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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人說夢記
  據《中國古代小說百科全書》該詞目的作者林薇說,“小說旨在探索改造中國之路,以人物寧孫謀、魏淡然影射康有為、梁啓超,黎浪夫影射孫中山;小說主人公賈希仙則是作者虛構的理想人物,以賈希仙開闢仙人島的成功反襯寧、魏變法和黎浪夫革命的失敗,島主叫做公僕,設上、下議院,島民皆享有平等自由的權利,這是晚清時代人們所構想的資本主義藍圖。”林微又說,“小說帶有濃厚的空想性質,流露了對現實中國的悲觀心理,首、中、尾3個夢相貫串,暗示作者對中國之命運的思考。”
第一回 說奇夢鄉老圓謊 追官糧姦胥索賄
  話說湖北武昌府興國州,有一村,名為愚村。村中有個愚夫,姓賈名守拙,世代務農為業,薄有田地房産,盡夠吃用。活了五十多歲,不曾離開鄉間一步,往常時節,跟着一班田夫野老,在那瓜棚底下說說笑笑,倒也不識不知、過了半世的快活日子。有一天,這賈守拙睡中覺,忽然的哈哈笑醒轉來,妻子吃了一驚,問其原故,他連稱奇怪,他妻子道:“好好的睡覺,有什麽奇怪?”他道:“我做了一夢,夢到一個所在,一望是水連天,天連水,腳下踏了一張樹葉,飄飄蕩蕩,隨着風渡了過去,看見一座高山,便停下了。那山腳下卻有一片沙灘,隨腳走了幾步,前面一片土地,人傢不少,那些人的穿着,和我們不一樣,一色短衣裳皮靴子,頭上還帶頂有邊的草帽。見了我一齊嘻嘻的笑。我也對着他笑,不料這笑,竟把我的夢笑醒。”妻子聽了,說他做的是癡夢。
  夫妻正在閑談,忽然聽得外面打門聲響,妻子趕忙出去開門。卻走進了一個老先生,守拙一看,不是別人,原來是他親傢稽老古。這人是個老童生,年紀六十多歲,精神極好,逢考必到,總衹進得頭場,動不動鬧了笑話,被貼扣考。有一遭去應縣考,報了未冠,題紙下來,可巧碰着從前做過的書院捲子,一篇對題文章,把他喜的了不得,趕忙照本抄謄,取了一個扛榜,大為榮耀。有人恭維他,稱他為“初覆公”,又因他肚皮裏記得的典故實在多,又叫他為“雜貨鋪”。
  閑言少敘,且說賈守拙見稽親傢來到,知有正事,連忙讓坐。稽老古開言道:“明天我們村裏合祭五聖菩薩,大傢須得志志誠誠的,多捐幾個錢,面子好看一點。這遭是歸我承辦,有簿子在此,親傢你光景還好,總得捐你四百錢,我替你寫上罷。”守拙在菩薩面上是極肯花錢的,欣然應諾,走入房裏,摸索半天,串了四百大錢,交給稽老古。稽老古因為湊錢事忙,匆匆的別去。
  到了次日,賈守拙一早起來,到五聖廟拈香行禮,稽老古早在那裏料理,等到上祭事畢,飲福之後,稽老古交代幾個村農,收拾器具,自己拉了賈守拙,走到打稻場邊閑話。兩人席地而坐,稽老古探下了黃銅厚邊眼鏡,拿起一支三尺長的粗竹煙袋,裝上些旱煙,敲着了火,嘩叭嘩叭亂吸起來。守拙忽然想起前天所做的夢,便說:“我前兒做了個夢。正待告訴親傢,請你圓圓。”因把那個夢述了一遍,稽老古想了一想道:“這夢卻合了我那朋友說的一個典故,那年我到漢口,住在捨親開的一爿洋貨店裏,會着出過洋的一位朋友,閑談起來,據他說是海裏有個仙人島,在雲霧中間,遠遠望着,有些金銀宮殿,直上雲霄。有人費了無數錢財,要尋此島,及到將船放去,卻又一無所有。後來遇着大風,波浪掀天,幾乎把船底翻了過來。從此便沒人再敢前去找尋這個島。聽得人傢說起,衹有當初秦朝一個皇帝,名字叫做什麽秦始皇,他老坐了天下,出榜招賢,要尋此島。
