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外国经典>> 紫式部 Murasaki Shikibu   日本 Japan   平安時代   (978年1016年)
源氏物語
  《源氏物語》可分為兩大部分:前44回寫源氏極享榮華,伴隨着感情糾葛的一生。這是作品的中心內容。10回寫源氏之子薫(實為三公主和柏木大將的私生子)與宇治山莊女子之間錯綜的愛情故事。小說歷經4代天皇、跨越70多個年頭,登場人物數以百計,僅主要人物就有幾十人之多。
  
  故事開始於桐壺帝在位的時候。出身低微的更衣,獨得桐壺帝的寵愛。後此更衣生下一位皇子,其他嬪妃,尤其是弘徽殿女禦也愈加忌恨。更衣不堪凌辱折磨,生子不到3年,便悒鬱而亡。小皇子沒有強大的外戚做靠山,很難在宮中立足。桐壺帝不得已將其降為臣籍,賜姓源氏。源氏不僅貌美驚人,而且才華橫溢。12歲行冠禮後,娶當權的左大臣之女葵姬為妻,但葵姬不遂源氏的意。於是源氏追求桐壺帝續娶的女禦藤壺,據說女禦酷肖源氏生母。不久,兩人發生亂倫關係,生下一子,後來即位稱冷泉帝。源氏到處偷香竊玉,強行占有了伊豫介的後妻空蟬,還嚮比他大7歲的嬸母六條妃子求歡,並同時輾轉在花散裏、末摘花等衆女子之間。當他劫持一位不明身分的弱女子夕顔去荒屋幽會時,這女子不幸暴亡,源氏為此大病一場,病愈進香時遇到一個酷似自己日思夜想而不得相見的藤壺的女孩,得知她是藤壺女禦的侄女,名叫紫姬,就趁紫姬熟睡把她帶回傢中,收為養女,朝夕相伴,以寄托對藤壺的思慕。幾年後紫姬出落得亭亭玉立,高貴優雅,纔藝超衆,十分可人。源氏便把她據為己有。葵姬因六條妃子生魂附體過世後,紫姬被扶為正夫人。
  
  桐壺帝退位以後,右大臣弘徽殿女禦的兒子登上皇位(朱雀帝),源氏及嶽父左大臣一派從此失勢。恰巧源氏與右大臣女兒朧月夜偷情之事敗露,源氏自覺噩運臨頭,便遠離京城,到荒涼少人的須磨、明石隱居。為排遣寂寞,與明石道人的女兒明石姬結合,後生一女,被選入宮中做了皇后。
  
  由於天降異兆,朱雀帝又重病在身,朝政不穩。源氏奉召回京輔佐朝廷。不久,朱雀帝讓位給冷泉帝。源氏升任太政大臣,源氏及左大臣一門恢復了往日的繁華氣派。源氏建造了集四季景物為一體、蔚為壯觀的六條院寓所,將昔日戀人統統接到院裏來住。源氏近40歲時,將朱雀帝之女三公主納為正妻,紫姬終因心力交瘁,病臥在床。早已凱覦三公主美貌的頭中將之子柏木趁源氏探病的機會,與三公主幽會,被源氏發現。柏木懼悔交加,一病不起,英年夭折。三公主生下容貌與柏木毫無二緻的私生子薫後,落發為尼。源氏深感自己和藤壺亂倫之罪的報應臨頭,心如死灰。恰巧紫姬不久又逝,源氏失去了精神支柱,了斷塵緣,隱遁出傢。幾年後死去。
  
  源氏之子薫生性嚴謹。20歲來到宇治山莊愛上了莊主八親王的大女公子,不料遭到拒絶。大女公子病故後,他尋回外貌酷肖大女公子的八親王的私生女浮舟,填補心靈的空白。可是有人深夜闖入浮舟臥房,假冒薫的聲音,占有了浮舟。當浮舟意識到自己一身事二主後,毅然跳水自盡,被人救起後削發出傢。儘管薫一往情深,多次捎信,以求一見,但終未了此心願。
  《源氏物語》-作者簡介
  
  作者紫式部,本姓藤原,原名不詳。因其長兄任式部丞,故稱為藤式部,這是宮裏女官中的一種時尚,她們往往以父兄的官銜為名,以示身份;後來她寫成《源氏物語》,書中女主人公紫姬為世人傳誦,遂又稱作紫式部。作者生卒年月也無法詳考,大約是生於九七八年,歿於一○一五年。紫式部出身中層貴族,是書香門第的纔女,曾祖父、祖父、伯父和兄長都是有名的歌人,父親兼長漢詩、和歌,對中國古典文學頗有研究。作者自幼隨父學習漢詩,熟讀中國古代文獻,特別是對白居易的詩有較深的造詣。
  
  此外,她還十分熟悉音樂和佛經。不幸傢道中落,她嫁給了一個比她年長二十多歲的地方官藤原宣孝,婚後不久,丈夫去世,她過着孤苦的孀居生活。後來應當時統治者藤原道長之召,入宮充當一條彰子皇后的女官,給彰子講解《日本書紀》和白居易的詩作,有機會直接接觸宮廷的生活,對婦女的不幸和宮廷的內幕有了全面的瞭解,對貴族階級的沒落傾嚮也有所感受。這些都為她的創作提供了藝術構思的廣阔天地和堅實的生活基礎。
  《源氏物語》-作品主題
  
  長篇寫實小說《源氏物語》浸潤着濃厚的佛教色彩,透過光源氏身世、用世、玩世、超世之苦,映射出“四大皆空”的佛學觀念。但它並不是一部宣傳宗教教義的宗教性文學作品,它思想上的真正價值在於展示了平安王朝的宮廷豪華奢侈、腐朽淫亂的生活,反映了貴族階級人與人之間爭權奪勢、互相傾軋的人際關係,暴露了貴族社會門第為重、男尊女卑的不平等的社會現象。這就從客觀上預示了舊貴族階級必然崩潰、滅亡的趨勢。因此,具有一定的認識價值和思想意義。
  
