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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迷帚
  清光绪商务印书馆刊本。廿四回。
  本书劝诫人们不要迷信,是清末反迷信文学作品中的代表性作品。
  
  台北:广雅出版有限公司,1984
  (《晚清小说大系》)
  
  书卷前附24页绣像插图,标“商务印书馆印行”。据《中国古代小说百科全书》,小说发表于光绪31年(1905)1至5月《绣像小说》第43至52期。光绪33年(1907),商务印书馆出版单行本。后收入阿英《晚清文学丛抄·小说一卷》(1960年,中华书局)。据本书卷前〈提要〉,反迷信运动,是晚清维新运动中的一个主要的潮流。在文学领域内,壮者的《扫迷帚》是其中最为优秀的作品,足以作为当时反迷信的代表作。《扫迷帚》是一部启蒙小说,主旨在反对一切的迷信。以苏州为主,旁及各省的迷信风俗。从主体上说,这本书实可称作“苏州迷信风俗志”。本书可说毫无小说的结构,只是借两兄弟的辩论,来说明迷信之害,而从他们所见所闻的许多片段的迷信事实,逐一的加以说明和反对。本书主人翁是一位“生平专讲实践,最恨鬼神、仙怪、星相、卜筮诸说”的人,他认为这些是“陷害人群进化的蝥贼”,所以作者借著他的行动,而写出各种各样的迷信来,并以批判的、科学的态度,逐一的加以说明,及指出其中之弊害。书中列举的迷信风俗,种类非常的繁复,其中虽有许多为吾人所不知者,但一般而言,仍是吾人所熟悉的。然这小说最好的部分,并不是在于各地迷信事件的报告,而是对苏州迷信风俗的叙述。如写“盂兰会”(第4回)、“社戏”(第19回)、“赛会”(第19回)等实景描述。书中诸如此类风俗之记述,可说是全书最好的部分,文字亦颇清丽。书前〈提要〉的作者说,《扫迷帚》的写作方法极好,用表弟作反对派,逐步发展反迷信的理论,在开始叙述各地迷信之前,首先驳斥中国古书上的迷信说教,并具体地引证历史上的实例,以后才接触到种种迷信的事实:卜筮堪舆的罪恶,辟神能医病的谬说……他反对经唱、宣卷、巫觋、演戏酬神,更指出瘟疫与疫神无关,狐仙更无仙之可言。最后暴露了张天师,辟了猛将神,指摘了冲喜的无知。《扫迷帚》以清丽的笔姿,缜密的理论,不可变易的事实扫荡着一切的迷信风俗,是晚清一部最具影响力的启蒙运动佳作。
第一回 挈领提纲全书大旨 开宗明义箴世名言
  看官,须知阻碍中国进化的大害,莫若迷信。你们试想,黄种智慧,不亚白种,何以到了今日相形见绌!其间必定有个缘故。乃因子千年人心、风俗、习惯而成,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大凡草昧初开之世必借神权,无论中西,皆不能越此阶级。
  中国唐虞以来,敬天祭鬼,祀神尊祖,不过借崇德报功之意,检束民志。自西汉诸儒创五行之论,以为祸福自召,而灾祥之说大炽,于是辗转附会,捏造妄言,后世变本加厉,谓天地鬼神,实操予夺生死之权,顺之则吉,逆之则凶。由是弃明求幽,舍人媚鬼,淫祀风靡,妖祠麻起。自宫廷以至外臣,自士夫以至民庶,一倡百和,举国若狂。日醉心于祈禳祷祝,其遗传之恶根性,牢不可破。虽今日地球大通,科学发达,而亿万黄人,依然灵魂薄弱,罗网重重,造魔自迷,作茧自缚。虽学士大夫,往往与愚夫愚妇同一见识。最可笑者,极狡黠之人而信命,极奸恶之人而佞佛,不信鬼神之人而讨论风水,极讲钻营之人而又信前定。惝怳迷离,不可究诘。中国之民智闭塞,人心腐败,一事不能做,寸步不能行,荆天棘地,生气索然,几不能存立于天演物竞之新世界。视西人之脚踏实地,凭实验不凭虚境,举一切神鬼妖狐之见,摧陷廓清。天可测,海可航,山可凿,道可通。万物可格,百事可为,卒能强种保国者,殆判霄壤。