  “其時山東有個道土,姓徐名福,曾在武當山學道三年,很有些神通。這時節,辭了師父下山,適見此榜,便揭了下來,說是定要面見這秦始皇帝。縣官聽報,不敢隱瞞,立刻把他請進暖閣,不消說是大排筵席款待,就是食用一切,都是這縣官所辦。當下封了一隻大官船,送這道士到京城裏。秦始皇帝一見,竜顔大悅,立時就封他為逍遙東海神君。這道士和皇帝約定了三件事:頭一件是要定造一隻大海船,船上要蓋九九八十一間高樓,樓房又寬又大;第二件是要三千個童男童女,一齊住在船下樓房之中;第三件是要支持一年的糧草。秦始皇帝一一聽從,擇日開船,望仙人島進發。誰知一去十年、杳無音信,有人傳說海裏翻了一隻大海船,死了無數的人,疑心就是他同了那三千童男女,一齊是死在海裏的了。
  “又過了幾年,秦朝的老皇帝過世,太子登基。有天召見群臣,正待退朝,忽然午門外來了個外國使臣,賫了無數珍奇寶物,一道表章,呈上禦案。天子舉目一看,原來是徐道士做了仙人島的島長了。據說這島裏有種仙草,吃了下去,能叫人長生不老,徐道士已經成了仙人,這些童男童女,互相婚配,生兒育女,做了神仙的部民。又有一般可喜的事,做仙人的百姓,一樣耕田種地,不消納得租糧,亦不見有人犯法吃官司,拉進衙門受差人的欺負。”
  正在說得高興,摹然來了兩個人,一係本村地保,是認得的,一個穿了件青布大衫、黑布馬褂,油光爍爍的面皮蠟黃,嘴唇帶黑,滿面煙氣,是個大癮頭的樣子。這人對着兩人斜溜了一眼,回頭嚮地保道:“那個是姓賈的?”守拙一看,來頭不好,連忙站起來道:“在下就是姓賈的,不知尊駕要尋捨下何人?”那人道:“我是州裏差下來的,衹因賈守拙抗欠官糧,立須提辦。”說罷,隨手在袖統管裏,抽出一張火票來。守拙道:“那是我的堂房侄兒,種了五畝田,不趕正經,合了一班不三不四的朋友,吃酒賭錢,以至拖欠錢糧,曉得不好,昨兒晚上逃了出去,這個不幹我事。”差人道:“不管你侄兒兒子,衹知是賈守拙的花戶,須要你完糧,這是皇傢的國課,可是當玩的,你有話,去見官說。”地保插嘴道:“賈老拙,你放亮些,早些打點上路罷,免得我們受纍。”差人道:“正是,我是奉上差遣的,今兒天光纔有些兒亮,即便下來找你,直到如今,還沒有吃過一餐半頓,也該請請我們纔是,剛纔走過你們鎮上,有一座小飯店,倒還幹淨。我們就去罷!”不由分說,拉了賈守拙便走。守拙嚇得面無人色,衹得跟了他走。
  倒是稽先生有主意,對那差人說道:“老兄,請停一步兒,我同這位捨親有句話說。”那差人道:“好,你們趁早商議,衙門裏的規矩,你老是知道的。”稽先生就同賈守拙走了幾步,低低說道:“老親傢,你為了令侄,吃這場官司,是沒法的了。但是應該如何安排,須要拿定了主意,我到你傢去報個信兒,取些錢鈔應用。”守拙道:“真正該死,我因看祖宗分上,將這五畝地送給這孽種,弄到禍事上身,說不得將這老命也送給他罷。你曉得的,我兩手空空,那裏有錢使用。”稽先生勸道:“你快不必如此,好歹欠的錢糧有限,代他完上就罷了,田産仍在,算起來府上的田是好的,至少也值三五十吊一畝,將田收回,並不吃虧。衹恐怕衙門口零碎打點,倒要多費幾文,常言說得好:好漢不吃眼前虧。這是能強得過去的事嗎?”守拙被他說得心動,誠恐當堂挨了板子,不好見人。嘆口氣道:“罷了!這事全仗老親傢照應,你到我傢裏去,對我那老伴兒說,床底下有個破油紙簍子,裏面藏着十吊錢,是東村王老二惜給我買牛的,沒得法子,取些來應用罷。”話猶未了,差人來摧道:“飽人不知餓人饑,你兩位的話,也該說完了。”守拙沒法,衹得對稽先生道:“你去就來,我在鎮上周傢飯店裏等你。”於是三人踱到鎮上。
