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言情>> shū Yi Shu   zhōng guó China   xiàn dài zhōng guó   (1946nián)
玫瑰的故事
  改編自亦舒原著《玫瑰的故事》。張曼玉飾演富傢千金玫瑰,追求者甚衆,而她愛上的莊國棟則為了個人事業娶了歌星,她受到極大打擊,遠離香港。10年後,最親近的哥哥又病逝。她從巴黎離婚回港,與傅傢明相戀,那知穿起婚紗準備結婚時,又天降大禍……
  
  美貌的少女黃玫瑰(張曼玉)是男孩子的夢中情人,從小失去父母的她,甚得其兄振華(周潤發)的關愛,對她從小就呵護倍至,後來玫瑰遇上一男子莊國棟,並愛上了他,可惜莊為了事業捨棄她,另娶他人。玫瑰深受打擊,决意去法國念書,之後與一平庸的男子結婚生子。十年後,振華逝世,已離婚的玫瑰返回香港,由於命運的安排她與傅傢明(周潤發)相戀,此時名成利就的莊再次出現在玫瑰的面前,但她最終還是選擇了傢明,可惜老天弄人,傢明在一宗交通意外中身亡,玫瑰又再度面對命運的挑戰……
第一部 玫瑰 (1)-1
  我的名字叫黃振華。
   黃玫瑰是我的妹妹玫瑰。她比我小十五歲,而我再也沒見過比玫瑰更像一朵玫瑰的女孩子。
   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母親在三十八歲那年生下她,父親當時的生意蒸蒸日上,一切條件註定玫瑰是要被寵壞的。
   玫瑰三歲大的時候,已是一個小小的美人胚子,連母親也訝異不已,因為一傢人都不過中人之姿,這樣的水嬰兒實在是意外之喜。
   玫瑰不但長得好看,而且能說會道,討人喜歡,考幼兒園的時候,無往不利,老師摸着她漆黑烏亮的頭髮,憐愛地說:“這個小小的黃玫瑰,將來是要當香港小姐的。”
   她的生活毫無挫折。
   後來,當然,她長大了,漂亮與不漂亮的孩子,同樣是要長大的。
   玫瑰出落得如此美麗,薔薇色的皮膚,圓眼睛,左邊臉頰上一顆藍痣,長腿,結實的胸脯,並且非常的活潑開朗。男孩子開始追求她的那年,我已讀完建築,得到父親的資助,與同學周士輝合作,開設公司。周年少老成,他的世界明淨愉快,人長得端正高尚,他對詩篇圖畫,鳥語花香,完全不感興趣。生活方面,他註重汽車洋房,當然還有公司的賬薄。他是典型的香港有為青年,你不能說他庸俗,因他是大學生,談吐高雅,但也不能將他歸入有學問類,因除出建築外,他對外界一無所知,他會以為鮑蒂昔裏是一種新出的名牌鰐魚皮鞋。但我喜歡周士輝,他的優點非常多,和藹可親是他的首本好戲。他有個青梅竹馬的女朋友,卻把她收得非常嚴密,輕易不讓我們見面。
   他的理由:“尤其是你,振華,防人之心不可無,我不怕一萬,衹怕萬一,等我娶了她,纔讓她見你,情場如戰場,你的條件太好,我不能放心。”
   我頓時啼笑皆非。這便是周士輝,我的生意拍檔。
   母親對我是滿意的。
   她說:“士輝這孩子有生意頭腦,能補足你的短處,將來生意做大了,難免有意見分歧這種事,你要忍讓點。”
   我唯唯諾諾。
   母親最近這一兩年脾氣很古怪,父親叮囑我們對她忍讓一點,她正值更年期。
   “聽說士輝快要結婚了。”
   “是。”
   “你呢?”母親問。
   我抓抓頭皮,“沒對象。”
   母親說:“打爛了電話的全是找玫瑰,玫瑰最近很不像話,一天到晚就是懂得往外跑,出了事就來不及了,”她不悅,“你是她大哥,她一嚮聽你的話,總該說說她。”
   我賠笑,“媽,現在的孩子,沒什麽好說的,他們都很有主張。”
   “是我自尋煩惱,”她發起牢騷,“四十歲還生孩子,現在女兒不像女兒,孫兒不像孫兒。”
   我連忙說道:“玫瑰的功課,還是一等的。”
   母親也禁不往微笑,“也不知她搞什麽鬼,都說聖德蘭西是間名校,功課深得厲害,但是從小學一年級起,也沒有看見過她翻課本,年年臨大考纔開夜車,卻又年年考第一,我看這學校也沒什麽道理。”
   電話鈴響了。
   媽媽說:“你去聽罷,又是找玫瑰的。”她沒好氣地站起來,到書房去了。
   我接電話,那邊是個小男生,怯怯地問:“玫瑰在嗎?”
