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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论
  《新论》是两汉之际桓谭的主要著作,该书体现了其深邃的哲学、政治、美学和天文等思想。此书艺术上具有独到之处,主要表现为:善用譬喻,辩论是非;借助故事,彰显己意;善设机巧,长于论辩。另外,文章的语言较为浅显,句式也较为多变。
新论上
  本造第一
  
  秦吕不韦请迎高妙,作《吕氏春秋》。汉之淮南王聘天下辩通,以着篇章。书成,皆布之都市,悬置千金,以延示众士,而莫能有变易者,乃其事约艳,体具而言微 也。董仲舒专精于述古,年至六十余,不窥园井菜。余为《新论》,术辨古今,亦欲兴治也,何异《春秋》褒贬邪!今有疑者,所谓蚌异蛤、二五为非十也。谭见刘 向《新序》、陆贾《新语》,乃为《新论》。庄周寓言,乃云「尧问孔子」;《淮南子》云「共工争帝,地维绝」,亦皆为妄作。故世人多云短书不可用。然论天 间,莫明于圣人,庄周等虽虚诞,故当采其善,何云尽弃邪!
  
  王霸第二
  
  夫上古称三皇、五帝,而次有三王、五霸,此皆天下君之冠首也。故言三皇以道治,而五帝用德化;三王由仁义,五霸用权智。其说之曰:无制令刑罚,谓之皇;有 制令而无刑罚,谓之帝;赏善诛恶,诸侯朝事,谓之王;兴兵众,约盟誓,以信义矫世,谓之霸。王者,往也,言其惠泽优游,天下归往也。五帝以上久远,经传无 事,唯王霸二盛之美,以定古今之理焉。
  
  夫王道之治,先除人害,而足其衣食,然后教以礼仪,而威以刑诛,使知好恶去就,是故大化四凑,天下安乐,此王者之术。
  
  霸功之大者,尊君卑臣,权统由一,政不二门,赏罚必信,法令着明,百官修理,威令必行,此霸者之术。
  王道纯粹,其德如彼;霸道驳杂,其功如此;俱有天下,而君万民,垂统子孙,其实一也。汤、武则久居诸侯方伯之位,德惠加于百姓。夫王道之主,其德能载,包含以统干元也。
  
  儒者或曰:「图王不成,其弊亦可以霸」。此言未是也。传曰:「孔氏门人,五尺童子,不言五霸事者,恶其违仁义而尚权诈也」。
  
  求辅第三
  
  治国者,辅作之本,其任用咸得大才。大才乃主之股肱羽翮也。王公大人则嘉得良师明辅,品庶凡民则乐畜仁贤哲士,皆国之柱栋而人之羽翼。王者易辅,霸者难佐。
  
  昔殷之伊尹,周之太公,秦之百里奚,虽咸有大才,然皆年七十余,乃升为王霸师。
  
  昔秦王见周室之失统,丧权于诸侯,自以当保有九州,见万民碌碌,犹群羊聚猪,皆可以竿而驱之,故遂自恃,不任人、封立诸侯。及陈胜、楚、汉,咸由布衣,非封君有土,而并共灭秦,遂以败也。
  
  高帝既定天下,念项王从函谷入,而己由武关到,推却关,修强守御,内充实三军,外多发屯戍,设穷治党与之法,重悬告反之赏。及王翁之夺取,乃不犯关梁厄 塞,而坐得其处。王翁自见以专国秉政得之,即抑重臣,收下权,使事无大小深浅,皆断决于己身。及其失之,人不从大臣生焉。更始帝见王翁以失百姓心亡天下, 既西到京师,恃民悦喜,则自安乐,不听纳谏臣谋士,赤眉围其外,而近臣反城,遂以破败。
  
  由是观之,夫患害奇邪不一,何可胜为设防量备哉?防备之善者,则唯量贤智大材,然后先见豫图,遏将救之耳。
  
  明镜,龟策也。章程,斛斗也。铨衡,丈尺也。维针艾方药者,已病之具也,非良医不能以愈人。材能德行者,治国之器也,非明君不能以立功。医无针药,可作为 求买,以行术伎,不须必自有也。君无材德,可选任明辅,不待必躬能也。由是察焉,则材能德行,国之针药也,其得立功效,乃在君辅。传曰:「得十良马,不如 得一伯乐;得十利剑,不如得一欧冶」。多得善物,不如少得能知物。知物者之致善珍,诊益广,非特止于十也。朝九州之俊。
  
  昔尧试舜于大麓者,乃领录天下之事,如今之尚书官矣。宜得大贤智,乃可使处议持平焉。昔周公光崇周道,泽被四表。治狱如水。
  
  夫圣人乃千载一出,贤人君子所想思而不可得见者也。切直忠正,则汲黯之敢谏诤也。前世俊士,立功垂名,图画于殿阁宫省,此乃国之大宝,亦无价矣。虽积和璧,累夏璜,囊隋侯,箧夜光,未足喻也。伊、吕、良、平,何世无之?但人君不知,群臣勿用也。
  
  捕猛兽者,不使美人举手;钓巨鱼者,不使稚子轻预。非不亲也,力不堪也。奈何万乘之主而不择人哉?
  
