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穿越历史>> 麯波 Qu Bo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23年二月22日2002年六月27日)
林海雪原
  “以最深的敬意,獻給我英雄的戰友楊子榮、高波等同志!”這是《林海雪原》全書的第一句,也是我懷念戰友赤誠的一顆心。
  一九四五年,日寇無條件投降後,中國人民的死敵、賣國害民的大盜蔣介石,在美帝國主義指使下,調動了數百萬被美國武裝到牙齒的、抗戰中一彈未發、專備****反人民的軍隊,調動了曾奉他的“麯綫救國”命令投降日寇的漢姦武裝,嚮我黨領導下艱苦抗戰、英勇奮鬥八年的解放區軍民展開了瘋狂的進攻。
第一回 血債
    晚秋的拂曉,白霜蒙地,寒氣砭骨,幹冷幹冷。
    軍號悠揚,劃過長空,衝破黎明的寂靜。練兵場上,哨聲、口令聲、步伐聲、劈刺的殺聲,響成一片,雄壯嘹亮,雜而不亂,十分莊嚴威武。
    團參謀長少劍波,軍容整齊,腰間的橙色皮帶上,佩一支玲瓏的手槍,更顯得這位二十二歲的青年軍官精悍俏爽,健美英俊。他快步嚮一營練兵場走去。當他出現在練兵場柵欄門裏一米高的土臺上,值星連長一聲“立正”,如濤似浪、熱火朝天的操場,頓時鴉雀無聲。
    戰士們莊嚴端正地原地肅立。
    值星連長跑步到土臺前,嚮少劍波報告了人數、科目後,轉身命令一聲:“按原科目,繼續進行!”隨着這響徹全場的命令聲,操場上又緊張地沸騰起來。
    少劍波仔細地檢閱着英雄排長劉勳蒼的劈刺教練。首長在跟前,戰士們更起勁,汗氣升騰,刀霜凜冽,動作整齊勇猛,精神豪爽激昂。周圍的空氣也在激蕩和捲動。
    半點鐘過去了,東南山上的紅太陽,剛露出半邊。團本部的值班員--通訊聯絡參謀陳敬,氣噓噓地跑到劍波跟前。
    “報告!”他行了軍禮,“報告參謀長!五點三十七分,接田副司令電話,命令我團立即準備一個營和騎兵連,全部輕裝奔襲。詳細情況書面命令馬上就到。命令到後,要立即行動,特別強調一分鐘也不許耽誤。現在我等候您的命令。”
    這個情況,顯然少劍波是沒有想到的。他略一思索,立即回答陳敬:“你馬上去報告團長和政委。按你的口述,我先來調動部隊。”
    “是!”陳敬答應着。轉身跑出練兵場。
    少劍波立即命令站在他身邊的司號長:“發號!命令騎兵連緊急集合,帶到一營操場。命令一營全部就操場緊急集合,全副戰鬥準備待命出發。再命一營營長、教導員,騎兵連連長、指導員,到團部接受命令。”
    司號長遵命一一發號。
    頓時號聲由遠近不同的距離和四面不同的方向,此起彼落地交響起來。
    司號長靜聽着各處的回答號音,默默地數着:“一連……二連……騎兵連……”
    號音剛落,司號長嚮劍波報告:
    “報告二○三首長,各部命令都收到了。”
    少劍波眉頭一皺,顯然是在思索判斷着這突然的情況。他為了早知道個究竟,就嚮着村東通嚮司令部的大橋邊走去。他邊走邊想着:“牡丹江地區數萬國民黨軍半年前已經剿滅了,剩下的僅是為數不多的匪首,名義上是五個旅,實際上衹不過是有官無兵的空架子,這些傢夥,在半年以前已經藏匿不知去嚮了。中心區的土改正在更深入地開展;不太徹底的村屯正在‘煮夾生飯’,繼續深入;未開展的村屯正要開展。老百姓是糧𠔌入倉,土地還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無不歡欣鼓舞,到處哼唱着‘萬年的鐵樹開了花,千年的枯枝又發芽’的歌子,後方確是一片升平氣象。部隊正在緊張地練兵,隨時準備開赴前綫打擊蔣軍主力……”少劍波想到這些,感到情況突然,可是,因為作戰是他的天職,他的腦子像篩子一樣,本能地過濾着所有應該消滅而沒被消滅的對象--“國民黨特務,偽滿警察官吏,大地主,慣匪,這些罪魁禍首,雖然他們的部隊已被消滅,但他們自己還沒被毀滅,他們是不會甘心情願滅亡的。他們要掙紮,他們要變天,他們要捲土重來。”
    “是的,就是這樣!”少劍波反復地考慮後,肯定地判斷着。立在橋頭,張望着東丘頂,口中喃喃地說了句:“除匪不淨,遺禍無窮!”
    丘頂上一股塵頭飛揚,兩人兩騎飛奔在塵頭前面。
    警衛員高波,這個機警的小戰士,跑步迎了上去,把手一揚,喊道:“通訊員!二○三首長在這兒。下馬!”
    兩個通訊員勒住馬頭,跳下馬來,一個牽馬,一個緊張地跑到劍波跟前,行了軍禮,將一份命令交給劍波。
    他拆開了命令,急速地看着,臉上呈現出一點緊張的表情。回頭嚮團部急步走去。
    團部北墻上,挂滿了軍用地圖,保密簾已拉開。王團長、劉政委和奉命來到的一營和騎兵連的幹部,已在等候着命令,在判斷着敵情。
    “命令來了!”少劍波一進門心焦地說了一聲,所有幹部便嚮他圍過來。
    少劍波剛要把命令交給王團長,王團長略一點頭:“你讀一下吧!”
    少劍波將命令迅速地展開,大傢的眼睛緊盯着這張命令。
    命令:
    竄據深山匪首,集股二百餘人,昨夜(十二日)二十四時,突竄杉嵐站,大肆燒殺。鞠縣長所率的土改工作隊,一並被圍。你團立即派一個營及騎兵連,輕裝急襲。先用騎兵切斷匪徒竄山歸路,以徹底消滅匪股,此令!
    當少劍波讀到“鞠縣長……一並被圍”,嗓音因急躁而有些顫抖,在座的同志們都以不安的神情看着劍波,尤其劉政委更顯出一種特別關切的神情。
    “團長!一分鐘也不能耽誤。”
    少劍波雖然努力鎮靜,但總顯露出有點擔心和不安。
    “是的!馬上出發。”王團長果斷地命令着。
    “請允許我率騎兵連先完成急襲包圍切斷敵人竄山歸路的任務。”少劍波顯然已十分焦急。
    王團長略一思索,親切而關懷地看着劍波:“本來我不應該這樣决定,但是今天--”他看了一下劉政委,劉政委略一點頭。王團長接着說下去:“今天卻非這樣决定不可,你去吧!”
    “可以走了嗎?”少劍波愈加緊張地請示道。
    王團長略一點頭,少劍波急急地跨出門去。
    劉政委緊跟在劍波身後,送出門外叮囑道:“劍波同志!
