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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體奧運
  「天體」即裸體,古代奧運規定選手必須裸體競技。因此本書也譯作「赤裸的奧林匹剋」。《天體奧運》是國內出版的第一本關於古代奧林匹剋運動會的通俗知識讀物,它妙趣橫生的故事和濃濃的人文氣息讓讀者沉浸其中。
  作者雖然身為學者,但文筆流暢、妙趣橫生,毫無學究之氣。他精心細緻地描繪古代奧運會的圖捲,調用自己所掌握的大量史實和專業知識,用新穎的觀點,輕鬆、活潑且幽默的筆調,講述一個個生動傳奇的軼聞趣事,為讀者呈現了一幅幅生動的歷史畫捲,將千年以前的奧運盛況栩栩如生地展現在人們面前,使讀者能夠藉助文字進行一次大腦的旅行,親歷當時的火熱現場,領略古希臘的體育文化和風俗人情。作者甚至不為古人諱,將運動場上的作弊、運動場外的行賄、奧林匹剋村帳篷裏的放浪、酒吧裏的狂歡,抖落無遺,使那段英雄的時代顯得更加真實親切。
  
  大陸簡體書目錄
  第一章 獻給宙斯的愛
  第二章 希臘人的體育狂熱
  第三章 倒計時
  第四章 奧運新兵訓練營
  第五章 古代體育迷的考驗
  第六章 場邊的風景
  第七章 讓奧運會開始吧
  第八章 戰車狂飆 血染賽道
  第九章 五項全能
  第十章 為勝利者舉行盛宴
  第十一章 宰性祭神
  第十二章 競技場上無庸纔
  第十三章 和昔日英雄賽跑
  第十四章 兵戎相見
  第十五章 被遺忘的亞馬遜女族
  第十六章 殘酷的搏擊
  第十七章 水蛭也成了妙方
  第十八章 最後的祭奠
  附錄一 時間綫索
  附錄二 賽程安排
  附錄三 希臘衆神
第一章
  《天體奧運》
  正源博物文庫總序
  天地萬物,美而不言。自然及其中包括人類在內的萬物總是充滿了無數的故事、無限的魅力。人類對博物的興趣由來已久。博物學和博物館由是産生。博物學又稱自然史,它不僅是關於自然萬物的自然史,也是關於人類及其文明的自然史,是關於天地萬物自身故事的學問。
  如果想與大自然有親密的接觸,就必須掌握能與大自然對話的語言。而博物學正是自然萬物能夠聽得懂的語言。博物學是人類最古老的、也是最有生命力的科學。它産生於人類與自然的直接交往和對話。博物學是研究萬物的,博物館是展示萬物的。博物學研究每個事物(活物與靜物及其背後的故事與意涵。博物館展示每個事物及其背後的故事與意涵。博物學是科學,也是藝術,是人與自然和諧生存的藝術。博物館則是展示這一藝術的場所。這樣,博物把博物學與博物館牢牢地連接起來了。
  人類對博物的持久興趣,除了造就了無數的博物館外,還在東西方造就了許多偉大的博物學家。在中國,有傳說中的神農氏,有葛洪、徐光啓、李時珍、郭守敬等一大批東方博物學家。晉代的張華著有《博物志》、明代的董斯張著有《廣博物志》。在西方,古希臘有亞裏士多德、古羅馬有普林尼,近代也出現了像布豐、林耐、居維葉、拉馬剋、達爾文、華萊士、梭羅等一係列偉大的名字。20世紀以來則成就了像杜布贊斯基、洛倫茨、古爾德、威爾遜等享有盛譽的博物學家。
  博物學經歷了從早期的廣義博物學,到近代的狹義博物學,再發展到現在的廣義博物學三個階段。狹義的博物學是研究活物(人、動物與植物)及其由來(古生物)的科學。廣義的博物學研究關於每個事物的自然史。它不僅包括存在於自然界的物體、人類文明的衍生物和人類的文明史。
  博物學的根基深深地紮根在人性之中。自然及其萬物激發了人類無窮無盡的好奇心。每個人都稱得上是業餘的博物學家。因為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顆博物學的種籽,都具備成為博物學家的潛質。觀鳥、賞花、養魚、玩蟲、迷天文、看山水,是人類成員中非常普遍的愛好。每個人在其孩提時代都有過對一獸一蟲、一草一木深深着迷的階段。那些一輩子也不願走出這一階段的人便成了職業博物學家。
  自然界有萬物,讀者們當然應該擁有博物文庫。正源博物文庫流連於博物學與博物館之間,在博物學與博物館之間架設一座知識的橋梁。博物文庫的使命是把自然、把文明、把萬物帶到每個人的書架上,引導每個人探索自然、領略萬物、體味造物的天成之美。因此,一切被博物學關註的,一切被博物館關註的,也都是正源博物文庫所關註的。
  正源博物文庫像博物學一樣,提供有關自然與人類文明的讀物。它也像博物館一樣,介紹具有科學、歷史和藝術價值的件物和現象,把迷途的人們重新帶回自然母親的懷抱。正源博物文庫也是知識營養庫,其使命就是催生每個人心中的博物學種籽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正源博物文庫倡導博物廣識,致力於嚮讀者們打開一個神奇的博物世界,將博物廣識變成生活潮流和生活方式。
  博物廣識,從正源博物文庫開始!
  瞧,那個英雄時代!(代序)
  劉軍寧
  關於奧林匹剋運動會與古希臘的淵源,在中國幾乎盡人皆知。但是,關於奧林匹剋這一盛況的細節,在中國卻鮮為人知。《天體奧運》是國內出版的第一本關於古代奧林匹剋運動會的通俗歷史讀物,也是一本關於古代奧運的自然史。
  作者身為考古學家,調用自己所掌握的大量史實和專業知識,用輕鬆、活潑且幽默的筆調,為讀者呈現了一幅幅生動的歷史畫捲,將千年以前的奧運盛況栩栩如生地展現在人們面前,使讀者能夠藉助文字進行一次大腦的旅行,親歷當時的火熱現場,領略古希臘的體育文化和風俗人情。作者甚至不為古人諱,將運動場上的作弊、運動場外的行賄、奧林匹剋村帳篷裏的放浪、酒吧裏的狂歡,抖落無遺,使那段英雄的時代顯得更加真實親切。
  為什麽在希臘?
  輕鬆之餘,該書同樣發人深思。2004年8月13日,離開故鄉108年的奧林匹剋運動會“榮歸故裏”,再次回到它的誕生地——希臘的雅典。為什麽奧林匹剋運動會誕生在古希臘的雅典?而不是在地理位置相近、文明更加悠久的古埃及或另外兩大文明?為了回答這些問題,《天體奧運》間接地提供了一絲綫索:
  奧運盛典及其背後的奧運精神衹可能植根於古希臘尊崇個人和現世的土壤,而不可能誕生在專註於來世的地方。換句話說,奴隸製根深蒂固的地方也不會産生奧運現象。象徵着古埃及文明的金字塔,是無數奴隸用自己的生命為專製者建築的墳墓。古埃及是個尊重君主和來世的地方。所以,展示個人健與美的奧運會是不會出現在以太陽王為核心的古埃及的。
  古希臘時代是個崇尚英雄的時代,古希臘民族也是個追求英雄主義的民族。無論貧民還是貴族,他們心中從小就充滿着對英雄的嚮往和對自由的渴求。與雅典神廟、民主體製相契合,古代奧林匹剋運動會全方位地呈現了那個英雄時代,並在此後的歲月裏深刻地影響着歐洲大陸,乃至整個世界。
  為什麽要裸着奔?