  传记言:魏牟北见赵王,王方使冠工制冠于前,问治国于牟。对曰:「大王诚能重国若此二尺纵,则国治且安」。王曰:「国所受于先人,宗庙社稷至重,而比之二 尺纵,何也?」牟曰:「大王制冠,不使亲近,而必求良工者,非为其败纵而冠不成与?今治国不善,则社稷不安,宗庙不血食。大王不求良士,而任使其私爱,此 非轻国于二尺纵之制耶?」王无以应。
  
  凡人性难极也,难知也;故其绝异者,常为世俗所遗失焉。
  
  薛翁者,长安善相马者也。于边郡求得骏马,恶貌而正走,名骥子。骑以入市,去来人不见也。后劳问之,因请观马。翁曰:「诸卿无目,不足示也。」夫畜生贱也,然有尤善者,皆见记识。故马称骅骝、骥,牛誉郭椒、丁栎。
  
  贤有五品:谨敕于家事,顺悌于伦党,乡里之士也;作健晓惠,文史无害,县廷之士也;信诫笃行,廉平公,理下务上者,州郡之士也;通经术,名行高,能达于从 政,宽和有固守者,公辅之士也;才高卓绝,疏殊于众,多筹大略,能图世建功者,天下之士也。居家循理,乡里和顺,出入恭敬,言语谨逊,谓之善士。
  
  言求取辅佐之术,既得之,又有大难三,而止善二。
  
  为世之事,中庸多,大材少,少不胜众,一口不能与一国讼,持孤特之论,干雷同之计,以疏贱之处,逆贵近之心,则万不合,此一难也。夫建踔殊。为非常,乃世 俗所不能见也,又使明智图事,而与众平之,亦必不足,此二难也。既听纳,有所施行,而事未及成,谗人随而恶之,即中道狐疑,或使言者还受其尤,此三难也。
  
  智者尽心竭言,以为国造事,众间之,则反见疑,壹不当合,遂被谮想,虽有十善,隔以一恶去,此一止善也。材能之士,世所嫉妒,遭遇明君,乃壹兴起,既幸得之,又复随众,弗与知者,虽有若仲尼,犹且出走,此二止善也。
  
  是故非君臣致密坚固,割心相信,动无间疑,若伊、吕之见用,传说通梦,管、鲍之信任,则难以遂功竟意矣。
  
  又说之言,亦甚多端,其欲观使者,则以古之贤辅厉主,欲间疏别离,则以专权危国者论之。盖父子至亲,而人主有高宗、孝己之设,及景、武时栗、卫太子之事; 忠臣高节,时有龙逢、比干、伍员、晁错之变;比类众多,不可尽记,则事曷可为邪?庸易知邪?虽然,察前世已然之效,可以观览,亦可以为戒。维诸高妙大材之 人,重时遇咎,皆欲上与贤侔,而垂荣历载,安肯毁明废义,而为不轨恶行乎?若夫鲁连解齐、赵之金封,虞卿捐万户与国相,乃乐以成名肆志,岂复干求便辟趋利 耶?览诸邪背叛之臣,皆小辨贪饕之人也,大材者莫有焉。
  
  由是观之,世间高士材能绝异者,其行亲任亦明矣,不主乃意疑之也!如不能听纳,施行其策,虽广知得,亦终无益也。贾谊不左迁失志,则文彩不发。淮南不贵盛 富饶,则不能广聘骏士,使着文作书。太史公不典掌书记,则不能条悉古今。扬雄不贫,则不能作玄、言。殷之三仁,皆暗于前而章于后,何益于事?何补于君?谓 扬子云曰:「如后世复有圣人,徒知其材能之胜己,多不能知其圣与非圣人也。」子云曰:「诚然。」
  
  言体第四
  
  凡人耳目所闻见,心意所知识,性情所好恶,利害所去就,亦皆同务焉。若材能有大小,智略有深浅,听明有暗照,质行有薄厚,亦则异度焉。非有大材深智,则不能见其大体。
  
  大体者,皆是当之事也。夫言是而计当,遭变而用权,常守正,见事不惑,内有度量,不可倾移而诳以谲异,为知大体矣。如无大材,则虽威权如王翁,察慧如公孙龙,敏给如东方朔,言灾异如京君明,及博见多闻,书至万篇,为儒教授数百千人,只益不知大体焉。
  