    鞠縣長是你的姐姐,你的親人,萬一有什麽不幸,切記要鎮靜。”
    “放心吧,老首長!”少劍波緊緊地握了一下劉政委的手,“請相信我的理智……”
    門外警衛員高波早已把馬準備好,這是他的老習慣,每當首長有任務的時候,他總是把所需要的一切,預先準備得格外周到。他年齡雖然衹有十八歲,但已是一個身歷百戰的老戰士了。人都稱他為“小兵老戰士”。
    少劍波飛身上馬,急馳到一營操場,嚮騎兵連一揮手,騎兵連長一聲命令:“上馬……前進!”隨着這命令的聲浪,激起了暴雨似的馬蹄聲,整個騎兵連像一股山澗泄下的激流,衝嚮西南的山路上。塵土飛揚,二百餘騎嚮杉嵐站急馳。
    少劍波的心像奔馬一樣地在奔馳。想着面前的一場廝殺,想着即將拿到手的勝利。忽然他的心一翻,一陣驚恐襲來,思索着,回憶着那從小撫養他長大成人的鞠縣長:“真的會遭到什麽不幸嗎?不會的!姐姐是一個機敏過人的人,抗戰時期在日寇漢姦的屠刀下,歷經過多少次的危險,有一次甚至到了絶望的地步,她都能機警地和群衆一道脫了危險。”他的心在拚命驅除這可怕的想象,但是心一翻騰又想到他所最不願想的情景,“姐姐會不會因為半年來沒了敵情而失掉警惕呢?
    如果是這樣,那麽她手下又沒有強有力的武裝,是難以對付這匪盜式的突然襲擊的。”想到這裏,他感到十分可怕。但他一轉念:“兩軍對陣,對危險的處境絲毫不能期待什麽僥幸,衹有用智慧用勇敢來轉危為勝。”這樣一想,他的心翻騰的更激烈,便急催座下馬,“快!快!快!快投入戰鬥,衹有贏得時間,纔會取得勝利,才能保住姐姐和工作隊的同志們以及翻身了的群衆的安全。”
    戰馬嘶叫,二百餘騎,馳上杉嵐站西山,扼住了入山的要道。
    可是呈現在眼前的杉嵐站,已是一片熊熊大火,濃煙衝天,少劍波已判定敵人可能正要逃竄或已經逃竄。不能再等,一聲號令,戰士們縱馬揚刀,從寬大的正面壓下山來,奔過黃草大甸子,嚮杉嵐站猛襲。剎那間,騎兵鑽入了火海,埋入濃煙之中。
    晚了!四點鐘以前匪徒已經逃竄,撲了一個空。
    杉嵐站一片慘景,令人膽寒。
    火勢有的地方奄奄將熄,有幾處熊熊正旺,全村一片火海,草垛、房屋都在燃燒。牛啊,豬啊,燒的一截一塊,冒着油泡發出吱吱的響聲,發出刺鼻的苦澀和腥臭難聞的氣味。
    嘩嘩啦啦!房子一個個塌了架,伸出一股股帶星星的火舌,夾在濃煙裏,一旋一旋升到高空。
    燒傷沒死的豬狗怪聲地在慘叫。
    全村沒有一個人救火,也沒有一個人嚎哭,他們全身綳得像石頭,緊握雙拳,直瞪兩眼,怒視着眼前無情的烈火吞噬了他們可愛的傢園。
    少劍波翻身下馬,手一揮命令一聲:“救火!”二百多戰士紛紛拴好馬,一起嚮這無情的熊熊大火搏鬥。
    少劍波冒着濃煙烈火,各處查看着被害的情況。村中央許傢車馬店門前廣場上,擺着一口鮮血染紅的大鍘刀,血塊凝結在刀床上,幾個人的屍體,一段一段亂雜雜地垛在鍘刀旁。有的是腿,有的是腰,有的是胸部,而每個屍體卻都沒有了頭。
    在這垛被鍘的屍體周圍,狼藉地倒着二十多具被害者的遺體,有老頭,有小孩,絶大多數是婦女。看得很明顯,這些死難者是想撲嚮鍘刀去救自己的親人,或替親人去死,或是去拚打而被亂槍狂射殺害的。
    內中有一個年輕的婦女,衹穿一條褲衩,被破開肚子,內臟拖出十幾步遠,披頭散發,兩手緊握着拳,像是在廝打拚命時被殘害的。
    在離三十步遠的井臺旁,躺着一個嬰兒的屍體,沒有槍傷,也沒有刀傷。顯然是被活活摔死的。他離開了親愛的媽媽。媽媽哪裏去了?她的命運怎麽樣?
    少劍波又嚮前走了幾步,轉過墻角,一眼看到的是更為觸目驚心的慘狀。
    是在飲馬井旁的大柳樹上,用鐵絲穿着耳朵,吊着血淋淋的九顆人頭。這些被害的人頭,個個咬牙瞪目,怒氣衝天,標志着他生前的仇恨。這仇恨雖死猶未息。
    人頭旁邊,懸一塊大木板,上寫了八個字:“窮棒子翻身的下場”。
    少劍波氣憤得全身像鐵塊一樣,他轉回身走到鍘刀旁。
    在這些慘遭屠殺的屍體旁,一大堆火炭,一個老太太的屍體,半截倒在火裏,肚子以下,已和火炭一起燒盡了,衹剩半截的胸膛和染滿了黑血塊的白發蒼蒼的頭了,好像是被活活丟在火裏燒死的。仔細看旁邊還有一個幼兒,被燒焦了的骨灰,在冒着最後的一縷青煙,一條半截小腿伸在火堆外面。從腳的大小看來,這孩子也不過五六歲。
    火灰旁有二十多條扁擔,上面染紅了鮮血,被火烤幹後,迸裂成一片片鱗狀血塊。這也不知匪徒們用它做了什麽奇異的惡刑。
    火被撲滅了,全村已是一片灰燼。碎磚亂瓦,被罩在苦煙和臭氣裏。
    滿村的人,有的婦女昏倒了,有的呆了,有的瘋了。他們咬着牙,直瞪着眼,吐射着無窮的怒火。
    戰士們整理着受難群衆的屍體,他們不用村裏人,因為這情景太可怕,他們不忍讓群衆再看他們的親人、他們的鄰捨好友這慘死的情景。他們是人民的子弟兵,被害的人像他們自己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兄弟姐妹,哥哥嫂嫂,侄兒侄女。他們是那樣小心謹慎整理着屍首,深怕不小心弄痛了死難者的傷口。他們解下了自己的軍毯,嚴嚴實實地把屍體裹起來。
    戰士們對者這些死難者,整齊地站了一個圓圈,肅立默哀。二百多騎戰馬,也在垂首哀悼。
    他們舉起了手,握着鐵一般的拳頭,激動着,憤怒着,二百餘人發出了一個聲音:
    “親愛的同胞們!
    對不起,我們來晚了!我們的責任沒有盡到。
    安息吧!父老們!我們一定討還這筆血債,我們誓死報這場血海深仇!”
    戰馬隨着戰士們的怒吼,在嘶叫咆哮。
    西街上,高波一面用手揉着眼睛,一面走着。他前面踉踉蹌蹌地走着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劍波正為找不見姐姐和工作隊的同志而心焦,高波和老人已到面前,高波用手捂着眼睛,指了一下西山:“二○三,鞠縣長和工作隊同志犧牲在……”他嗚咽得不能再說下去了。
    那位老人彎腰頓足喊着:“鞠縣長!鞠縣長!……”他悲憤得再也說不下去了,衹是用手連連地指着西山。
    少劍波當即面色變得蒼白,心像一塊重重的冷鉛沉下去,絶望得衹問了一聲:“什麽地方?”
    “西山上……”高波畢竟還是個孩子,沒有成年人那應有的理智,剛一張嘴便嗚嗚地大哭起來。
    少劍波的腦子頓時轟的一聲像爆炸了一樣,全身僵直了,麻木了,僵僵地瞪着兩眼呆了半晌:“走!走!”他說出的聲音已完全不像是他自己的。
    老鄉領着劍波邊走邊咒駡:“魔鬼!殺人的強盜!洗光了,洗光了!唉!天哪!天哪!”
    劍波的腿是走呢,還是沒走呢?
