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 Culture & Life>> 言情>> Shen Congwen   China   现代中国   (December 28, 1902 ADMay 10, 1988 AD)
篁君日记
  谈不上非常的喜欢,但是却有些特别。如果说想看看沈从文是怎样写言情小说的,不妨看看这个中篇的故事。
  
   文前的序和所谓的自序,点出了本文是描写主人公如何决心抛却工作,离开北平北上为兵/匪的过程。不过且住,不要以为这是一部主旋律描写正面主人公怎样立志,成长,最终决心要弃笔从戎的热血青春小说。这其实是一部描写纠结在婚外不伦恋爱的主人公那复杂,自怨自艾,很有些私小说的意味在内的‘言情小说’。
  
   更让人有些意外的是,文中用的是‘我’第一人称,加上描写感情时的炽热逼真,当我读到主人公在身边女子之间左右逢迎,情感牵绊愈加复杂的时候,实在是有点小小的震动,这简直就是一部晚间八点档的狗血连续剧,还是特长的那种。
  
   老实说,我读得有点艰难,可是当我读到文末的最后一篇日记时,却被这对序中所提的变故毫无解释的嘎然而止给感动了,特别是这么一篇日记中的用词用句,显然已经和前面那冗长而黏糊的篇幅迥然两样,仿佛是振翅的凤凰,从庸碌的鸟群中苏醒,随随便便的一跃,便有了要翱翔于九天的气势。
  
   我忍不住要大段摘抄如下,这些恍惚间看到那《龙朱》时期的风采的文字:“ ……
  
  我不能说明这惊讶神气。
  
  她把眉略蹙。
  
  我走过床边去。我静了,不怕了。不促了。举眼望一切。
  
  房中没有灯,白的月,正从大的窗上映进一大方白光,姨的头,姨的肩,姨的夹被
  
  的半截,以及地板上面姨的白鞋袜,全都浴在月光里。
  
  这是一种梦的景致与梦的行为。
  
  人是站在床边了,她把身略移向里边,让我坐。坐下了,没有话。我并不望这维纳
  
  丝神,我却望着月。
  
  一种诗人的呆性子在我灵魂里潜伏,我是每每遇到月就痴痴呆呆忘了人我的。
  
  姨的无袖的手臂,从被里伸出,把这臂引我向她望月光下的脸,更白了。我轻轻叹
  
  息。
  
  姨的眉展开,微笑了。
  
  ……
  
  在一种沉默的长期拥抱里,我认识了人间的美了。
  
  那长长的发,披散到肩后,象用黑夜所搓成。那肩,是软玉。那乳,照所罗门歌说
  
  法,是一对小白鹿。
  
  “你去了吧,我很害怕!”
  
  “我们是,分担着惊怕也分担着欢娱,我才大胆来!”
  
  “我不是不爱你,我怕她们会听到。”
  
  “我因了爱你,才冒这种险来这里!”
  
  用那柔软象五根嫩葱的手引我的手到她胸边去,心是卜卜跳得如一面敲着的小鼓。
  
  但我把手移动了地方,没有畏缩。
  
  我的手,从此镀上一层永生柔腻感觉的金了。
  
  姨慢慢的睡下去。
  
  “我的妹子,你身如百合花,在你身上我可以嗅出百合花的香气……”我轻轻唱着一首所罗门的歌,颂我对神的虔敬。
  
  我从此可以放心了。倘若照僧侣所传,人死将受那最后的审判,到上帝面前去秤量我善恶,或者游十殿,谒见那各式各样脸相的阎王,我将有话说。凡是我应做的,我已经做了。一个没有得到她分内应得到的爱情的人,我服从了神的意旨,已给了这个人了。神所造的这个女人的灵魂,被恶男子在那上面玷污过有痕迹的,我用我的爱为洗刷过一道了。我为使这女人了解你大神在青年男子身上赋予的气力与热情,我所以去爱她。我让她在我身上觉悟她是配做一个年青人妻子和一个年青人的情人,……我还愿意给她爱的认识以外再给她以对现世不满的指示,因为你大神既把她雕琢成得如此美丽,却赋予一个如此驯良安分乐生的性格,更处置她永远到一个顶肮脏的人身边,这最苛刻最不公平的待遇,我要她知道你司命运之神的可诅!”
  
  
  
   读到末了一段,我才终于有点省悟,沈从文写这文字的意义。从那时起,这个来自湘西的年轻人,就只相信爱可以,也只必须给配得上且应得的人,无所谓礼教和身份——正如他后来一直相信文字只应当献给美,而不是政治和主义一样。
  
   或许不赞同小说里主人公的做法,但是我依然尊敬沈从文这样的理念
  
  (『丰城 』 【转】读沈从文-《篁君日记》笔记 )
  璇若序
  这是我二表哥的一册日记的副本。
  二哥因有所苦恼,不能在京呆,就往东北去。这时代,做匪当兵是我们同样用不着迟疑也可以去干的事,故二哥走到东北边方去寻找生活,我不但不劝阻,还怂恿其行。幸而好,得不死,一切便都得救了,即不幸,在那烂朋友队伍里坏了事,也省得家中徒把希望建设到二哥身上。二哥当真就走了。
  如今是居然说是有一千四百人马在身边,二哥已不是他日记中的模样,早已身作山寨大王了。大王也罢,喽罗也罢,到如今,居然还不死,总算是可贺的事!
  这日记,是二哥临行留下的,要我改,意思是供给我作文章的好材料。我可办不到。我看了,又就我所知的来观察,都觉得改头换面是不必的事。
  照二哥原来样式章法我抄了下来。改,不过改一两个字而已,我把它发表了,有二哥在他日记前头一点短文的解释,我不说什么话了。
  六月廿四璇若于北京城
自序
  这短文,作为在妻面前的一点忏悔。我不欲在这上头贬损了任何人,也不想从这上面再引出一些事外人的研究的兴趣。妻若是在她事务的暇裕中,见到这忠忠实实的报告,还能保持到她那蕴藉的笑容在脸上,我算是释了一件冥冥中负了多日的重担了。过去的我,自己也在极力设法要把它忘却,虽然结果剩下的怅惘,至少还够下半世浪费。
  唉,我仍然无从禁止我去这样的遐想:倘若最近的再度的继续,我将拿什么来兑换我的苦恼?这里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妻能来到北京。人民还未死尽房屋还未烧完的河南,兵的争夺与匪的骚扰自然也还不是应当止息的时期,这时的妻还正不知到何方,想起多病的妻引着三岁的儿子逃亡的情形,就恨不得跪在妻面前痛哭一场了。唉,我当读我自己这文字时,觉得本来是人生顶精细的一部分,我却糊涂啃碎咽下了。
  我也正如一个小气人一样,对我过去的花费而伤心。虽然是并不比一个用钱可买的恋爱为真实,但从一些性格上的调合与生活中的温柔着想时,我恐怕我还要带这一段缠绵到坟墓里去。
  上面的话作为我这失了体裁的文章一点解释和此时一点见解。
  民国十五年十二月廿七日
  篁君记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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