  维王翁之过绝世人有三焉:其智足以饰非夺是,辨能穷诘说士,威则震惧群下,又数阴中不快己者。故群臣莫能抗答其论,莫敢干犯匡谏,卒以致亡败,其不知大体之祸也。
  
  帝王之大体者,则高帝是矣。高帝曰:「张良、萧何、韩信,此三子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故得天下。」此其知大体之效也。
  
  王翁始秉国政,自以通明贤圣,而谓群下才智莫能出其上。是故举措兴事,辄欲自信任,不肯与诸明习者通共,茍直意而发,得之而用,是以稀获其功效焉。故卒遇破亡。此不知大体者也。
  
  高帝怀大智略,能自揆度,群臣制事定法,常谓曰:「庳而勿高也,度吾所能行为之。」宪度内疏,政合于时,故民臣乐悦,为世所思,此知大体者也。
  
  王翁嘉慕前圣之治,而简薄汉家法令,故多所变更,欲事事效古。美先圣制度,而不知己之不能行其事。释近趋远,所尚非务,故以高义,退致废乱,此不知大体者也。
  
  高祖欲攻魏,乃使人窥视其国相及诸将率左右用事者,知其主名,乃曰:「此皆不如吾萧何、曹参、韩信、樊哙等,亦易与耳。」遂往击,破之。此知大体者也。
  
  王翁前欲北伐匈奴,及后东击青、徐众郡赤眉之徒,皆不择良将,而但以世姓及信谨文吏,或遣亲属子孙,素所爱好,咸无权智将帅之用,猥使据军持众,当赴强敌。是以军合则损,士众散走;咎在不择将。将与主俱不知大体者也。
  
  动如雷震,住如岳立,攻如奔电,取如疾风,前轻后重,内实外虚。周亚夫严猛哮吼之用,可谓国之大将军。世有围棋之戏,或言是兵法之类也。及为之,上者远棋 疏张置,以会围,因而伐之,成多得道之胜。中者,则务相绝遮要,以争便求利,故胜负狐疑,须计数而定。下者,则守边隅,趋作目,以自生于小地,然亦必不 如。
  
  察薛公之言黥布反也,上计云取吴、楚,并齐、鲁、及燕、赵者,此广地道之谓也;中计云取吴、楚,并韩、魏,塞成皋,据敖仓,此趋遮要争利者也;下计云取吴、下蔡,据长沙,以临越,此守边隅、趋作目者也。
  
  更始帝将相能防卫,而令中死棋皆生也。更始帝到长安,其大臣辟除东宫之事,为下所非笑,但为小卫楼,半城而居之,以是知其将相非萧、曹之俦也。
  
  夫言行在于美善,不在于众多。出一美言善行,而天下从之,或见一恶意丑事而万民违,可不慎乎!故易曰:「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所以动天地者也。」
  
  王翁刑杀人,又复加毒害焉。至生烧人,以五毒灌死者肌肉。及埋之,复荐覆以荆棘。人既死,与木土等,虽重加创毒,亦何损益?
  
  成汤不省纳,无补于士民,士民向之者,嘉其有德惠也。
  
  齐宣之活牛,无益于贤人,贤人善之者,贵其有仁心也。
  
  文王葬枯骨,无益于众庶,众庶悦之者,其恩义动人也。
  
  王翁之残死人,观人五藏,无损于生人。生人恶之者,以残酷示之也。
  
  维此四事,忽微而显著,纤细而犹大,故二圣以兴,一君用称,王翁以亡。知大体与不知者远矣。
  
  圣王治国,崇礼让,显仁义,以尊贤爱民为务。是为卜筮维寡,祭祀用稀。
  
  昔楚灵王骄逸轻下,简贤务鬼,信巫祝之道,斋戒洁鲜,以祀上帝、礼群神,躬执羽绂,起舞坛前。吴人来攻,其国人告急,而灵王鼓舞自若,顾应之曰:「寡人方祭上帝,乐明神,当蒙福佑焉,不敢赴救。」而吴兵遂至,俘获其太子及后姬以下,甚可伤。
  
  王翁好卜筮,信时日,而笃于事鬼神,多作庙兆,洁斋祀祭。牺牲淆膳之费,吏卒办治之苦,不可称道。为政不善,见叛天下。及难作兵起,无权策以自救解,乃驰 之南郊告祷,搏心言冤,号兴流涕,叩头请命,幸天哀助之也。当兵入宫日,矢射交集,燔火大起,逃渐台下,尚抱其符命书及所作威斗,可谓蔽惑至甚矣!
  