  進了飯店的門,一看是兩間房子,右手設着一座竈。左手靠定板門,安放了一張長方板桌兒。上面擺了三四個黃泥大瓦盆,內盛着沙糖拌了三寸長的紅燒鯽魚,又有一盆白菜炒肉片,一盆連湯的黃豆芽,都是買剩了一小半的。老周是到前村抹牌去了,三人揀個座兒坐下,小二認得地保、賈守拙兩人。走近前來,問吃什麽?差人點了一樣燒豆腐,一樣炒雞蛋,兩盤魚肉,四兩高粱。地保差人共吃了五碗飯。賈守拙見吃了名件不少,約莫着要三百來錢,出了一身冷汗,白瞪着眼,一言不發。正在着急之際,卻好稽先生走了來,叫小二將酒飯帳算一算,袖子裏捋出四百毛錢,付清了帳。嚮差人說道:“我送捨親到衙門裏去,我們就走罷。”差人道:“且慢,我們要商議商議,近處可有煙館?躺躺再說。”地保插嘴道:“怎麽沒有煙館。出了店門,望西走去四五個店門,便是煙鋪,熬的上好的煙膏。”差人迷齊着眼道:“好極!好極!咱們同去躺躺。”賈、稽二人無奈,衹得隨了他同行。
  到了門口,門上挂的是破布簾子,稽先生第一個推門進去,看看裏頭是黑洞洞的,墻上挂着一盞洋鐵皮做的油葫蘆,已經是熏的測黑,半明不亮的,點在那裏。細看屋子裏,一邊安了三張板床,對面是兩張一排,放着一張半桌,上面擺設着天平煙缸等件,床上墊的是一色破席,並擺着兩個竹枕,那兩張鋪上,已有人占住了,都是鶉衣百結的,躺在那裏如半死的一般,手中擎了一枝煙槍,兩眼合着,那手裏的槍,幾乎要掉下來。聽見有人推門進來,陡然吃驚,手裏的槍望上一提,將腳伸了一伸,一個呵欠,把旁邊人的癮都打了上來。差人此時涕淚交流,趕緊躺下叫道:“先拿二錢煙來。”那夥計知是生意到了,隨過來將燈挑一挑亮,跟手四托煙送到,差人地保相對躺下。稽賈二人坐在旁邊空鋪上發呆,聽他們抽的呼呼的聲響。不多一會,二錢煙已抽完了,又叫夥計添煙,口中噴出來滿屋的煙氣,吐的又吐了一口濃痰,蹺起一條腿,嚮賈守拙說道:“你這樁事不要看輕,是不是玩的。本官說過,撫臺有文書下來,說是前番鬧教,殺了洋人,朝廷賠款不少,城鄉富戶,攤錢不必說,還要辦理清糧,若是有田的人傢,捏荒抗糧,一經查出,定要重重的懲處。我問過簽稿爺們,恐怕打板子枷號不算,還要罰款呢。那是三百五百一千八百論不定的。”原來這賈守拙生性吝嗇,平日一錢不肯浪用,方纔見飯帳會了許多,已經老大不自在,兼之年老力作,有些受傷,此時又氣又急又餓,聽了此言,一陣心酸,眼皮望上一翻,昏暈過去了。正是:
  飛來橫禍無從說,斷送殘生衹數言。
  不知賈守拙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慕官勢送子讀洋文 悟平權合群開學社
  卻說賈守拙聽了差人的話,昏暈過去,稽先生趕着叫喚了半天,漸漸醒來,那差人反在那裏說俏皮話兒道:“看他不出,倒會詐死。”煙鋪裏的人,聽得可憐,泡了一碗薑湯給他吃下,歇了半天,才能動彈,又呷了幾口湯,居然回過氣來,能夠說話了。叫苦連天的哀求差人替他想法兒,差人道:“我有什麽法兒好想,這事情關係很大,且到衙門裏再講。若要平安無事,除非多花費些,求求簽稿賴大爺,錢漕陸大爺,你一面將錢糧趕緊補上,取了憑據,再去見官,但是總得一二百吊,方能了結。如今我們的例規,是要先付的,小意思,不多,五吊罷了。”
