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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梨园
  《笔梨园》系清潇湘迷津渡者编辑,镜湖惜花痴士阅评,属世情小说。
  本书卷端题"新小说笔梨园第二本媚婵娟",残存六回,现藏于北京图书馆。小说叙述江南徽州府的江干城,经商落魄当佣工,偶嫖看楼妓女媚娟。媚娟不嫌江干城贫穷,慷慨侠义,历经坎坷,后做了夫妇,共享荣华富贵。
第一回 假风流幸逅真风流
  总辞:花阶春色满红楼,引得游人带月逑。挥金不惜敝貂裘。恨悠悠,铜雀烟云起暮愁。右调《忆王孙》
  濡毫和墨笔生莲,谱出新奇胜管弦。
  多少风流说不尽,挑灯且说媚婵娟。
  世间惟有青楼座上,不知磨炼了多少薄命红颜,生为万人妻,死作无夫鬼。红粉丛中,不知断送了多少才人侠客,马死黄金尽,如同陌路人。那女子入于火坑,谅都是遭难遭贫,受逼受勒,到此田地,是无可奈何的局面。可叹那堂堂男子,恋在迷魂阵中,竟至破家丧命,也还不悔,这却为何?正是: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如今有一个落泊佣工的嫖客,遇着一个深情侠气的妓女,后来做了夫妇,共享荣华,也是一段奇闻。
  传说江南徽州府有一人,姓江,双名武韬,表字干城,是明朝嘉靖时人。因祖父曾在浙江衢州府经商,就流寓在衢州。生得身长体胖,面大耳肥,膂力过人,性情豪旷。因衢州人物山川,大概朴实,故此把一腔的风流倜傥,关锁在胸中。十八九岁上,父母双亡,娶得在城宋之臣女儿为妻。不上一年,又已亡故。因妻姿容美丽,性情贤淑,死了不胜悲痛。有人劝他续弦,他道:"必得与前妻并美的女子,方才娶他。"只是凄凄凉凉。出门还有欢喜的时节,一进房中,便觉涕泪俱来。
  一日,忽闻官报倭夷汪五峰由海道入寇,宁波、定海等处俱遭涂炭,即与老仆江升计议道:"在家撮空混过,只在愁中度日,况今倭夷流入,恐有不测。不如收拾些本银,出外做些生意,一则图利,一则消愁,一则避乱,岂不是好?"江升道:"扬州地方,老主人当初贩盐之所,我老仆颇识熟。何不依旧到扬州,做些贩盐生意?"干城道:"此说甚好。"
  次日,带了江升,去见岳父宋之臣计议。宋之臣道:"我原来贤婿打点出外生理。白日休闲过,青春不再来。况且家有千贯,不如日进分文,应该如此。"随即让妻杀鸡为黍,与婿酌酌。酒间说起,"有一妹夫俞月湖,与妹子住杭州北关,开一面铺。贤婿过往时,可去□□□□□□□儿。"干城道:"晓得了。"当晚别归。
  次早起来,检盘银子,共有四百余银。又同江升各路讨些旧账,凑有五百两。寻日起行,将家宅托与宋岳父带看。不止一日,到了扬州,赁房住下。
  那扬州是东南佳丽,俗尚繁华,人多飘逸,不似衢州朴实。住了两日,把向来关锁的风情,堆积的豪气,自然开放出来。便邀结了几个朋友,也有在棋酒行中看□的,也有在花柳丛中走动的,也有豪侠的,也有奸滑的。尽日三朋四友,在二十四桥、泛曲池、琼花台、文选楼、平山堂,迷楼山阁等处,行游踏玩。上茶坊,登酒肆,不是下棋,就是唱曲。有两个牵头引到妓家,闯了几次寡门,相处了两个妓女,骚骚的度了一年。