  见征第五
  
  东方朔短辞薄语,以谓信验。人皆谓朔大智,后贤莫之及。谭曰:「鄙人有以狐为狸,以琴为箜篌,此非徒不知狐与瑟,又不知狸与箜篌,乃非但言朔,亦不知后贤也。」
  
  余前为典乐大夫,有枭鸣于庭树上,而府中门下皆为忧惧。后余与典乐谢俟争斗,俱坐免去。余从长安归沛,道疾,蒙絮被,绛,乘马,宿于下邑东亭中,亭长疑是贼,发卒夜来攻。余令吏勿斗,乃相问解而去。此安静自存也。
  
  夫以人言善我,亦必以人言恶我。王翁使都尉孟孙往泰山告祠,道过徐州,徐州牧宋仲翁道余才智陈平、留侯之比也。孟孙还,喜谓余曰:「仲翁盛称子德,子乃此邪!」余应曰:「与仆游四五岁,不吾见称。今闻仲翁一言而奇怪之;若有人毁余,子亦信之!吾畏子也。」
  
  周易曰:「肥遁,无不利。」宋康王为无头之冠,以示勇。传记言:淳于髡至邻家,见其灶突之直,而积薪在旁,曰:「此且有火灾。」即教使更为曲突,而远徙其 薪。灶家不听。后灾,火果及积薪,而燔其屋。邻里并救击,乃灭止。而亨羊具酒,以劳谢救火者;曲突远薪;固不肯呼淳于髡饮饭。智者讥之云:「教人曲突远 薪,固无恩泽;焦头烂额,反为上客。」盖伤其贱本而贵末也。岂夫独突薪可以除害哉?而人病国乱,亦皆如斯。是故良医医其未发,而明君绝其本谋。后世多损于 杜塞未萌,而勤于攻击已成,谋臣稀赏,而斗士常荣,犹彼人,殆失事之重轻。察淳于髡之预言,可以无不通,此见微之类也。
  
  博士弟子韩生居东寺,连三夜有恶梦,以问人。人教使晨起,厕中祝之。三旦,而人告以为咒诅,捕治,数日死。
  
  待诏景子春素善占,坐事系。其妇朱君至狱门,通言遗襦裤。子春惊曰:「朱君来言与?『朱』为诛;裤而襦,中绝者也。我当诛断也。」
  
  后遂腰斩。阳城子张明衡,蜀郡人,王翁与吾俱为讲乐祭酒。及寝疾,预买棺椁,多下锦绣,立被髪冢。
新论中
  谴非第六
  王者初兴, 皆先建根本,广立藩屏,以自树党,而强固国基焉。是以周武王克殷,未下舆而封黄帝、尧、舜、夏、殷之后及同姓亲属、功臣、德行以为羽翼,佐助鸿业,永垂流 于后嗣。乃者强秦罢去诸侯,而独自恃,任一身,子弟无所封,孤弱无与,是以为帝十四岁而亡。汉高祖始定天下,背亡秦之短计,导殷、周之长道,裒显功德,多 封子弟,后虽多以骄佚败亡,然汉之基本,得以定成,而异姓强臣,不能复倾。至景、武之世,见诸王数作乱,因抑夺其权势,而王但得虚尊,坐食租税,故汉朝遂 弱,孤单特立,是以王翁不兴兵领士,而径取天下。又怀贪功独专之利,不肯封建子孙及同姓戚属,为藩辅之固,故兵起莫之救助也。传曰:「与死人同病者,不可 为医;与亡国同政者,不可为谋。」王翁行甚类暴秦,故亦十五岁而亡失。
  
  猎射禽兽者,始欲中之,恐其创不大也;既已得之,又恶其伤肉多也。鄙人有得酱而美之,及饭,恶与人共食,即小唾其中,共者怒,因涕其酱,遂弃而俱不得食焉。彼亡秦、王翁,欲取天下时,乃乐与人分之;及已得而重爱不肯与,是惜肉唾之类也。
  
  昔齐桓公出,见一故墟而问之。或对曰:「郭氏之墟也。」复问:「郭氏曷为墟?」曰:「善善而恶恶焉。」桓公曰:「善善恶恶乃所以为存,而反为墟,何也?」 曰:「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彼善人知其贵己而不用,则怨之;恶人见其贱己而不好,则仇之。夫与善人为怨,恶人为仇,欲毋亡得乎?」乃者王翁善天下 贤智材能之士,皆征聚,而不肯用,使人怀诽谤而怨之。更始帝恶诸王假号无义之人,而不能去,令各心狠而仇之。是以王翁见攻而身死,宫室烧尽;更始帝为诸王 假号而出走,令城郭残。二主皆有善善恶恶之费,故不免于祸难大灾,卒使长安大都,坏败为墟,此大非之行也。
  