  《天體奧運》,顧名思義,精神上與自然和天體達到的完美融合,回歸原始的狀態,表現的形式就是不着衣衫的奧運會。英雄的表面特徵是健美的體格,內在的特徵是勇敢、剛毅、自信。所以,英雄的內在特徵比其外在特徵更為豐富。要在運動會上展示英雄氣概,首先就要展現男子身體健碩之美。展現天體,不僅需要體格,更需要勇氣和自信。所以,那時的奧運會不僅是運動場,更是人文主義教育的大課堂,培育的是對個人的體力成就的崇尚,對個人價值的發掘與肯定。奧運精神是基於一種深層的哲學,即個體主義的哲學。它張揚對個人成就的推崇,主張潛能得到最大限度的發揮和個人的自我實現。這種人文主義傳統崇尚公民精神、英雄氣概、公平競賽、青春與人體的天成之美。因此,古代奧運會規定必須裸體進行競技,同時運動員全身塗上橄欖油,以使古銅色的肌體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更加顯示出運動員健美的體態,讓人們從健與美的張力中獲得一種感官上的愉悅。
  古希臘文明洋溢着對個體英雄的崇拜。古代奧運會的主角從來就是個人,而不是國傢,那時也沒有現代意義上的國傢。個人的榮譽就是屬於個人的。根據劍橋一位歷史教授的研究,古時參與奧運的人來自古希臘的四面八方,西至西西裏島及意大利南方,東到土耳其的地中海沿岸,都有選手來共饗盛舉。
  公元前二世紀,古希臘被羅馬人所統治,奧林匹剋運動會雖然沒有因此中斷,但古希臘人在奧運會中充分展示個體的裸體競技的傳統頗讓羅馬統治者驚駭不已,也註定這種運動形式不能為皇權制度所容。奧運會最終被羅馬皇帝強行取締。在共和政體下,人人都是英雄,在皇權體製下,衹能有一個英雄,那就是皇帝。如果人人都是英雄,皇權必將受到威脅!可見,着衣與否,茲事體大。除此之外,最為重要的,奧運會燃起公平競爭的火焰時,人類就要熄滅戰爭的火焰。在皇權專製的體製下,要戰爭為運動會讓路,完全是天方夜譚。
  競賽比體育更重要
  近代奧林匹剋運動在世界範圍內普及之前,沒有一個國傢能夠定期地舉辦像古代奧林匹剋運動會那樣大型的、綜合的、全國性甚至是跨國性的體育比賽。總之,體育鍛煉常有,而體育競賽鮮見。實際上競賽的重要性在某種意義上超越了體育鍛煉。奧林匹剋的豐富內涵和最大的魅力,在於它將體育運動變成了弘揚競技精神的比賽。
  古代奧運中不存在今天的那種職業運動員,不論參加者處於社會的什麽地位,他們在運動場、在規則面前一律平等。平等精神、規則意識催生了體育競賽,而體育競賽又反過來強化了平等精神和規則意識。公平競爭的奧運賽場就如同共和政體的一個小小縮影,沒有共和政體就難以有平等公正的體育比賽,因而也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體育比賽。
  僅有體育,沒有比賽,就不能産生英雄。古希臘人珍視偉大的運動員為取得勝利而不懈奮鬥的精神。當時的贏傢獲得的是橄欖枝編成的花冠,回歸故裏有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傢人或同鄉為其出資塑雕像置於奧林匹亞接受衆人瞻仰,還有著名詩人做詩,歌頌其偉大成就,並由唱詩班在城中吟誦。在崇拜成功和勝利的希臘人眼中,參與雖然也很不重要,勝利是最重要的。
  不僅如此,比賽還提供了一個衡量人類成就的標桿。體育成就與科學成就不同。科學領域的競賽麯高和寡,不夠感性和直觀,需要參與者具有專門的甚至是非常精深的知識,旁觀者才能領略科學成就的妙處。體育比賽的觀賞性無與倫比,不需要參與者和旁觀者具有非常專門的知識,且結果很容易量化。
  體育比賽是一個展示人性的舞臺。為了取得冠軍,一定會有人像書中所揭露的那樣,采用不正當的手段,這都是人性中劣根的部分。體育比賽是一個製造差異的過程,展示差異的舞臺。平時體現不出來的差異,在競賽中一覽無餘。公平的體育,與公平的社會一樣,給弱者一個平等的機會。同時,體育比賽崇尚平等,杜絶平均。沒有差異,競賽就沒有意義;沒有差異,社會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如果運動會實行平均主義,冠軍人人有份,那麽比賽的意義就完全喪失了,比賽的觀賞性也就不具備了,比賽最終也就會失去所有的觀衆和參與者。
  體育比賽還有助於英雄品格的養成。古希臘的英雄主義傳統與定期的奧林匹剋競賽是分不開的。競賽不僅考驗人的體力和技能,更考驗人的智力、毅力和定力。當兩位頂級選手體力和技能旗鼓相當時,决定勝負就是智力、毅力和定力,偶爾還有運氣。體育比賽給每個選手一個平等的機會來展示他們的才能和毅力,來追求卓越。在人的一生中,相對持久的成功又何嘗不是一場馬拉鬆?
  對於選手來說,在比賽中獲得成功是一種快樂;對於觀衆來說,目睹成就也是一種快樂。獲得和目睹一旦同步,更將是莫大的幸事,所以,雅典奧運和現代奧運一樣,吸引了無數不計代價、歷盡艱苦前來觀看的觀衆。沒有觀衆,就沒有英雄。
  閱讀該書就像是在重新溫習那個一去不復返的時代,那生氣勃勃的競賽場面,震撼着每個讀者的心靈,其中透出的人文氣息,蕩滌着每個讀者的靈魂。
  作者雖然是學者出身,但是該書文筆流暢、妙趣橫生,毫無學究之氣,讀者根本不必擔心閱讀中會産生枯燥感,要提防的反而是自己腎上腺素升高的指數!
  就着葡萄酒,讀着《天體奧運》,追憶那個久遠的英雄時代,仿佛神人同在、天人一體,這是何等的享受!
  第一章
  獻給宙斯的愛
  (希臘的)陽光具有一種透明的特質:那不衹是地中
  海的陽光,還具有某種深不可測的神聖氣質。在這裏,陽
  光直接穿過靈魂,打開心扉,令人感到心曠神怡,無拘無
  束,心無旁騖……在這樣的陽光下,別想進行任何理性的
  分析,在這裏,神經質的人或者立即痊愈,或者馬上瘋掉。
  ——亨利·米勒,《瑪洛西的大石像》
  在破曉之前,我在奧林匹亞平原的群山中突然驚醒,但是仍然感到雙眼酸澀,這是前一夜和幾個吵鬧的人類學家一起喝了幾杯希臘酒的結果。這註定是一個完美的夏日:我在酒店憑窗遠眺,晴朗的天空下,阿卡迪亞山脈的群巒疊嶂在地平綫上延綿起伏,好似蔚藍的海面上波濤洶涌。
  我需要來點兒運動,慢跑一會兒也許能讓頭腦清醒起來。但是在這伯羅奔尼撒半島的遠鄉僻壤,我該到哪裏慢跑呢?突然間我想到了一個地方,有什麽地方比古代奧林匹剋體育場更合適的呢?
  我趕在太陽升起來之前到達了那片古老的遺址,腳上穿着一雙舊耐剋(這是以勝利女神Nike的名字命名的)鞋。就連那裏的守衛們也好像沒有完全清醒過來似的,他們在橄欖樹下淺啜慢飲着濃咖啡,揮手示意我穿門而入,讓我獨享整個廣阔的競技場。此時時間尚早,至少一個小時後纔會有旅遊車到達,因此我可以在我的希臘聖殿裏不受打擾。我穿過偉大神廟的殘垣斷柱,沿着一條小路往前跑,這些倒塌的石柱好像枯瘦的手指,東仰西歪地伸出草叢;已被遺忘的運動冠軍們的紀念碑之間,衆多紫色野花搖曳生姿。2500年過去了,奧林匹亞競技場仍不改其田園牧歌般的風貌:阿爾斐斯河依然沿着緑陰掩映的河床淙淙地流過體育館;北面的青山巋然聳立,山上鬆林郁郁葱葱,那裏便是宙斯與其父,巨人剋羅諾斯(Titan
  Kronos)爭奪世界統治權的鬥法之地。
  很快,我看到一個石拱門,這正是體育場的入口。晨跑此時忽然開始有些宗教儀式的味道了。古樸的競技場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下——亨利·米勒曾熱情贊頌過這種毋庸置疑的希臘式的燦爛,而一個世紀之前,詩人拜倫也曾為之歌頌,甚至兩千年前,演說傢西塞羅(Cicero)也曾對此大加贊美——這陽光似乎穿越了漫長的歲月,融合了往日與現實,歷史與神話。兩旁高聳的土堤上覆蓋着茵茵青草。體育場的中心,就是跑道所在的地方:一個鋪着泥土的長方形場地上,淺淺的石槽隔出簡易的跑道。根據古代傳說,跑道210碼的長度最初是大力神赫拉剋勒斯親自丈量出來的。在近12個世紀裏,那裏是西方歷史中最偉大盛會的焦點所在。
  我走近古代的起跑綫——大理石砌成的起跑綫,仍然完好無損,真是個奇跡——踢掉耐剋鞋,將腳趾蹬進凹槽中。遠處傳來了蜜蜂的嗡嗡聲,四周更寂靜了。接着我衝了出去,沿着古希臘冠軍們的足跡發足狂奔——那些神奇的希臘人包括米提林
  (Mytilene)的斯卡曼德羅斯(Skamandros)和羅德島的萊奧尼達斯(Leonidas)。在我閱讀有關早期奧林匹剋運動會的幾個星期中,這些人物總是顯得那麽不尋常,那麽虛幻。但是現在,當我的雙足飛奔在堅硬的土地上,便很容易想像出那時古代觀衆和他們的衆神是怎樣註視着此地,以及像我這樣的凡夫俗子。
  公元前150年左右的一天,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剛剛灑在這個體育場上,大約四萬名觀衆就擠入緑色護欄內,接踵摩肩地涌到現在已經不再平坦的草地上。他們是古希臘時代的鐵桿兒體育迷,來自社會各個階層,肩並着肩站在一起的既有戴帽子的貴族和長着骨痂的漁民,也有數學家和不識字的面包師傅。觀衆大多為男子,已婚婦女是不準出席的,但未婚的姑娘和少女可以前來觀看。無論男女老少,貧富貴賤,每雙眼睛都急切地盯着那條覆蓋着一層耀眼的白沙的筆直的跑道。
  此時,十個蓄着鬍須、身着靛青長袍、頭戴花環的裁判,在跑道中點側面的小棚子中就位了,他們看起來不像是體育官員,倒像是印度婚禮上的賓客。他們面前,是一張鑲嵌着象牙和黃金的桌子,上面便是最初的奧運奬牌——用奧林匹亞的聖樹上砍下的橄欖枝編成的花冠。接下來,一陣興奮的低語傳遍了整個體育場。突然之間,隨着一聲響亮的號角,運動員們開始從西面山坡的一個通道入場。
  他們像一隊驕傲的孔雀魚貫而入,全身一絲不挂,也沒有任何裝飾,衹有芳香的橄欖油從捲麯的黑發一直滴到腳下。裸體比賽,是古希臘一項歷史悠久的運動傳統,就像飲酒、討論荷馬或崇拜阿波羅一樣,是希臘文化的一部分。在希臘人看來,衹有野蠻人才羞於展示自己的身體。這項傳統和宗教儀式有關,象徵着剝離社會階層的束縛,是一種在階級觀念根深蒂固的古代社會中,追求民主運動精神的非凡姿態。(儘管參賽者仍然必須是擁有自由之身的希臘男子——婦女、奴隸和外國人被拒之門外。)一個司儀在宣讀了每個運動員的名字,其父之名,以及他的家乡城市後,詢問在場觀衆是否反對其參賽。宣讀之後,參賽者在其崇拜者的歡呼聲中,和教練一起在陽光下做準備活動,進行起跑和急停,蹲起和壓腿等動作——這是場地跑比賽的一項悠久的慣例。
  當觀衆的叫喊和喧囂聲沉靜下來以後,司儀舉起號角,發出信號,讓20名運動員“在起跑綫處各就各位”——起跑綫指的就是大理石鋪就的那條綫,上面刻有凹槽,運動員將腳趾蹬在上面。古代運動員傳統的起跑方式不是蹲踞式,而是站立式——身體略微前傾,雙腳並攏,雙臂前擺,每一塊肌肉都緊綳着。在他們前方,齊胸攔起了一道繩索,形成了簡易的門閘。參賽者充滿敬意地註視着這道繩索:搶跑者將受到裁判員鞭笞。
  主裁判點頭示意,司儀大喊一聲“跑”(apete)!