  不料此时有一落草的好汉,构合倭夷,统兵数十万,横行海中。此汉姓徐名海,号明山和尚,越州人氏,为人豁达大度,勇敌万夫,气陵卿相,等富贵若毫毛,视钱财如草芥。喜观韬略,爱弄干戈,最好结交穷汉。他常对知心朋友说道:"天生吾才必有用处。倘然吾才无命亦无用略之处,亦当自我造命,立奇海外,攻城拔地,成则为王,败则为寇,遗臭万年,也说不得了。世间有三□□□,都是英雄。□不了的退步,一条路是终南,一条路是□□,一条路是绿林,此等之士,命遇坎坷,功名淹蹇,□入□□□□□□□□□终南一路。中材之士,利名不逐,□□□□□□□□□□三世因之说,作来生计,入了西方,□□□□□勇蒙侠之英雄,进无毛薛之交,退乏□□之□,薄□□□□□□因□为泡影,忿世戾俗,走了绿林一路。□□□一路,□□□男子所能为,我等岂肯老死林下?"这徐海恃才立志,业已如此。岂料倭夷入来,与之合党。这也是东南万民逢劫,天生此人,以消劫帐。
  那徐海统了精兵十万,舳舻千里,沿海剽劫。所到之处,屠戮一空,子女玉帛,罄掳而去。凡闽、广、吴、越、青、徐等处,纵横出没。各路兵马奔驰道途,无非掳掠。
  干城把图利之心置之高阁,日日与棋翁酒友逍遥度日,又混过了数年。不料倭兵由海入江,逼近瓜扬。瓜扬万姓,纷纷逃窜。干城也忙忙收拾行囊,避居深山僻静之中。有一篇咏逃亡的古风,甚是凄惨:
  一声烽惊报斜阳,万户生灵乞命忙。
  灯火千行连日永,哀声集叠引途长。
  母抱子兮夫携妇,更怜秀女拖莲步。
  官桥驰马似蝼蚁,野渡飞舟如鸥鹜。
  行行知在何方歇,路是家乡林是穴。
  逢人带喘问前途,前途又有官兵截。
  绿堤杨柳线柔柔,烟波江畔水悠悠。
  今将并此逃亡怨,恨斗青青泪赛流。
  一日,干城闻知外边倭兵远退,扬州城中,依旧人民聚集,百度维新,踏进城来。一路看时,但见楼台殿宇,柳巷花街,不似前番佳丽了,不胜感叹。即去拜访旧友人家,俱不相遇,依旧归山。
  不多时,徐海被浙江镇抚招安剿灭,各路粗安。江升道:"主人出来耽延已久,坐吃山空,也须做些生意了。"干城随即检点本银,只留得二百两少些了。次日迁移入城住下,一心贩盐生理。因江升盐行经纪甚是惯熟,张张有利。做得两年,依旧有了五百余银。
  一日,正值暮春天气,但见桃红柳绿,日暖风和。干城情思无聊,春心荡漾,穿了华服,带了银包,意欲往妓家一耍。走到柳巷边,恰好遇着一人,是昔年相与的故友,姓冯,号人便。干城向前作揖道:"久违久违。自从避乱以来,不能相顾。向曾造宅拜访,不料仁兄故居已换一主人矣。未知尊嫂令郎,俱可无恙否?"冯人便长叹一声道:"不要说起!先荆与小儿辈,路遇倭兵,俱已受劫。小弟也几乎遭戮,因跳入粪窖中避过了。不料后来又生一场大病,几死而活。"干城道:"故人患难重生,难得相遇。待小弟沽饮三杯,以叙契阔。"即邀冯人便到酒肆坐下。
  饮酒之间,冯人便说起:"如今的妓女,多半是豪家闺秀,被兵家掳来卖此,陷入火坑,不比当初脂粉揸成的。还有骡子巷,有一新来妓女,名唤媚娟,姿容美丽异常,琴棋书画,吹弹歌唱,无一不妙,如今还未有人大赏。此人将来是名震江南的。"干城道:"小弟今日见此奈何天,情怀难遣,正要往平康一耍。仁兄这双俊眼,赏鉴甚多,媚娟决是妙的。少刻即劳同往。"冯人便道:"迟了恐媚娟有客,何不即此就行?"二人会钞出门,一同踱到媚娟家来。