   我和顔悅色地說:“玫瑰還沒放學呢,你哪一位,叫她打給你好不好?”
   他非常的受寵若驚,“不不,我稍遲再找她好了。”
   我忍不住問:“你找她幹什麽?問她藉功課?”
   “不,我想約她看電影。”他說。
   “好,”我說,“再見。”我放下電話。
   玫瑰尚不過是黃毛丫頭,難道這些男孩子,全是為了一親芳澤?我納罕地想。
   電話鈴又響起來,我剛想聽,老傭人阿芳含着笑出來說:“少爺,讓我來。”
   我詫異,又是找玫瑰。
   阿芳說:“小姐還沒回來,我不清楚。”
   我問阿芳:“這種電話很多?”
   阿芳嘆口氣:“少爺,你不常在傢,不知道,這種電話從早響到晚,全是找小姐的,煩死人。”
   我說:“有這種事?”
   “是呀,太太說根本不用聽,又說要轉號碼以求太平。”
   “你去說說小姐呀,”我笑,“是你帶大的。”
   阿芳說:“你少貧嘴,小妹都那麽多人追,你呢?什麽時候娶媳婦?”
   這一句話把我趕進書房裏。
   纔寫了三個字,玫瑰回來了,她一腳踢開書房門,大聲嚷:“大哥,大哥!”
   我不敢回頭,我說:“玫瑰,你那可憐的大哥要趕功夫,別吵,好不好?”
   “大哥!”她把頭探過來。
   我看到她那樣子,忍不住恐怖地慘呼一聲:“玫瑰,你把你的頭怎麽了?”
   玫瑰本來齊腰的直發,現在捲得糾纏不清,野人似地散開來。
   她若無其事地說:“我燙了頭髮。”一邊嚼香口糖。
   “你發了神經,”我說,“等老媽見了你那個頭,你就知道了。”
   “她什麽都反對,”玫瑰說,“我哪理她那麽多。”她腳底一滑,溜到沙發上坐下。
   我責問她:“你的正常鞋子呢?滾軸溜冰鞋怎麽可以在室內穿?”
   “大哥,這樣不可以,那樣不應該,你太痛苦了。”她不屑地說。
   “我有你這樣的妹妹,痛苦是可以預期的。”我說,“有什麽快說,好讓我靜心工作。”
   “借錢給我,”她低聲說,“三百。”像個小。
   我摸出鈔票,還沒交到她手中,母親已經推門進來,“振華,再不準給她錢!”
   玫瑰手快,已經把鈔票放進口袋裏。
   母親大發雷霆:“玫瑰,你試解釋一下你的行為,現在還是二八天時,你穿個短褲短成這樣,簡直看得到屁股,是什麽意思?一把好好的直發去弄成瘋子似的,又是什麽意思?”
   玫瑰一張臉頓時陰暗下來,低着頭,不響,雙腿晃來晃去。
   母親益發怒嚮膽邊生,“把溜冰鞋脫下來!”我賠笑,“她已經住在這雙溜冰鞋上了,怎麽脫得下來?”