  藝術成就《源氏物語》藝術上最大的成功之處是塑造了源氏及衆多女性形象,並通過這些形象反映了物哀、幽情等審美意嚮。
  《源氏物語》-寫作背景
  
  《源氏物語》産生的時代,是藤原道長執政下平安王朝貴族社會全盛時期。這個時期,平安京的上層貴族恣意享樂,表面上一派太平盛世,實際上卻充滿着極其復雜而尖銳的矛盾。藤原利用纍代是皇室外戚,實行攝關政治①,由其一族壟斷了所有的高官顯職,擴大了自己的莊園,而且同族之間又展開權利之爭;皇室貴族則依靠大寺院,設置上皇 “院政”,以對抗藤源氏的勢力;至於中下層貴族,雖有才能也得不到晉身之階,他們紛紛到地方去別尋出路,地方貴族勢力迅速擡頭;加上莊園百姓的反抗,使這些矛盾更加激化,甚至爆發了多次武裝叛亂。整個貴族社會危機四起,已經到了盛極而衰的轉折時期。
  
  《源氏物語》正是以這段歷史為背景,通過主人公源氏的生活經歷和愛情故事,描寫了當時貴族社會的腐敗政治和淫逸生活,以典型的藝術形象,真實地反映了這個時代的面貌和特徵。
  首先,作者敏銳地覺察到王朝貴族社會的種種矛盾,特別是貴族內部爭權奪利的鬥爭。作品中以弘徽殿女禦(地位最高的妃子)及其父右大臣為代表的皇室外戚一派政治勢力,同以源氏及其嶽父左大臣為代表的皇室一派政治勢力之間的較量,正是這種矛盾和鬥爭的反映,是主人公源氏生活的時代環境,而且决定着他一生的命運。源氏是桐壺天皇同更衣(次於女禦的妃子)所生的小皇子,母子深得天皇的寵愛,弘徽殿出於妒忌,更怕天皇册立源氏為皇太子,於是逼死更衣,打擊源氏及其一派,促使天皇將源氏降為臣籍。在天皇讓位給弘徽殿所生的朱雀天皇之後,右大臣掌政,源氏便完全失勢;弘徽殿一派進而抓住源氏與右大臣的女兒朧月夜偷情的把柄,逼使源氏離開宮廷,把他流放到須磨、明石。
  
  後來朝政日非,朱雀天皇身罹重病,為收拾殘局纔不顧弘徽殿的堅决反對,召源氏回京,恢復他的官爵。冷泉天皇繼位以後,知道源氏是他的生父,就倍加禮遇,後源氏官至太政大臣,獨攬朝綱。但是,貴族統治階級內部的鬥爭並沒有停息,源氏與左大臣之子圍繞為冷泉天皇立後一事又産生了新的矛盾。
  
  作者在書中表白:“作者女流之輩,不敢侈談天下大事。”所以作品對政治鬥爭的反映,多采用側寫的手法,少有具體深入的描寫,然而,我們仍能清晰地看出上層貴族之間的互相傾軋、權力之爭是貫穿全書的一條主綫,主人公的榮辱沉浮都與之密不可分。總之,《源氏物語》隱蔽式地折射了這個階級走嚮滅亡的必然趨勢,可以堪稱為一幅歷史畫捲。
  《源氏物語》-作品評價
  
  源氏生為皇子卻不得不降為臣籍,空有濟世之才卻無心仕途,酷愛紫姬卻不斷沾花拈草,一世風流卻落得剃度為僧的結局。他的一生伴隨着許多的矛盾和煩惱,其中最折磨他的是與藤壺亂倫的罪孽感和背叛紫姬的深深自責。他的靈魂與肉欲始終在鬥爭中苦苦掙紮,結果又總是欲望壓倒理智,從而陷入更深的心靈衝突之中。源氏最終棄傢出走,面壁嚮佛,正是這種心靈衝突導致的結果。作者大寫特寫源氏生活中無法擺脫的矛盾造成的苦悶及精神上接連不斷的碰撞造成的無奈,意在說明人生的苦痛和悲哀,顯露了作者以哀動人、以悲感人的美學觀。
  
  “物哀”的審美意嚮除以源氏掙紮的一生反映出來外,還通過作品中所有與源氏命運連在一起的女性的不幸得到進一步的強化。在紫式部筆下,這些女子個個容貌姣好,聰明伶俐,性情可人,然而個個都是有命無運之人。
  
  紫姬是作者着意刻畫的理想淑女形象,她氣質優雅,藝壓群芳,性格婉約,通情達理。深得源氏鐘愛,被公認為最幸福的女人。可是即便是這位十全十美的女人,也有着難以言說的苦楚—— 因源氏用情不專而引起的嫉妒,所以正值盛年,日漸衰弱,香消玉殞。
  
  《源氏物語》中的女性命運衹有3種選擇,要麽走入墳墓一了百了,要麽落發為尼斬斷塵緣,要麽獨守空閨雖生猶死。這些女性的多災多難的命運和源氏一生經歷一樣,反映了紫式部感物而哀的審美特徵。
  
  物哀的審美意嚮,主要來自“人生無常”、“四大皆空”等佛學觀,在她看來人生不過是欲海橫流,欲海也便是苦海,擺脫欲海的最佳途徑,就是皈依佛門。紫式部在這裏無意識地宣傳了無欲之說,表現了她在佛教思想影響下的人生觀、世界觀。這種佛教宿命思想從一定意義上削弱了作品主題的深刻性。
  
  《源氏物語》是世界文學史上最早的一部長篇寫實小說,作品流露出明顯的現實主義傾嚮,被認為代表了日本古典現實主義文學的最高峰,給後世作傢的創作提供了藝術典範。它所創立的物哀等美學傳統,一直被後世作傢繼承和發展,成為日本文學民族化的一大因素。
  
  在《源氏物語》中,作者雖然主要描寫源氏的愛情生活,但又不是單純地描寫愛情,而是通過源氏的戀愛、婚姻,揭示一夫多妻製下婦女的悲慘命運。在貴族社會裏,男女婚嫁往往是同政治利益聯繫在一起的,是政治鬥爭的手段,婦女成了政治交易的工具。在這方面,紫式部作了大膽的描寫。左大臣把自己的女兒葵姬許配給源氏,是為了加強自己的聲勢,朱雀天皇在源氏四十歲得勢之時,將年方十六歲的女兒三公主嫁給源氏,也是出於政治上的考慮,就連政敵右大臣發現源氏和自己的女兒朧月夜偷情,也擬將她許配給源氏,以圖分化源氏一派。地方貴族明石道人和常陸介,一個為了求得富貴,強迫自己的女兒嫁給源氏;一個為了混上高官,將自己的女兒許給了左近少將,而左近少將娶他的女兒,則是為了利用常陸介的財力。作者筆下的衆多婦女形象,有身份高貴的,也有身世低賤的,但她們的處境都是一樣,不僅成了貴族政治鬥爭的工具,也成了貴族男人手中的玩物,一夫多妻製的犧牲品。
  