  在運動員們沿着跑道飛奔的同時,觀衆的呼喊聲如同晴天霹靂,響徹了整個清晨,連周圍山野裏的羊群都會受到驚嚇。
  對於觀衆來說,這是一個令人興奮的時刻——希臘哲學家們認為,如果能夠忘卻肉體上的不快的話,這可稱得上是每個公民生活的一個頂點。
  衹要能在體育場中待上一整天,便值得獲得一頂橄欖冠了。即使是在早晨,夏天的熱氣仍然讓人喘不過氣來,許多觀衆也還沒有從昨夜的睡夢中完全清醒過來。觀看奧林匹剋運動會是免費的,在接下來的16個小時裏,觀衆將一直站着,(古希臘詞語stadion的本意就是雙腳站立的地方。)他們頭頂着烈日或者暴雨,而流動商販則嚮他們高價兜售硬得像石頭似的的面包和令人生疑的香腸和奶酪,這些食物要用嗆嗓子帶着鬆枝香氣的葡萄酒送下去。最讓人煩惱是,奧林匹亞地區沒有可靠的水源,夏天一到,當地的河流變成了幹涸的小溪,觀衆們就會大批中暑。人們很多天都不洗澡,濃烈的汗味和奧林匹亞鬆林和野花的芬芳交織在一起,但這一切又都被幹涸的河床飄來的一陣陣惡臭所淹沒,那裏已經變成了露天公厠。而在白天,由於奧林匹亞不斷遭到蚊群的襲擊,每分鐘都是一場考驗。整個過程痛苦不堪,以至於某個奴隸主曾經以觀看奧林匹剋競賽來威脅不順從的奴隸。
  而作為衆神之王的宙斯,會坐在天庭寶座上欣賞這場盛會,衆所周知,他和凡人一樣密切關註比賽的結果,而體育場內的體育迷們卻衹能灰溜溜地忍受好幾個星期的痛苦。奧林匹亞的聖殿美麗卻十分偏遠,它坐落在希臘南部,雅典以南210英裏處,觀衆們得長途跋涉,翻過崇山峻嶺來觀看比賽;外國觀衆則要冒着遭遇暴風雨和船衹失事的危險,從遠至西班牙和黑海這樣的地方遠航而來,當疲憊的觀衆終於到達時,纔發現這個競技場的接待工作並未就緒。公元二世紀的作傢盧西安(Lucian)抱怨說,“人山人海”完全淹沒了奧林匹亞簡陋的設施。此情此景讓人不禁聯想起一場亂哄哄、鬧哄哄的伍德斯托剋搖滾音樂節。
  古代奧林匹亞的惟一的酒店名為裏奧內達翁(Leonidaion),是大使和官員們專用的,其他人就衹能自己解决住宿問題了。宙斯的神域——一片四周都是圍墻的廟宇——周圍是秩序混亂的大片營地,在這裏,人們吵吵嚷嚷,執意要占領自己的地盤安營紮寨:大多數人僅僅把鋪蓋捲隨地一扔,便在祭壇之間,優雅的柱子下,傑出冠軍的雕像旁,擁搡着住了下來。其他人則在簡易帳篷中租下鋪位,或自己搭起帳篷,在山野中橫七竪八地蔓延開來,像難民一樣。柏拉圖自己就曾在一個簡易兵營裏,同鼾聲如雷、爛醉如泥的陌生人頭腳相接地睡在一起。
  上千堆篝火升起了縷縷炊煙,形成了煙幕污染。當地的官員得用鞭子來控製人群的數量。
  英語裏(chaos混亂之意)這個詞源自古希臘語:看來不無道理;由於缺少基本的衛生和公共設施,奧林匹剋盛會變成了古代的伍德斯托剋搖滾音樂會。
  希臘人在五天的時間裏安排了徑賽、戰車賽、拳擊和摔跤項目:賽程十分緊湊,然而觀衆的觀看環境卻在不斷惡化。腐敗的垃圾被倒進臨時挖出來的竪井中,包括上百頭祭祀牲口的屍骨。骯髒的環境使得熱病和痢疾在人群中迅速蔓延,而令人發瘋的蟲災使情況更加不堪。在每屆運動會之前,奧林匹亞的牧師們都設立祭壇,祭祀“宙斯——驅蟲之神”,心存僥幸地希望能夠減少蟲災。即使在運動會結束時,觀衆也別想立刻得到解脫:他們可能要在此地滯留數天,為回傢和馬車夫討價還價。
  即便如此,觀衆的數量表明以上所有痛苦都不能使古代的體育迷們望而卻步。奧運會異常受歡迎,是古代最偉大的盛會。從公元前776年開始,每四年舉辦一次,從未間斷,直到公元394年被禁止——一停就是近12個世紀,時間長得驚人。對於希臘人來說,一生之中沒有去過奧林匹亞是一個巨大的悲哀。一名雅典面包師自豪地在他的墓碑上寫道,他曾經觀看了12屆奧林匹剋運動會。“上帝啊!”泰安那的聖人阿波羅尼奧斯醉心地說,“人類世界裏沒有什麽能像這樣與衆神親密接觸了。”
  奧運會長盛不衰的秘訣是什麽呢?使一代又一代人重返聖地的原因又是什麽呢?公元一世紀末期,同樣是鐵桿兒體育迷的雅典哲學家愛比剋泰德(Epictetus),曾經思考過這個問題。他認為,奧運會隱喻着人類的生存狀態,每天都充滿着困苦與考驗:難忍的酷熱、擁擠的人群、煙塵、噪音,以及雞毛蒜皮的無盡煩惱。“但是,你當然得承受這一切,”他說,“因為這是一場讓人無法忘懷的奇觀。”
  人間奧運
  為了尋找古代奧運會的魅力所在,我們必須意識到,體育衹不過是這場盛會的一部分。奧運會實際上是一場綜合的世俗娛樂盛會。在那裏,無論運動場內外,人類的各種娛樂活動薈萃一堂。每次盛會都是希臘民族團结的體現,一場令人廢寢忘食、全神貫註的露天表演,衆神與凡人的交匯場所,在精神上對世俗影響之深遠,不亞於印度教徒去瓦拉納西聖城(Varanasi)朝聖,或者穆斯林的麥加朝覲。那裏有寬闊的遊行道路,數十座祭壇,公共宴會廳和街頭藝術傢的表演棚。就觀衆的滿足程度來說,我們現代的奧運會可就難以相比了,除非和裏約熱內盧的狂歡節,梵蒂岡的復活節彌撒以及環球影城之旅聯合起來纔可有一比。
  在這令人興奮的五天五夜,奧林匹亞是無可爭議的世界之都,來賓們簡直不知道該先光顧哪裏好。當地舉行了盛大的宗教儀式。實際上,包括為大型公共宴會屠宰一百衹公牛在內,這些儀式花費的時間和運動會本身一樣多。遊覽聖跡也是必要的:奧林匹亞聖殿是個露天博物館,旅遊者穿梭於衆多神廟之間,參加各種活動,當地的義務導遊會自豪地嚮旅遊者展示世界古代七大奇跡之一——高40英尺的宙斯神像。(當地導遊過於熱心,其解說之冗長是出了名的。一個朝聖者曾經熱切地祈禱道:“宙斯啊,請在奧林匹亞的導遊面前保護我吧!”)