   我笑笑道:“媽,現在流行這種打扮,孩子們自然跟潮流走,你動氣也沒有用。”
   “怎麽會生你這種女兒!”母親駡道,“一點教養都沒有,盡丟人。”
   我推母親出書房,“好了好了,你老也別動氣,一會兒血壓高了,反而不妙,去休息休息。”
   母親總算離開書房。
   玫瑰噓一口氣,“老媽真是!”她嘻皮笑臉。
   “你別怪她,”我說,“她跟你有兩個代溝,也難怪她看你不入眼。”
   “她一直不喜歡我。”玫瑰說。
   “不會的,你順着她一點,就沒事了。”
   玫瑰在我書房裏溜來溜去,把地板折磨得“咯咯”響,然後抱緊我的脖子,感激地說:“大哥,你對我最好。”
   我拉拉她一肩轟轟烈烈的捲發,“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麽?像吉卜賽野女郎。”
   她笑了。
   有時候我也覺得老媽對玫瑰是過分一點。玫瑰還是個孩子,不應待她太嚴,淨責駡不生效,有空得循循善誘,沒空就放她一馬,小孩子衹要功課好,沒大不了的事。
   第二天回到寫字樓,士輝鬼鬼祟祟地跟我說:“振華,我决定結婚了。”
   我笑說道,“好傢夥!”
   “看!這戒指。”他打開一隻絲絨盒子,遞到我面前,問道:“如何?”
   我看了一眼,“大手筆,有沒有一卡拉?”
   “一卡拉十五分”他說道,“請你任伴郎。”
   “我答應你。”
   “藉你老爹那部四五○來用。”士輝說。
   “不在話下。”我笑,“現在可以公開你的新娘了吧?”
   “今天一起吃午飯。”他說。
   我終於見到了士輝的終身伴侶,那女孩子叫芝芝,姓關,一個好女孩子。說她像白開水呢,她倒有英國小大學的學士文憑,可是誰也不能說她有味道,她還沒有定型,外在與內在都非常普通。
   她很適合周士輝。
   隔了數日士輝再約我去參觀他的新居,現場有好幾位女傢的親戚,紛紛對我表示極大的興趣,我立刻明白了。
   釣到士輝這個金龜婿,太太們馬上打蛇隨棍上,乘勝追擊,名單上早有黃振華三個字。我很禮貌地應付着她們。士輝的新房顔色太雜,傢具太擠,配搭甚俗,但不知怎地,偏偏有一種喜氣洋洋的幸福感,使我覺得寂寞。
   關芝芝在狹小的廳房間笑着撲來撲去招呼客人,居然有種嫻淑逼人的味道,我馬上在心中盤問自己:黃振華,你也可以過這種美滿的生活,何必再堅持下去?
   周士輝把我拉在一旁,“怎麽?這裏的幾位小姐,喜不喜歡?”
   我衹是微笑。
   “你在等什麽?”士輝詫異地問,“香港並沒有下凡的仙子,婚後好努力嚮事業發展,女人都是一樣的,感情可以培養。”
   我搖搖頭,“不,士輝,不是這樣的。”
   他嘆口氣,“我不明白你。”
   我說:“你以為可以用自己的雙手創造幸福,我的看法不一樣,愛情是可遇不可求的幸福,而婚姻的支柱必須是愛情。”
   士輝冷笑:“振華,你比我想像中更年輕、天真,祝你幸運。”
   我不以為忤,又笑了一笑。
   把士輝的帖子帶到傢中,我就知道母親要說些什麽話。
   果然——
   “士輝多本事,恐怕人傢兒孫滿堂的時候,你還是孤傢寡人。”
   “你與他是同學,差個天同地。”
   “你有沒有想,將來做王老五的時候冷清清?父母遲早要離開你,到時連吃頓正經飯也辦不到。”
   玫瑰擠眉弄眼,偷偷跟我說:“現在連你也駡。”
   老爸替我解圍,“你怕振華娶不到人?我倒挺放心,現在外頭女孩子虛榮的多,嫁他未必是嫁他的人,也許衹是為了建築師的頭銜,他不能不小心點。”
   玫瑰跟我說:“大哥,我有話一會兒跟你說。”
   她把我拉到露臺。
   “說呀,又是三百元?”我沒好氣。
   “不,老媽在電話上裝了開關,我不在的時候根本接不通電話,你幫幫忙。”
   “幫不上。”
   “大哥,你一嚮對我最好。”她懇求。
   我瞪着她,衹好笑。
   “替我申請個電話裝在房裏好不好?求求你。”
   “你的交際真那麽繁忙?”我問。
   她吐吐舌頭。
   “你纔十五歲哪。”我說。
   “快十六了。”她說,“幫幫忙,大哥。”
   “好,”我不忍心,“答應你。”
   “大哥——”她眨眨眼,眼圈鼻子紅起來。
   “得了得了,你平時乖點,就算報答大哥了。”
   我拍着她肩膀,“我明天就叫女秘書替你辦得妥妥當當,讓電話公司趁老媽不在傢的時候來安裝,好了沒有?”
