首頁>> >> 饮食文化>> 周作人 Zhou Zuore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885年1月16日1967年5月6日)
生活情趣
  周作人文集之生活情趣
  
  
  
  北京的茶食 藹理斯的話 生活之藝術 喝茶
  
  談酒 再論吃茶 骨董小記 關於苦茶
  
  買墨小記 談養鳥 談娛樂 燈下讀書論
  
  愛竹 冷開水 南北的點心 吃茶
北京的茶食
  在東安市場的舊書攤上買到一本日本文章傢五十嵐力的《我的書翰》,中間說起東京的茶食店的點心都不好吃了,衹有幾傢如上野山下的空也,還做得好點心,吃起來餡和糖及果實渾然融合,在舌頭上分不出各自的味來。想起德川時代江戶的二百五十年的繁華,當然有這一種享樂的流風餘韻留傳到今日,雖然比起京都來自然有點不及。北京建都已有五百餘年之久,論理於衣食住方面應有多少精微的造就,但實際似乎並不如此,郎以茶食而論,就不曾知道什麽特殊的有滋味的東西。固然我們對於北京情形不甚熟悉,衹是隨便撞進一傢悸悸鋪裏去買一點來吃,但是就撞過的經驗來說,總沒有很好吃的點心買到過。難道北京竟是沒有好的茶食,還是有而我們不知道呢?這也未必全是為貪口腹之欲,總覺得住在古老的京城裏吃不到包含歷史的精煉的或頽廢的點心是一個很大的缺陷。北京的朋友們,能夠告訴我兩三傢做得上好點心的餑餑鋪麽?
  我對於二十世紀的中國貨色,有點不大喜歡,粗惡的模仿品,美其名曰國貨,要賣得比外國貨更貴些。新房子裏賣的東西,便不免都有點懷疑,雖然這樣說好像遺老的口吻,但總之關於風流享樂的事我是頗迷信傳統的。我在西四牌樓以南走過,望着異馥齋的丈許高的獨木招牌,不禁神往,因為這不但表示他是義和團以前的老店,那模糊陰暗的字跡又引起我一種焚香靜坐的安閑而豐腴的生活的幻想。我不曾焚過什麽香,卻對於這件事很有趣味,然而終於不敢進香店去,因為怕他們在香盒上已放着花露水與日光皂了。我們於日用必需的東西以外,必須還有一點無用的遊戲與享樂,生活纔覺得有意思。我們看夕陽,看秋河,看花,聽雨,聞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飽的點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雖然是無用的裝點,而且是愈精煉愈好。可憐現在的中國生活,卻是極端地乾燥粗鄙,別的不說,我在北京彷惶了十年,終未曾吃到好點心。
  十三年二月
   (1924年2月作,選自《雨天的書》)
藹理斯的話
  藹理斯(Havelock Ellis)是我所最佩服的一個思想傢,但是他的生平我不很知道,衹看他自己說十五歲時初讀斯溫朋(Swinburne)的《日出前之歌》,計算大約生於一八五六年頃。我最初所見的是他的《新精神》,係《司各得叢書》之一,價一先令,近來收在美國的《現代叢書》裏。其次是《隨感錄》及《斷言》。這三種都是關於文藝思想的批評,此外有兩性,犯罪,以及夢之研究)是專門的著述,都處處有他的對於文化之明智的批判,也是很可貴的。但其最大著作總要算是那六册的《性的心理研究》。這種精密的研究或者也還有別人能做,至於那樣寬廣的眼光,深厚的思想,實在是極不易得。我們對於這些學問原是外行人,但看了他的言論,得到不少利益,在我個人總可以確說,要比各種經典集合起來所給的更多。但是這樣的思想,在道學家的群衆面前,不特難被理解,而且當然還要受到迫害,所以這研究的第一捲出版,即被英國政府禁止發賣,後來改由美國的一個醫學書局發行,纔算能夠出版。這部大著當然不是青年的讀物,唯在常識完具的成人,看了必有好處;道學家在中國的流毒並不小於英國的清教思想,所以健全思想之養成是切要的事。
  藹理斯排斥宗教的禁欲主義,但以為禁欲亦是人性之一分子;歡樂與節制二者並存,且不相反而實相成;人有禁欲的傾嚮,即所以防歡樂的過量,並即以增歡樂的程度。他在《聖芳濟與其他》一篇論文中曾說,“有人以此二者(即禁欲與耽溺)之一為其生活的唯一目的者,其人將在尚未生活之前早已死了。有人先將其一推至極端,再轉而之他,其人才真能瞭解人生是什麽,舊後將被記念為模範的聖徒。但是始終尊重這二重理想者,那纔是知生活法的明智的大師。……一切生活是一個建設與破壞,一個取進與付出,一個永遠的構成作用與分解作用的循環。要正當地生活,我們須得模仿大自然的豪華與其嚴肅。”他在上邊又曾說道,“生活之藝術,其方法衹在於微妙地混和取與捨二者而已,”很能簡明的說出這個意思。
  在《性的心理研究》第六捲跋文末尾有這兩節話:“有些人將以我的意見為太保守,有些人以為太偏激。世上總常有人很熱心的想攀住過去,也常有人熱心的想攫得他們所想象的未來。但是明智的人,站在二者之間,能同情於他們,卻知道我們是永遠在於過渡時代。在無論何時,現在衹是一個交點,為過去與未來相遇之處,我們對於二者都不能有什麽爭嚮。不能有世界而無傳統,亦不能有生命而無活動。正如赫拉剋來多思(Herakleitos)在現代哲學的初期所說,我們不能在同一川流中入浴二次,雖然如我們在今日所知,川流仍是不斷的回流。沒有一刻無新的晨光在地上,也沒有一刻不見日沒。最好是閑靜地招呼那熹微的晨光,不必忙亂的奔嚮前去,也不要對於落日忘記感謝那曾為晨光之垂死的光明。”
  “在道德的世界上,我們自己是那光明使者,那宇宙的順程即實現在我們身上。在一個短時間內,如我們願意,我們可以用了光明去照我們路程的周圍的黑暗。正如在古代火炬競走--這在路剋勒丟思(Lucretius)看來似是一切生活的象徵--裏一樣,我們手裏持炬,沿着道路奔嚮前去。不久就要有人從後面來,追上我們。我們所有的技巧,便在怎樣的將那光明固定的炬火遞在他的手內,我們自己就隱沒到黑暗裏去。”
  這兩節話我最喜歡,覺得是一種很好的人生觀。《現代叢書》本的《新精神》捲首,即以此為題詞,(不過第一節略短些,)或者說是藹理斯的代表思想亦無不可。最近在《人生之舞蹈》的序裏也有相類的話,大意雲,赫拉剋來多思雲人不能在同一川流中入浴二次,但我們實在不得不承認一連續的河流,有同一的方向與形狀。關於河中的常變不住的浴者,也可以同樣的說。“因此,世界不但有變化,亦有統一,多之差異與一之固定保其平均。此所以生活必為舞蹈,因為舞蹈正是這樣:永久的微微變化的動作,而與全體的形狀仍不相乖忤。”
  (上邊的話,有說的不很清楚的地方,由於譯文詞不達意之故,其責全在譯者。)
    十三年二月
  承張崧年君指示,知道藹理斯是一八五九年生的,特補註於此。
    十四年十月
   (1924年2月作,選自《雨天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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