  稽先生從中好說歹說,總算講妥了兩吊五百文。地保討了二百文,自回傢去了。
  稽、賈二人同了差人,到賈傢住了一夜,次日一早進城,賈守拙有個表弟在城裏開米店,姓馮名剛,因他做人老實,大傢就送他一個表號,叫他“馮老實”。當時三人同到馮老實店裏,商量這事。賈守拙拿了些聯單地契,托馮老實替他抵押了幾十吊錢,好容易會着錢漕門上姓陸的,竭力奉承他,多花費了許多吊,纔肯答應,算是已經完了錢糧了,衹待見官開釋。幸喜這位州官,是兩榜出身,江蘇上元人氏,姓鬍名禮圖,八股做得極好,問案卻不大在行。每到坐堂,須要簽稿賴大爺站在旁邊指點,有時案子多些,問的不耐煩,搖了搖頭,手拍着膝便念起八股來了。嘴裏自言自語,說什麽“王道不外人情”。又是什麽“刑期無刑之化”。惹得衙役們抿着嘴兒,要笑不敢笑。這回提了賈守拙上堂,問起緣由,拍案大怒道:“你也是皇上傢的百姓,食毛踐土,為什麽辜負皇恩,連錢糧都欠起來,這還了得?”賈守拙嚇得不敢則聲,差人代稟道:“他的錢糧,已經補完的了,並未拖欠過年,求大老爺念他年老,饒他初次罷。”又回頭嚮賈守拙道:“你這個糊塗東西,還不快將串票呈上?”賈守拙慌忙將衣襟解開,掏了半天,找着串票,雙手送到公案桌上,那鬍大老爺看了一看,擱在一旁道:“也罷,你這罪名,本來不小的,本縣念你初次,饒了你的狗腿,以後再犯,兩罪並罰。”說罷退堂,這賈守拙回到傢中,氣憤不過,侄子又找不着,無處發泄,將他八歲的小孩子,打了幾次出氣。
  那天正在傢裏打兒子的時候,可巧西村教堂裏的馬夫王老三撞進門來,看見了,一把拉住,問其原故,賈守拙氣得說不出話,王老三知道他新近吃了官司,不耐煩,衹得將兒子出氣。遂勸道:“老拙,你快不必如此,我知道你受了衙門裏的氣,說不出。但是如今做了沒勢力的人,總要仗着外國人的勢力。我們堂裏的神父,因為現在中國人,不會說外國話,特地開了一個學堂,教人傢這個。將來懂得之後,能夠和外國人往來,不是得了大靠山嗎?那個還敢欺負你。”守拙聽了這話,暗自忖道:“不錯的,我親眼見西村朱阿二,搶了人傢場上曬的麥,那人要告他,為他是吃教的人,不敢進狀子。又前日在班房裏,看見一乘轎子,直擡到大堂上,官兒立時開了暖閣門迎了出來,拉了那人的手一同進去。我還道是那裏來的過路官,那知聽人傳說,是礦務局裏的翻譯,和我一樣的白衣沒有功名,他是何等體面。稽親傢說得好笑,海外頭有什麽仙人島,據我看來沒有什麽仙人不仙人,現在的外國人就是仙人,跟着他讀洋文的就是仙人的徒弟呢!但是,我吃教不能,人傢說吃了教的人,等到百年之後,一雙眼睛定要摳了去的。這句話雖然是沒有,但是鄉裏人少見多怪,一定要這麽說的,真正可惡。若叫兒子讀洋文,卻是個正辦,虧得他提醒了我,我如今就打定這個主意。”於是先嚮王老三打聽讀洋文是怎樣的規矩,一個月要花錢若幹,一一問清白了,又托他設法。他說:“我是不成的,你去托朱阿二罷。”說完揚長去了。守拙送了他回來,和妻子商議定妥,作準送這八歲的第二個兒子去讀洋文。
  原來賈守拙有兩個兒子,大的十五歲,在漢口洋布店裏學生意,定下了稽先生的女兒為妻。這個次子八歲,嚮在村館裏讀《大學》,早出晚歸,資質倒也下得去,當下賈守拙看看這孩子,讀書聰俊,心中甚喜。次日一早起來,去尋朱阿二,請他吃茶吃酒,着實的巴結,兩人自此結為莫逆之交。後來賈守拙說起兒子要進學堂的話,朱阿二滿口應承,代為出力。不多幾日,有了回信,主教答應了。但須要這孩子去見見,問答些話,方可收留,每年止須出膳費三十千文。賈守拙由不得心疼這錢,也是沒法的事,挨到正月十五後,擇日將兒子送入學堂。
