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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盡人間辛酸的親情愛情:傢園
  背了命案嫌疑的陳衛國,同時又被病魔判了死刑,絶望間偷偷離開黑沙,原本打算就這麽走嚮死亡,卻無意間走到了一個世外桃源——安沙莊。他的生命在安沙莊奇跡般得到了延續,他在安沙得名依沙,還學會了劃竹船,有一分寧靜悠然而又健康的生活。然而,幾年過後,黑沙要修一個大電站,安沙莊屬於淹沒區,得搬遷。無奈之間,陳衛國又被迫回到了黑沙。這個時候,他兒子已經當上了幹部,如果有人認出他來,不但他要去蹲監獄,他兒子也會受纍。為了不讓兒子受纍,陳衛國不惜燙壞了自己的臉。作者用荒誕的手法書寫人性,用一個“世外桃源”的傾覆來控訴人類對自然環境的摧毀。故事着重於“情”,世外桃源裏天地人和之大情,村鄰之間的世情,父子、母子、兄弟之間的親情,還有像露水一樣純潔的愛情……其情蕩氣回腸,其情驚心動魄……其情,盡是人間辛酸。
第1節:第一章 有個村莊叫安沙(1)
  第一章有個村莊叫安沙
  一
  當依那以一個靈魂的姿態回到安沙的時候,安沙莊已經被淹沒在兩百米深的水下。而安沙莊的那些竹樓卻漂浮在水上,形成了一個水上村莊。送他回安沙的老哥們王相,看到這一奇觀時堅持說,依那當時驚喜得直淌淚。因為揣在他懷裏的那衹裹着依那貼身衣服的包袱濕了一塊,而且溫溫的。這個時候,依那的屍體在南極屯被扮成了一具古王者的幹屍,正等待着人們去瞻仰。
  依那本來是黑沙人。黑沙是公司對自傢那片地盤兒的稱呼,依那是公司屬下的黑沙鋼廠的一名工人,他做安沙人還不到五年時間。依那這名字也是做了安沙人以後纔得的。他從黑沙往安沙莊走來的時候叫陳衛國。那時候,他的處境很復雜。身上惹了一個人命案子嫌疑,同時醫生又說他身體裏有癌,活不了幾天了。那一天,他一個人從黑沙醫院裏出來,心如死灰地走嚮一個自以為是通嚮死亡的地方。
  然而,他在這條路上看到了一個叫安沙的村莊。當他發現語言在他和安沙人之間已經毫無用處的時候,他打算停留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等死。意外的是,他在這裏等了快五年時間了,死亡卻一直沒來找他。在等待死亡的這段時間裏,他得名依那,而且還學會了安沙的語言,學會了劃竹船。
  每天,依那就坐在河灘上在抽煙斗,等着有人叫他渡船。陽光給他的臉上了釉,淡紫色的煙把影子投到他臉上搖曳,他的眼,像兩衹黑魚。頭髮有些花了,白的黑的在太陽下都還能閃亮,額上的皺紋也不擠,衹有三條。太陽很暖和,依那棉衣扣子解開了,棉鞋也脫了放在一邊兒,一隻小水獺蜷在他的鞋殼裏打呼嚕。他的身後不遠處,一隻野豬把半個臉埋在沙裏曬太陽,一隻長黃色虎斑的貓伏在它的脖頸處,眼睛虎視着水裏。突然,它的身體如緞一般開始流動,從野豬的脖子上流下來,流嚮水邊,黃光閃時,撲通聲已響起,再看那貓,已到岸上,渾身水淋淋,嘴裏叼着一條花斑魚。依那扭頭看貓,臉上的陽光碎了,掉進水裏一跳一跳地閃。一般這種時候,蜷在依那鞋殼裏的水獺會伸出頭來為貓唱一首歌表示祝賀。有時候,村子那邊還會傳來一兩聲直直的山歌,很高亢,很遼遠。或者就是娃娃們在喊童謠:“貓愛魚啊,野豬愛菜,我們愛太陽天天曬。”
  這樣的地方死亡似乎是不喜歡的,依那在等待自己的死亡來臨的幾年裏,也從來沒看見過別人的死亡。有時候,看着莊裏那些一百二十多歲的童顔老人,依那會想,安沙或許是一個不死之村。
  直到這一天,笑魚的奶奶要回老傢了,他纔明白,但凡人間都有生死。
  這一天,笑魚一早就去替奶奶挖坨樸,乘了依那的船過渡對岸,衹告訴依那他是去替奶奶挖坨樸,說他奶奶要吃了坨樸回老傢去。他沒有告訴依那回老傢就是死亡,安沙的辭典裏沒有“死亡”這個詞。依那一直在水邊等笑魚,等他下山來再渡他過河。
  笑魚下山來時背了一大捆柴,手裏還抱了一大個樹根疙瘩。把樹根疙瘩往船上放的時候,笑魚告訴依那說,這就是坨樸,安沙人回老傢前就得吃這種東西。依那說,我從沒見你們吃過這個,很好吃嗎?笑魚說,要回老傢的人才吃這個,我奶奶要回老傢了,是她要吃。依那問,這東西是耐餓還是太稀罕,為啥要回老傢前纔得吃上一回?笑魚說,吃了這個回老傢的路就好走了。
  依那臉上起了迷惑,問笑魚,你奶奶的老傢在哪裏?