  接下來還有世俗的享受:在骯髒的帳篷城區內,到處是一派晝夜狂飲的歡宴景象,在這裏,學生們在奢靡的酒會上揮霍遺産,妓女們在5天內能賺到一年的收入。那兒還有選美比賽,荷馬史詩朗誦比賽和吃東西比賽等等。職業男按摩師給疲憊的人提供按摩服務。化了妝的年輕小夥子們大跳色情舞蹈。手相師、星相師、街頭演說傢和吞火者使人目不暇接,更有甚者,據評論傢
  “金口迪奧”(Dio)說,“數不清的律師在麯解正義”(演說傢們在討論即將發生的訴訟)。著名的希臘作傢們在神廟的臺階上展示新作。男演員們高聲朗誦,詩人們在背誦史詩,畫傢們毫不羞恥地展示着他們的作品,和潛在的贊助人閑聊。事實上,如果體育比賽本身不是具有超凡的戲劇性,想入非非的朝聖者在如此繁多的活動面前,就算忘記了看比賽,也是可以原諒的。
  運動場上不吝奢華,運動員的遊行隊伍五彩繽紛,司儀吹着喇叭,還有人在兇惡的雕像前背誦戲劇長詩,(在類固醇時代以前,裁判更關心運動員是否使用魔法提高了自己的成績。)在奧運會的18項核心賽事中,有些項目是我們所熟悉的,例如賽跑、摔跤、拳擊、標槍和鐵餅,其他就顯得過於陌生了。
  奧運會第一個項目是戰車賽,一個極度狂野的項目,總共有40輛戰車擁擠着衝過跑道,撞車並不犯規。經常是衹有幾輛,甚至可能衹有一輛戰車能夠完成全程比賽。還有一個項目叫做全副武裝賽跑(hoplitodromia)。跳遠需要負重進行,而且還有長笛伴奏。觀衆最喜愛的項目之一是搏擊(pankration,類似今天的自由搏擊),這是一項極其野蠻的運動,除了挖眼睛之外,任何動作都允許做。野蠻一點的選手可能會折斷對手的手指,扯出對方的腸子;教練註意到,裁判甚至“許可掐住對方脖子”。在現代人看來,每個項目之間的時間間隔太長了,沒有團體項目,沒有球賽、遊泳比賽和馬拉鬆,也沒有類似於現代奧運會火炬傳遞的活動——但沒人抱怨現場缺乏娛樂活動,就連最兇狠的壯漢也會願意在觀衆面前露一手,像今天國際摔跤聯盟的選手一樣去討好觀衆。在場外,有些人扮成大力神赫拉剋勒斯的樣子,身披獅皮,手持長棍,其他人則將巨大的重物拋來拋去,或沉溺於暴飲暴食中。
  在這種令人興奮的充滿男子氣概的氣氛中,從不缺乏醜聞四處流傳:現代奧運會的所有邪惡都是與生俱來的。儘管奧運會神聖休戰協議禁止所有可能打斷運動會的戰爭,古代奧運會還是經常捲入古希臘的國內政治鬥爭中:曾經有一支部隊進攻奧林匹亞地區,打斷了正在進行的摔跤比賽,將防禦者逼到了神廟頂上。
  腐敗指控也時常讓參賽者丟盡顔面。第一起在奧林匹亞的訴訟發生在公元前338年,來自塞薩利(Thessaly)地區的歐波呂斯賄賂了三名拳擊手,讓他們在與自己的比賽中詐敗。從那以後,欺詐行為就受到重罰,並斥資修建石碑,上面刻有警示運動員的碑文:“想在奧林匹亞折桂,要用雙腳的速度和身體的力量,而不是金錢。”甚至連裁判員也不能擺脫有關嫌疑。公元67年,他們被羅馬皇帝尼祿重金收買,同意在比賽檢錄過程中加入詩歌朗誦,並將戰車比賽的第一名給了尼祿——儘管他在比賽中從車上跌落下來,未能完成比賽。
  事實上,金錢交易充斥着古代運動會的每一個方面。所有的選手都是職業運動員:他們依靠市政部門和私人贊助的津貼生活,隨團參加一項又一項賽事,撈取豐厚的奬金。(有一個細節很能說明問題,古希臘人甚至沒有表示“業餘”的詞,最相近的詞應該是idiotes,意思是沒有受過訓練的人,或者說一個笨蛋。)奧運會極盡奢華,瘋狂地揮霍金錢,甚至在結束時,還會為勝利者舉行一場盛大的宴會,對他們來說,一個金色的未來就在眼前。一頂橄欖冠是官方的奬勵,但運動員心裏明白,真正的回報是物質的:在希臘各地,他們將被當做神一樣來崇拜,並在下半生生活得奢侈自在,詩人品達(Pindar)將其描述為一段“甜蜜順利的旅行”。
  一個體育迷怎會對這一切漠不關心呢?如同愛比剋泰德所述,這樣一場生動的經歷,使得每天精神和肉體的痛苦變得微不足道。或者,就像今天的運動員所說的,“一份耕耘,一份收穫。”
  往日冠軍的靈魂
  重現古代奧運會有時像做拼圖遊戲一樣,而大部分拼板卻已經丟失了。所有古代史的歷史學家,都在研究曾經繁榮過的文化留下的一點可憐的碎片。我們現在僅可以讀到索福剋勒斯(Sophocles,古希臘著名戲劇傢)113部戲劇中的7部,以及埃斯庫羅斯(Aeschylus,古希臘著名戲劇傢)全部作品的十分之一,這足以說明古希臘文化失傳的情況有多麽嚴重。至於奧運會,考古學家們還在爭論許多最基本的問題,比如奧運會開始的日期,甚至是比賽項目的順序等,更不用說古希臘跳遠技術的細節了。即便如此,重要的實物證據還是存留了下來。例如,古代奧林匹亞的官方檔案館曾經存有厄利斯城的希比亞斯(Hippias)記錄的,後由亞裏士多德更新的取勝者名單,但現在已經失傳了。然而人們卻在一本羅馬銀行賬本的背面,發現了部分復製品,上面潦草地抄寫着從公元前五世紀開始的奧運會冠軍名單。
  綜合數以百計這樣的發現,我們就可以重現出一幅栩栩如生的場景,即作為運動員、觀衆或者苦惱的組織者參與奧運會的情形。
  最主要的框架當然是古代奧林匹亞本身。那裏現在是最熱門的古希臘遺址之一,儘管那裏曾居住着野蠻人,被基督徒的鐵蹄踏過,當地河流暴發洪水的時候,還被埋在了淤泥之下。在長達一千年的時間裏,奧林匹亞完全消失了。直到1766年,一名到訪的英國文物工作者錢德勒,發現希臘農民在田野裏犁地時,翻上來一些大理石碎片,奧林匹亞因此重見天日。錢德勒清楚地辨認出,一些柱基是宙斯神廟的一部分,但在一個世紀以後,當時在德皇菲特烈-威廉四世的資助下,德國考古隊纔開始正式的挖掘工作。1936年,德國人又重新對奧林匹亞産生了興趣,為了配合在柏林召開的納粹奧運會,希特勒親自下令,將奧林匹亞體育場挖掘出來,他想像奧林匹亞應該是古代雅利安人的樂園遺址。德國學者和當地居民的關係一嚮是和睦的,希臘結束了二戰時被德軍占領的痛苦經歷後不久,德國學者就獲準返回該地。今天,德國學者仍然在和希臘考古局合作,忙碌地進行有關研究。在過去的一個世紀裏,來自美因茨和慕尼黑的許多專傢都與當地人結了婚,而且,在奧林匹亞,每兩個希臘酒店主中,似乎就有一個洗禮名字是赫爾曼或是希爾達(德國名字)。
  但奧林匹亞的殘垣斷壁也衹能告訴我們這麽多了。要重現古代奧運會,我們還需圍繞着古代世界撒一張更寬泛的網。
  首先,一些視覺上的根據流傳了下來。希臘花瓶上的畫作能夠傳達很多信息,當然,在博物館的刺眼的氖光燈下,第一眼望去,是看不出來的。這種大量製造的陶製品幾乎反映了世俗運動文化的方方面面,揭示了裁判服裝的關鍵資料,古代摔跤的擒拿技巧,以及跳遠中所負的重物,更不用說對於奧運會社會背景的驚人洞悉了。我們看到,摔跤手由於挖對方的眼睛而被鞭笞,好色的老男人撫弄年輕的運動員,聚會動物們沉溺於肉體的狂歡之中。這些林林總總的形象,共同創造了它們獨有的敘事體:這幾乎是一個電影預告,裁判、壯漢、騙子、懦夫、色鬼、小販和無賴在其中時隱時現。
  雕像也存留了下來。古羅馬人對希臘文化十分着迷,製作了許多當時青銅像的大理石復製品,現在也仍然流傳於世。柏林、巴黎、紐約和倫敦的博物館聯合起來,可以展現古代運動員的慶功盛宴,一些阿波琳(Apolline)的形象光鮮,另一些更接近現實,疲憊,帶着傷疤。(原始的希臘人形象已經湮沒在信仰基督教的燒窯工人手中了,《擲鐵餅者》稱得上是最著名的西方體育形象,被印在希臘的咖啡杯上四處流傳,即使是這一形象,我們也是從復製品得到的。)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我們還可以找到有關文字記載。古代的現場報道激活了冰冷的大理石像。由於古代奧運會影響廣泛,有關描述散落在各個古代文學作品之中,就像在愛琴海的海底會出乎意料地找到玻璃磚一樣。我們可以在希羅多德(Herodotus,希臘歷史學家)和修昔底德(Thucydides,希臘歷史學家)的史書,老普林尼的百科全書,普魯塔剋(Plutarch,希臘哲學家)的傳記,索福剋勒斯(Sophocles,古希臘戲劇傢)和歐裏庇得斯(Euripides,古希臘戲劇傢)的喜劇,羅馬抒情詩人普羅波惕烏斯(Propertius)的帶有色情色彩的幻想詩中找到它們。柏拉圖曾經在他的政治學著作中提到奧運會,西塞羅在其詩中描述過奧運會,諷刺作傢盧西安(Lucian)曾至少四次到場觀看,也曾在其詼諧對白中提及這項賽事。事實上,如果仔細搜索文字記載,我們會發現:古代人不是在去奧運會的路上,就是剛從那裏回來。