  进内叙礼坐下,干城抬头一看,见媚娟体态容颜,略略与前妻相似,而一种丰姿艳丽,又十倍于前妻,不觉神魂飞越,巴不能并做一身,开口说道:"渴慕贤卿名淑,特此竭诚拜访,果然名下无虚。"媚娟道:"妾本陋质,蒙郎君枉顾,过蒙褒奖。"干城就立起身来,撒出一片假风流,携了媚娟之手,四顾观玩。见上边挂一幅美人品箫图,干城笑一笑,将扇一指道:"此子欲引凤凰,余将飞入娟娘帏幕矣。"媚媚也笑一笑道:"果然。"又携手看左边两幅画,是春夏二景。干城玩了一回,说道:"见此二图,殊觉炎气融融。"又携手看右边两幅画,是秋冬二景。干城也玩了一回,说道:"见此二图,殊觉凉风飒飒。"又转身移步到阶前,倚了栏杆说道:"桃花与杨柳相偎,可喜他一枝儿红,一枝儿绿;荼蘪与芍药相傍,可爱他香也有之,色也有之。"媚娟笑道:"画图草木,虽觉有情,但一经郎君品题点缀,便成佳物矣。"
  只见茶果已铺排桌上,干城转身来,放了媚娟之手,各各坐下。桂妈斟茶,媚娟即将瓜子剥了一撮,送过干城。干城也将瓜子剥了一撮,送过媚娟。桂妈问干城乡贯姓名。干城未及开言,冯人便俱已代答,假殷勤了一通。正是:
  腰有黄金随我身,天涯到处有姻亲。
  无情也做多情帆,一面春风笑倚人。
  看官们,要晓得江干城向来这些俊俏的口角、风骚的态度,俱是没有的,况且读书不深,那晓品题人物?只因避乱山居时,买了几部小说,不时观看,故此聪明开豁。见品箫图,暗把凤凰比看自己;见春夏秋冬四景,暗指着世态炎凉;见桃柳荼蘪,把色香红绿,暗比自己与媚娟。点缀绝佳,竟似一个才人口角。媚娟也不觉情投意洽,十分相敬。
  话休絮烦。且说用茶之际,正当笑语之时,忽然听见桌子下地板上"仆"的大响一声,众人一齐惊看。不知是恁的东西,且看下回分解。
  评:一本佳戏,此回仍纲领也。看他埋伏全场,步步振纲挈领,而妓家之风情态度已见一斑。此立势之文也。
第二回 善扫兴又遭恶扫兴
  红楼易登,雅人堪恋。王孙芳草春风面。五陵裘马入平康,万两黄金埋肉堑。金尽花憎,囊空柳厌。豪华才子遭轻贱。依依新结并头鸳,凄凄旧日穿帘燕。右调《踏沙行》
  说那地板上响的一声,原来是江干城的肚兜线脚断裂,内中一封银子掉将下来,故此一响。冯人便忙去拾起,打开看时,是六锭雪白纹银,惊道:"幸喜掉下此处,倘若街坊行走时掉下了怎好。"桂妈满面春风接口道:"看来此银,大数该是小女的。"干城笑道:"原是要送与令爱的。想是肚兜坏了,故此掉下,即请收了便是。"桂妈欢容笑口,接了银子,即进内拿出一个绣花肚兜来,说道:"此是小女绣与我用的,如今转送江爷。"干城接来看时,绣得佳妙,做得细巧,赞叹作谢了两声,就换下了腰边的旧肚兜。
  桂妈忙叫鸨儿备酒。干城即携媚娘之手,登楼入房。冯人便也随着。只见房中有胡琴,有琵琶,有笙箫,有羯鼓,凡取乐之物,无不周备。更有:
  金鼎名香熏翠被,妆台青镜理云鬟。
  二人并肩对镜,媚娟把云鬓扶扶,朱唇点点。干城笑道:"镜中又有一娟姐,我将呼而出之。"媚娟笑道:"镜中人今夜月明时,少不得到郎君枕上,何必相呼?"冯人便把手一拍道:"好趣话儿。"不多时,楼下酒已整备,鸨儿来请。三人下楼叙坐,呼卢行令,饮了一番。
  鸨儿去取了凤箫、胡琴来。媚娟接过胡琴,轻舒纤指,弹出一套《月儿高》:
  流落烟花院,栖迟奈何天。背影偷弹泪,逢人强取怜。恁的情怀,有甚风流妍?无聊谩把、谩把丝弦绾。那更怨声凄断,寂寞转添。夭强移步,向花前,倩花来排遣。谁是潇湘一段缘?