   “就你對我好。”玫瑰肯定地說。
   士輝在教堂舉行婚札,我任伴郎。
   儀式完成之後,天下起毛毛雨來,我約好玫瑰陪她打網球,因此要趕回傢接她。
   去取車的時候,士輝故意托我做司機,送幾個女賓回府,我衹好答應下來。
   女孩子們花枝招展地笑着上車,剩下一個穿白衣白裙的女郎,她的一雙涼鞋吸引了我,細細的帶子縛在足踝上,足面上一隻白色的蝴蝶。
   她在猶豫。
   我禮貌地說道,“還擠得下,小姐,請上車。”
   她展顔一笑,大方地坐在後座。
   路上衆人不斷地嘰嘰喳喳,獨那個白衣女郎非常沉默。
   我在倒後鏡裏偷看她的臉,無巧不成書,與玫瑰一樣,她臉上也有一顆藍痣,在左眼下角,彷佛一顆眼淚,隨車子的震蕩微微搖晃,像隨時會落下面頰。
   我心折了。
   我喜歡她獨有的氣質,也喜歡那顆痣。
   於是,我故意兜着路走,把所有的女孩子趕下車,最後纔送她。
   她住在一座舊房子的三樓。
   我停了車,送她到門口。
   我忽然忘了小妹的約會,身不由己地微笑,問:“你不請我上去喝杯茶?”
   她抿起嘴唇笑,她說:“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黃振華,你呢?”
   “蘇更生。”她說。
   “你是男方的親戚?”我說。
   “我是新娘姐姐的校友。”蘇更生說。
   “啊,”我說,“難怪沒見過你。”
   她微笑。
   “至少把電話告訴我。”我說。
   她說一個號碼,我立刻寫下來。
   眼看她要上樓,我追上去,對自己的厚臉皮十分驚異,我說:“下午我與妹妹打球,你要不要參加?”
   她一怔,“我也約了朋友在維園。”
   “那麽好,我來接你。”我不放鬆一點點。
   “不用了,在維園見好了。”她說,“再見。”
   “再見。”我看着她上樓。
   我心不在焉地到傢,玫瑰嘟長了嘴在等我。
   她說我:“逾時不到,場地可要讓給別人的。”
   我不與她爭辯。
   一邊打球一邊盯着看人到了沒有,連輸三局。然後我看見了她。
   她仍然穿白,冒着微雨與朋友們坐在棚下。
   我扔下球拍走過去,玫瑰窮叫:“喂!喂!”
   我着魔似地去坐在她身邊,她嚮我微笑。
   玫瑰追着我駡,她看見玫瑰,忽然失聲問:“這是你朋友!”
   “不,”我答,“我的小妹。”
   她低嚷:“唉呀,世界原來真有美女這回事。”
   我詫異,“什麽?”
   “你妹妹是我一生中見過最好看的女性。”她輕聲說。
   “有這種事?”我笑,“那麽你見過的漂亮女人真有限。她不過是長得略為嬌俏而已,是個寵壞的爛蘋果。”
   玫瑰披着一頭蓬鬆的鬈發,撐起腰,瞪着我問道:“大哥,你還玩不玩?”