    他自己完全不覺得。他現在對自己的一切已經失去了任何感覺。
    西山坡的大盤竜鬆上,吊着九個同志的屍首,六男三女,都用刺刀剖開了肚子,肝腸墜地,沒有了一隻耳朵,衹留下被刺刀割掉的痕跡。
    “工作隊!鞠縣長!”老鄉領劍波登上山坡,頭磕着地,手蒙着臉,不敢看這九個被害的同志。
    少劍波一看到這場慘景,眼睛頓時什麽也看不見了,失去了視覺;頭像炸開,昏昏沉沉,失去了知覺,就要倒將下來。高波一把扶住:“二○三!
    二○三!”一面哭泣,一面喊。
    少劍波用力張開眼睛,定了定神,剛想再嚮姐姐看一眼,突然一聲親切溫柔的聲音,從耳邊掠過:“劍波同志!……萬一有什麽不幸,切記要鎮靜。”
    臨行劉政委叮囑他的情景,好象就在眼前。他緊咬着牙關,沒有眼淚,悲切的心變成衝天的憤怒。他想到:“任務,部隊在等待着我。”他最後看了一下姐姐的屍體,急急地走下山來,機械地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寫信報告王團長和劉政委。
    二○一!二○二!
    匪徒四小時以前逃竄,我已撲空。我正在進行追蹤偵察,在此待命。請速决定下一步的行動。
    李鴻義接過信飛馬奔馳而去。
    憤怒已極的戰士,在這待命出發的當兒,紛紛寫决心書,要求蕩平匪巢老爺嶺,活捉匪首報仇。
    少劍波派出了偵察部隊,四處搜索偵察。全村的老百姓已經嚮戰士們圍攏來。“親人!
    親人!我們要控訴,控訴……”在親人面前,群衆的上千衹眼睛裏,涌出了熱淚,開始嚮他們傾吐着受難時的情景。
    劍波看着這些受難的群衆,萬分努力地剋製着自己的憤怒,特別是深厚的姐弟感情,總在襲擊着他的理智,神情顯然是有些恍惚。他那親人,他的姐姐,好像就在他的身邊,也在群衆中傾吐着她的遭遇。劍波擡頭環視了一下,在悲痛憤怒的人群中,卻看不見姐姐的影子。他好像在夢中,他也希望這是一場惡夢。
    人群中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穿着一身單薄的破衣衫,兩眼直瞪着,兩手張開着,像瘋了一樣地叨念着:“兒子沒了!
    沒了……媳婦也沒了,沒了……天哪!誰養老?誰養老……你們說!說……”
    一個中年婦女,兩眼流着淚,懷裏抱着一個大約兩歲的小孩。孩子的小臉緊緊依偎在媽媽的脖子旁,瞪着驚恐不懂事的兩衹大眼睛,看着媽媽的臉,媽媽的眼淚掉在孩子凍紅了的小臉腮上。她的腿旁還有三個大一點的孩子,跪在她的腿邊,緊摟着媽媽的腿。一會兒擡起頭來,用已經懂事的眼睛望望媽媽;一會兒用小手搓着自己的小臉,拭擦着眼淚,低聲地抽咽着,沒敢放聲嚎哭。
    少劍波一轉眼,又看見自己身旁站着一位年輕的姑娘,她滿目凄涼,頭髮散亂,像是凝住了一樣呆望着地上,眼珠一轉也不轉。有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偎在她的身前,她用自己的衣襟,圍着他。小孩不時地哭着望着她的臉,低聲地哭叫着:“姐姐!姐姐!爸爸媽媽沒……”小孩哭的再說不下去了。這位姐姐連忙低頭給弟弟擦眼淚,可是她自己的眼淚已成串地滴在弟弟的頭上、臉上。
    少劍波看到這凄慘的情景,思想奔嚮他孤苦的童年。
    是在劍波六歲那年上,父母雙亡,姐弟倆就開始了孤苦無依的生活。那時姐姐纔衹有十八歲,她依靠教書來撫養幼小的弟弟和自己。
    姐姐每天很早很早就起來做飯,飯後領着他上學,白天在課堂上給他和同學們講課,晚上放學領他回傢,姐姐又得做飯。辛苦一天的姐姐,晚上辛勤地給他補補洗洗,縫縫連連。給他補習着各種功課,她盡了她一切的力量教養着自己幼小而可憐的弟弟。
    年幼的劍波已經入睡了,姐姐仍然忙着,給同學批改作業,有時到深夜,有時到雞鳴。
    姐姐那青春少女臉上的紅暈光澤消退了,深夜裏常常聽到她過勞的咳嗽聲,和低沉的呻吟聲,有時望着酣睡着的劍波發出嗚咽聲。
    清楚地記得是在一個深夜,幼小的劍波被姐姐的咳嗽聲和低沉的呻吟聲驚醒,劍波xB2x89xB1x80的兩眼盯着面對孤燈勞動着的姐姐,他幼小的心靈裏頓時一陣酸痛。他悄悄地掀開被角爬起來,躡手躡腳輕輕地走到姐姐的書桌旁,一對機靈的小眼睛緊盯着姐姐那疲倦消瘦的面容,他看着看着眼中涌出淚水。
    “姐姐睡覺吧!”
    姐姐猛一轉頭,眼前滿是金星,她恍惚地看着站在桌子邊的弟弟兩衹飽含淚水的小眼睛,她嘴角上挂着一絲疲倦的微笑,用手撫摸着弟弟的頭髮,溫柔地說:
    “小波!你睡吧!姐姐不睏。”
    “不嘛!姐姐,你不睡我也不睡!”
    “小波!聽姐的話,乖乖地去睡。”
    “姐!你太纍啦!”劍波一低頭,淚珠成串地從眼睛裏落在地上。
    姐姐的眼睛濕潤了,掏出了手帕,給弟弟揩着淚水。為了安慰弟弟,她努力裝做沒有疲倦的樣子,兩手捧着劍波的小臉蛋,把臉對嚮弟弟,微笑着睜了睜眼睛:
    “小波!你看,姐姐一點不纍,聽話!快……”
    “姐姐……”劍波伸出他那滾熱的小手,摸着姐姐散亂的頭髮,“你的頭髮散亂了,你的臉瘦了,你的眼睛也紅了!姐姐你要纍病了,我……我……”
    劍波嗚嗚地哭起來,“我怎麽辦哪?……”
    姐姐把小弟弟的頭緊緊地抱在懷裏,眼裏頓時涌出了擦不幹的淚水。她不願把任何一點痛苦分給幼小的弟弟,怕因自己的哭泣刺激弟弟的幼小心靈,這樣會侵害他童年的幸福,便一口吃滅了燈,把弟弟抱上床。
    “好,小波!別哭啦,姐姐睡。”
    當弟弟又睡熟了,她輕輕地掀起被角,悄悄溜下床來,點上燈,拿起?劍波穿破了的一雙襪子,躡手躡腳地走到箱蓋上去拿針綫盒子,生怕驚醒了弟弟。可是一不小心,把劍波平日用的小板凳一腳踢翻了,嘩啦一響,弟弟又驚醒了。但劍波沒有馬上爬起來,他眯縫着眼,偷看着慈愛的姐姐。
    她一面偷看着弟弟是否被驚醒,一面一針針地補縫着襪子。
    幼小的劍波又是一陣激劇的心酸,但是也知道,用上次的辦法姐姐是不會睡的,他一想,便發出突然的驚叫:
    “姐姐!姐姐!我怕呀!我怕呀!”他一面喊,一面蹬翻了被。
    姐姐急忙上前按住他,連聲叫着:“小波!小波!別怕!