  这首词儿,是媚娟自伤薄命,遭此离乱,陷入烟花的话儿。干城与人便虽然不晓,也胡乱称叹了一番。
  媚娟又取过凤箫,吹了又歌,歌了又唱。有了酒,桃腮愈艳,声调越清,引得江干城欲情如火,将蒙胧醉眼注着媚娟,半时不转睛。冯人便明白,抽身告别。干城忙忙一送,即转身来,携了媚娟登楼,闩了房门,急急抱了媚娟就枕。解去罗衣,但见酥胸白润如脂,金莲窄狭如线,真可爱杀,脓情难禁,不一时,云收雨畅矣。
  二人起床,天色已暝。鸨儿高烧红烛,又送晚酒入来。两人床前对坐。饮未三杯,干城问道:"姐姐今年贵庚了?"媚娟答道:"十九岁了。"干城又问道:"仙乡何处?有何亲人?系何来历?"媚娟愀然蹙眉,低回想了一刻,答道:"妾今已为墙花,君来无非浪蝶,不过博一场欢娱采取而已。若欲说起根由,妾将青衫泪湿。君无益于妾,妾贻戚于君。倘使我妈知之,道我对客悲伤,必加谴责。幸君开怀饮酒,妾当鼓琴以劝。"干城心中想道:"只为他姿容态度仿佛前妻,故此有心一问。但觉交浅言深,未免唐突了。"但听媚娟鼓胡琴,唱吴歌。唱道:
  姐儿窗下绣鸳鸯,薄福郎君,摇船正出子个浜。姐见子个郎,来针搠子手。郎见子个姐,来船也介横。
  干城道:"小生船已横矣,姐姐莫非针搠了手么?"两人笑饮一回。饮罢,媚娟添香剪烛,漱口洗脚,做了一番上床的工夫,双双又入了被窝,尤云殢雨。
  次朝,直至日上栏杆,方才起床。慢腾腾的梳了洗,理了妆,抹抹骨牌,弹弹丝弦,下下围棋,打打双陆,不是茶来,就是酒到,一连度了五日。
  到第六日早间,桂妈走到门边,叫媚娟出去,故意响响的说道:"江爷之物,今已完成,恐有他客到来不便。今日可辞了他。"媚娟回言道:"晓得,且看。"桂妈道:"不必看,辞他便了。"媚娟点点头,转身来理妆。干城在床上听见,想道:"鸨妈从来无义,但觉此人更恶!我十二两纹银,难道住了五夜,就来逼我出门?只是不舍得娟娘。便再破几十两,这也是说不得的。"也就起来,梳洗完了,对媚娟道:"适才汝妈所言,我已听见。卿之恩爱,何忍遽抛!我去再拿银来,重图欢会。只是一件,今日倘有客来,贤卿可曲辞之,我立刻即至矣。"媚娟道:"既然如此,郎君可速去速来。"干城应了一声,急急抽身出门,忙忙走到寓中。只见寓门锁得牢牢的,十分扫兴,就急急的去问邻人:"可知我家江升到那里去了?"邻人道:"他连日为主人不归,在此啾啾唧唧的挂念。今日想是来寻你了。"干城连连跌脚道:"误事!误事!我有紧要事情,要银子用,那里等得他来?"
  邻人见他急躁,往内拿出一把椅来,说道:"江大爷,且坐坐,他想必就来。"干城坐了又立,立了又走,走了又坐,东冲西撞,竟似见鬼的一般。邻人问道:"大爷有何急事?"干城道:"近边可有铜铁匠人会开锁的么?你们肯去叫来,我情愿送二钱银子。"邻人道:"去叫了来,盛价好到了,何苦又破钞呢?"干城自念道:"咳!此时决有客了,怎处?怎处?"邻人道:"大爷,有何客人?在那里?如此慌忙。"干城道:"这锁你们有旧钥匙可以开得么?"邻人道:"这是一把徽州八面须的好锁,没有这样的钥匙。"干城自念道:"小的是不的,只怕老的无情,决要另接了。"邻人问道:"那个无情?大爷莫非与他角口,故此要银用么?"干城道:"你们可看见这老奴才往那一头去了?"有一邻人道:"我看他望南去了。"干城道:"我去寻他。"邻人道:"寻人不如等人好。大爷可耐坐片时,他自然来。"干城道:"不好了,迟了,决决有客了!我去望一望,订一订又来。"急急乱跑去了。
  刚刚干城转身,江升已回来了。邻人看见,说道:"你主人方才在此,有恁急事要银子用,好不焦躁。看他言颠语倒,竟似着鬼的一般。我们留他坐了等等,他说道'我去望一望,订一订又来',不知有何事故。"江升道:"我主人五夜不回,必然去嫖了小娘,着了魔神,故此又来拿银。"邻人道:"哦,是了,是了。我们方才问他,他口中自言自语道:'此时决有客了,怎处?'我们又问他有何客人,如此慌张。他口中又说道:'小的是好的,只怕老的无情,决要另接了。'后来又说来说去,只见叫一声道:'不好了!决决有客了!'乱跑而去。"邻人大家笑了一笑,各各走散。