   我坦白說:“不玩了。”
   玫瑰看到我身邊的蘇,頓時明白,她笑起來,“這位姐姐——”
   “叫蘇小姐。”我連忙說。
   “不,叫我蘇得了,朋友都那麽叫。”蘇和顔悅色地說。
   “你好。”玫瑰眨眨眼。
   她故意過來,擠在我倆中間坐。
   這時候雨下得大了,我聞到草地在雨中特有的氣息,身邊有我喜歡的女郎,我覺得再幸福不過,衹希望那一剎那不要過去。
   那夜我跟小妹說:“像火花一樣地迸發,我知道我找到了她。”
   “你還不認識她。”玫瑰說。
   “我已經認識她一輩子了,衹是等到今天才碰到她而已。”
   “說得多玄,聽都聽不明白。”
   “你自然是不明白的。”我說。
   “但我喜歡她,我有種感覺,她會像你一樣地對我好。”玫瑰說。
   夏天來了,我與蘇成為好朋友,我們一起為玫瑰慶祝她十六歲的生日。
   蘇與我約好在寫字樓見。
   士輝批評我的女友,“真奇怪你會喜歡她,自然,蘇非常端正高雅,但不見得獨一無二,她待人永遠淡淡的,就像她的衣飾。”
   我說:“她是一個有靈魂的女子。”
   士輝沒好氣,“大傢都是幾十歲的人,就你一個人踩在雲裏,像個無聊的詩人。”
   “詩人並不無聊,士輝,不要批評你不懂得的事。”
   “我是文盲,好了沒有?”
   我笑,“你就是愛歪纏。”
   他嘆口氣,“振華,我們是活在兩個世界裏的人。”
   我問:“不是一直說好久沒見過我小妹妹嗎?要不要一起吃飯?”
   “芝芝懷了孩子,我要多陪她,對不起了。”他說。
   “恭喜恭喜。”我說,“你又升級了。”
   他很高興,“生個兒子,對父母也有交代。”
   我看着他搖搖頭。這個周士輝的思想越來越往回走,也許他是對的,社會上非有他這種棟梁不可。
   見到了蘇,很自然地說起周士輝那種“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概念。
   蘇溫和地微笑,不表示意見,事實上她是個極其反對生命的人,與我一樣,深覺生活中苦惱多,快樂少。
   然後玫瑰來了。
   她那身打扮,看了簡直會眼睛痛——深紫與墨緑大花裙子,玫瑰紅上身,一件鵝黃小外套。
   我忙不迭搖頭表示抗拒,玫瑰聳着小鼻子坐下,撥撥左耳的獨衹蛇型金屬耳環。
   蘇嚮我解釋,“是這樣的,畫報裏的模特兒都如此打扮。”
   我低聲說:“她還是個學生,她並不活在畫報裏。”
   蘇說:“我認為她非常漂亮。”
   “她自尋煩惱,母親不會放過她。”我說,“你瞧,不止我一個人認為她怪,其他人也盯着她看。”
   玫瑰仰起頭,精緻的下巴擡一擡,“他們朝我看,是因為我的美貌。”
   “美貌不能成為一項事業,除非你打算以後靠出賣色相過日子。”我兇霸霸地說。
   蘇笑。
   我再加一句:“一個女孩子不能老以為她自己長得美,並引以自傲。”
   玫瑰說:“你看大哥,一副要打架的樣子。”她自顧自大笑起來。
   蘇的耐力恁地好,她說:“玫瑰,看我送你的禮物。”
   玫瑰說:“哦,還有禮物呢,我以為一並是兩衹紅雞蛋。”她拆開盒子。
   蘇送的是一條碎鑽手鐲。“太名貴了。”我說道。
   玫瑰卻高興得不得了,連忙求蘇替她把手鐲戴上,又擁吻蘇。
   我白她一眼:“益發像棵活動聖誕樹,就欠腦袋挂燈泡。”
   “你不懂得欣賞。”玫瑰。
   “我不懂?你別以為我七老八十,追不上潮流,穿衣服嘩衆取寵代表幼稚,將來你趣味轉高了,自然明白。”
   “算了,你又送我什麽過生日?”勒索似口吻。
   “兩巴掌。”
   玫瑰吐舌頭。
   蘇笑:“可以%,你哥哥送你一隻戒指,與這手鐲一套。”
   我說:“戒指是叫你戒之,戒囂張浮躁。”
   玫瑰笑:“是,拿來呀。”
   我伸手進口袋,“咦,漏在寫字樓裏了。”
   “真冒失,”蘇笑說,“吃完飯回去拿。”
   我把車停在辦公室樓下,叫她們等我三分鐘。
   士輝還在桌前苦幹,也沒開亮大燈。
   我說:“不是說回去陪芝芝?”