  故欲救中国,必自改革习俗入手。欲改革习俗,而不先举层层关键,一拳打破,重重藩篱,同时冲决。使自今以后,合四万万同胞,人人鼓勇直前,从实理阐起,实事作起,则胶黏丝缚,障碍多端,窃恐再更三百年,中国犹如今日,这岂不是最可忧虑的事么?话休絮烦。如今先叙那江苏吴江县有一布衣,姓卞,名至元,号资生,家居县城偏西古儒林。少承父师教训,长受朋友切磋,上下纵横,学兼新旧。其胸襟磊落,思想高尚,真有空前绝后之概。生平专讲实践,最恨鬼神、仙怪、星相、卜筮诸说,谓此实陷害人群进化的蟊贼。因此于书室座右,高贴格言一纸,藉以自警。他有一子,系夫人林氏所生,年方八岁,小名瑞儿。资生眼看出来,没有可从的好师,只得自行督课,闲时即举那格言讲解。其词曰:多读有用书,少作无益事。
  救人莫如医,惑世莫如巫,南人信鬼,故二者连称,其实巫医那得并论。
  做人当从阳面做起,勿从阴面做起。
  光明世界,但有实象,断无幻境。
  世果有神仙,则秦皇汉武,可以不死。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鬼与死为圣人所不言,圣人不言,而我人必昌言,是谓背圣。
  尽人事乃真君子,诿天命必非丈夫。
  赛会迎神,悬灯演剧,人视为热闹道场,我视为昏暗世界。
  开山筑路,而曰碍风水,则外国铁轨如织,矿产纷开,何以国势勃兴?岂风水行于中而不行于西。
  人藏其心,不可测度,相自相,心自心,相由心生,真术士欺人之语。
  这几条格言,虽寥寥百余字,资生的学识志气,已见一斑。好在不徒空言,并能实行。他一家之人,为所感格,无一个沾染恶风。有钦佩他的,便有四句话赞他道:“僧道无缘,星卜不入,尘障一空,男读女织。”这资生有一个中表弟,姓杨,字心斋,单名德,家住镇江府城内,小资生三岁。说他的本领,八股以外,绝无事业,是一个顽固不通,充数儿的秀才。因此把这因果祈祷之说,看作圣经贤传,身心性命之事。心斋幼时,随母至舅家,盘桓动经数月,与资生极为亲昵。不幸母氏去世,他因支持家计,无暇出门,彼此阔别,不觉荏苒五载。某年七月上浣,忽然买舟往访,到岸时日已西沈。相遇之下,略叙寒暄,即请出嫂氏相见,不免治馔款待。那资生平日见他书信来往,诸多迷罔,思趁此多留几日,慢慢的把他开导。岂知心斋之来,也怀着一种意见,他不晓自己不通透,反笑资生为狂妄。
  亦欲乘机问难,以折其心,一闻挽留,正中下怀。两人虽是亲戚,此时却宗旨不同,各怀着一个不相下的心思。
  心斋餐后,闲步室中,见架上所列之书,都是科学的巨册,壁间所悬之画,都是世界的新图,为生平所从未梦见,已自大不满意。忽又擡起头来,见书案右首,贴着那格言一纸,勉诵一过,不禁哈哈大笑道:“表兄不是我多嘴,你这一张格言,实所未解。”资生正欲置答,适仆人送来远友的信函,因倚榻拆看,擡头对心斋道:“表弟,且坐,容少缓奉问。”
第二回 驳命数大儒口脗 辟神道末俗针砭
  资生阅信既毕,即问心斋未解的所在,心斋道:“表兄说诿天命者非丈夫,我且问你:孔子云,不知命无以为君子,王充有命禄之篇,李康有运命之论,子果以为是耶否耶?”资生道:“弟试论之。”心斋道:“命之一说,不外贫富贵贱死生六字。然而淫人累千金,贤士家徒四壁,鄙夫登三事,大儒身无一命,闾巷长者多髦期,而善人或早夭,谁为为之?非命而何?”资生笑应道:“不然。太上之初,言德不言命,故善恶分而贫富应之,贤愚分而贵贱应之,惠逆分而死生应之。在华封人之祝曰,祝圣人富,不祝巢许。在舜之命禹曰,汝陟元后,不命共骧,在文王之告武王曰,梦帝赐九龄,不赐管蔡,是也。
  顾夷齐仁而贫,陶猗反富,孔孟圣而贱。骧贾反贵,颜子贫而夭,盗跖反寿。人之言德者,求其说而不得,则相与归之天。
  曰命耳!命耳!此命之说所由昉。虽然命何名哉?冥焉尔,令焉尔。谓冥冥者不可知,而天有以令之尔。使天而果有以命之,则至尊且明,必不贫夷齐而富陶猗,贱孔孟而贵骧贾,夭颜子而寿盗跖。且使天而果有以命之,则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致者命也。铜陵金穴,可不召而来。苴茅分虎,可不求而得。黄?鲐背,可不祈而至。何以货殖之子。传贩脂卖浆之业。
  干禄之士,操负鼎贩牛之策。养生之家,求煦嘘呼吸之术哉?