  北蛮之先,与中国并,历年兹多,不可记也。仁者不能以德来,强者不能以力并也。其性忿鸷,兽聚而鸟散,其强难屈而和难得,是以圣王羁縻而不专制也。昔周室 衰微,夷狄交侵,中国不绝如线,于是宣王中兴,仅得复其侵地。夫以秦始皇之强,带甲四十万,不敢窥河西,乃筑长城以分之。汉兴,高祖见围于平城。吕后时为 不轨之言。文帝时匈奴大入,烽火堠骑,至雍甘泉。景、武之间,兵出数困,卒不能禽制。即与之结和亲,然后边甬得安,中国以宁。其后匈奴内乱,分为五单于, 甘延寿得承其弊,以深德呼韩邪单于,故肯委质称臣,来入朝见汉家。汉家得以宣德广之隆,而威示四海,莫不率服,历世无寇。安危尚未可知,而猥复侵刻匈奴, 往攻夺其玺绶,而贬损其大臣号位,变易旧常,分单于为十五,是以恨恚大怒,事相攻拒。王翁不自非悔;及遂持屈强无理,多拜将率,调发兵马,运徙粮食财物, 以弹索天下。天下愁恨怨苦,因大扰乱,竟不能挫伤一胡虏,徒自穷极竭尽而已。书曰:「天孽可避,自作孽不可活。」其斯之谓矣。
  
  夫高帝之见围,十日不食,及得免脱,遂无愠色,诚知其往攻非务,而怨之无益也。今匈奴负于王翁,王翁就往侵削扰之,故使事至于斯,岂所谓「肉自生虫,而人 自生祸」者邪!其为不急,乃剧如此,自作之甚者也。王莽时置西海郡,令其吏皆百石亲事(一曰:为四百石),二岁而迁补。汉宣以来,百姓赋钱一岁为四十余万 万,吏俸用其半,余二十万万藏于都内,为禁钱。少府所领园地作务之八十三万万,以给宫室供养诸赏赐。王莽起九庙,以铜为柱甍,大金银错镂其上。举火夜作, 然炭干墙。
  
  夫异变怪者,天下所常有,无世而不然。逢明主贤臣智士仁人,则修德善政、省职慎行以应之,故咎映消亡而祸转为福焉。昔大戊遭桑谷生朝之怪,获中宗之号。武 丁有雉升鼎之异,身享百年之寿。周成王遇雷风折木之变,而获反风岁熟之报。宋景公有荧惑守心之忧,星为徙三舍。由是观之,则莫善于以德义精诚报塞之矣。故 周书曰:「天子见怪则修德,诸侯见怪则修政,大夫见怪则修职,士庶见怪则修身,神不能伤道,妖亦不能害德。」及衰世薄俗,君臣多淫骄失政,士庶多邪心恶 行,是以数有灾异变怪;又不能内自省视,畏天戒而反,外考谤议,求问厥故,惑于佞愚,而以自诖误,而令患祸得就,皆违天逆道者也。
  
  武帝出玺印石,财有兆朕,子侯则没印,帝畏恶,故杀之。
  
  余前作王翁掌教大夫时,有男子毕康杀其母。有诏:「燔烧其子尸,暴其罪于天下。」余谓此事不宜宣布,上封是云:「昔宣帝时,公卿大夫朝会廷中,丞相语次 言:『闻枭生子,子长,且食其母,乃能飞,宁然邪?』时有贤者应曰:『但闻乌子反哺其母耳。』丞相大惭,自悔其言之非也。群士皆少丞相,而多彼贤人。贤人 之言,有益于德化也。是故君子掩恶扬善,鸟兽尚与之讳,而况于人乎?不宜发扬也。」呈衣冠于裸川。董贤女弟为诏仪,居舍号曰椒风。楚之郢都,车毂击,民肩 摩,市路相排突,号为朝衣新而暮衣蔽。道路皆蒿草,寥廓狼藉。或言:「往者公卿重臣缺,而众人咸豫部署云:『甲乙当为之。』后果然。彼何以处知,而又能与 上同意乎?孔子谓子贡『亿则屡中』,今众人能与子贡等乎?」余应曰:「世之在位人率同辈,相去不甚胶着,其修善少愈者,固上下所昔闻知也。夫明殊者视异, 智均者虑侔,故群下之隐,常与上同度也。如昔汤、武之用伊、吕,高宗之取传说,桓、穆之授管、宁、由、奚,岂众人所识哉?彼群下虽好意措,亦焉能贞斯以可 居大臣辅相者乎?国家设理官,制刑辟,所以定奸邪,又内量中丞、御吏,以正齐毂下。故常用明习者,始于欲分正法,而终乎侵轻深刻,皆务酷虐过度。欲见未尽 力,而求获功赏,或着能立事,而恶劣弱之谤,是以役以棰楚,舞文成恶,及事成狱毕,虽使皋陶听之,犹不能闻也。至以言语小故,陷致人于族灭,事诚可悼痛 焉。渐至乎朝廷,时有忿,闻恶弗原,故令天下相放,俱成惑讥。有司之行深刻,云「下尚执重,而令上得施恩泽」,此言甚非也。夫贤吏正士,为上处事,持法宜 如丹青矣。是故言之当必可行也,罪之当必可刑也,如何茍欲阿指乎?
  