    別怕!姐姐在這兒!姐姐在這兒!”
    劍波的兩衹小手緊緊握着姐姐的胳臂,用力地嚮被窩裏拉。姐姐生怕把他驚出病來,這纔緊緊地把弟弟摟抱在懷裏睡下了。
    劍波十三四歲的時候,姐姐便和學校裏的老師李耀光非常要好。李老師常常和姐姐談到深夜,他每次來時總給劍波帶點東西,或是筆記本,或是圖畫本,或是練習簿。李老師對姐姐像對親妹妹一樣地親,對劍波像對小弟弟一樣地愛,一點沒有老師的架子。可是他倆的談話總是躲着劍波,看樣子像是有什麽秘密似的,這一點卻引起了劍波的疑問。但是每一次李老師來,姐姐那疲勞的臉上,總興奮得煥發着少女的紅潤的光彩,眼睛也格外地明亮。疼愛姐姐的劍波,看見辛苦的姐姐這樣愉快,感到無限的安慰,但他卻不知道姐姐為什麽能這樣。每當姐姐十分高興時,就對劍波講好多道理,什麽偉大的中華民族啦,兇惡的日本帝國主義啦,什麽勞動創造世界啦,什麽窮人是被剝削窮的,富人是剝削窮人富的啦……可是,他倆為什麽有時老躲着他談話,這一點劍波始終不知道。
    有一次白天李老師和姐姐滿頭是汗,急促地從外面撞進來。劍波正在溫習功課,姐姐一進門便喘着氣說:“小波!你出去一會兒!”
    劍波衹以為姐姐和李老師吵了架,所以闔起本子就出去了,姐姐嘭的一聲把門關上。天真的劍波擔心着他倆吵架,所以就偷偷躲在窗外偷聽。但多時也沒聽到他們吵,而是把聲音壓得很低,但很嚴肅。衹是聽得姐姐說:
    “上級的指示十分正確,在麥收的時候要求增加工資是最好的時機,麥子到了大熟的節骨眼兒,三天不割就要掉頭,這是地主、富農的最大威脅,這時長工不幹活,地主、富農就受不了。全村三十二個長工,每人要求增資五鬥,就是十六石,對窮人是一個不小的利益。”
    “那麽貧農要是做短工呢?”李老師笑嘻嘻地說。
    “那自然要兩個工作一起下手啦,讓貧農擡高工價,每天少了十斤不幹,貧農中也有三個同志,可以搞得起來。”
    “進行的方式怎樣呢?”
    “你掌握貧農,我掌握長工。”
    “長工中誰先帶頭呢?”
    “當然不能讓老青啦!因為他是黨員,帶頭容易暴露。”
    “那通過誰呢?”
    “自然是老鄒和小栓了,他倆在長工中的威信僅次於老青,並且可靠的人還有十幾個。”
    “好!”李老師的聲調是那樣的痛快,“咱們就好好地組織這次麥收鬥爭,這是在農村采用城市工人罷工的新的鬥爭方式。你的辦法對,不愧當了一年的宣傳委員。”
    “啊喲!支書同志,事情還沒有幹起來呢,就表揚起人來啦。”
    衹聽屋裏兩人一齊笑起來。
    劍波聽了這些話,樂得蹦了一個高,差一點嚷出來,可是他想到地主的厲害,又怕引起姐姐和李老師的擔心,便悄悄地走了出去。他開始意識到他倆總是背着他談話的原因,但是他內心對兩個嚮來沒聽過的名詞老在想着:“什麽是黨員呢?什麽是同志呢?……”
    三天後,果然這次鬥爭勝利了,長工增資五鬥,短工每天工價十斤。
    這天晚上姐姐回傢,樂得老哼着一支歌麯:“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因聲音過低,下面的聽不清楚,劍波興奮地拉着姐姐的手問道:
    姐姐!你告訴我,什麽是同志?
    什麽是黨員?“
    姐姐突然一驚,一把拉過劍波,嚴肅地問道:
    “小波!誰教你這麽問的?快說!快說!……”
    劍波被姐姐過分嚴肅的臉色嚇壞了,急急地說:
    “姐姐!姐姐!誰也沒教我,我在窗外聽姐姐和李老師說的……”
    姐姐如釋重負責的鬆了一口氣?,她捧着劍波的臉,親切地註視着他的眼睛,小聲地說:
    “小波!記着!這些話跟誰也不能說!……”
    劍波的眼睛紅潤了,他兩手緊抱姐姐的腰,把頭貼到她的胸前:
    “好姐姐!好姐姐!我知道……我懂……”
    姐姐微笑了,輕輕地吻着他的額……劍波十五歲了,姐姐、李老師領着他參加了八路軍。臨參軍時,姐姐把媽媽遺留下的一張潔白的小羊羔皮,給他縫在衣領上、袖口上,打扮得像個小武士。當時姐姐當宣傳隊的指導員,他當了全隊最年幼的一名小演員。
    演歌劇《歸隊》,姐姐演媽媽,他演兒子大寶。姐弟雙雙,成了戰士們最喜歡的人物。
    有一次劍波頑皮,把姐姐的近視眼鏡腿碰壞了,姐姐在他頭上打了一巴掌:“你哪年才能長大啊!淘氣鬼。”這是媽媽死後姐姐第一次對他的責罰。
    他哭了,姐姐心疼地把他拉在懷裏,也哭了。
    少劍波十六歲那年,敵後環境惡化,機關疏散,劇團的男演員全分散到部隊,開展戰時宣傳鼓動工作。少劍波也被調到部隊。他捨不得離開親愛的姐姐,他覺得天下沒有第二個人能和姐姐一樣地愛他,保護他。
    臨別是在一個村後的草地上,初春的月光下,姐姐像慈母一樣地叮囑他:
    “去吧,你大啦,應該自立。共産主義的戰士都是相親相愛的,革命隊伍是溫暖的家庭。
    你要像愛我一樣地愛同志,敬首長;同志和首長也會和我一樣地愛你,保護你。”
    少劍波走後不久,姐姐和李老師結了婚,第二年就生了一個小女孩。孩子剛滿月的那一天,碰巧劍波從前綫回來,他一進門,從姐姐懷裏抱起小外甥女兒,吻了又吻。
    “姐姐,孩子叫什麽名?”
    “還沒有呢,單等舅舅給她起名。”
    劍波樂得嚮姐夫一歪頭:“當爸爸的同意嗎?”
    姐夫咧嘴一笑:“我們倆早就同意了!”
    劍波思呀想呀,又拿起一本小字典,翻呀查呀,好一會兒,忽然歡蹦亂跳地嚷道:
    “這名字太美啦!太美啦!”
    “什麽?”
    “小毳毳。”劍波看了姐姐和姐夫喜悅的神色,他繼續講解道:“姐姐從小就愛小鳥身上美麗的羽毛,這個‘毳’字就是這種美麗的羽毛。”
    來到東北,小毳毳大了,少劍波也成了一個年輕的軍官。
    劍波拿自己的津貼費,在市上買了各色各樣的綢子布頭,星期天到姐姐傢裏,他疊成各色各樣的小花,給小毳毳裝飾在頭上、身上。
    有時把小毳毳裝飾的滿身紅,活像一枝盛開的小紅桃,劍波愉快地笑着:“小毳毳,你今天就叫小紅桃。”有時他把她裝飾得滿身白,他高興地說:“小毳毳,你今天像一朵白玉蘭,你今天就叫小玉蘭。”有時他把她裝飾得全身紅紫,他便說:
    “小毳毳,你今天就叫小玫瑰。”每個星期天,劍波總是把小毳毳裝飾打扮得像一朵鮮豔的花。
    扮來扮去小毳毳就有十多個名,可是這名衹有劍波叫她纔答應,別人叫,她是不答應的。
    有一次,姐姐叫她:“小玫瑰!”