  小說着墨最多的是源氏及其上下三代人對婦女的摧殘。源氏的父皇玩弄了更衣,由於她出身寒微,在宮中備受冷落,最後屈死於權力鬥爭之中。源氏依仗自己的權勢,糟蹋了不少婦女:半夜闖進地方官夫人空蟬的居室玷污了這個有夫之婦;踐踏了出身低賤的夕顔的愛情,使她抑鬱而死;看見繼母藤壺肖似自己的母親,由思慕進而與她通姦;闖入傢道中落的摘末花的內室調戲她,發現她長相醜陋,又加以奚落。此外,他對紫姬、明石姬等許多不同身份的女子,也都大體如此。在後十回裏出現的源氏繼承人董君(他名義上是源氏和三公主之子,實際上是三公主同源氏的妻舅之子柏木私通所生)繼承了祖、父兩輩人荒淫的傳統,摧殘了孤苦伶仃的弱女浮舟,又怕事情敗露,把她棄置在荒涼的宇治山莊。
  
  紫式部的創作不可避免地有其歷史和階級的局限性。她既不滿當時的社會現實,哀嘆貴族階級的沒落,卻又無法徹底否定這個社會和這個階級;她既感到“這個惡濁可嘆的末世……總是越來越壞”,可又未能自覺認識貴族階級滅亡的歷史必然性,以她在觸及貴族腐敗政治的時候,一方面譴責了弘徽殿一派政治野心和獨斷專行,另一方面又襢護源氏一派,並企圖將源氏理想化,作為自己政治上的希望和寄托,對源氏政治生命的完結不勝其悲。書中第四十一回衹有題目《雲隱》而無正文,以這種奇特的表現手法來暗喻源氏的結局,正透露了作者的哀惋心情。另外在寫到婦女命運的時候,她一方面對她們寄予深切的同情,另一方面又把源氏寫成一個有始有終的婦女的庇護者,竭力美化源氏,在一定程度上對源氏表示同情與肯定。此外,作品中還充滿了貴族階級的美學情趣、佛教的因果報應思想,以及虛空感傷的情調。
  
