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笔记杂录>> 莊綽 Zhuang Chao   中國 China   北宋   (?1093年)
雞肋編
  《雞肋篇》三捲,《四庫全書》收於子部小說傢類。據自序,是書當成於紹興三年(1133)。書成之後,或續有所增。書中多記異聞、政事。《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統觀其書,可與後來周密《齊東野語》相埒。”
  
  莊季裕論詩以考證為主。如考李白《魯郡東石門送杜二子》詩,杜甫《飲中八仙歌》,韓愈《昭王廟》詩等,均為有據。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臣等謹案:《雞肋編》三捲,宋莊季裕撰。季裕名綽,以字行,清源人。其始末未詳,惟呂居仁《軒渠錄》記其狀貎清癯,人目為細腰宮院子。又薛季宣《浪語集》有季裕《筮法新儀》序,亦皆不著其生平。據書中年月,始於紹聖,終於紹興,蓋在南北宋之間。又“尹孝子”一條,自稱嘗攝襄陽尉;又“原州棠樹”一條,稱作倅臨涇;“李倢食糟蟹”一條,稱官於順昌;“瑞香亭”一條,稱官於澧州。其為何官,則莫可考矣。此書前有自序,題紹興三年二月五日,而所記有紹興九年事,疑書成之後,又續有所增。世無刊本。陶宗儀《說郛》僅錄其二三十條,此本較《說郛》所載約多五倍。後有至元乙卯仲春月觀陳孝臣先跋曰,此書莊綽季裕手集也。綽博物洽聞,有《杜集援證》、《炙膏肓法》、《筮法新儀》行於世。聞其他著述尚多,惜未之見。此書經秋壑點定,取以為悅生隨抄,而誤謬最多,因為是正如右,然掃之如塵,尚多有疑誤雲雲。蓋猶季裕之完本也。季裕之父,在元祐中與黃庭堅、蘇軾、米芾諸人遊,季裕猶及識芾及晁補之,故學問頗有淵源,亦多識軼聞舊事。書中如不知《竜城錄》為同時王銍所作,反據以駁《金華圖經》之類,間失考證,然可取者多。其記遼宋誓書一條,大旨以和議為主,亦各抒所見。季裕方浮沉郡縣,與當時朝士附合秦檜者,固自有殊。統觀其書,可與後來周密《齊東野語》相埒,非《輟耕錄》諸書所及也。
  乾隆四十二年五月恭校上
  總纂官臣紀昀臣陸錫熊臣孫士毅
  總校官臣陸費墀
捲上
  昔曹孟德既平漢中,欲因討蜀而不得進,守之又難為功,操出教唯曰“雞肋”而已,外莫能曉。楊修獨曰:“夫雞肋食之則無所得,棄之則如可惜。公歸計决矣。”阿瞞之績無見於策,而其空言竟著於後,是豈非雞肋之臘邪?然方其撅蘆菔、鳧茈而餓於墻壁之間,幸而得之,雖不及於兔肩,視牛骨為愈矣。予之此書殆類於是,故以“雞肋”名之。紹興三年二月九日,清源莊季裕書。
  
  歐陽文忠有《贈介甫》詩云:“翰林風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憐心尚在,後來誰與子爭先?”王答雲:“它日若能窺孟子,終身何敢望韓公。”餘少時聞人謂吏部乃隱侯,非文公也;翰林詩無三千,亦非太白。後見《瀋約傳》,雖嘗為吏部郎,及稱謝朓雲:“二百年來無此詩。”謂由建安至宋元嘉二百三十餘年,舉其全數耳。自嘉祐上至唐元和,餘二百五十年,去元嘉則遠矣,則吏部蓋指韓也。鄭𠔌有《題太白集》詩云:“何事文星與酒星,一時分付李先生。高吟大醉三千首,留著人間伴月明。”永叔所引,但用瀋二百年之語,加於退之,以對翰林三千首耳。詩年之數,安在如書馬數馬乎?
  
  箸屐之謎載於前史,《鮑昭集》中亦有之。如一土、弓長、白水、非衣、卯金刀、千裏草之類,其原出於反正止戈,而後人因作字謎。王介甫作字謎雲:“兄弟四人兩人大,一人立地三人坐。傢中更有一兩口,任是兇年也得過。”又作謎雲:“常隨措大官人,滿腹文章儒雅。有時一面紅妝,愛嚮風前月下。”至於酒席之間,亦專以文字為戲。常為令雲:有商人姓任名飪,販金與錦。至關,關吏吿之曰:“任飪任人,金錦禁急。”又云:“親兄弟日日昌,堂兄弟目木相,親兄弟火火炎,堂兄弟金今鈐。”又云:“撅地去土,添水成池。”皆無有能酬者。又為字中一點謎雲:“寒則重重疊疊,熱則四散分流。兄弟四人下縣,三人入州。在村裏衹在村裏,在市頭衹在市頭。”又為疊字下兩點謎雲:“兄弟二人,同姓同名。若要識我,先識傢兄。不識傢兄,知我為誰?”又婦字謎雲:“左七右七,橫山倒出。”甑字謎雲:“將軍身是五行精,日日燕山望石城。待得功成身又退,空將心腹為蒼生。”
  