  這學堂名為強西學堂,就是那教堂裏安主教捐貲開的,請了幾個中西文教習在內,專教中國子弟。是日賈守拙送兒子進去,中文教習問了幾句話,看他着實應對得來,心中歡喜,代他起個名字,叫賈子章,表字希仙,自此賈子章在強西學堂肄業。過了幾年,居然已經一十五歲了,洋文讀得極熟,中文亦尚粗通。他有兩個最知己的同學,一個姓寧名有守,表字孫謀,是漢口亨利洋行買辦之子。一個姓魏名偃群,表字淡然,他父親在江漢關上充當大寫,兩人俱十七八歲的年紀,雖說比賈希仙豪富許多,卻守定平等的宗旨,並無瞧他不起的樣子,一般引為同志。說也奇怪,這些十幾歲的人,志氣極高,常恨自己為什麽在教堂裏讀書,受外國人的教育,覺得恥辱已極。
  一日,正當暑假後開館之期,寧孫謀攜了半年的學費,走到學堂,可巧與賈魏二人遇着,寧孫謀觸着心事,登時起了念頭,約着二人在左近茶館裏吃茶,寧孫謀開言道:“二位今日可是進學堂開學來的,身邊帶有半年學費沒有?”二人答應道:“正是前來開學的,身邊帶有半年學費。”寧孫謀道:“我們中國人卻要受外國人的栽培,心實不甘,我想我等三人,皆是為父母逼着,不能不來,照此年復一年,束縛在此,何由發達,況且外國人的主意,是養成我們奴隸性質,將來為他所用的,所以衹有外國語言一種教我們的。一切關係實用的科學,都藏了起來,不肯傳授。據兄弟的愚見,不如離了此地,到大地方去一走,一面想個法兒,考人中國人開的學堂,才能成就學問呢。”魏淡然道:“老弟你話雖然說得是,但是你不曾曉得中國開的學堂,實在也進不得。我聽見人傢傳說,開學堂的盡是官場中人派的,總辦不是翰林就是道臺,都是八股出身,並不懂得什麽科學。戴了紅紅緑緑的頂子,背後頭跟了無數若幹的傢人,一輛馬車進得堂來,滿面官氣。還有些沒出息的教習司事趨前趕後的巴結,他的本事不過靠着權勢,帶挈着幾個私人吃碗現成飯罷了,那有心腸說到教育上去。那時我們忍又不是,去又不能,豈非進退兩難麽?”賈希仙道:“二兄所說的話,雖都不錯,依小弟愚見,寧兄奮發的志氣,倒可試試,現在我們三人帶的半年學費,算計起來,也有好幾十吊,莫如搭了輪船,徑往上海。聽說上海地方,極開通的,學堂也多,外國人有學問的,來得不少,是個長進學問之地。我們一面譯些西書賣錢過活,一面打聽着那裏學堂好,考了進去肄業何如?再不然,遇了幾個同志,衹要攢湊起幾千銀子,我們好自己開個學堂,成就幾個志士,豈不更好。”說罷,二人一齊拍手稱是,商量着到主教那裏托詞退學,同赴漢口,各寫一封信,安慰傢中,隨即上了怡和洋行輪船。到了鎮江,輪船停泊卸貨,賈希仙有兩禮拜不洗澡了,自覺穢濁不過,對二人說:“偏勞在此守着行李,小弟去走走便來。”說罷,別了二人上岸去了,二人等他許久不至,聽得輪船將開,是要誤事的,商議着衹得將行李什物,一總搬了上岸,找個客寓住下。慢慢尋覓。正是:
  樓頭黃鶴杳無路,江上孤鴻忽失群。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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