  吾观夷望同志,而东海异于西山,宪赐同学,而结驷异于露肘,柴由同仕,而出走异于覆醢。然则执鞭而求,贫可致富。投竿而谒,贱可邀贵。启门而逃,死可幸生。岂天之命人使若是耶?
  抑亦人自为之耳?假使夷齐而权子母,则墨胎之封,埒于齐楚,孔孟而行苞苴,则邹鲁之席,艳于金张,颜子而习诎伸偃仰,则陋巷之年,高于乔松,又使陶猗不倚市门,则操瓢鼓瑟,必不能鸣锺邻里,贾不媚色笑,则称先道古,必不能纡佩侯门。
  盗跖不聚徒行劫,则蒙袂辑履,必不能没齿东陵。然而夷齐诸人,安之若素。陶猗诸人,亢之不疑。使天而有以命之,是命能行于夷齐诸人,不能行于陶猗诸人也,有必不然矣。是故太上立命,其次制命,最下者听命。修德不望报,以行其心之所安,立命之谓也。命而可立,何命之有?子言不受命,李泌言造命,制命之谓也。命而可制,更何命之有?晋鲁褒有言,死生无命。富贵在钱,此言虽骇人听闻,亦足为世之不自竞争。
  徒槁吾身,灰吾心,俯首听命,慕他人之显荣,悲自己之沦落的当头棒喝。要知天命之说一炽,则君必轻其国,臣必怠其职,农不事耕稼,妇不事织,士不事学业,天下衣食之源,富强之机,必至立窒,其与卜筮瞽人之害,宁有异耶?”
  心斋默然良久道:“命不足凭,敬佩名论。至鬼神则究未可竟辟。明有神,幽有鬼,载于古籍。宋儒张子谓鬼神者二气之良能,紫阳承其意而更辟一说,谓至而伸者为神,反而归者为鬼,其实一物。观春秋时已有郑伯、有齐彭生故事。厥后苏子瞻喜人谈鬼而鬼至,阮瞻论无鬼而鬼亦至,不可谓白杨青冢间,必无披荔带萝之辈。《易》曰:『精气为物,游魂为变。』鬼之为言归也。自古无生而不死者,即无死而不为鬼者。贤如巢许,圣如周孔,般倕之技,贲育之勇,王侯将相,后先接踵,累累蓬颗之间,皆斯人之逋逃薮矣。表兄必并此辟之,毋乃过当。”资生正色道:“表弟,你道我没有真见随口胡说么?可怪弟泥古不化,知其一不知其二,吾儒不斥鬼神,西人亦有灵魂之说,此宗教家藉以警世之微意,非必实有此事。表弟,你征引古书,认虚作实,未免为古人所愚。你看那湘灵山鬼,见于《楚词》固骚人比兴之作。外此若东方《神异》之经,唐人《宣室》之志,侈言仙佛,语并无征,怪诞离奇,寓言八九,书又安在可尽信?而古今来乱民奸贼,又大率借此惑众,号召一切,陈胜之鸣狐,张角之妖书,大都肆荒诞之言,行煽惑之计,一般无识之民,皆受其欺而不觉,其弊之极,乃至流为庚子之拳匪。吾谓人死则譬诸灯灭,形影俱息,安得有鬼?俗语说得好,疑心生暗鬼,可知神鬼二字,是由疑心生出来的。方今格致日明,不出百年,中国士民将无一谈鬼神之说者。表弟,我与你数年不见,方冀你学识大进,刮目相看。却原来尘腐依然,连这个鬼神二字尚不能勘破,岂不可怪!”
  心斋受了一场奚落,欲再强辩,已觉理屈词穷,只得将他话岔开。那时自鸣锺正铮铮的敲了十下,资生忙起身道:“时已不早,表弟远来跋涉,宜即安寝。愚兄失陪了。”遂告辞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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