  而為之增添人性細節的,則是像《一個體育教練的手册》(Handbook
  for a Sports Coach)這樣的優秀作品,這是公元三世紀由斐洛斯特拉圖斯(Philostratus)編寫的訓練手册,提供了大量有益的建議,內容涵蓋了從痱子粉到高蛋白飲食的方方面面。我們還可以找到詩人品達的慶功頌歌,奧運會的宴會上,男孩子們曾經合唱過這些歌麯;古希臘醫生蓋倫(Galen)為運動員扭傷的肌肉開出藥膏;歷史學家色諾芬(Xenophon)曾評論過斯巴達姑娘的健美訓練課程。其中,最珍貴的是一本古代的希臘導遊手册,由考古學者包撒尼雅斯(Pausanias)在公元160年左右撰寫。他參觀了每個雕像、石碑和壁畫,為奧林匹亞許多藝術聖地做了細緻的註解,甚至包括了當時導遊杜撰的故事。包撒尼雅斯的書非常精確,就連19世紀70年代的德國考古學家都把它當做實地導遊手册來使用。
  接下來,還有更加令人興奮的考古發現,比如古代的詛咒銘牌,賭徒們為之付錢用來影響戰車賽的結果——“他們的馬將被馬具纏住,動彈不得”——在埃及的一個希臘殖民城鎮發現了蒲紙碎片,上面寫着摔跤手的訓練細節。(抓緊!抱住!右臂抱住他後背!抓住它下體!”)甚至連塗鴉都有其歷史價值,比如搞同性戀的老男人為在他們面前的塵土裏扭打的青澀男孩寫下的愛情詩。
  漸漸的,破碎的歡慶畫面開始變得清晰——現在,我們可以為昏昏欲睡的奧林匹亞廢墟,重新註入勃勃生氣了。
第二章
  第二章
  希臘人的體育狂熱
  健康是生活中最美好的事……
  ——西蒙尼德斯,詩人,公元六世紀
  希臘人是西方哲學、幾何學、喜劇、繪畫和科學的奠基者,他們的功績無可比擬,同樣,我們還應感謝他們創造了現代人對體育的熱情。荷馬在史詩《奧德賽》中曾經說過:“沒有什麽榮耀,能超過一個活着的人用自己的雙手雙腳獲得勝利。”這口氣也許像一名當紅的電視解說員。希臘人對於競技體育的熱愛,已經在世界文化中深深地紮下了根:現在不僅僅有由法國人皮埃爾·德·顧拜旦男爵於1896年復興的現代奧運會,還有世界杯和“超級杯”美國職業橄欖球賽,各項公開賽大滿貫賽事,重新吸引了大批興致勃勃的普羅大——同時伴隨着我們對青春和美麗身體的深深迷戀。當今所有的流行食譜和健康雜志,健身器械和普拉提課程,都是源自崇尚和諧的希臘人,希臘藝術傢會窮盡一生來完善大腿和股骨的比例。(他們對於完美身體的推崇,雖然有些膚淺,但也無可指責。確實,希臘神話最為源遠流長的特質就是自戀。)運動是每一項希臘教育的核心,每個城邦都有自己的體育場,摔跤學校和城運會。
  神化其他古代民族,也許是一種毫無理智的迷戀。“你帶着我們跟什麽樣的人打仗?”一個波斯將軍問澤剋西斯一世(Xerxes
  I,波斯帝國的國王,公元前485年~465年在位),當時是公元前480年,他們正在攻打希臘。他接到消息說,衹有一小批斯巴達士兵正在溫泉關(塞莫皮萊山隘,Thermopylae)浴血奮戰,保衛希臘,而成千上萬身強力壯的男子,卻遠在奧運會現場觀看一場摔跤决賽。當將軍得知比賽的惟一奬賞僅僅是一頂橄欖冠時,他無法掩飾自己的輕衊之情。
  為什麽這種對體育的瘋狂迷戀,會在希臘,而不是古代高盧,抑或是利比亞,或者英國生根發芽呢?也許可以這樣解釋,體育結合了希臘生活的兩種主流:熱愛鍛煉和推崇不屈不撓的競爭精神。
  古代的希臘是戶外運動最初始的樂園。多虧有溫和的氣候,希臘人才能盡享戶外活動的樂趣,他們在那片延綿起伏的山區中盡情奔跑,在河流和清澈的藍色海水中盡情暢遊。但是這片被崎嶇的山𠔌和水灣分割的土地,也衍生出數個行政地區。這裏的大陸和海島上,有超過數千個獨立的城邦,每個都以一個獨立的城市為中心,有着引以為傲的傳統,為希臘豐富的自然資源不惜兵戎相見。國內的爭鬥使得這片土地陷入無止境的戰爭當中,並體現在每個城邦的日常生活中。競爭不僅僅體現在大多數國傢的混亂的國內政治鬥爭中,還體現在其公民毫不掩飾的個人主義中。如同荷馬所說,希臘人感到“總是爭先,超過別人”是自己的個人使命。
  想像一下,如果華爾街的交易場開在加利福尼亞的海灘上會是什麽情景,就能知道這種生硬粗暴的個人主義發生在愛琴海邊是怎樣的情形了。
  希臘人喜歡在任何方面進行競爭——戲劇、陶藝、演講、詩歌朗誦和雕塑等等。遊人在小酒館裏進行吃東西比賽,醫生們會就外科技術和理論研究進行競爭。最初的選美比賽就是希臘人舉辦的,既有男人,也有女人參加,他們還舉辦了最初的接吻比賽(在麥加拉城,僅限男孩子)。希臘人不可避免地在他們最鐘愛的業餘活動中比試身手。
  對於希臘人來說,任何事情都可以成為舉辦運動會的理由。希臘人舉辦賽跑和徑賽的場合既包括婚禮,也包括葬禮。他們甚至可以拖着成車的體育器材赴戰場打仗,還在衆多的宗教節日裏進行比賽。奧運會就誕生自這樣的宗教場合,其具體細節已經被神話傳說所掩蓋了:古代作傢們曾提出好幾個相互矛盾的故事版本,涉及到衆神和英雄,對此,地理學家斯特拉波睿智地總結說,這些故事太令人睏惑,幾乎沒有什麽價值。目前,考古學家達成的共識是,奧林匹亞是一個宗教場所,從公元前1100年左右,開始用來祭祀大地女神該亞。在公元前1000年左右,奧林匹亞的一個農業方面的節日開始和獻給宙斯的競走比賽聯繫在了一起,這個比賽不太正式,還帶着些鄉土氣。在公元前776年,至少這是古代傳統上可以接受的日期——第一屆正式的運動會在聖地舉行。我們不可能確切得知,為什麽奧林匹亞的影響力如此迅速地發展壯大——也許是因為人們都相信,這裏宙斯的神諭可以預示戰爭的結果——但是到公元前六世紀為止,奧運會都被視做最高的盛會,受歡迎的程度是其他盛會所無法比擬的。奧運會每四年舉行一次,正好是夏至後的第二次月圓之時,它“吸引了精英中的精英,顯貴中之顯貴”。
  體育館中的一個野蠻人
  一些更有思想的希臘人會想像得出,他們對於體育的狂熱對於像澤剋西斯一世和他的將軍這樣的外人來說,會顯得多麽地不可思議。公元二世紀的時候,多産的諷刺作傢盧西安寫過一篇歡快的對話錄,題目是《論體育鍛煉》。其中,一個叫做阿那卡雪斯(Anacharsis)的虛構的野蠻人王爺,被帶着去參觀雅典四大體育館之一的呂剋昂體育館。上面已經說過,盧西安是一個狂熱的體育迷——他曾經四次去看過奧運會——但是作為一個作傢,他具有不同尋常的能力,他能跳出所處的文化,以批判的目光來審視它。阿那卡雪斯——一個自詡“性情溫和”的野蠻人——是一個最初的“高貴的野蠻人”,而且如果我們現代人能穿越時空,回到古代雅典的話,他茫然的反應應該和我們一樣。(如果一個印第安族的雅諾馬莫人參觀紐約市的一個體育館,也會出現同樣的諷刺場景吧。)
  “我想知道他們這樣做究竟意義何在。”客人問道,他被帶進著名的河邊體育館,在那裏,幾十個裸體的年輕男子在庭院中來回跑,踢腿或者跳來跳去,做着準備活動。“在我看來,這簡直是瘋了——這些瘋子應該被關起來。”
  在導遊的陪伴下,他看到了一幕幕更加令之震驚的場景,那都是希臘體育課程中最核心的項目。摔跤手正在拼命摔打和勒絞對方,而拳擊手則努力打掉對方的牙齒。
  “為什麽你們的年輕人要表現得這麽粗暴呢?”
  阿那卡雪斯問他的導遊,希臘的法律先驅梭倫(Solon)。“有的彼此扭打和摔絆,有的雙手扼住對方的喉嚨——其他人則在泥漿中打滾,像一群豬一樣翻滾在一起。但是在這些男孩子們脫去衣服後,第一件事就是非常友好地為對方身體抹上橄欖油,就好像他們是最好的朋友一樣。然後,他們低下頭,開始互相用前額抵壓對方,活像一群發怒的公羊。”
  “看那兒!那個年輕人把對方舉了起來,像扔一根木頭一樣把他摔倒了地上……”
  “為什麽裁判不製止這種野蠻的行為呢?相反那個惡棍好像還在鼓勵他們——甚至祝賀那個把別人摔到地上的選手!”