    她把小嘴一噘:“媽媽,你不能叫我小玫瑰。”
    “為什麽?”
    “那是舅舅給我打扮的,你沒打扮我,不許你叫小玫瑰。”
    姐夫在旁咧嘴笑道:
    “對呀!小毳毳,媽媽沒盡義務,她沒有叫你小玫瑰的權利。”
    大傢一齊笑起來。
    小毳毳瞪着眼睛也不知大傢笑什麽,最後還是撲嚮舅舅:
    “舅舅,我今天叫什麽呀?”
    少劍波這天什麽也沒準備,可難住了。可是他為了給孩子幸福,抱起小毳毳,走出門,跨上自己的馬,跑到一個山包上,他實指望用野花來裝飾她,可是秋末的季節,哪裏也找不到。不得已他摘了一枝一枝的常緑鬆枝,用藤蔓係着鬆枝,編成一件簑衣,披在小毳毳身上,騎馬跑回去。一進門爸爸媽媽笑了:“小毳毳!你今天叫什麽?”
    “舅舅說,叫小刺蝟!”
    大傢大笑起來。
    雖然姐姐有了姐夫,有了小毳毳,但對劍波的關懷,絲毫也沒有減少。他每到姐姐傢,跟小毳毳玩夠了,姐姐總把小毳毳的餅幹糖果拿給劍波,劍波害羞地望着姐姐:“姐姐,我這大的漢子,還吃孩子的東西。”
    “你大了?”姐姐望着比她自己高得多的弟弟,“可我老看你還是小孩子。”
    的確,儘管少劍波的身量比姐姐高得多,儘管少劍波已是一個英武的軍官,但在她的眼裏,他依然還是小弟弟一樣,依然還是和帶他上學時一樣,依然還是和當年她拍着他睡覺一樣,依然還是和演劇中的大寶一樣,甚至他坐在床沿上嚼着餅幹,嘴角上掉下餅幹渣時那神氣,和她的六歲的小毳毳也一樣。
    每次來,姐姐總是要和劍波幼年時一樣,逼他脫下襯衣,逼他脫下襪子,給他洗洗補補。
    儘管姐姐自己的衣服還是請別人洗,可是劍波的衣服總是她親自動手。
    不僅這樣,每次她總要給劍波洗洗頭髮,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弟弟嚮來也不註意修飾自己,每次總是她端來水:
    “來!小波!洗頭!”她的口吻和神氣,跟十多年前一樣。
    “姐姐!我自己回去洗吧,我大啦!”
    姐姐連聽也不聽,一把拉過來就把他的頭按在水盆裏,用她那溫柔的手,幾乎是一根一根地洗着頭髮。在姐姐手下,劍波完全又成了一個小孩子。有時,姐姐把她的小毳毳喚過來。
    “來,小毳毳,看看你舅舅不講衛生。”
    小毳毳便跑到跟前:“哪裏?我看看!是呀!舅舅,你耳朵根是黑的!”她和她媽媽一樣,用細細的小手,蘸着水,給舅舅擦洗着耳朵,“這還有一點,”再摸摸劍波的脖子,“這還有一點……這還有一點……”
    少劍波想到這裏,覺得姐姐溫柔的手,小毳毳細細的小手正在摸着自己的頭髮,他的心陡然像刀攪一樣:“小毳毳失去了親愛的媽媽!姐夫失去了賢慧的妻子!我失去了從小撫養我長大成人的慈愛的姐姐!黨失去了一個好女兒!群衆失去了他們的好朋友!……”
    劍波擡頭望了望和自己一樣失去親人的群衆,內心更加激憤,他緊咬着牙關。劍波再也忍受不了這種痛苦,他急用手探進衣服去抑製他那要炸裂的心,可是一把抓住貼在他腹部胸前的一個柔軟而溫暖的東西。因為他用力過猛,覺得有一個套在他脖子上的東西勒得他發生一陣痛楚。劍波的心立即飛嚮另一件往事。
    還是在劍波十六歲的時候,要到戰鬥部隊去,姐姐對這將要離開自己的弟弟,照顧得無微不至。她設想到戰鬥部隊可能蹲山頭,可能露營,肚子最容易受寒,因此她把媽媽留下的那張小羊羔皮?,本來已給劍波裁開縫在領子上,她又親手一塊塊地拼縫起來,給劍波作了一個護肚子的兜兜。這兜兜的帶,是姐姐當教員時,年年月月省吃儉用積蓄下來的錢買來的一條銀項鏈。這項鏈是準備將來劍波訂婚時送給他的一件珍貴的禮品。年輕的姐姐在多年前已經為幼小的弟弟作了終生的打算。
    兜兜是姐姐一針一針縫起來的,上面每一針,每一綫,每一根羊毛,每一道縫都印滿了姐姐的手跡,都充滿了對弟弟的心。那條作兜帶的項鏈,滲透滿了姐姐一筆一畫一字一句的勞動,它鏈鎖着深厚無比的姐姐對弟弟的情意。
    現在劍波忽地感到全身燥熱,套在他脖子上的銀鏈和挂在胸前的兜兜,都是姐姐的那顆永遠火熱的心。
    在人群的憤怒的控訴聲中,他仿佛聽到小毳毳的聲音:
    “舅舅,我今天叫什麽名呀?”
    “舅舅,我跟媽媽給你洗頭吧?
    ……我媽媽呢?……”
    控訴的人群裏,他仿佛又聽到姐姐的聲音:有她少女時面對着孤燈勞動的咳嗽及低低呻吟聲,有她動聽的講課聲,有她抱着劍波睡覺時哼着柔和的催眠麯聲,有她參軍後唱不盡的歌聲,有“小波,小波!”溫柔的呼喚聲,有她和姐夫的談愛聲……他又好像覺得挂在他胸前的那個兜兜在跳動,這跳動的聲音和他小時伏在姐姐懷裏睡覺時聽到姐姐心音的跳動聲一樣一樣。但是,這所有一切的聲音似乎都在說:“小波!
    別流淚!殺敵!報仇!”
    悲痛,此刻已完全變成了力量,憤怒的火焰,從少劍波的眼睛裏猛噴狂射……飛奔的馬蹄聲,打斷了他的回憶。王團長、劉政委在他的面前下馬。
    少劍波盡力抑製感情,立在兩位首長的面前,像背書一樣機械地嚮王團長、劉政委報告了情況。報告到姐姐的慘死時,已講不下去了。
    王團長、劉政委和周圍所有群衆以及戰士們,都立即肅靜,脫帽緻哀。
    王團長:“我們沒盡到責任,感到萬分的慚愧!……”
    劉政委:“我們為鞠縣長和死難的同志們而悲痛……”接着他擡起頭,挺起胸,舉起了拳頭高呼:“我們宣誓:徹底幹淨消滅國民黨匪幫,為死難者報仇……”
    “報仇!報仇……”全體戰士和老百姓隨着劉政委的呼聲,發出了像轟雷似的宣誓。“我們要討還血債!我們要報這血海深仇!”