  《源氏物語》在藝術上也是一部有很大成就的作品,它開闢了日本物語文學的新道路,使日本古典現實主義文學達到一個新的高峰。
  
  《源氏物語》問世以來,已經過去近千年了。儘管它在結構上顯得有些龐雜、冗長,相同場面和心理描寫重複過多,有損於作品的藝術完美性,但它畢竟是一部思想性和藝術性都很高的日本古典文學作品,在今天仍保持着它的藝術生命力,對日本文學繼續産生着影響。
第一章 銅壺-1
  且說天皇時代,某朝後宮妃嬪衆多,內中有一。出身微寒,卻蒙皇上萬般恩寵。另幾個出身高貴的妃子,剛入宮時,便很是自命不凡,以為定然能蒙皇上加恩;如今,眼見這出身低微的反倒受了恩寵,便十分忌恨,處處對她加以誹謗。與這地位同等的、或者出身比她更低微的,自知無力爭寵,無奈中更是萬般怨恨。這朝夕侍候皇上,別的妃子看了自然都妒火中燒。也許是衆怨積聚太多吧,這心緒鬱結,便生起病來,衹得常回娘傢調養。皇上見了,更是捨她不下,反而更加憐愛,也不顧衆口非議,一心衹是對這佝情。此般寵愛,必將淪為後世話柄。即便朝中的顯貴,對此也大都不以為然,彼此間時常側目議論道:“這等專寵,實在令人吃驚!唐朝就因有了這種事而終於天下大亂。”這內宮的事,不久也逐漸傳遍全國,民間聽了怨聲載道,認為這實在是十分可憂的,將來免不了會出楊貴妃引發的那種大禍。處於如此境地,苦惱不堪,內心也甚為憂懼,唯賴皇上深思,尚能在宮中謹慎度日。
   這早已謝世的父親曾居大綱言之位。母親也出身名門望族,眼見人傢女兒雙親俱全,享盡榮華富貴,就指望自己女兒也不落人後;因而每逢參加慶吊等儀式,她總是竭盡心力、百般調度,裝得十分體面。衹可惜朝中沒有重臣庇護,如若發生意外,勢必無力自保,心中也就免不了感到凄涼。
   或許是前世的因緣吧,這卻生下一容貌非凡、光彩如玉、舉世無雙的皇子。皇上得知後,急欲見這孩子,忙教人抱進它來一看之下,果是一個清秀異常的小星子。
   大皇子為右大臣的女兒弘徽殿女禦所生,母傢是尊貴的外戚,順理成章,他自然就成了人人愛戴的東宮太子。論相貌,他卻不及這小皇子清秀俊美。因此皇上對於大皇子,儘管珍愛,但相比之下總顯得平常,而對於這小皇子,卻視若掌上明珠,寵愛無比。看作上無私予的寶貝。
   小皇子的母親是,她有着不尋常的身份,品格也十分高貴,本不必像普通低級女官一樣,在日常生活中侍候皇上。而皇上對她的寵愛非同尋常,以至無法顧及常理,衹是一味地要她留在身邊,幾乎片刻不離。每逢並宴作樂,以及其它佳節盛會,也總是首先宣召這。有時皇上起床遲了,便不讓其回宮室裏去,整個一天幹脆就將這留在身邊。這般日夜侍候,按的身份而論,也似乎太輕率了。自小皇子出生後,皇上對這更是十分重視,使得大皇子的母親弘徽殿女禦心生疑忌;如此下去,來日立為太子的,恐怕就是這小皇子了。
   弘徽殿女禦入宮最早,況且她已生男青女,皇上對她的看重,非一般的妃子可比。因此獨有弘徽殿的疑忌,令皇上憂悶,心裏也很是不安。
   愈受皇恩寵愛,然而貶斥、誹謗她的人也愈多。她身單體弱,宮中又沒有外戚從旁相助,因此皇上越加寵愛,她越是憂懼不安。她所住的宮院叫桐壺,從此院去皇上常住的清涼殿,必須經過許多妃嬪的宮室。她在兩者間頻繁來往,衆妃嬪看在眼裏,心裏極不舒暢,也是自然的。有時來往得太過頻繁,這些妃嬪就惡意作弄她,在板橋上或過廊裏放些齷齪污穢的東西,使得迎送桐壺的宮女們經過時,衣裙被弄得齷齪不堪;有時她們又相互私約,將桐壺必須經過的走廊兩頭有意鎖閉,使她進退不是,窘迫異常。如此等等,花樣百出,桐壺因此痛苦不堪。皇上得知常發生此等事情,對她更是憐惜有加,遂讓清涼殿後面後涼殿裏的一個另遷別處,騰出房間以供桐壺作值宿時的休息室。那個遷出去的,從此對桐壺懷恨在心,也就更不用言說了。
   小皇子三歲時行穿裙儀式④排場並不亞於大皇子當年。內藏定和納殿傾其所有,大加操辦,儀式非常隆重,卻也招致了世人的種種非議,但待得看到這小皇子容貌出衆,舉止、儀態超凡脫俗,十足一個蓋世無雙的五人兒,人們心中對他的妒忌和非議纔頓然退去。見識多廣的人見了他,都極為吃驚,瞠目註視道:“這等神仙似的人兒也會降至世間!”
   是年夏天,小皇子母親桐壺覺得身體欠安,便欲告假回娘傢休養,無奈皇上不忍,執意不允。這近年來慪慪常病,皇上已經習慣了。於是對她說道:“不妨暫且往在宮中休養,看看情形再說吧。”可這期間,的病已日漸加重,不過五六日,身體已是衰如弱柳。母親太君心痛不已。嚮皇上哭訴乞假。皇上見事已至此,方准許其出宮。即使在這等時候,皇上也心存提防,恐其發生意外,令桐壺吃驚受辱。因此,决意讓小皇子留在宮中,一人悄悄退出。皇上此時也不便再作輓留,但因礙於身份,不能親自相送出宮,心中難免又是一陣難言之痛。這原本花容月貌,到這時已是芳容消損,自己心中也是百感交加,卻又無力申述,實在衹剩得奄奄一息了。皇上見此情景,茫然無措,一面啼泣,一面歷敘舊情,重申盟誓。可這已不能言語、兩眼無神、四肢癱軟,僅能昏昏沉沉躺着。皇上束手無策,衹得匆匆出室,忙命左右備車回去;但終覺捨她不下,不禁又走進這的房中來,又不允其出宮了。他對這說道:“你我曾山盟海誓:即便有一天,大限來時,我們倆也應雙雙同行。你不至於捨我而去吧!”這深覺感情濃厚,使斷斷續續地吟道:
   “大限來時悲長別,
   殘燈將盡嘆個窮。
   早知今日……”說到此時,想要再說下去,無奈身疲力軟,已是痛楚難當、氣息奄奄了。皇上還執意將她留住宮中,親自守視病情。衹是左右奏道:“那邊祈禱今日開始,高僧都已請到,已定於今晚啓懺……”便催促皇上動身。無可奈何,皇上衹得允其出宮回娘傢裏去。