  希臘人不禁暗自發笑:“現在所進行的就叫做競技體育,”他解釋道。梭倫承認,這看起來是有一點粗暴。可是阿那卡雪斯難道不願意成為這些高大勻稱的運動員中的一員,像他們一樣堅忍不拔,血氣方剛,皮膚黝黑,而寧願成為一個病態的,皮膚鬆弛的書蟲——“那些可憐蟲的身體像果汁軟糖一樣軟塌塌的,稀薄的血液往身體深處倒流”?
  這是歷史上人們一直在思索的問題——許多世紀以後,美國的健美明星查爾斯·阿特拉斯(Chales
  Atlas)在廣告中又針對90磅、弱不經風、胸部扁平、忍氣吞聲的美國人,將這個問題重新演繹了一把。的確,這種言論有助於啓動20世紀50年代的健身風尚。而早在公元三世紀,作傢斐洛斯特拉圖斯就曾經做過可怕的預言,他寫道:“我堅决主張,扁平的胸部不應示人,更別提還練過的了。”
  古代健身運動:使用指南
  在古代體育館進行鍛煉是怎樣的情形呢?可以確定,那時的體育鍛煉在方方面面有着巨大的差異。
  事實上,希臘體育館是名不符實的,這衹是根據現代體育館衍生出的一種模糊的所指。這不是一個具體的建築,而是一個公共運動場所,最顯著的標志就是跑道。這片開闊的露天場地,四周環繞着布滿廊柱的連拱走廊,包括一個帶遮棚的跑道,以供天氣惡劣時使用;體育場通常位於河畔,便於運動員遊泳,並且與一個摔跤學校(palaestra)相連。而且,運動僅僅衹是這片場地的一項功能。體育館還是希臘人基本的社交場合——並且是男人專用的場所。(衹有在斯巴達和一些較進步的城邦,年輕女子才能得到單獨的體能訓練。)這裏相當於每個城市的心肺和大腦:許多城市都擁有優雅的花園、公園和圖書館,甚至在雅典,還有一座自然科學博物館。在體育館,學習所有社會科目的男孩子們都要來這兒接受初等教育,而高年級的少年男子則在這裏接受軍事訓練,他們通常還會在這裏經歷平生第一次戀愛,其對象是一些充當他們導師的年長男子。那裏的空氣中充滿了男性荷爾蒙的味道,吸引着年長的希臘男子:文人們經常嘲笑那些“怪老頭兒”,他們企圖和金發的年輕男子一起摔跤,或者參與作為重要教育內容的舞蹈課。
  我們可以拼湊出一個雅典運動員為奧運會做準備通常要做的事情——我們姑且就稱之為希伯達勒斯吧,他是生活在公元前一世紀中葉一個25歲的摔跤手。像所有前途無量的奧運選手一樣,根據當地法規,在奧運會前,他必須在家乡的體育場全力以赴地接受整整十個月的訓練。根據文字記載和考古學的證據,我們可以跟隨希伯達勒斯來到呂剋昂體育場,就是那個虛構的人物,阿那卡雪斯所參觀的體育場。
  希伯達勒斯,身着長達膝蓋的希臘式短袖束腰外衣,帶着一袋最基本的運動員裝備,將穿過兩側伫立着大力神和阿波羅銅像的前庭,進入體育場。他在所有運動員的保護神——大力神的神像前祭上一杯酒,然後信步穿過堆滿了雜物的大理石門廊——那裏堆着繳獲的敵人頭盔、鍍着金邊的盾牌、大理石的日晷,還有一尊愛神厄洛斯的小雕像,這也是體育館裏經常出現的希臘神像——然後纔到達了更衣室。這是個狹長的大廳,對面是喧鬧的庭院。更衣室裏面的石凳上,高高地堆着各種體育器材——拖着帶子的鐵餅、跳遠負的重物、摔跤戴的皮帽,練習用的鈍頂標槍——有時還會有一隻剝了皮的野兔,可能是某個運動員從當地獵戶那裏買了準備晚上吃的。這裏如此擁擠,希伯達勒斯發現很難找到空地兒脫衣服。儘管奧運會前氣氛緊張,但是在訓練期間,普通市民不會被禁止進入更衣室。體育場就像是雅典人的集市、學校和高等學府的綜合體,充斥着社交俱樂部一樣的興高采烈的氣氛。老友們在此相聚,飛短流長。好奇的看客註視着名流們,自詡的專傢們研究着不出名選手的體型,數學家們和門生們一起埋頭研究幾何問題,而哲學家們柔聲歌頌着靈魂的不朽以及競技體育在一個理想社會中的作用。米開朗基羅不得不通過屍體解剖來學習解剖學;希臘畫傢和雕塑傢則通過研究運動員如何練習柔軟體操,來提高他們的繪畫技巧。事實上,看起來似乎所有的希臘人都彙聚到更衣室裏來了。小男孩們打着響指,遛着流着口水的獵犬。鬥雞在角落裏互相踢鬥,引起賭博者一陣陣大聲叫喊。這個社會大熔爐,還是推進肉體關係的良好場所:體育場可是出了名的發生臨時關係的場所,在這裏,年長的男子常常會對輕浮的青少年下手。
  希伯達勒斯找到了一個角落,更衣並不需要太長時間:他輕快地脫去了皮質便鞋和寬大的內袍。希臘人非常清楚,裸體進行競賽是一種不尋常的習俗,他們的歷史學家也努力解釋,為什麽纏腰布會被摒棄。有的學者稱,一位雅典選手曾經在競走比賽過程中,因為纏腰布脫落,被絆了一跤,這促使城市的長者宣佈從此所有的運動員都要裸體參加比賽。另一些學者則認為,這個習俗源自麥加拉城的賽跑運動員奧斯波斯,他認為脫了纏腰布可以跑得更快——並通過在公元前720年的奧運會短跑比賽中取勝證明了這一點。當代的歷史學家,則努力將裸體習俗闡釋為對古代宗教儀式,某種宗教習俗,甚至史前的狩獵傳統的追溯,因為當時男人們要在身體上塗油來掩蓋人體氣味。但是最真實的答案也許是最簡單的:赤身裸體,可以讓希臘運動員們充分地展示自我,讓他們有機會炫耀自己的身材,這樣裸體男人的形象就在體育場文化中根深蒂固地保留了下來——事實上,gymnos的意思就是裸體。沒有哪一種文化能夠像希臘文化這樣,自負而膚淺地崇拜完美的肉體而毫不羞愧。鬆弛蒼白的皮膚是被嘲弄的對象,瓦罐側面的雕花中顯示,肥胖的男孩子遭到同輩的嘲笑。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希臘人的裸體還具有祛除社會階層的強大象徵意義。這連同希臘人的倨傲,震驚了其他民族的文化觀,外人會擔心,裸體運動會助長肉體的墮落。外國貴族會大吃一驚,因為希臘的富人們願意擺脫一切代表社會地位的符號,並屈尊降貴地和下等人混在一起。很多人都知道,甚至連馬其頓的統治者亞歷山大大帝這樣超凡脫俗的英雄,也拒絶上場參加體育比賽——他說他衹能和其他國王同場競技。
  希伯達勒斯將長袍和鞋子拋到一個籃子裏,並將它挂在石鈎上——其中還有一些個人物品,可能僅僅是一瓶香水和洗澡用的金屬美體小工具,他還摘下了圖章戒指,防止摔跤時誤傷對手。他給了侍者一枚銅幣,讓他照看他的物品,因為小偷們經常光顧這些繁忙的更衣室。哲學家第歐根尼(Diogenes)曾經撞見一個鬼鬼祟祟的傢夥躲在暗處,於是譏諷地問:“你到這兒是要按摩還是要搶劫啊?”在雅典,對於這種社會寄生蟲的懲罰是死刑。羅馬時代的浴室中,針對偷衣服的小偷,雕刻着這樣的詛咒:“要讓偷了我衣服的傢夥不能睡覺或者健康地生活……”他們深深地希望:當小偷得知他們被詛咒的時候會感到內疚,並歸還所偷竊的東西。
  脫去衣服後,希伯達勒斯的下一站是塗油室。除了水,橄欖油就是希臘人生活中最重要的物品了,這種神聖的香油在運動的每一步中都具有重要的作用。運動員在運動前後和運動過程中,全身都塗着一層這種長效的香油,簡直是在橄欖油的海洋裏遊泳。平常運動時,希伯達勒斯會自己塗橄欖油。按照習慣,將橄欖油倒在左手,然後擦遍全身,但是今天,他用幾個銅幣雇了一個體育場的“按摩男僮”來為他服務。過些日子,當奧運會的訓練升級以後,教練們和職業按摩師們就會對他進行科學的按摩。
  侍者們從40加侖的巨大油罐中,將橄欖油倒進銅缸,這些銅缸看起來有些像三足鼎立的大號飲料鉢,還配有優雅的長柄分油勺。體育館配發的橄欖油質量相對低一點,這是阿提卡當地的農民生産的,而更好的供食用的橄欖油源自聖樹,需要經過長距離販運過來,並像葡萄酒一樣上稅。體育運動要消耗大量的橄欖油:每個成年男人每天使用三分之一品脫,男孩子用得少一些。除了宗教上的意義,橄欖油可以使運動員在運動的熱度中保持身體的濕度,也是一種防曬乳液。蒼白的北方皮膚在一層橄欖油的保護下備受煎熬,地中海皮膚漸漸地變成了深麥色。一些運動員從頭到腳都曬得黝黑,好像他們在烤肉鐵叉上被慢慢炙烤過一般,一些詩人誇張地贊美一些男孩子就像“精心雕製的銅像”。