  如遭上忽略,不宿留,而听行其事,则当受强死也。哀帝时,待诏伍客以知皇、好方道,数召,后坐帝事下狱,狱穷讯,得其宿与人言:「汉朝当生勇怒子如武帝 者。」刻暴以为先帝为「怒子」,非所宜言,大不敬。夫言语之时,过差失误,乃不足被以刑诛,及诋欺事,可无于不至罪。易言「大人虎变,君子豹变」,即以是 论谕人主,宁可谓曰:「何为比我禽兽乎?」如称君之圣明与尧、舜同,或可怒曰:「何故比我于死人乎?」世主既不通,而辅佐执事者复随而听之,顺成之,不亦 重为朦朦乎?
  
  九江太守庞真案县,令高曾受社祭厘,有生牛肉二十斤,劾以主守盗,上请逮捕。诏:「厘不赃。」天下缘是,诸府县社腊祠、祭灶,不但进熟食,皆复多肉、米、酒、脯腊诸奇珍,益盛,是故诸郡府至杀牛数十头。
  启寤第七
  龙无尺水,无以升天。圣人无尺土,无以王天下。谶出河图洛书,但有兆朕,而不可知。后人妄复加增依托,称是孔丘,误之甚也。
  
  张子侯曰:「扬子云西道孔子也,乃贫如此。」吾应曰:「子云亦东道孔子也。昔仲尼岂独是鲁孔子?亦齐、楚圣人也。」
  
  画水镂冰,与时消释。孔子以四科教士,随其所喜,譬如市肆,多列杂物,欲置之者并至。圣人天然之姿,所以绝人远者也。
  
  昔颜渊有高妙次圣人之才,闻一知十。子贡对齐景公曰:「臣之事仲尼,譬如渴而操杯器就江海饮,满腹而去,又焉知看江海之深?」
  
  夫不剪之屋,不如阿房之宫,不琢之椽,不如磨砻之桷,玄酒不如仓吾之醇,不如《流郑》之乐。谚言:「三岁学,不如三岁择师。」孔子匹夫耳,而然名著,至其冢墓,高者牛羊鸡豚而祭之,下及酒脯寒具,致敬而去。吴之水若鱼,蜀之便山若禽兽。
  祛蔽第八
  颜渊所以命短,慕孔子,所以殇其年也。关东鄙语曰:「人闻长安乐,则出门西向而笑。知肉味美,则对屠门而大嚼。」此犹时人虽不别圣,亦复欣慕。如庸马与良马相追衔尾,至暮共列宿所,良马鸣食如故,庸马垂头不复食;何异颜渊与孔子优劣。
  
  余少时见扬子云之丽文高论,不自量年少新进,而猥欲逮及。尝激一事,而作小赋,用精思太剧,而立感动发病,弥日瘳。子云亦言,成帝时,赵昭仪方大幸,每上 甘泉,诏使作赋,为之卒暴,思精苦,始成,遂因倦小卧,梦其五藏出在地,以手收而内之。及觉,病喘悸,大少气。病一岁。由此言之,尽思虑,伤精神也。
  
  庄周病剧,弟子对泣之。应曰:「我今死,则谁先?更百年生,则谁后?必不得免,何贪于须臾?」
  
  余前为王翁典乐大王,见乐家书记言:「文帝时,得魏文侯时乐人窦公,年百八十岁,两目皆盲。文帝奇而问之曰:『何因?能服食而至此邪?』对曰:『臣年十三 失明,父母哀其不及众技事,教臣为乐,使鼓琴,日讲习以为常事。臣不能导引,无所服饵也。不知寿得何力。』」余以为窦公少盲,专一内视,精不外鉴,恒逸 乐,所以益性命也。
  