   卻說桐壺更在離宮之後,皇上滿懷悲痛,難以入睡,衹覺長夜漫漫,憂心似焚;派去探病的使者也遲遲未返,不禁長吁短嘆。使者到達那傢外,衹聽得裏面號啕大哭。傢人哭道:“夜半過後就去世了!”使者垂頭喪氣而返,如實奏告皇上。皇上聞此噩耗,心如刀割,神智恍恍格愧,衹得將自己籠閉一室,枯坐凝思。
   小皇子年幼喪母,皇上很想將他留住身邊。可喪服中的是子留待御前,無此先例,衹得準其出居外傢。小皇子年紀尚幼,見衆宮女啼啼哀號,父皇也淚流不止,心中衹是奇怪。他哪能想到平常父女別離,已是悲哀斷腸之事,更何況同遭死別生離呢?
   悲傷也有個限度,最後衹得按照喪禮,舉行火葬。太君戀戀不捨,悲泣哀號道:“讓我與女兒一同化做灰塵吧!”她擠上送葬的衆詩女的車子,來到愛宕的火葬場,那裏莊嚴的葬禮正在舉行。此時的太君,自木必說心情是何等的傷‘勵!她嗚咽難言,勉強說道:“看着她,衹想着平目的音容笑貌,便仿佛她還活着,真切地見到她變成了灰燼,纔相信她已非這世間的人了。”說罷,哭得幾乎從車上跌了下來。衆傳女忙來攙扶,萬般勸解。她們道:“早就擔心會弄到這般地步的。”
   不久,宮中的欽差來了。宣讀聖旨道:“追封銅壺為三位。此番宣旨又引起了一陣號陶。皇上回想這在世時,不曾作女禦,總覺得異常抱歉,所以追封,對她晉升一級。不想這追封又引得許多的怨忌。知情達理的人,尚認為這容貌秀麗、優雅可愛、性情溫淑、和藹可親,的確無可指責。衹因往昔皇上寵愛太過,所以遭人妒恨。如今已不幸身亡,皇上身邊的女官們記起她品格之高貴、心地之善良,都不勝惋惜。所謂“生前城可惜,死後皆可愛。”這古歌必是為此情此景而興的了。
   時光流逝,桐壺死後,每次例行法事,皇上總派人前往吊唁。撫慰也總是格外優厚。雖已事過境遷,但皇上悲情依舊,實在難以排遣。他不再宣召別的妃子待寢,衹是朝夕以淚洗面、隱愁忍痛。身邊的侍臣見此,都憂然嘆息、相對垂淚。宮中衹有弘徽殿等人,始終不肯容忍桐壺,並說道:“作了陰間的鬼,還令人不得安寧,這般寵愛也真是難解啊!”皇上雖有大皇子傳側,可是心中仍是惦着小皇子,還時常派遣親信女官及乳母等到外傢探詢。
   時值深秋。一日黃昏,朔風乍起,使人頓覺寒氣透骨。面對這番情景,皇上忽然憶起昔日舊事,倍覺神傷,遂派了韌負⑤和命婦到外傢存問小皇子音信。二人即刻登車前往。此時正逢皓月當空,皇上徘徊宮中,仰頭望月,追憶往昔情形:每逢月夕花晨,宮中必有絲竹管弦之聲。那時桐壺或則彈琴,清脆的音色、沁人肺腑;或則吟詩,婉轉悠揚、不同凡響。她的聲音笑貌,時隱時現,仿佛就在眼前。然而幻影雖濃,又哪抵得過一瞬的現實呢?
   待那韌負和命婦到達外傢,車子進門方定,衹見庭院寥落,四周一片凄涼。這深樓老宅原本桐壺太君溫居之所,為了調養這如玉的桐壺女兒,也曾經略加裝修,維持過一時的體面。可是自死後,這寡婦日夜為亡女悲傷飲泣,已無治理庭院之心,所以雜草叢生、花木凋零。今日寒風蕭瑟,這庭院便倍顯冷落凄涼。衹剩了一輪秋月,如銀盤般嚮繁茂的雜草遍灑清輝。
   命婦從正殿南面下得車來,太君一見宮中來人,禁不住又悲從中來,哀哀切切,一時不能言語,好半天才哽咽道:“妾身命苦,如今落得孤身一人枉活人世。今勢呈上的眷愛,風霜之中,駕臨寒門,教老身感愧有加!”說罷,淚如雨下。命婦答道:“前幾日典詩來此,回宮復奏皇上,說起這裏的情狀,傷心慘目,真叫人肛腸欲斷。我本愚笨無知之人,今日來此,也感到很是悲戚!”她略一躊躇,傳旨道:“皇上說:‘之死原衹道是做夢,一直神魂顛倒。後來雖稍安定,但仍痛苦不堪。真不知何以解憂啊!因此欲清太君悄悄來宮中一行,不知可否?又每每挂念小星子,可憐他年幼便喪母別父,在悲泣中度日,清早日攜其來此。’萬歲爺說這番話時,聲氣斷續,忍淚吞聲,衹因恐旁人笑其怯弱吧,教人看了,實在令人難當。因此未及他把話說完,我便早早退出了。”說罷,即呈上皇上手書。太君說道:“老身終日以淚洗面,淚流過多,以至兩眼昏花,承蒙皇上踢此禦函,眼前頓添光明。”便拜讀聖旨:
   “本來希望時光的流逝能使心中的悲傷逐漸減少,豈料歷
   久彌深,越加無法排遣。此真無可奈何之事!皇兒近來如何?
   時時想念。不能與太君共同撫養,實是憾事。今請偕此予入
   宮,聊為對亡人之遺念。”書中另敘別離之情種種,並附詩一首道:
   “夜風進冷露,深宮淚沾襟。遙遙荒話草,頓然倍孤零。”太君未及讀完,已是泣不成聲。緩緩道:“妾身老朽,苟且人世是因命當受苦。如今面對松樹,已羞愧難當;何況九重宮門,豈有顔仰望?屢蒙皇恩,百般撫慰,真不知何以表達老身感激之情。但臣妾自身,不便冒昧入宮。衹是暗自感到:小皇子雖然年齒尚幼,但不知緣何天資異常聰慧,近來終日想念父皇,急欲進宮。此實在是人間至情,深可為人嘉憫。這事望代為啓奏。妾身命薄,居此荒落之地尚可,可是小皇子,實在委屈他了……”