  心滿意足地塗好了橄欖油之後,田徑運動員就可以衝出去開始訓練了。但是希伯達勒斯,就像其他所有對抗性項目的運動員一樣,還要去最後一站——撲粉室(konisterion)。在那裏,他將用粉末噴灑全身。在普通的比賽中,摔跤手通常在對方後背灑上沙子,防止打滑。但是雅典頂級的選手都會選擇五彩繽紛的精裝盒粉,這些盒裝粉就像裝在各種調料盒裏的舶來香料,在屋子裏四處陳列着,不同的品質適用於不同的皮膚類型,就像今天加利福尼亞Spa館裏出售的各種乳膏上面精確標明的一樣。根據斐洛斯特拉圖斯的《一個體育教練的手册》記載,一種粘土狀的粉末對於打開毛孔有特殊的功效,另一種則特別針對油性皮膚,具有絶佳的抑汗功能。一種赤土粉末可以修復乾燥皮膚,而另一種黃色粉末則可以提高光澤度——“使好身材錦上添花”。斐洛斯特拉圖斯還強調,這些粉末必須均勻塗抹,“靠手腕的流暢手法噴灑,並用手指抹開。粉末應該像一陣細雨灑落下來,而不是一場雷陣雨,這樣它可以像柔軟的絨毛一樣覆蓋住運動員的全身。”希伯達勒斯悉心關註着整個過程,因為美學在希臘體育中一直是至關重要的。就像西蒙尼德斯所說的,健康是生活中最美好的,但是第二美好的(詩人趕忙補充說)是“英俊”。
  與長笛共舞
  希伯達勒斯現在可以做準備活動了,許多活動都是跟隨音樂進行的。希臘人喜歡將身體的和諧和樂器的節奏聯繫在一起,正是他們創造出了早期的有氧操。他可以任意選擇活動的小組。在開闊的空地上,一些運動員在用牡鹿脛骨製成的長笛伴奏下,前後悠蕩着像啞鈴一樣的鉛塊兒。有些人在做小步跑,有些在做原地起跳,還有的在做腳跟踢臀跳,所有這些都是跟隨高亢的音樂進行的。(在斯巴達,姑娘們也可以接受訓練,有一個姑娘在她的回憶錄中宣稱,她把這最後一項運動做了一千次。)
  我們可以通過古代的一本自助手册,由傑出的內科醫生蓋倫在公元二世紀寫的《怎樣保持健康》(How
  to Stay Healthy),來瞭解希伯達勒斯怎樣進行更為嚴密的鍛煉活動。這位醫生分不同章節詳細說明了腿部,上肢,和腹部的準備活動,每一章還細分為三個部分:控製運動增強肌肉彈性。快速運動增強速度,劇烈運動增強力量。在第一組運動中,建議運動員搬運重物,攀爬繩索,或者伸展雙臂,讓同伴幫助拉伸軀體。快速運動包括在地面上前後翻滾,不斷縮小圈子奔跑,翹着腳站立,快速擺動雙臂。劇烈運動也是一樣,但要加上負重,並且強度更大。例如,賽跑運動員會穿上超重的盔甲沿着神聖的跑道奔跑。
  具體項目的訓練又是怎樣的呢?我們知道,拳擊手雲集在懸挂着拳擊沙袋的房間裏,這些拳擊沙袋用動物皮製成,裏面填上𠔌粒,沙子或者無花果的種子,像煙熏火腿一樣從房梁上懸垂下來。打空想拳是極為普遍的,在訓練季節,對觀衆也是非常有吸引力的,觀衆們大聲叫喊助威,就好像真的在進行一場比賽。對於摔跤手希伯達勒斯來說,訓練課程更加係統。由於在奧斯萊卡(Oxyrhynchus,希臘在埃及的一個殖民地)發現了罕見的蒲紙碎片,上面是一個自助訓練手册,我們纔得以清楚地瞭解他可能進行的訓練。(由於容易受到濕氣侵蝕,許多蒲紙經過很長時間之後都分解了;我們現有的大約70%的蒲紙都來自尼羅河畔的這個古鎮,經過了數個世紀,那裏乾燥的沙子將蒲紙保存了下來。)訓練手册列舉了一係列擒拿方法,一個摔跤教練衝着他的學生吼道:“你,右臂抱住他的後背!你,腳下站穩!你,上前攻擊!你,轉身!你,抓住他下體!”
  對希伯達勒斯來說,一天的訓練可能以手球放鬆賽結束,蓋倫稱之為“最令人滿意的全身運動”。每個體育場都有一個封閉的場地,在那裏,運動員可以練習將一個小皮球擊來擊去,常常進行幾個小時來鍛煉臂力。另一項比賽,需要多人參與,希臘語叫做bapastum,兩個或者多個人將球拋過站在中間的一個人的頭頂,中間的人或者跳起來,或者將其他選手摔倒在地,來努力攔截這個球。作傢阿瑟尼斯(Athenaeus)這樣描述那種友好的氣氛:“一個選手抓住了球,笑着傳了出去……響亮的叫喊聲此起彼伏:‘出界’,‘太遠啦’,‘就在他旁邊’,‘越過他頭頂’,‘太近了’,‘將球傳回爭球位置’。”事實上,雅典的呂剋昂體育館,就像其他體育館一樣,雇用了一名專職人員,專門負責管理球類活動,但是令人不解的是,我們幾乎不知道當時流行什麽球類活動。雅典的浮雕顯示,運動員在大腿上顛球,看起來像今天的足球明星,並使用綳着動物腸綫的球拍朝着墻壁打球,有些像早期的長麯棍球。“天空球”(Urania)指的是有人嚮一群運動員拋去一個球,這群人跳起來抓住這個球,就像現代的籃球運動員們跳起來搶籃板球。
  但是有關團隊的球類活動是怎樣的呢?荷馬玩過橄欖球嗎?古怪的是,英國的歷史學家曾經鄭重其事地思考過這個問題,他們抱着一綫希望,即他們喜愛的團隊比賽有一個古典主義的起源。“萬一哪一天我們找到證據,發現希臘男孩子們在踢足球呢?”諾曼·加德納(Norman
  Gadiner)在1930年充滿渴望地說。“中國人肯定是很早就踢足球了,中世紀的意大利人也有着對應的卡爾齊奧(Calzio)比賽……”他指出,希臘人和羅馬人都有一種充氣的球,希臘語叫做follis,但是,竟然沒有人會想起來踢它一腳,這似乎實在是匪夷所思。“目前,我們還不得而知,”加德納感嘆道,“我們衹能寄希望於未來的發現。”今天,我們仍然在等待。我們能夠找到證據證明的古代惟一真正的球隊比賽,便是斯巴達人發明的,希臘語叫做episkyros,在一個用白色石頭作為標記的開闊場地上進行。規則並不清楚,但可以肯定,兩支球隊把一個小皮球拋來拋去,迫使對方退到防守綫以後。根據這種空中擲球和大力衝撞的特點,一位歷史學家將其比作沒有規則,頭盔,護具的美式橄欖球。但是這種球賽並沒有在希臘的其他地方舉行過。
  運動場上的巨匠
  通過磨礪一名天資出色的運動員,
  一名教練,在神的昭示下
  可以使自己蜚聲遠近。
  ——匿名,公元前450年
  公元前六世紀,剋羅頓(Croton)的米羅在少年時代的力量練習課程,就是在意大利南部的農場裏,每天都舉起一頭小牛犢,一直堅持到小牛長大。依靠這種天然的鸚鵡蠃健身器(美國的一種健身器品牌),這頭意大利的小雄馬不斷壯大,直至成為奧運會最偉大的摔跤冠軍之一,他先是在公元前540年的少年組比賽中奪魁,然後在20年中連續五次蟬聯奧運會摔跤冠軍——這個紀錄在近12個世紀的奧運史上無人能破。
  但是,大多數像希伯達勒斯這樣有奧運前途的選手,會更實際地聘請私人教練。這些私人教練在古希臘體育史上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在運動員需要在奧運會前進行的十個月訓練期中,他們提供的服務從來都是供不應求的。他們通常是退役的運動員,超過了40歲,在解剖、營養、醫藥和理療方面具有實踐經驗。教練通常是粗暴而沒有接受過良好教育的:有些衹會簽自己的名字。但是許多人都是經驗豐富的專傢,訓練計劃非常詳細,或者是對體育或對名望有着持久的熱情。揚名立萬的魔力是萬能的。頂級訓練員的名字會和在奧林匹亞贏得橄欖冠的運動員永遠相連,刻在紀念碑上流芳百世。教練們可以參加奧運會的所有儀式,並在體育場中有自己的專用區域;在慶功宴上,教練可以坐在冠軍的身旁,還可以在慶功遊行中和冠軍肩並肩嚮前行進。此後,他們可以公佈自己的技術——甚至寫一本自己的訓練手册。
  有些教練是很神奇的人物,他們具有傳奇般的提高士氣的能力。在公元前520年的奧運會上,拳擊手格勞剋斯(Glaucus)幾乎要認輸了,這時他的教練大吼,“給他看看犁的厲害!”——他指的是有一天,格勞剋斯還是個少年時,在農場上,空手掰直了一個彎麯的犁頭,從而第一次展現了他的力量。年輕人顯然精神一振,用力一擊,像推倒一棵樹一樣推倒了對方。其他教練則把“不勝利,毋寧死”的警句銘刻於心。一個叫做阿希支翁的摔跤手,被對手扼住了脖子,馬上要舉起手指示意認輸了,但他的教練聲嘶力竭地喊道,“噢,多麽美妙的碑文!他在奧林匹亞從未放棄!”——這是一句軍營格言,用來贊揚那些永不投降的人。阿希支翁被這些感人的話所鼓舞,戰鬥至死。另一個不知名的教練更是誇張,當他的摔跤手做出投降動作的時候,他衝上前去,用一個尖銳的金屬器具紮死了他。派利恩(Pellene)的選手普洛馬修斯的教練,則使用了較為巧妙的心理學。他得知自己的年輕弟子處於熱戀當中,就騙他說,如果普洛馬修斯在奧林匹亞奪魁,姑娘就會許他芳心。被這虛假的諾言所激勵,在公元前404年的搏擊比賽中,普洛馬修斯擊敗如林高手,一舉奪魁。