  齐桓公行,见麦丘人,问其年几何,对曰:「八十三矣。」公曰:「以子寿,祝寡人乎?」对曰;「使主君甚寿,金玉是贱,以人为宝。」
  
  余尝过故陈令、同郡杜房,见其读老子书,言:「老子用恬淡养性,致寿数百岁;今行其道,宁能延年却老乎?」余应之曰:「虽同形名,而质性才干乃各异度,有 强弱坚脆之姿焉,爱养适用之,直差愈耳。譬犹衣履器物,爱之则完,全乃久。」余见其旁有麻烛,而垂一尺所,则因以喻事。言:「精神居形体,犹火之然烛矣。 如善扶持,随火而侧之,可毋灭而竟烛。烛无,火亦不能独行于虚空,又不能后然其。犹人之耆老,齿堕发白,肌肉枯腊,而精神弗为之能润泽内外周遍,则气索而 死,如火烛之俱尽矣。人之遭邪伤病,而不遇供养良医者,或强死,死则肌肉筋骨,常若火之顷刺风而不获救护,亦道灭,则肤余干长焉。余尝夜坐饮内中,然麻 烛,烛半压欲火,即自曰敕视,见其皮有剥,乃扶持转侧,火遂度而复。则维人身,或有亏剥,剧能养慎善持,亦可以得度。又人莫能识其始生时,则老亦死不当自 知。夫古昔平和之世,人民蒙美盛而生,皆坚强老寿,咸百年左右乃死,死时忽如卧出者,犹果物谷实久老则自堕落矣,后世遭衰薄恶气,娶嫁又不时,勤苦过度, 是以身生子皆俱伤,而筋骨血气不充强,故多凶短折,中年夭卒。其遇病,或疾痛恻怛,然后终绝,故咨嗟憎恶,以死为大故。昔齐景公美其国,嘉其乐,云:『使 古而无死,何若?』晏子曰:『上帝以人之殁为善,仁者息焉,不仁者如焉。』今不思勉广,日学自通,以趋立身扬名,如但贪利长生,多求延寿益年,则惑之不解 者也。」或难曰:「以烛火喻形神,恐似而非焉。今人之肌肤,时剥伤而自愈者,血气通行也。彼蒸烛缺伤,虽有火居之,不能复全。是以神气而生长,如火烛不能 自补完,盖其所以为异也,而何欲同之?」应曰:「火则从一端起,而人神气则于体,当从内稍出合于外,若由外腠达于内,固未必由端往也。譬犹炭火之赤,如水 过渡之,亦小灭,然复生焉;此与人血气生长肌肉等,顾其终极,或为灸,或为耳。曷为不可以喻哉!」
  
  余后与刘伯师夜脂火坐语,灯中脂索,而炷焦秃,将灭息,则以示晓伯师,言人衰老亦如彼秃灯矣。又为言前麻烛事。伯师曰:「灯烛尽,当益其脂,易其烛;人老 衰,亦如彼自缵。」余应曰:「人即禀形体而立,犹彼持灯一烛,及其尽极,安能自尽易?尽易之乃在人。人之傥亦在天,天或能为。他其肌骨血气充强,则形神枝 而久生,恶则绝伤,犹火之随脂烛多少长短为迟速矣。欲灯烛自尽易以不能,但促敛旁脂以染渍其头,转侧蒸干使火得安居,则皆复明焉。及本尽者,亦无以。今人 之养性,或能使堕齿复生,白髪更黑,肌颜光泽,如彼促脂转烛者,至寿极亦独死耳。明者知其难求,故不以自劳,愚者欺或,而冀获尽脂易烛之力,故汲汲不息。 又草木五谷,以阴阳气生于土,及其长大成实,实复入土,而后能生,犹人与禽兽昆虫,皆以雄雌交接相生。生之有长,长之有老,老之有死,若四时之代谢矣。而 欲变易其性,求为异道,惑之不解者也。」
  
  卫后园有送葬时乘舆马十匹,吏卒养视,善饮,不能乘,而马皆六十岁乃死。余与刘子骏言养性无益,其兄子伯玉曰:「天生杀人药,必有生人药也。」余曰:「钩吻不与人相宜,故食则死,非为杀人生也。譬若巴豆毒鱼,石贼鼠,桂害獭,杏核杀狗,天非故为作也。」
  正经第九
  学者既多蔽暗,而师道又复缺然,此所以滋昏也。
  
  秦近君能说《尧典》,篇目两字之说,至十余万言,但说「曰若稽古」,三万言。
  
  子贡问蘧伯玉曰:「子何以治国?」答曰:「弗治治之。」
  
  《易》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连山》八万言,《归藏》四千三百言。《连山》藏于兰台,《归藏》藏于太卜。
  