   時值小皇子睡中。命婦說道:“此番本當拜見小皇子,纔好將詳情奏復皇上。但念皇上尚在宮中專候回音,恕不便在此久留。”便要告辭。太君說道:“痛失愛女,心情鬱結,苦不堪言,實欲與知己之人敘談衷麯,以稍展愁懷。公餘有暇,請務必常顧寒捨,妾身不勝感念。憶昔日每次相見,皆為良辰美景歡慶之事。而今傳書遞柬寄托悲憤,實非所願。全怨妾身薄命,不幸遭此苦厄。亡女初生之時,愚夫婦即寄與厚望,祈願此女為門庭增光。亡夫彌留之際反復叮囑妾身:‘務必實現吾女入宮之願,切勿因我之亡故而作罷。’妾身也曾憂念,傢中無有力後援,愚女入宮後必受種種委屈。衹因不忍違反其父遺囑,其後纔遣其人宮。承蒙主上寵幸,愚女入待之後,得到萬般憐愛,真是無微不至。亡女周旋於衆妃之間因此而不敢不忍受種種無理侮辱。怎料得朋輩妒恨,日積月纍,痛心之事,難於傾述。終因積憂傷身,以至慘遭大病,命歸黃泉。皇上的千般寵愛,如今反成怨恨之根。唉,不說也罷,這不過是我這傷心寡婦鬍言亂語吧了。”太君一陣心酸,話未說完已是泣不成聲。
   此時已是夜深,命婦說道:“太君所言極是,皇上也是如此想的。他說:‘我雖真心真意愛她,也不該如此過甚,以致驚人耳目,使這番恩愛不能長久。現在想來,我倆的盟誓,卻是一段惡緣!我自信一嚮未曾作過招人怨恨之事。衹為了此人,竟把得許多無端怨恨,如今又落得形單影孤,反倒成了個笑柄。這也是前世作孽吧!’他時時申述,眼淚始終未幹。”絮絮叨叨,難以盡述。
   最後命婦又含淚道:“夜已至深,今夜之內還須回宮復奏。”遂急欲動身。此時,冷月西沉,寒風拂面,夜天如水,使人倍感凄涼;亂草叢中,秋蟲鳴聲凄婉,催人下淚。此情此景,令命婦不忍離去,遂吟詩一首道:
   “秋蟲縱然伴人泣,長宵已盡淚仍滴。”吟罷,尚待登車,衹聽那太君答詩,命侍女傳道:
   “哭聲稠稠似蟲鳴,
   宮人同悲泣聲起。”請將此怨恨之詞,代為轉奏。”太君想到,此番犒賞命婦,所用禮物不宜過於富有風趣,遂將遺留的一套衣衫、一些梳妝用具,贈與命婦。這些東西也仿佛專為此用而遺留着的。
   伴着小皇子來的衆位年輕侍女,人人悲傷,自不待言。她們看慣宮中繁華景色,嘆息此地衰落凄涼。她們念及皇上悲痛的情形,甚為同情,便勸說太君,將小皇子早日送人宮去。這太君認為自己乃不法之身,此時偕小皇子入宮,定會生出非議;而自己若不見小皇子,即使時間短暫,也覺心頭不安。小皇子入宮一事,因此擱置。
   命婦回得官來,見皇上尚未安歇,憐措之情頓生。清涼殿前,此時秋花秋草正十分繁龐。皇上帶着四五個女官佯裝觀賞。那四五個女官都性情溫雅,和皇上靜悄悄地閑聊消遣。近些時日,皇上心緒稍寧,早晚披閱帳恨歌》畫册。這是從前宇多天皇命畫工繪製的,內有著名詩人伊勢和貫之的和歌及漢詩。皇上日常談論,也多是此類話題。此時皇上看見命婦回宮,便急忙詢問銅壺娘傢的情狀。命婦便將此行見聞悄悄奏告。皇上細讀太君復書,但見書中寫道:“辱承錦註,誠惶誠恐,愧無置身之地。拜讀溫諭,悲感並聚,以至心迷目眩。
   “嘉蔭凋殘秋風猛,弱草芳盡不勝悲。”詩中失言之處,料是悲傷過度,方寸已亂所致,皇上也並不以此見怪。皇上不想別人窺得自己隱情,但哪裏掩飾得住?回想初到時兩人幹種風流、萬般恩愛。如今衹落得形影相吊,孤獨一人,便覺得自己甚為可憐。他道:“當初太君不想違背大納言遺囑,纔遣此女入宮。我本來應該對她厚遇善待,以答謝此番美意,竟遲遲未行。衹可惜如今人失琴暗,徒作空言而已!”皇上說到此處,覺得甚為含歉。接着又道:“所幸,已生下小皇子,待他長大成人,老太君定得享福之時。唉,但願他能如太君所願纔好。”
   命婦將太君所贈禮物呈皇上御覽。皇上看了,心想道:“這如果是臨鄧道士探得了亡人居處而帶回的鋼合金錠,那有多好……”但如此空想,也是無用。遂吟詩道:
   “君若化作鴻都客,香魂應循住處來。”
   皇上看現《長恨歌》畫捲,覺得楊貴妃於畫中的容貌雖然悅人,即使是名傢手筆,但終覺筆力有限,少了生趣。詩中描繪貴妃的面龐和眉毛如“太液芙蓉未央柳”,這比喻固然恰當,唐時的裝束也很是豔麗優雅。但一想起銅壺的嫵媚溫柔,就覺得任何花鳥的顔色與聲音都遜色了。以前朝夕廝守,共吟“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技’”之詩句,還立下盟誓。如今一切都化作了水月夢花。此時正當風嘯蟲鳴、萬物傷秋,無不使人哀思。而弘徽殿女禦久不參謁帝居,卻在此深夜時分賞玩月色,奏起絲竹管弦來。皇上聽了,甚為不快,衹覺得聲聲刺耳。皇上身邊的殿上人和女官們,深察皇上心事,聽到這奏樂之聲,也都極為生厭。這弘徽殿女禦原本冷酷之至,全然不顧及皇上心事,因此故作此舉。此時月已西墜,皇上即景口占道:
   “宮墻月暗淚眼昏,造傳荒邱有無明?”皇上想起桐壺娘傢的情狀,挑燈凝思,全無睡意。忽聽得巡夜的右近衛官唱名,方知此時已是醜時。是上恐枯坐過久,惹人註意,衹得進內就寢,仍是輾轉難寐。次日起床,又回想從前“珠簾錦帳不覺曉”的情景,不免又是觸景傷情,朝政也懶得理了。早膳勉強舉筷,也衹是應名罷了;正式禦餐,早已廢止了。因此侍膳的人,見此情景,個個憂愁嘆息。近身持臣,無論男女,人人着急,均嘆道:“這實在是毫無辦法的了!是上和這桐壺,定有前世宿緣。在世之時,皇上一味恩寵,也全然不顧衆人的譏誚怨恨。及至死後,又日日愁嘆,凡與這有關之事,都一味佝情,甚至疏懶朝政。真是不可思議啊!”並引唐玄宗等外國朝廷的例子來低聲議論,暗自嘆息。
   過了些日子,小皇子回宮。這孩子越發長得俊美了,竟不似塵世間人,皇上自然更是憐愛有加。來年春天,册立太子,皇上心中極欲立小皇子為太子,但苦其無顯赫的外戚作後援;而廢長立幼,又為世人所忌,恐反而對小皇子不利。遂打消了這念頭,衹好不露聲色,仍立了大皇子為太子。於是世人便有評論:“對小皇子鐘愛如此,終於不立為太子,看來萬事畢竟是有分寸啊廣大皇子母親弘徽殿女禦至此也覺得寬慰了。