第二回 許大馬棒和蝴蝶迷
    強大的兵團嚮老爺嶺林海撲去。
    部隊像利刀剃頭一樣,要颳光老爺嶺,消滅匪徒。戰士們恨不得一把抓住罪魁禍首,要雙手把他搓爛,用雙腳把他的骨頭碾碎。
    每個戰士的耳朵裏,沒有一刻不響着群衆憤怒的控訴和婦女們孩子們的哭泣,這仇恨像刀刻的一樣記載在他們心裏。
    戰士們的心像沸騰一樣地翻滾,每秒鐘千百遍地翻騰着對罪魁們的仇恨。
    昨天,就是昨天的深夜,杉嵐站的人們,正在幸福地酣睡着,鞠縣長和工作隊的同志們,正在為群衆翻身勝利而高興,正在幫助群衆計劃着他們未來的大生産,深夜裏剛剛睡下。
    杉嵐站的天空晴朗鮮明,衆星齊現,周圍的森林田畝是那樣的舒適寧靜,靜臥在平安的長夜裏。突然從西南的小山丘上,升起了一顆信號彈,隨着它降落的殘輝,一陣兇狂的吼嚇和砸門聲,出現在杉嵐站的各個角落。夾雜着拚命的廝打聲和婦女孩子們的號哭聲。
    在不長的一點時間裏,屯中央許傢車馬店的廣場上升起了一堆大火,杉嵐站驚亂了!
    匪徒們押着被捉的工作隊和村幹部,從四面八方向火堆走來。在火光的照射下,人們看清了這群匪徒的面孔。
    許大馬棒在火堆旁瞪着馬一樣的眼睛,雙手叉腰,滿臉鬍髭有半寸多長,高大肥壯的身體在火光閃照下一晃一晃的像個兇神。他咬着牙根嚮被捉的工作隊和村幹部猙獰地冷笑了兩聲道:
    “共産黨,窮棒子!……”
    “呸!”站在最前面的鞠縣長厲聲駡道:“許大馬棒,你這個漢姦,惡霸殺人精,你這個野獸……”不等她駡下去,一個匪徒用一條毛巾狠狠地堵在她嘴裏。
    許大馬棒嘿嘿一笑,上前走一步:“共産黨!看看你的嘴硬,還是我許某的刀硬!”
    “誰怕你的屠刀,怕你的刀還幹革命!”被捉的工作隊和村幹部怒瞪着兩眼,瞅着這群魔鬼。
    “好小子!”許大馬棒傲氣十足地冷笑道,“你們分我的地,我他媽連房子也叫你們這些窮棒子住不成;你們要把我趕到森林裏喝西北風,我他媽叫你們下地窖喝髒水……”
    “叫他媽的下地獄爬刀山,嘿!
    窮棒子,看看誰鬥過誰?”
    從許大馬棒背後鑽出一個女妖精,她的臉像一穗帶毛的幹包米,又長又瘦又黃,鑲着滿口的大金牙,屁股扭了兩扭,這是誰都知道的蝴蝶迷。
    這一對殺人的雌雄魔鬼,是牡丹江一帶血債的老債主了,幾十年來人們連他們的名字都不敢聽。
    蝴蝶迷,是仙洞鎮上大地主薑三膘子的女兒,他傢有好地兩千垧,傢大業大,牛馬成群,老媽子侍女一大堆,護院的炮手上百名。薑二膘子一輩子是作威作福,花天酒地,就是有一件事使他傷心落淚。他前前後後一共娶了大小七個老婆,可是連一個兒子芽芽也沒養出來。他為了這個也不知幾百次地到廟裏求神許願,到醫院打藥針,找瞎子算卦,什麽辦法都用到了,可是一樣也不起作用。人們背地裏剜着脊梁筋駡他:“促壽損德,斷子絶孫。”
    大概是在他五十三歲那年上,娶了第五房,這個小老婆是牡丹江市頭等妓女海棠紅。薑三膘子把她贖買出來七個月時,生了一個稀罕的女兒,人們背地裏議論說:“這還不知是誰的種呢?”
    不管怎樣,這總在形式上是薑門之後,過百日那天,請了六十多桌客。可是畢竟因為孩子是個女的,薑三膘子還是不死心,因此在五十八歲那年上,又一連娶了兩房,結果還是一個沒養下來。
    這寶貝女兒長到七八歲的時候,在傢裏就說一不二,不用說侍女老媽子要挨她的打,就是除了海棠紅這個生身母之外,其餘的幾個媽媽也得挨她的毛撣子把。
    薑三膘子抽大煙,她也躺在旁邊抽上幾口,不管來了什麽客人,她總是得奉陪。特別那些日偽警察官員駕臨,她總是要在跟前,學了一身酸呀呀的官場氣派。十三四歲的閨女,大煙已經成癮了。
    要論起她的長相,真令人發嘔,臉長的有些過分,寬大與長度可大不相稱,活像一穗包米大頭朝下安在脖子上。她為了掩飾這傷心的缺陷,把前額上的那綹頭髮梳成了很長的頭簾,一直蓋到眉毛,就這樣也絲毫輓救不了她的難看。還有那滿臉雀斑,配在她那幹黃的臉皮上,真是黃黑分明。為了這個她就大量地抹粉,有時竟抹得眼皮一眨巴,就嚮下掉渣渣。牙被大煙熏的焦黃,她索性讓它大黃一黃,於是全包上金,張嘴一笑,晶明瓦亮。
    因為這個閨女的長相,所以薑三膘子的傢規有兩個字的忌諱,一個是“長”,一個是“厚”。碰着“長”得說“不短”,碰着“厚”得說“不薄”
    。
    那麽為什麽她還得了個妖豔的外名蝴蝶迷呢?這也有個出處。是因為薑三膘子無子,就是這麽個寶貝閨女,為了繼承他的産業,因此要招一個養老的女婿。這一下遠近的官府公子和地主少爺便擁上門來,當然這些所有的少爺公子,不是為了人而是為了財産。這一來這位薑大小姐的身價就高起來了。薑三膘子缺子的傷心也被驅跑了,他橫挑竪揀要選一名養老的佳婿;而她自己也左盤右算要選一位如意的情人。因此這個搞三天,那個好五日,弄了個亂七八糟。雖然她的長相很差,可是來求親的人沒有一個不說她長的“美似天仙”,這當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貪女色貪錢財。
    此情之下,薑三膘子和大小姐也就更加神魂飄蕩了。薑三膘子經常挺着大肚皮,拄着玻璃手杖,咧着嘴,滿心喜悅,一字一板地說:“一朵鮮花,誘來蜂蝶飛舞,我閨女是個真真實實的蝴蝶迷。”因此“蝴蝶迷”這個名字就叫開了,一傳十,十傳百,遠近四方馳名。
    凡是聽了這個名字的人,都哼哼鼻子,撇一撇?嘴,唉地籲口粗氣,大笑一陣。有的人背地裏給他對了一個下句:“一攤臭屎,招來屎殼郎爭風,大小姐堪稱地地道道屎殼郎食。”
    薑三膘子擇佳婿,蝴蝶迷選漢子,一選選了十多年,蝴蝶迷已經二十八九,年輕的少爺公子們也就幹脆不要了,這個空當許大馬棒卻走了紅運。他是杉嵐站人,身高六尺開外,膀寬腰粗,滿身黑毛,光禿頭,掃帚眉,絡腮鬍子,大厚嘴唇,不知幾輩以前他許傢就成了這杉嵐站上的惡霸。他傢豢養着很多看傢護院的走狗,不但搶錢,而且劫人。劫來的人便囚在這荒無人煙的杉林裏,變成許傢的奴隸,被驅使着在這片杉林黑土地上開荒斬草。幾輩來為他許傢開拓成千垧良田,直到現在,老百姓中還留傳着這樣的“千古怨”:
    許傢賽閻王,傢養黑無常;手拿勾魂牌,捉來衆善良。
    年小的放豬羊,年老的喂虎狼;年輕力量壯,當牛拉犁杖。
    傳到許大馬棒,正是“九一八”
    事變,日本鬼子強占了東北,修鏡泊湖的水力發電站,請出了這個擅長於看管奴隸的魔王,來為日本鬼子看管勞工。他把他豢養的看傢護院的狗腿子,每人發一根一把粗的大棒子,來任意地毒打被捉來的百姓。每天晚上把勞工們集合起來,學着他日本主子的辦法,有事沒事三大棒。人們都叫他們“小馬棒”。
    是在一年的鼕天,百姓們衣服破爛,身無半點棉,被迫勞動在長白山上。他們實在忍受不了這種饑寒棍棒的生活,在一個晚上,暴動了,打死了幾個小馬棒,跑下山去,不幸被日本的守備隊捉回來,交還給許大馬棒。這個魔鬼一怒之下藉助日本軍隊的大批武裝,把百姓活活地埋掉七十多。有一些凍餓成疾失去了最後的一點力氣的人,許大馬棒便用炸藥炸開了鏡泊湖面上的厚冰,把這些可憐的病人,活活地丟到冰窟裏去。小馬棒們得意地獰笑說:“媽的!這些廢物還有用,這是最好的魚食,瞧吧!明年湖裏的鰲花魚一定肥,嘿!等着吃肥魚吧!”