  《古文尚书》旧有四十五卷,为十八篇。
  
  《古帙礼记》有五十六卷。
  
  《古论语》二十一卷,与齐鲁文异六百四十余字。
  
  《古孝经》一卷二十章,千八百七十二字,今异者四百余字。盖嘉论之林薮,文义之渊海也。
  
  维四月,太子发上祭于毕,下至孟津之上。此武王已毕三年之丧,欲卒父业。升舟而得鱼,则地应也,祭降乌,天应也。二年,闻纣杀比干,囚箕子,太师、少师抱乐器奔周。甲子,日月若连璧,五星若连珠,昧爽,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从天以讨纣,故兵不血刃而定天下。
  
  人抱天地之体,怀纯粹之精,有生之最灵者也。是以貌动于木,言信于金,视明于火,听聪于水,思睿于土。五行之用,动静还与神通。貌恭则肃,肃时雨若;言从 则,使若;视明则哲,哲时燠若;听聪则谋,谋时寒若;心严则圣,圣时风若。金木水火皆载于土,雨燠寒皆发于风,貌言视听皆生于心。
  
  王者造明堂、辟雍。所以承天行化也。天称明,故命曰明堂。上圆法天,下方法地,八窗法八风,四达法四时,九室法九州,十二坐法十二月,三十六户法三十六 雨,七十二牖法七十二风。为四面堂,各从其色,以仿四方。王者作圆池如璧形,实水其中,以环壅之,故曰辟雍。言其上承天地,以班教令,流转王道,周而复 始。
  
  《左氏传》遭战国寝废。后百余年,鲁人谷梁赤为《春秋》,残略,多有遗失;又有齐人公羊高,缘经文作传,弥离其本事矣。《左氏传》于经,犹衣之表里,相待 而成。经而无传,使圣人闭门思之,十年不能知也。诸儒睹《春秋》之记,录政治之得失,以立正义,以为圣人复起,当复作《春秋》也。自通士若太史公亦以为 然。余谓之否。何则?前圣后圣,未必相袭。夫圣贤所陈,皆同取道德仁义,以为奇论异文,而俱善可观者,犹人食皆用鱼肉菜茄,以为生熟异和,而复居美者也。 吴之篡弒灭亡,衅由季札,札不思上放周公之摄位,而下慕曹臧之谦让,名已细矣。《春秋》之趣,岂谓尔乎?尧能则天者,贵其能臣舜、禹二圣。
  识通第十
  刘子政、子骏、子骏兄弟子伯玉三人,俱是通人,尤珍重《左氏》,教授子孙,下至妇女,无不读诵者,此亦蔽也。
  
  汉高祖建立鸿基,侔功汤、武,及身病,得良医弗用,专委妇人,归之天命,亦以误矣。此必通人而蔽者也。
  
  汉太宗文帝有仁智通明之德,承汉初定,躬俭省约,以惠休百姓,救赡困乏,除肉刑,减律法,薄葬埋,损舆服,所谓达于养生送终之实者也。及始从代征时,谋议 狐疑,能从宋昌之策,应声驰来。即位而偃武修文,施布大恩,欲息兵革,与匈奴和亲。总撮纲纪,故遂褒增隆为太宗也。而溺于俗议,斥遂材臣,又不胜私恩,使 嬖妾慎夫人与皇后同席,以乱尊卑之伦,所通而蔽也。
  
  汉武帝材质高妙,有崇先广统之规,故即位而开发大志,考合古今,模获前圣故事,建正朔,定制度;招选俊杰,奋扬威怒,武义四加,所征者服;兴起六艺,广进 儒术,自开辟以来,惟汉家最为盛焉,故显为世宗,可谓卓尔绝世之主矣。然上乃多过差,既欲斥境广土,又乃贪利,争物之无益者:闻西夷大宛国有名马,即大发 军兵,攻取历年,士众多死,但得数十匹耳。又歌儿卫子夫,因幸爱重,乃阴求陈皇后过恶而废退之,即立子夫,更其男为太子。后听邪臣之谮,卫后以忧死,太子 出走,灭亡不知其处。信其巫蛊,多征会邪僻,求不急之方,大起宫室。内竭府库,外罢天下,百姓之死亡不可胜数。此可谓通而蔽者也。
  
  汉书陈遵传云:「张竦为贼兵所杀。」李奇曰:「竦知有贼当去,会反支日,不去,因为贼所杀,桓谭以为通人之蔽也。」
  
  扬子云为郎,居长安,素贫。比岁亡其两男,哀痛之,皆持归,葬于蜀,以此困乏。子云达圣道,明于死生,不下季札,然而慕恋死子,不能以义割恩,自令多费而致困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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