   這太君自女兒死後,一直悲傷抑鬱,無以。她終日祈禱佛主,願早八天國,與女兒相聚。不久,果蒙佛力引渡去了西天。皇上為此又頗為悲傷。時小星子年方六歲,已懂得一些人情,哭悼外祖母,真是位藉盡哀。祖孫相依多年,親情難分。彌留之際,口中念念有詞,反復念及這小外孫,確是悲戚不已。小皇子自此以後也就長留宮中了。
   小皇子七歲開始讀書時,其聰明穎悟,已是絶世罕見。皇上見他過分機敏,反倒覺得擔心。他道:“現在誰還再去怨恨他呢?他沒有母親,就此一點,大傢也該好好疼惜他。”皇上駕臨弘徽殿,也常帶他去,還讓他人簾玩耍。這小皇子確實長得可愛,面惡或有仇怨的人,一看見他可愛的情態,也禁不住面帶喜色。弘徽殿女禦也不忍心很他了。除了大星子以外,這弘徽女禦還生有兩位皇女,相貌都比不上小星子的俊美。女禦和們見了小皇子,也都不計前嫌。人們都想:小小年紀竟這般雅緻風韻、儀態羞媚,確是十分的可親可愛;可和他遊戲玩耍,還須謹慎對待纔是。又兼天資聰慧,規定學習的各種學問,均能觸類旁通。就是琴笛之類,也很是精通、擁熟,演奏起來,清純悅耳的聲音響徹雲霄,其多才多藝之能,教人難以置信。
   卻說朝鮮國派使臣來朝見皇上,其中有一個高明的相士。皇上召見這根土,欲令其替小皇子看相。但手多天皇時已有禁令:外國人不得入宮。皇上衹好將小皇子扮作朝臣右大井的兒子。這右大並原本是小星子的保護人,他們一起來到款待外賓的鴻腫館訪問相士。相上看罷小皇子的相貌,吃驚不小,又幾度測首細看,不勝詫異。他道:“從這位公子的相貌來看,有君王之相,應該登至尊之位。但果真如此,又恐國傢將有變亂,自己也多憂患。如果作為朝中大臣,輔佐治理天下,則又與其相貌不合。”這右大並原本是個富有纔藝的博士,當下便和這相上海闊天空地交談起來,言語也很是投契。兩人吟詩作文,互相答謝。相士即日便要告辭返國,他此次得見如此相貌不凡的人物,已深感欣幸;如今離別在即,反生幾分悲傷。他作了許多優美詩文抒發此種心情,並贈與小皇子。小皇子也吟頌詩篇,作為答謝。相上讀罷小皇子的詩篇,贊不絶口,再次贈送種種珍貴禮品。朝廷也重重賞賜這相土。此事雖然秘而不宣,但世人早已傳遍。現太子的外祖父右大臣等得知此事,恐皇上有改立太子之意,於是心中疑忌頓起。
   皇上十分賢明,也很能通曉相術,對小皇子的相貌,早就成竹在胸,也就一直不曾封他為親王。如今聽這朝鮮鬍士所說和自己見解不謀而合,一方面覺得這相上實甚高明,另一方面又暗下决心:“一定不讓他做個沒有外威作後援的無品親王,以免他一生坎坷。我還能在位幾年,也難料定。倒還不如讓他做個臣子,將來輔佐朝廷。為他前程着想,也不失為兩全其美之計。”從此就教他研習輔佐朝政的種種學問。小皇子明了此道之後,更顯得才華橫溢了。視其才能,居臣下之位,確實十分可惜。然而封他為親王,定然招致世人疑忌,對他反而不利。讓精通命理的人為此推算,結果相同。於是皇上從此便决意將這小皇子降為巨籍,賜姓源氏。
   歲月流逝,但皇上對桐壺的思念卻絲毫未停止。有時為消解愁悶,也召見一些頗有聲名的佳人,但哪能和桐壺相比?因此更感到如桐壺更在那樣的美人真是世間少有。於是從此毫無美色之思,也日漸疏遠了女人。一日,一個侍候皇上的典待,提起先帝的第四是女,說她容貌姣好,人人誇豔,其母後也寵愛異常。這典詩曾侍候過先帝,與她母後也很是親近,時常進出官邪,親眼見着這四公主長得花月之容;而且現在也時常隱約窺見其姿容。這典詩奏清道:“臣妾已入宮侍奉三代人主,未嘗見到與桐壺娘娘相似之人。衹有這四公主肖似桐壺娘娘,也實在是傾國傾城之貌呵。”皇上聞言,想道:“莫非世間還有如此巧合之事?”一時心動,便傳備厚禮,喚四公主進宮。
第一章 銅壺-2
  得到皇上傳喚,母後異常着急,想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啊?弘徽殿女禦乃歹毒婦人,桐壺分明便是被她折磨死的。前車可鑒,真教人心寒!”她左右尋思,猶豫不决。終於未將四公主護送入宮。不巧這其間母後突然病亡,落得四公主孤身一人。是上心生憐憫,誠懇地遣人存問,對她傢人道:“教四公主入宮吧,我把她當作餘女看待。”四公主的衆侍女、保護人,還有作兵部卿親王的兄長都認真思量道:“與其在傢孤苦度日,還不如送入宮中,心情也許可以寬慰一些。”便送四公主入宮。四公主住在藤壺院,於是稱她為藤壺女禦。
   待皇上召見藤壺女禦,覺得她容貌風采秀麗,確實酷似已故桐壺,而且出身高貴、氣質不凡,妃嬪們對她又無可貶斥。藤壺女禦入宮後,也確實很是稱心。已故桐壺出身低微,受人輕視,偏偏卻深得皇上恩寵。皇上雖仍然對桐壺情有獨鐘,但愛情卻不知不覺間移註到藤壺女禦身上,心情自然也就變得歡慰了。這實是人間常情,真令人感慨啊!
   源氏公子時刻不離是上左右,日常侍奉皇上的妃嬪們對他也從不按規矩回避。妃嬪們個個都自以為美貌不遜於她人,而她們也全都嫵媚窈窕。然而她們個個都比公子年長,態度也老成規矩;唯這藤壺女禦年齡幼小,相貌又十分出衆,見了源氏公子常常含羞躲避。公子朝夕出入於宮閉,自然常常窺見藤壺女禦美色。母親桐壺去世時,公子年方三歲,自然不曾記得她的面容。但聽那典侍說起母親,與這位藤壺女禦相貌酷似,年幼的公子便心生戀慕,也時時親近這位繼母。兩人同是皇上寵愛親近的人兒,是上便常常對藤壺女禦說:“不要疏遠這孩子。你和他母親相貌異常肖似,他親近你,不要認為是無禮,要對他多憐愛纔好呢。他母親音容笑貌和你相象,自然他的音容笑貌也和你相象。你們兩人作為,也是相稱的。”源氏公子聽到此話,童心暗自高興。每當春花秋月、良辰美景之時,他便常去親近藤壺女禦,表現出他對藤壺女禦的戀慕之情。弘徽殿女禦與藤壺女禦也不能相容,受此連累,也勾起她對源氏公子的舊恨,對源氏公子也很是不能容納了。