    從此以後,許大馬棒為了防止勞工逃跑,他想出一個絶着。晚上收工時,把勞工們的破爛衣裳全部剝光,扔在工地上,用狼狗看着。然後把勞工赤條條地趕回工棚裏。他得意他的殘暴,經常說:“窮骨頭!
    我看看沒有褲子沒有鞋,再叫你們跑!”
    這年的夏天,薑三膘子應日本人的邀請,和許多土豪劣紳、地主惡霸一道,去參觀鏡泊湖,他當然要帶着蝴蝶迷。蝴蝶迷一到這裏,便看中了鏡泊湖美麗的風光,看中了許大馬棒的洋房、洋飯、洋衣裳;最使蝴蝶迷有興趣的,還是許大馬棒的四個兒子。長子許福,年紀和蝴蝶迷相仿,二十八九歲,長的和許大馬棒一模一樣。
    二子許祿,二十六七歲,生了一個鷹嘴鼻子,一對猴眼睛,兩條細細的羅圈腿。三子許禎,四子許祥,年紀都在十八九。這四個人自稱“許傢四公子”,整天打槍,跑馬,玩狼狗,加上那些小馬棒,狐假虎威,氣勢洶洶,整天喝得醉醺醺的,滿街亂晃亂闖。蝴蝶迷從此和許福吃喝玩樂全在一起,有時他倆單獨帶着帳篷進山,幾天幾天不回來。
    蝴蝶迷滿心想嫁許福,可是許福卻看不上她那個長相,並且許福已經有了兩個老婆,娘傢都是有錢有勢不好惹,所以亂搞了一陣子就散了。從此後蝴蝶迷便傍上了比她大一倍年紀的許大馬棒。許大馬棒把她排為第三房,她也不在乎,正像她自己得意的唱高調那樣:“闊小姐開窯子,不為錢,為圖個快活。”
    日本鬼子因為許大馬棒看管勞工有功,升了他個牡丹江市的警察署長。可巧薑三膘子死了,蝴蝶迷便帶着她的全部傢財,嫁了許大馬棒,當上了警察署長的三太太。
    許大馬棒的勢力越大,蝴蝶迷和許福兄弟四個就越兇狂。
    他們把犯人拿來練槍打靶,有時吊在樹上打,有時綁在木樁上飛馬打。蝴蝶迷這個妖婦,手使雙匣子,衹要幾槍打不準,便放出狼狗,將犯人活活咬死。
    他們屠殺人民又學會了日本鬼子最殘暴的惡刑--刀劈活人。有時用日本戰刀,把人攔腰平劈,一揮兩段,叫作什麽“蝴蝶飛”;有時從肩上斜劈下去,從胸肋間斬斷,叫作什麽“仙鶴落”;有時從人的頭頂,一刀劈下,把人一劈兩半,叫作什麽“宮本武藏式”。許福又給這種式起了個中國名,叫“二一添作五”,這也是他殺人慣用的劈法。
    日寇投降後,蔣日偽合流,許大馬棒成了國民黨濱綏圖佳地區的要人,由於國民黨黨務專員侯殿坤的重用,他的官運亨通,被委任為“中央先遣挺進軍濱綏圖佳保安第三旅”旅長,許福當上了參謀長,他父子們大吹大擂:“咱傢是三朝元老,改朝換代,改不了咱許傢的天下。”他為國民黨發展了一支由地主、惡霸、偽滿警察、慣匪、大煙鬼組織起來的武裝,又強捉了大量的壯丁,一時發展到上萬人馬,用來進攻解放區,屠殺老百姓。
    我軍主力來到了牡丹江,在馬蓮河一個長途奔襲,緊接舞鳳樓一個埋伏,又在仙洞、柴河一帶跟蹤窮追,一連三戰,基本上把他消滅了。衹剩下二百餘人,退竄到老爺嶺的密林裏,半年多再沒有查到他的蹤跡。
    杉嵐站是這個匪首幾輩的老巢,是林邊土改的重點村,群衆打倒了這戶幾輩的活閻王,結束了千古怨,得來了萬載歡,人們歡笑的唱着幸福的新生活,歌頌着偉大的共産黨。
    這半年來人們紛紛傳說着,許大馬棒到吉林去了。有的說他隨侯殿坤到瀋陽去了。有的說他在山裏種大煙。哪知道這個惡魔又出現了!他從什麽地方來的呢?誰也不知道。
    在這個兇殘的魔鬼跟前,工作隊和村幹部以及全村的群衆,心裏不存在任何半點的僥幸,他們把突然襲來的恐懼,變成了無比的憤怒,由憤怒,又化成了無畏的力量。在匪徒的刑場還沒有準備好的時候,在許大馬棒和蝴蝶迷得意獰笑的時候,鞠縣長在被綁着的同志的牙齒的幫助下,撕掉了匪徒堵在她口裏的破毛巾,高呼一聲:
    “同志們,衹有鬥爭纔有勝利,拚了吧!”
    這戰鬥的號召,激起了每個被俘者的鬥志,二十幾個同志揮動起他們僅有的武器--拳頭,嚮着刀槍整齊的匪徒展開了猛烈的進攻。許傢車馬店前的廣場上,火堆旁,發生了一陣激烈殘酷的廝打。打亂了!
    打亂了!在這種混亂中還有少許機會可以跑的,可是同志們因為有自己的戰友、傢屬還在魔爪下,他們沒有一個含生怕死而逃跑的,他們知道多一個人多一分力量。
    這陣廝打因為衆寡太懸殊而失敗了。
    鞠縣長和工作隊的九個同志,被匪徒用一條大鋼絲,穿通肩上的鎖子骨,像穿魚一樣被穿在一起。匪徒們把村幹部打暈了,他們在周圍的柴草垛上弄來幾十條木桿,一橫一竪地綁成一個個的十字架,然後把村幹部的兩手和雙腳用鐵絲狠勒狠紮地纏綁在十字架上。鐵絲勒進肉裏,他們的四肢由痛而麻木,由麻木而失去了知覺,可是他們的嘴沒有一時停止過叫駡。
    三個小匪徒,擡來了一口大鍘刀,鏜的一聲放在地上,許大馬棒把那馬眼一斜:“嘿嘿!
    對付窮棒子,試試新刑具!好得很,這還是第一次,……”
    鞠縣長等九個同志,一看這口大鍘刀,像一群爆炸了的地雷一樣,忍着無比的疼痛,一齊嚮許大馬棒撲去,可是連兩步都沒走上,被那條無情的鋼絲狠命地拉回去,小匪徒早已把鋼絲拴在身後的大樹上。
    許大馬棒哈哈一笑:“看看你們還有啥本事?”接着他回過頭去招呼一聲:“快點!”