  且说干城急到媚娟家来,只见门儿紧紧闭着,叩了两下。桂妈出来开门,干城一头望里边闯去。桂妈忙忙将身截住,道:"今日有客了,乞江爷暂宽一夜,明日来罢。"干城听了,就如一桶冰水泼来,十分扫兴,呆了半晌,说道:"我方才与令爱订约,原说拿银即来,教他辞客,为何又接了?"桂妈道:"我们子妹人家,见了银子,是要接的。难道现的放去了,倒望赊的?小女也曾再三婉辞,因他是个上京兵部公子,势头大,担当不定,只得招接了。"干城沉吟了一回,无奈,含羞走出。踱了回来,咬牙切齿,恨着江升。
  到寓中一见江升,乱跳乱嚷乱骂道:"老狗才!主人不在,你该守寓,竟丢了去顽耍。要尔这误事奴才在此做恁?"江升分辩道:"小人因主人连夜不归,心中挂念,特地来寻。有何误事,着何紧要,破口骂小人?主人若要银用,只须拿去用,不管小人事!"一面说,一面取出箱来,捧将过去。干城含了怒气,开了箱儿,把十两一封的取了五封,又取碎银一小封,放入腰间,竟自出门而去。
  江升想道:"主人今日破面骂我,我便飘然去了,这也不难。只是他入了迷魂阵中,这四五百银子,一勺水,有几次徜徉,少不得到郑元和地位。我系三代老仆,岂忍见主人落泊飘流!毕竟候他意气和平时,苦死阻劝一番。倘主人执性不改,然后飘然辞去,他无怨,我无悔了。"按下不题。
  且说干城拿了银子,行了数百步,恰好遇见冯人便,作揖道:"数日不见,如隔三秋哩。"人便问道:"江兄可在媚娟处出来么?"干城道:"嗳!说起真个心疼。"人便道:"为何?"干城把老奴误事,媚娟有客,如今有银之事说了一遍。人便道:"江兄既然有银,小弟同去交与桂妈。今日自然罢了,明日依旧为入幕之宾,竟图久计,岂不是好?"干城道:"小弟正是此意。"
  二人踏到门前,叩了两下。里面桂妈出来,问知是冯相公,开门,看见干城同在,说道:"今日偏背江爷哩。不知冯相公有何话说?"人便道:"江爷要与你女图个长久欢娱,先有白银五十两在身。"未曾说完,桂妈便笑堆满面道:"此处不便说话,公子相公正在小女房中。请进里面坐谈。"引了到自己卧房中坐下,摆出许多茶果,恕杀许多罪过,又笑说道:"江爷今晚不要去别恋新人,忘却了小女。"人便道:"看他性命俱在你女儿身上,这也不必多虑。"江干城只为面前不见了媚娟,不比昨日能笑能言,竟似呆木一般了。正是:
  分明人在小楼中,咫尺犹如隔九穹。
  杨柳依依不改绿,桃花又向别人红。
  江干城入了迷魔,看得五十两银子就如石块一般,软软的取出来,送与桂妈了。当日,人便见干城无聊无赖,又引到一妓家过夜。只因心在媚娟,虽然一般做事,只是点名画卯而已。
  次日午前,到媚娟家来,又回说公子花园有酒,要接去侑觞,还有四五日哩。干城心中烦恼,邀了人便,踱到自己寓中,意欲谈谈心事,消遣消遣。叫江升:"拿拜匣来,我要银用。"江升吃惊道:"大爷昨日拿去的五十两银子呢?"干城道:"是我的银子,是我用去了,难道要你管我不成?"江升只得送过拜匣。干城取出碎银,称了三钱,叫买鱼肉酒菜之类。江升接了银子,只得去买办,见主人将银乱泼,口中叫苦叫屈,眼中不觉垂泪。
  干城没有心机,竟引了人便,直到自己卧房坐下,大开拜匣,将银子一封一封取与人便看看,说道:"此物乃弟与娟娘天长地久之物也。"然后收拾锁好,放在床头。俗语说得好:"财不露白。"黑乌目朱见了白银子,除是正人君子才不动心。只道人便是个好人,那知他肚中已做成一篇银子文章了。正是:
  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
  生平假忠义,见利也偏心。
  且看冯人便做这些银子的文章,如何入手,如何立局,如何结构,再看下回分解。
  评:媚之凄惋处愈见风情。中末拟鸨家之恶态,写干城之风痴,无不曲肖。媚令人怜,鸨令人叹,江令人笑,此(后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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