   他擡起頭,本想與我打招呼,可是忽然呆住,吃驚地看着我身後。
   我笑着說:“見了鬼?”轉頭看見玫瑰站在門口。
   玫瑰說:“大哥,我决定不跟你們了,把禮物給我,我好去看電影。”她在暗地裏伸出手。
   “你這傢夥,”我說,“我與蘇兩個特地請了假陪你過生日,你卻來黃牛我們。”
   “我知道你們對我好就行了。”她摟着我脖子湊前來吻我。
   “罷喲罷喲,”我嚷,“快滾快滾,粘乎乎的嘴巴,不知擦了什麽東西。”
   玫瑰笑,做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接過盒子就走,一陣風似的去了。
   “唉——”我攤攤手。
   半晌,周士輝以魂不守捨的聲音問:“振華,那是誰?”
   “那是我小妹,”我詫異,“你忘了?”
   “小黃玫瑰。”他驚問。
   “是。”
   “但,但當初我看見她的時候,她還是一團肉!”
   “是,”我說,“她現在是成長的害蟲了,”我嘴裏發出嗡嗡聲,“蝗蟲,OUR ROYAL PAIN IN THE ASS。此刻我們傢裏隨時要打仗,更年期的母親大戰青春期的小妹——我要走了,蘇在樓下等我。”
   我匆匆下樓。
   我從未想到這次事情的後果。
   周士輝整個人變了。
   周士輝顯得這樣仿惶無依,煙不離手,在我房間裏踱進踱出,像是有很多話要說,又像無法開口。
   我問他:“周士輝,是否跟太太吵架?”
   “沒有的事。”他否認。
   “錢銀周轉不靈?”我又問。
   “怎麽會!”
   “是什麽事?你看上去真的不對勁。”
   “失眠。”他吐出兩個字。
   “啊?為什麽?工作過勞?”
   “不是。”
   我聳聳肩,“那麽算無名腫毒。”
   那夜我留在辦公室看一份文件,周士輝進來坐在沙發上,用手托着頭,他看上去憔悴萬分。
   我起身鎖抽屜,預備下班。
   “振華。”
   “什麽?”
   “振華,我有話跟你說。”
   “請說。”
   “振華,你不準取笑我,你要聽我把話說完。”
   我放下文件,端張椅子,坐在他對面,“我的耳朵在這裏。”
   “振華——”他握緊雙手,臉色蒼白。
   我非常同情他,“你慢慢說,你遭遇到什麽難事?”
   “你會不會同情我?”他說。
   “我還不知道,士輝,先把事情告訴我,即使你已把公司賣給了我們的敵人,我也不會殺你。”
   “振華,別說笑了。”他苦澀地說。
   我沉默地等待他整理句子。
   他再一次開口,“振華,我戀愛了。”他將臉埋在手中。
   我立刻站起來,“啊,上帝。”我掩住嘴。
   “救救我,振華。”他嗚咽地說。
   我喃喃地說:“你這個倒黴蛋,你這個可憐的人,叫我怎麽幫你呢,這種事怎麽會發生在你身上的?若早來一兩年,倒也好了,索性遲來二十年,倒也不妨,但現在——現在你快要做父親了,士輝,世人是不會原諒你的,而你又偏偏那麽在乎世人想些什麽。”
   士輝自喉嚨發了一串混濁的聲音。
   我踱來踱去。
   “是不是?”我說,“我叫你等的,我告訴你世上確實有愛情這回事,你們不信,你認為衹要不討厭那個女子,她就可以與你白頭偕老,你這人!”