    小匪徒們從四面八方,用馬鞭、棍棒、槍托子驅打着男女老少,趕到這個鬼門關。
    村長吳鐵生的老婆,抱着個吃奶的孩子,哭成個淚人,披頭散發,被驅趕着來了。身後面跟着她一對雙生的小姑娘,沒穿褲子,露着四條幹幹的小腿,“媽呀!媽呀!”哭着拉着媽媽的衣襟。
    農會主席李崇義的七十多歲的老媽媽,白發蒼蒼,抱着她那兩年前死了親娘的小孫子,被匪徒們一甩一個跟頭,跪着,爬着,一跌一撞地被趕來。
    農會委員程小武剛結婚的新媳婦,被剝的全身光光衹穿一條褲衩,那狠心的許祿,抓住她的頭髮,一甩一個跟頭,甩倒了再踹上兩腳,撕着頭髮拉來。
    匪徒們一切準備好了,把火堆上再加了些柴草,火勢熊熊,照的那些匪徒齜牙咧嘴,像些惡鬼在兇狂地獰笑。
    蝴蝶迷把屁股一扭,朝着許大馬棒和許福尖叫道:“呶!
    怎麽樣?老當傢的,少當傢的,該時時興啦!”
    許大馬棒嗯的一點頭,許福把手一揮吼道:
    “開始!叫窮棒子翻身!”
    “對!”蝴蝶迷的腦袋一晃,尖聲尖氣地叫起來,“叫窮棒子好好地翻翻身!”
    小匪徒們一聲鬼叫,舉齊馬鞭棍棒,嚮着被綁在十字架上的村幹部,沒頭沒腦的一陣亂打,邊打邊吼:“再叫你翻身!
    再叫你們窮棒子翻身!x86悖xA1x86悖xA1
    翻哪!翻哪!怎不翻啦?x86悖xA1
    x86恪xAD…”
    村幹部沒有一個孬種,沒有半點叫苦的聲音,他們用激昂的痛駡來回答匪徒們的鞭棒。
    村民們忍不住一起嚎哭,有的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想用自己的身體掩護親人,替親人受苦。程小武的新媳婦,幾次撲了上去,都被蝴蝶迷抓着頭髮甩回來。她再也忍不住胸中的仇恨,便拚命地撲嚮蝴蝶迷,雙手一抓,把蝴蝶迷的大長臉,抓了十個血指印。她正要再掐那女妖的脖子,不幸卻被許福抓住了她的亂發,抽出了戰刀剖開了她的肚子。她那堅貞的肝膽墜地了,她的屍體倒在李崇義老媽媽的腳旁,把七十多歲的老人嚇呆了,她緊緊摟着小孫子撲倒在地上。小孫子哇的一聲慘叫,叫聲未落,慣匪鄭三炮手起一棒,把小腦袋砸的稀爛,死在奶奶的懷中。
    老媽媽不知哪來的力氣,忽地站起來,左手緊抱着死去的小孫子,右手狠狠地抓撕着滿頭的白發。瘋了!老人瘋了!
    她盯了一眼被打昏過去的兒子,便從火堆裏抓起一根火棒,朝着許大馬棒衝去。不幸被鄭三炮從旁一腳,把老人踹進火堆。
    老人被活活燒死,在火堆中她還緊摟着小孫子。
    工作隊的同志,又一次地嚮匪徒們衝來,可是無情的鋼絲把他們又扯回去。
    “別嚎叫!”許福跳了一個高,嚮着悲憤交集的人群,“誰再哭,和她一樣,給他個大開膛。”他指着程小武新媳婦的屍體,把手中的戰刀嚮群衆頭頂一揮,嗖的一聲掠過。
    群衆被嚇呆了,衹有不懂事的孩子哇哇亂叫,媽媽用奶頭緊堵着孩子的嘴。村長吳鐵生的老婆呆望着自己的男人,沒有留神懷中的孩子的號哭,被許祿從懷中奪下孩子,提着孩子的小腿,從人群頭上摔了出去,衹聽噗的一聲,孩子的哭聲斷絶了。
    許大馬棒把牙一咬,腳一跺,像野獸一樣地吼叫:“開鍘!”
    九個村幹部先後犧牲了,群衆一聲怒叫,咬緊牙,轉過身,用雙手和衣袖,緊捂着自己的臉,不忍看這殘酷的惡刑。
    在喀嚓喀嚓的鍘刀聲中,聽到了死難者英勇的呼聲:“共産黨萬歲!鄉親們……報仇……”
    工作隊同志一齊高呼:
    “同志們英勇!黨不會忘了你們!全國人民會給咱們報仇!”
    在工作隊同志們的呼聲中,群衆擡起了頭,收住了淚,幾千衹眼睛,射出了萬丈怒火,怒視着這些殺人的強盜。
    許大馬棒得意地仰天一看,隨後把手一揮:“開拔!”便大搖大擺地嚮街西走去。小匪徒們解開拴在樹上的鋼絲,押着工作隊的同志跟隨在後頭。
    剛離開火堆,鞠縣長一聲高呼:
    “同志們!誓死不當俘虜!”
    勢着喊聲,九個同志猛一衝,匪徒手中的鋼絲脫手,同志們帶着鋼絲嚮前面的許大馬棒撲去。
    匪首們被嚇得一陣驚亂,可是這無情的鋼絲,又被一群小匪徒拉住了。
    許大馬棒轉回身,提着槍,惡狠狠地瞅着寧死不屈的工作隊的同志們,問了一聲許福和蝴蝶迷:“一塊結果了吧?”
    蝴蝶迷一歪腦袋:“別!別!這些共産黨比窮棒子值錢,捉了活的回去好在專員面前獻功討封,那時間再扒點心肺做點下酒菜,也算咱們的口福哇!”接着她尖聲狂叫:“弟兄們,押緊點,回去有賞。”
    說着,順着大街嚮西山丘走去。
    匪徒們離開了屠場,被害者的親友傢屬,一齊擁嚮死者,抱屍痛哭,許福、鄭三炮回來一頓衝鋒槍,把他們射殺在屍體旁,然後割下了九個村幹部的頭,用鐵絲吊在井旁的大樹上。接着,許福指揮着匪徒,每人從火堆裏抽出一根火棒,嚮四外的房屋、草堆奔去。隨着匪徒們魔影的掠過,全村燃齊了一簇簇的大火,越燒越大,杉嵐站全屯成了一片火海。必必剝剝的火聲,夾着人們悲慘的號哭聲。
    鞠縣長等被押到山丘下,他們回顧了一下全村的大火,聽着群衆悲慘的號哭,這憤怒和仇恨,使他們涌出無窮的力氣,她在黑夜中高呼:“同志們!拚!”
    他們從匪徒手裏掙脫了鋼絲,黑暗裏一陣拚命的廝打,廝打聲長久不息,直到同志們用盡最後的一點力氣,流盡了最後的一滴血。
    鞠縣長等九位同志犧牲在大盤竜鬆下。他們的屍體被吊在松樹上。
    這筆血債刻在戰士們的心裏!
    血海深仇燃燒着戰士們的心!
    “奮勇!前進!報仇!雪恨!”
    戰士們每一個細胞裏都充滿了這樣的意志。
    這支強大的人民子弟兵,像鋼梳一樣,更確切一點講,像剃頭刀一樣,日以繼夜地颳剃着老爺嶺的每一個山頭,每一個山溝,搜捕着那些殺人的匪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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