  當許多教練都在研發自己的“科學”訓練計劃的同時,塔林敦的選手伊科斯,公元前444年的五項全能冠軍,率先往前邁了一步,寫出了自己的教科書。教科書已經失傳了,我們所知道的就是他主張訓練和飲食要適度。還有一大批其他明星運動員也緊隨這種風尚,在蒲紙捲上撰寫論文,並由地中海出版商的大批奴隸抄寫流傳。這些五花八門、數以百計的古代訓練手册,可謂是《翹臀》(Buns
  of Steel)(美國的一種係列健身操錄像帶)、《超級腹肌》(Super
  Abs)和《兩周塑造完美身材》(Total Fitness in Only Two
  Weeks)的默默無聞的雛形。
  斐洛斯特拉圖斯著名的《一個體育教練的手册》著於公元三世紀,它在1844年在君士坦丁堡的一個檔案館裏發現的,後來丟失了。50年後,又在奧特曼手稿拍賣會上重見天日。這本手册嚮我們展現了教練員興趣之廣泛,包括了專治飲食過度的按摩,治療飲酒過度的健身操,以及如何通過運動員的眼睛顔色判斷他的特性。該手册還闡釋了怎樣治療焦慮,失眠、貧血、重汗或者縱欲過度。(主要是通過自我控製——“什麽人,”作者問道,“會寧願屈從於可恥的歡愉,而不去欣賞神聖司儀的花冠和宣告呢?”那些苦於“每夜習慣性遺精”的人則被建議做特殊的鍛煉。)讀者從中得知,吹北風的時候進行日光浴比較健康,因為此時的陽光“純淨有益”。還有關於如何平衡身體四種體液的神秘討論,這可是所有古代內科醫學的基礎所在。(理想的運動員體質應該是“溫暖潮濕”,作者沉吟道,——“這些人粘液和膽汁稀薄,沒有渣滓、雜質和多餘分泌物。”)斐洛斯特拉圖斯還抱怨睏擾着希臘體育的過度理論化的訓練係統。所有的古代學者都熱愛抽象的公式——它們會産生一些古怪的健身訓練課程。甚至連雅典的哲學家們也發明了健身計劃,儘管他們沒有任何實踐經驗。(哪種運動能夠創造道德高尚的公民呢?他們百思不得其解。)
  在斐洛斯特拉圖斯的時代,有種叫做四合一係統的訓練計劃特別流行。運動周期為連續不斷的四天,其中第二天進行極限訓練,讓運動員的體能幾近耗盡。大強度的訓練導致許多人傷亡:在公元209年贏得了奧運會摔跤比賽的桂冠後,埃及裔的希臘摔跤冠軍吉倫圖斯剛剛離開一個狂飲派對回到體育場時,便感到宿醉帶來的陣陣不適,但是他的教練不允許他中斷嚴酷的訓練課程。在訓練中,吉倫圖斯突然心髒病發作,猝死。在雅典城外的高速路旁,旅遊者可以看到他的墓碑,嚮後人告誡僵化的訓練所帶來的危險。
  許多希臘醫生都為這些偽科學手册大行其道而驚詫,並紛紛指責這種現象。著名的蓋倫醫生曾經尖銳地指出,這些教練作傢常常是些失敗的運動員——一些教育程度不高的人,從做着冠軍夢的運動員的無知和輕信中漁利。他指出,這種針對性過強的過度訓練課程,有害無益,産生了一群愚笨醜陋,擁有扭麯而比例失調的青蛙狀身材的希臘運動員,進行野獸般的殘酷比賽。但他無望贏得這場口水戰。教練員在體育場仍是至高無上的,而希臘公衆對於流行理論仍然趨之若鶩——尤其是對於健康食譜。
  從遠古時代開始,運動員應該消化吸收哪些食物,就被視為和訓練課程同等重要,希伯達勒斯的教練也擬訂了一份詳盡的進餐計劃。
  根據古代傳統,開始時奧林匹亞人和普通希臘人一樣,有着一份簡單平衡的食譜,濃稠的菜湯、面包、奶酪、橄欖、水果和蜂蜜餅。當斯蒂恩法羅斯的選手德羅默斯靠着全肉食譜,贏得了公元前480年奧運會的兩項競走比賽時,高蛋白的飲食引起了普通希臘人仇恨和憤怒,因為他們負擔不起昂貴的肉食。摔跤手和拳擊手都開始狼吞虎咽地進食牛肉、豬肉、羊肉,
  成為了“牙齒的奴隸和肚子的受害者”(戲劇傢歐裏庇得斯語)。
  是時,流行食譜多不勝數。知識淵博的美食傢們會就池魚、海魚哪個更利於健康而進行辯論。是吃海草的魚對你更有益,還是吃水藻的魚呢?有些人主張吃豬肉——但是這豬一定要是用山茱萸果或者橡果喂養的。海邊飼養的豬對健康是有害的;在河邊飼養的豬就更糟糕了,“因為他們可能是用蟹子喂養的。”精明的教練不衹是註意到盤子裏有什麽,他們還建議弟子們避免在用餐時進行費神的談話,因為這會阻礙消化,還會令他們頭痛;他們還會權衡餐後打嗝的方式。各種極端的飲食概念層出不窮。斯巴達的查密斯,公元前688年奧運會的短跑冠軍,主張除了幹無花果以外,什麽都不吃。色諾芬建議運動員不要吃任何面包,這是歷史上第一份無酵母食譜。畢達格拉斯學派的人反對他們的運動員碰豆子——但是蓋倫醫生卻嚮角鬥士推薦一份豆製品含量很高的食譜,前提是豆子要煮好,否則會令腸胃脹氣。希波拉底學派的人認為奶酪是一種“邪惡的食物”,儘管普遍認為奶酪是荷馬式超人英雄的主食。最後,與今天的飲食風尚頗為相似的是,希臘健康食譜互相矛盾,因此沒有任何意義。
  蒸汽帶來歡愉
  一天的訓練結束了,我們的希伯達勒斯筋疲力盡,滿身塵土,走嚮浴室,那裏獅頭狀的水竜頭,噴射着熱水和冷水。通常有幾註水是從頭頂噴下來的,就像現代的淋浴,註入盆、桶,或者坐浴盆。此時,橄欖油又一次成為了萬能的乳液:運動員洗澡時把它當做香皂和洗發水,其中混入清潔粉末(他們可以選擇一種用灰製成的鹼液、一種研磨得很細的粘土,或者是一種鹼(litron))。接下來,他用一種銅質的半月形工具,即颳身板(stlengis)颳去這種粘稠的混合物。但是即使清洗完畢,運動員的肌膚也不能離開橄欖油片刻:按摩師在橄欖油中混入幾滴香精,這些香料是從花朵裏提煉出來用做除臭劑的,然後迅速將這種神聖的液體重新塗到運動員身上。
  有些希臘衛道士指責浴室大量泛濫,滋生了軟弱和懶惰。他們偽善地追憶荷馬時代的英雄,無論春夏秋鼕,他們衹在野外的河流裏洗澡。當然,沒有運動員會同意這樣做。羅馬人非常看重個人衛生,在公元一世紀時,他們在希臘引進了更加復雜的三合一浴室,也就是熱水浴室,每個浴室都帶有三個蒸汽房,和若幹溫度不同的深水浴池。在雅典,他們建造了龐大的洗浴城,同時招待男賓和女賓,並配合希臘體育館的運動功能,設立了餐廳、酒吧、圖書館,甚至妓女的包房。
  現在,可以讓我們的運動員希伯達勒斯先待在浴室裏,再回頭看看盧西安對話錄中提到的那個高貴的野蠻人阿那卡雪斯,他還在繼續參觀呂剋昂體育場。對於這個野蠻人來說,法律改革傢梭倫對希臘體育場文化的解釋時而讓他迷惑,時而讓他覺得十分好笑。但是,當阿那卡雪斯逐漸瞭解奧運會以後,他感到最不可思議的就是,大批觀衆聚集在這裏,僅僅是為了觀看比賽。“我為運動員感到抱歉,更為觀衆感到遺憾。你告訴我希臘最重要的人物都熱愛觀看體育比賽,但是他們怎麽可能在這樣無聊的事情上如此浪費時間呢?他們應該不會真的從觀看比賽中得到快樂——人們被毆打,被摔到地上,然後被打得皮開肉綻!在我的國傢裏,如果一名公民毆打他人,即使衹有幾個證人,他也會面臨刑事指控——更不用說這裏有幾千名證人聚集在這個大型奧運會上了。”他譏詰道,難道在公衆面前遭受侮辱的運動員,就被視做“接近衆神”嗎?
  導遊梭倫有點生氣了,他說,如果阿那卡雪斯到偉大的奧運會現場去看看,他就會轉變觀念。當他身臨其境,加入歡呼的人群,看到運動員展示力量和技巧時,他“就會禁不住鼓起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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