第一部 玫瑰 (1)-2
  “別駡我,振華。”
   “對不起。”我低聲說。
   我去倒了兩杯過濾水,遞一杯給士輝,一杯自己一口氣喝見底。
   “芝芝知道了沒有?”我問。
   他搖搖頭。
   我說:“或許你可以當是逢場作戲?我覺得你可以做得到,那麽芝芝與孩子不會受到傷害。”
   “不,”他說,“我愛上了這個女孩子,我愛她不渝,我願意為她離婚,我不能騙她,寧死也不願騙她。”
   “這是如何發生的?”我問,“短短的幾個月,士輝,你肯定這不是一種假象?”
   “絶不。”他仰起頭,像一個被判了死刑的囚犯。
   “不可能,士輝,你的生命中完全沒有廢話,你一嚮是個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傢夥,你怎麽可能愛到這種萬劫不復的程度?”
   “事實擺在眼前,振華,我打算今天晚上回傢跟芝芝提出分居的要求,如果她要殺了我,我讓她殺,可是我必需去追求這個女孩子。”
   我瞠目結舌,“你是說,你還沒到手?你放棄現有的美滿家庭,犧牲妻兒的幸福,去追求一段縹緲的愛情?”我怪叫起來,“士輝,你瘋了,你完全瘋了!”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無法控製自己。”
   “這個女妖是誰?”我問,“告訴我。”我怒憤填胸。
   “振華,振華,她是你的小妹玫瑰。”士輝說。
   我如五雷轟頂,慘叫起來,“不可能!不可能!士輝,你鬍說,你鬍說!”我一生從來沒有叫得那麽凄厲,像看見了無常鬼似的。
   這件事是真的。
   周士輝愛上了黃玫瑰。
   周士輝已經瘋掉了。
   回到傢裏,已經半夜,我整個人如熱鍋上的螞蟻,碰巧老媽尚沒有睡,咳嗽着替我盛宵夜出來,使我更加難堪。
   老媽坐在書房裏,忽然與我攀談起來,她說:“蘇小姐勝在高貴,雖然帶點冷傲,怎麽都強過那些骨頭輕的小飛女,振華,這是你的福氣,能夠結婚,快快辦妥喜事,別叫我擔心。”
   我略覺不安,“媽,你怎麽了?無緣無故說這種話。”
   她說:“振華,人能夠活多久呢?數十載寒暑,晃眼而過,也許你覺得我將玫瑰管得太嚴,實在是為她好,她始終是我心頭一塊大石,性格控製命運,以她那個脾氣,將來苦頭吃不盡。”
   “吉人天相。”我苦笑。
   她看着我說:“你要照顧她,振華。”
   “那還用說嗎?”我握住母親的手。
   “你要記住我這話。”她說,“她是你唯一的小妹。茫茫人海,你倆同時托世在一個母親的懷中,也是個緣分,你要照顧她。”
   “是。”
   “我去睡了。”她拉拉外套。
   我獨個兒坐在書房良久。
   母親若沒有對我說這番話,我對玫瑰一定先炸了起來,現在我嘆完氣再嘆氣,决定另外想一條計策。
   我留張條子在玫瑰房間纔上床。
   第二天一早,她來推醒我。
   “大哥,找我?”她已經穿好了校服。
   “玫瑰,打電話到學校請假,我有話跟你說。”我一邊起床一邊說道。
   “什麽話要說那麽久?”她眨眨眼睛。
   “很重要。”
   她看着我洗臉刷牙,大概也發覺我很沉重,於是找同學代她告假。
   我拿着咖啡與她在書房坐下,鎖上門。
   “玫瑰,大哥一嚮待你好,是不是?”
   “別采取懷柔政策了,大哥,什麽事?”
   “不要再見周士輝這個人。”
   “為什麽?”她反問道。
   “周士輝是有老婆的人,他妻子現在懷孕,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他來追你是錯,你犯不着陪他錯,你想想,如果人傢周太太知道了這件事,會有多傷心?”