   皇上常常稱贊藤壺女禦名重天下,把她視作舉世罕有的美人。但源氏公子的容貌比她更為光彩動人,因此也就有人稱他為“光華公子”。藤壺女禦和源氏公子都很受皇上寵愛,因此人們又稱她為“昭陽妃子”。
   源氏公子着童子裝,十分嬌豔可愛,改裝真是有些可惜。但宮中慣例,男童十二歲*,都應舉行冠禮,改作成人裝束。為了辦好這儀式,皇_匕親自安排指揮,日夜操持。除規定的制度之外,又增加了種種排場,使規模更為盛大。昔日皇太子在紫表殿舉行冠禮,場面非常隆重;而源氏公子的冠禮,皇上欲使其比那次更為隆盛。儀式的饗宴,歷來由內藏素及𠔌倉院當公務辦理X但‘學上深恐他們不能辦得周到,因此特別頒旨,務必操辦得盡善周全。儀式設在皇上最喜愛的清涼殿東廂,東面是皇上寶座,在寶座前設置受冠者源氏和加冠大臣的座位。
   申時源氏公子上殿。他梳成“總角”的重發,左右分開,在耳旁輓成兩個可愛的雙害,甚是嬌豔可愛。馬上就要改作成人裝束,實在可惜啊!執行剪發儀式的大藏卿,面對源氏公子一頭青絲美發,也實在不忍下手。此記此景,使皇上又懷念起他母親桐壺來。。心想:要是還在,見此情景不知該作何感想。想到此處,竟一陣心酸,又衹得隱忍下去。
   加冠之後,源氏公子到休息之處換成人裝束,走上殿來拜見父是。衆人一見,無不贊嘆激動。皇上更是百感交集,昔日已近淡忘的悲哀,而今重又涌卜心頭。先前擔心源氏公子天真爛漫的可愛風姿因改裝而減色,豈知改裝之後,越發顯得俊美可愛了。
   行加冠之禮的左大臣,夫人是位是女,足下一女,名為葵姬。皇太子傾慕這葵姬,想聘娶她,無奈左大臣遷延未許,衹因為有心將此女嫁與源氏公子。他曾將此意奏表皇上。皇上心想:“這孩子加冠後本來缺少高貴的外戚作後援。左大臣既有此心,我也就成其美事,教葵姬傳寢吧。”冠禮之前,皇上曾催促左大臣早作準備。正好左大臣意欲早成此事,也就欣然應允了。
   儀式完畢,衆人退殿到待所。此時傳所之內,大張筵席。源氏公子在諸親王末席落坐。左大臣在席上隱約提起葵姬。公子年事尚幼,靦腆低頭,羞而不語。不久內待傳旨,皇上召見左大臣。待左大臣入內見駕,御前衆命婦便將冠犒賞品賜與他:照例是白色大褂一件、衣衫一套,並賜酒一杯。其時皇上吟詩道:
   “童發己承親手束,合歡雙帶結成無?”詩中暗含結親之意,一聽之下左大臣心中很是喜悅,立即和道:
   “合歡朱絲紹民心,衹願深紅永不消。”隨即走下長階,來到庭中,拜舞叩謝皇上。皇上則命賞賜左大臣在馬傢御馬一匹、藏人所鷹一頭。各公卿王侯也都依次排列階前,分別拜領賞賜。由源氏公子呈獻衆人的餚撰點心,或裝匣,或裝筐,均由右大共受命調製。另外賞賜下僚的屯食,犒賞其他官員的禮品,都裝在古式櫃裏,滿放陳列,所有的桌兒也已塞滿,禮品的豐富和盛大勝過皇太子加冠之時。
   當晚源氏公子即赴左大臣邸宅招親,盛大的結婚儀式,其場面又為世間少見。左大臣着自己女婿,確實嬌小玲瓏,俊秀美麗。衹是葵姬比新郎年紀稍大,覺得有些不相稱,心中也很是尷尬。
   左大臣原本受皇上信賴,夫人又是皇上的同胞妹妹,因此在任何方面都已是高貴無比。現在又招得源氏公子為婿,聲名也就更加顯赫了。皇太子的外祖父在大臣,雖與其同屬朝中重臣,將來還可能獨攬朝中大權,但如今與左大臣相比,也自愧弗如。左大臣姬妾成群,子女衆多。正夫人所生的一位公子,現任藏人少將之職,也和源氏公子一樣,秀美異常,是個英俊少年。右大臣雖與左大臣不睦,卻十分看重這位藏人少將,竟將自己疼愛的第四位女公子嫁給了他。右大臣對這位女婿的鐘愛,也並不亞於左大臣對源氏公子的重視。這真也是世間少有的兩對翁婿!
   源氏公子常被皇上宣召,形影不離,便很少去妻子傢裏。他心中一直仰慕藤壺女禦蓋世無雙的美貌。心想:“我能和這樣一個世間少有的美人結婚,該有多好廣這葵姬也是府門千金、左大臣的掌上明珠,嬌豔可愛,衹可惜與源氏公子性情總是木合。少年人總是很專一,源氏公子對藤壺女禦秘密的愛戀,真是無以復加。已加冠成人,便再也不能像孩提時代那般隨心所欲地穿簾入幕了。惟有藉作樂之時,隔簾吹笛,與帝內琴聲相和,藉以傳達愛慕之情。有時僅衹聽到藤壺妃子隱約的嬌聲,也能使自己的戀慕之情得到須許安慰。源氏公子因此一直樂於住在宮中。每每在宮中住了五六日之後,纔到左大臣邸宅住兩三日,如此與葵姬若即若離。左大臣則念及他年紀尚幼,難免任性,也並不加以留意,仍舊一心地憐愛他。源氏公子身邊和葵姬身邊的侍女,都是世間少有的絶色美人,又常舉行公子心愛的遊藝,千方百計討其歡心。
   桐壺以前所住的桐壺院,如今成為了源氏公子在宮中的居所。昔日侍候桐壺的侍女,也未加遣散,轉於侍候源氏公子了。桐壺娘傢的邸宅,也由修理職、內匠素奉旨大加改造。這裏原本有林木假山,風景十分優雅;現在更將池塘擴充,大興土木,裝點得愈加美觀了。這便是源氏公子在二條院的私邸。源氏公子常想道:“這個居所,如能讓我與心愛的人兒居住纔好啊!”每每想到這些,心中難免有些鬱倡。
   世人皆言:“光華公子”,是那個朝鮮相上意欲誇贊源氏公子的美貌而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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