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化生活>> 散文>> 蔡康永 Cai Kangyo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62年3月1日)
痛快日记
  痛快日记
  作者:蔡康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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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什么叫《痛快日记》? -[痛快日记(1998)]
  小鸡啄破了蛋壳出来以后,会用怎么样的心情,看待地上那些他自己的蛋壳碎片呢?
  应该会觉得滑稽吧——“我……竟然是从这么可笑的东西里钻出来的?”
  也有些小鸡会有复仇的快感——“总算被我摆脱了这个讨厌的壳!”
  还有些小鸡,则充满了眷恋——“哎呀,怎么被我弄得破破碎碎……”
  不管是怎么想的小鸡,接下来都是踩着这些碎蛋壳,开始人生的探险了。从来没见过有哪只小鸡,会把这些碎片装在小包袱里,背着去流浪的。
  对待我自己小时候剩下来的蛋壳碎片,我也是这样,觉得可笑,也有嫌恶,还有眷恋。
  但真正让我珍藏在记忆之中,再三回味的,是每次啄破蛋壳那一刻,猛烈扑面而来的鲜活空气、眩目天光,以及那令我惭愧又狂喜的、跨出蛋壳时无所遁形的浑身狼狈、蹒跚步伐。
  啄破蛋壳这么细小的动作,在别人眼中是微不足道的。但我却很珍惜自己在这些时刻的小小力气和勇气。
  为了追想那些啄破蛋壳的美好瞬间、为了追述那些小小的力气从何而来,我也就陈列出几片偶尔还会在风中摇晃两下的碎蛋壳片,缅怀一下蛋还没破的太平日子。
  有蛋就有破,没破就被人吃。
  有快乐就有痛苦,没有痛过的快乐就不值钱。
  痛过才有的快乐,叫做“痛快”。
  努力捕捉这种快乐的书,叫作《痛快日记》。
  蔡康永的自言自语 -[痛快日记(1998)]
  我觉得创作是很美妙的事情,可是,对于人类最常创作出来的东西——“婴儿”,我最多只能维持三分钟的热情。
  我觉得教室和动物园是两种最可笑的地方,如果一定要比高下的话——教室比较可笑。
  我小时候家里确实“很上海”,但我实在没兴趣被当成是上海人。充其量,你可以说我平均每年会被“上海鬼魂”附身两小时,这样就很够了。
  我很容易被好的娼妓故事打动,像费里尼导的《卡比莉亚之夜》,或珍芳达演的《柳巷芳草》。我并不想分析为什么我会这样。
  我的爱情生活一直很流浪,现在总算停靠在ESQ的码头,真是超乎我期望的幸运了。
  ~童年滴答滴~我家的铁达尼号 -[痛快日记(1998)]
  1
  小时候家里有几样东西,是从轮船上拿下来的。
  其中有一对绷皮木骨的扶手椅,皮垫边缘钉满了黄铜圆钉,坐起来很舒服。
  “那是老蒋总统坐我们的轮船时,最喜欢坐的椅子。”爸爸告诉我。
  还有一架重得要命的望远镜,可以望很远。我有时候站在我们家的窗边,用这架望远镜望向三条马路以外的行人,看他们过街时的表情。可惜不能看太久,因为以前轮船上用的望远镜很重,拿一阵子就手酸了。
  皮椅和望远镜,从“我们的轮船”上拿下来的东西。
  “我们的轮船”?
  所谓“我们的轮船”,其实是指几十年前,爸爸在上海开的一家轮船公司所拥有的船。
  这家公司的所有轮船当中,最有名的一艘,叫做“太平轮”。
  “太平轮”,中国的“铁达尼号”。
  一九四九年,国民党和***内战的揭晓之年。那年除夕前,一群急着要离开上海的有钱人,终于了解到状况的紧迫,连过年都顾不得了,抢着要挤上早已客满的太平轮。
  这些人,有的用金条换舱位,硬是从原来的乘客手上,把位子买过来。有的靠关系,向爸爸或船公司其他合伙人要到最后几个位子。
  理所当然,这群太平轮的“最后一批乘客”里面,有当时上海最有钱有势的一些人,也有爸爸最要好的朋友。
  在战乱的时代里,命运之神似乎背负着他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戾气——
  太平轮开到半路,出事沉没。
  全船只有三十六人获救生还。
  船上漂流散落的珠宝首饰、佛像牌位,让许多附近的渔民大吃一惊,悲喜交杂。
第2章
  2
  爸爸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太平轮沉没的原因。只提过当时他们公司所拥有的每一艘轮船,一律都向英国著名的保险公司投保。唯独太平轮例外,因为当时爸爸一位相识在上海开了保险公司,为了捧捧人场,就把手上这艘刚要开始在上海和台湾之间航行的太平轮,给这家上海人自营的保险公司承保。
  太平轮一出事,这家保险公司,立刻宣布倒闭。
  所有赔偿,由轮船公司自己负担。
  在太平轮上遭难的乘客,人数之多、牵连之广,无论再怎么样的赔偿都不可能让家属满意。
  官司始终无法解决,公司旗下太平轮以外的另外两艘轮船,被铁链锁在高雄港,直到全部锈烂,成为废铁。还有两艘货轮,留在大陆,被***接收。
  所谓“我们的轮船”,从此全部跟“我们”无关了。
  除了一对皮椅,一架望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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