   玫瑰非常不耐煩,“那是他傢的事。”
   “你要答應我不再見這個人。”
   “大哥,我可沒有主動去找過周士輝,他要跑了來在校門口等我,我可沒法了。”
   我說:“可是他約你,你可以不接受?”
   “為什麽?”玫瑰反問,“他是一個有趣的人,我有交朋友的自由。”
   “你連這件事都不肯答應大哥?”我怒問。
   “我看不清其中的道理,大哥——有老婆就不能認識異性朋友?”
   我盡量控製脾氣,“玫瑰,即使你不答應,我也要阻止這件事。”
   玫瑰忽然哈哈大笑,“你是為我好,是不是?這句話在粵語片中時常聽得到。”
   我沉默,為她的輕佻難受。
   過了一會兒我問她:“這就是你對大哥的態度?”
   “不,不,”她說,“大哥,我知道你對我好——”
   “原來你是知道的?”我既氣憤又傷心。
   “大哥,你要我怎麽樣?大哥別生氣。”她又來哄我,“我都依你。”
   “你是一隻魔鬼,玫瑰,別說大哥沒警告過你,玩火者終究被火焚,”我痛心地詛咒她,“你纔十六歲,以後日子長着,你走着瞧。”
   “這件事真對你這麽重要?”玫瑰問。
   “不是對我重要,而是對周士輝夫婦很重要,你何必把一時的任性建築在別人下半生的痛苦上頭。”
   “但這件事不是我的錯,”玫瑰說,“我不是破壞他們家庭的罪人,遠在周士輝的眼光落在我身上之時,他們的婚姻已經破裂,即使周士輝以後若無其事地活下去,他們的婚姻也名存實亡。”
   我用拳頭敲着桌子:“玫瑰,很多人不是這樣子想的,這個世界不是這樣的,如果你堅持不見周士輝,他會回到妻子身邊——”
   “他的妻子還會要他?”玫瑰睜大圓眼睛。
   “玫瑰,那個可憐的女人並無別的選擇。”
   “天啊,”她嘲諷地說,“這個世界比我想像中更為破爛絶望,簡直千瘡百孔。”
   我的手都顫抖了,恨不得撲過去摑她一巴掌,她若是真的年幼無知,倒也好了,偏偏她又懂得太多,她完全把握了她的原始本領,將周士輝玩弄在股掌之上,像貓玩老鼠。
   我終於將頭轉過一邊,我聽見我自己說:“玫瑰,我並不認識你,你不再是我的小妹,作為一個大哥,我完全失敗,我虧欠父母。”我心灰意冷。
   我站起來離開書房。
   “大哥——”玫瑰追上來。
   “讓開!”我厭惡地推開她。
   那日我沒有上班,下午在蘇更生的公寓裏訴苦。
   天又下雨了,她住的老房子又深又暗,並沒有開燈,高高的天花板垂着小盞的水晶燈,隨風偶爾叮叮作響,寬闊的露臺上種着大張大張的芭蕉葉,紅木茶几上有一大束薑花,幽幽的香味占據了我的心。
   在她那裏訴苦是最理想不過的,最實際的苦惱也變得縹緲無稽,活着是活着,生命還是舒暢美麗平和的。我愛上蘇更生,因為她也給我同樣的感覺。
   她當下說:“玫瑰還年輕,少女最經不得有人為她傢破人亡,她的魅力一旦受到證實,樂不可支,她怎麽會聽你的?”
   “叫我以後怎麽見周關芝芝?”我軟弱地問,“我可不擔這種關係,我要搬出來住。”
   “住到什麽地方去?”蘇說。
   我做個餓虎擒羊的姿勢,說:“住在你這裏來。”
   “原諒玫瑰。”
   “她是個爛蘋果,周士輝如果一定要陪一個十六歲的小女孩子玩,那他罪有應得。”我揮揮手,“算我對不起母親,我不能照顧她。”
   我真的搬了出來往,但沒有搬到蘇更生的公寓,我不贊成同居,這是男女關係中最壞最弱的一環。
   我選了一層精緻的平房,一不做二不休,把開業以來所賺的錢全部放了進來。我終於是要娶蘇更生的,現在選定新居,也不算太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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