  笑魚結了一臉的笑,說,她來的那裏。
  突然有一條小魚跳入空中,又咚地一身栽進水裏。對面河灘上一隻野豬仔兒尖叫一聲,癲兒癲兒跑起來。看起來,它的快樂無法言喻。小水獺蹭着依那的褲腿,跟着“哏兒哏兒”樂。
  笑魚說,吃了坨樸,奶奶躺到船上,由水裏這些野物送她回去。
  依那似乎明白了什麽,試着問笑魚,你奶奶多少歲了?
  笑魚說,一百二十三歲。
  依那想了想,覺得自己越來越明白了。他說,你是說你奶奶要死了?
第2節:第一章 有個村莊叫安沙(2)
  笑魚反問他,啥是死?
  依那尋思了一下,就把眼閉了,說,嘴裏鼻子裏都不出氣了,眼睛也閉了,你叫他他也聽不見了,就叫死。
  笑魚笑起來,哈哈哈,那是回老傢。
  依那終於明白,安沙人把死看成是生的一個起點站,在他們眼裏人生不過是一段旅程,走完旅程就是勝利,勝利了,就該回去,從哪裏來,回哪裏去。死,對於安沙人來說,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情。正是這樣一種生死觀,纔使安沙活出了一種安靜祥和。纔使他們越接近死亡心頭越是溫暖如春。
  但是,依那知道,死亡的本來面目其實是恐怖和絶望。
  五年前的一天,醫生告訴他,他已是癌癥晚期,衹有等死。那時候,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拋入無底黑洞的孩子,那麽絶望,那麽無助。那時候,上天本來還給了他另一條路,那就是走出醫院,再讓人把他送進黑沙的監獄,走進被別人看成是生不如死的地方。他是那麽渴望去走第二條路,因為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寧願選擇監獄也不選擇死亡。
  而安沙,卻把死亡看成是天堂。
  是上天在欺騙他們,還是他們自己在欺騙自己?
  小船在水上緩緩劃行,依那變得憂心忡忡。笑魚往衣袋裏找,找出來一把紫紅色的葉子,軟得如絹。這是安沙人的上等煙葉,他給了依那。依那煙斗裏抽的就是這個,抽起來從喉嚨到肺都清潤得很,冒出的煙呈淡紫色,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清香。笑魚要抱小水獺,可小水獺賴在依那的腳邊,不幹。
  依那說,我們那邊把回老傢叫死亡。
  笑魚一副已經明白的樣子說,嗯。
  但是依那知道,他並沒有明白真正的死亡。
  依那說,我們那邊人人都懼怕死亡。
  笑魚說,懼怕?
  依那說,是的,死亡其實是漆黑的無底洞,是魔鬼的大嘴。
  笑魚說,魔鬼?
  無知的安沙人,竟然不知道魔鬼!
  依那說,我們那邊,人死了,親人要哭。因為死了的人被拋進了漆黑的深淵,親人們從此就失去他了,他們悲痛。
  笑魚說,你們那邊的人會給拋進深淵裏去呀?笑魚出了神,在想象那個漆黑的無底深淵。完了他說,那的確是可怕的。但是他又說,還是我們這裏好,沒有人被拋入那種黑洞。
  船到岸邊了,依那跳下船,幫着笑魚搬柴。小水獺跟着跳上沙灘,纏着咬依那的鞋。笑魚看着小水獺笑着說,這傢夥是想睡你的鞋殼哩。他揭下自己的棉帽殼,嘴裏嘖嘖喚着,被吸引了的小水獺看到他把帽殼丟嚮遠處,吱溜溜追過去。看帽殼比鞋殼還實用,樂得吱吱裂牙。索性鑽進帽殼,眯眼享受。
  笑魚背上柴,接過依那遞過來的坨樸,說,明天我奶奶會跟全莊人告別,她第一個來的肯定是你傢。依那心裏有點發哽,他說,晚上我看她去。笑魚說,聚會是在明天,明天我奶奶走,全莊的人都會聚到我傢去送奶奶。依那說,好吧,那我明天來。
  笑魚背了柴要走了,依那替他撿起帽殼。小水獺咕嚕咕嚕,依那脫了一隻棉鞋,扔給它。
  泊好竹船,依那覺得心裏鬱悶得緊,决定去看看水娃釣魚。水娃在兩百米遠的地方,依那從睡懶覺的野豬旁邊經過,貓就跟上了他。走到一百米的地方,小水獺也追來了,拖着他的棉鞋。依那穿了鞋,一隻腋夾貓,一隻腋夾水獺,繼續嚮着水娃那邊走。
  水娃雙腿從膝處便沒有了,天暖的時候,女人木朵就把他背到水邊。他要釣一種叫芝麻劍的魚。這種魚長在深水中,也從不到水上來曬太陽。成魚有筷子長,背如白玉,肚子則生有密密麻麻的墨點,頭如劍頭,頭兩邊長着跟身體一般長的灰色鬍須,鬍須邊長着一對鼓眼睛,那眼睛一眨不眨地鼓着,恨恨地瞪人。安沙人本不喜歡這種把人當仇敵一樣瞪的魚,但安沙人把這種魚當食????,釣上來曬幹,做成粉,做飯時往菜裏湯裏放。水娃三年前打柴時不慎摔斷了雙腿以後,莊上釣芝麻劍的任務就被他全部接過來了。水娃把釣起的芝麻劍魚做成粉放傢裏,誰傢沒了就來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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