  京師賣生果,凡李子必摘其蒂,不敢觸其實,必留上衣令勃勃然,人方以新而為好,至食者須雪去之。元祐中,有李閌待製,字子光,朝中戲以為謎雲:“賣者不識買者識。”蓋以“識”為“拭”也。
  
  元豐中,有以當時士人姓名為對者,如“崔度崔公度,王韶王子韶”。又有江鬲,人亦戲雲:“江鬲隔江,問巫馬期騎馬無?”未有對者。元祐中,有“石萬石授石州離石縣令”,人訝其遠宦,雲“要令後世無對”。元豐中,又有“馬子山騎山子馬”之句,偶有姓錢人任衡水知縣,人遂對以“錢衡水盜水衡錢”。其人聞之大怒,欲辨其事,對者謝曰:“君雖實無,且欲與山子馬為偶耳。”
  
  大觀中,有曹孝忠本醫工也,得幸於時,遂任子為文資,擢置館閣。其子因與父相詬,既至館中,氣尚未平,獨坐屏處。時秋陽方烈,為日所射,久不遷坐。有同僚怪之,問何故負暄,乃大怒雲:“傢私間事,關公甚底?”問者初尚未悟,久乃知之,莫不傳笑。既而易為它官。又宗室仲輗,知太宗正司,以待漏院為大小字,如此者甚衆。其長仲忽以聞,亦罷。此與前世澆手、弄麞、聚憂、伏獵,無以異矣。又有楊通者,任提舉學事官,上殿札子云:“人臣而持主斧,僣紊名器。”遂行禁止,刊於續降敕中,亦可笑者。
  
  杜子美《石犀行》雲:“自免洪濤恣雕瘵。”與濟逝為韻。《種萵苣》雲:“信宿罷瀟灑。”與耳始同押。《後出塞》雲:“恐是霍嫖姚。”作平聲。《八仙歌》押兩船字,《狄明府》兩濟字。灑字有三音,而瘵但切側界。去病為票姚校尉,服虔註《漢書》:“音飄遙”顔師古雲:“票音平妙反,姚音羊召反。票姚,勁疾之貌也。”荀悅《漢紀》作票鷂字。去病後為票騎將軍,尚取票姚之字耳。今讀者音飄搖,則不當其義也。詩人拘於聲律,取其意而略其義也,如濟濟清濟,音雖同而義異。故兩船字或者遂謂不上船為蜀人以衣襟為船。餘嘗至舟中問土人,則不然。後見範傳正《太白新墓志》雲:玄宗泛白蓮池,召公作序,時公已被酒於翰苑中,命高力士扶以登舟。杜之所歌,蓋此事爾。
  
  黃魯直《送張謨河東漕使》詩云:“紫參可撅宜包貢,青鐵無多莫鑄錢。”時範忠宣帥太原,方論冶多鑄廣,故物重為弊。其子子夷亦能詩,嘗雲:“當易‘無’字為‘雖’乃可。”又一篇雲:“虎頭墨妙能頻寄,馬乳蒲萄不待求。”議者又謂:“維摩畫像一本足矣,何用多為?”蓋貶駁他人易於為工也。孟子斥高子云固而不取武城之策,況餘者乎?
  
  退之《昭王廟》詩,今集中皆作“丘原滿目”,餘親到宜城祠,見刻為“丘墳”。韓公井在焉,今之道稍遠,人無汲者。小城鄄氏之居,猶想見也。又《題西林寺故蕭二郎中舊堂》雲:“中郎有女能傳業,伯道無兒可保傢。偶到匡山曾住處,幾行衰淚落煙霞。”唐趙璘《因話錄》載此詩以“保”為“主”。下二句云:“今日匡山過舊隱,空將衰淚對煙霞。”
  
  “健兒”之語,見於《晉史》段灼、《梁史》陳伯之傳,至唐尤多。餘少時過荊南白碑驛,見豐碑刻唐官銜,有“招募健兒使”。其碑石瑩白,驛因得名。或云後製大晟樂,取石為磬,未知信否。
  
  李杜、蘇李之名尤著於世者,以歷代所稱,兼於文行故也。餘嘗以一絶紀其聞者:“大義終全顯漢廷,李固、杜喬。名標八俊接英聲。李膺、杜密。文章萬古猶光焰,李白、杜甫。疑是天私李杜名。”“居前曾是少陵師,蘇武、李陵。資歷文章亦等夷。蘇味道、李嶠。思若涌泉名海內,蘇頲、李乂。從來蘇李擅當時。”
  
  處州竜泉縣多佳樹,地名豫章,以木而著也。山中尤多古楓樹,其根破之,文若花錦。人多取為幾案盤器。又雜以它木,陷為禽鳥花草,色像如畫,它處所未見。又出青瓷器,謂之“秘色”,錢氏所貢蓋取於此。宣和中,禁庭製樣須索,益加工巧。
  
  元祐中,予始見士大夫間有用蠟裹咫尺之木,以書傳言,謂之“柬板”,既便報答,又免謬誤。其後事欲無跡者,廢紙而用板,浸為金漆之類,其製甚衆。加以緘繩,有盛以囊者,至崇寧時傢有數枚。自非遠書公禮,幾無用箋楮。然利害所係,有濡紙而摹印字畫以為左驗者。俗之薄惡,亦可見矣。
  
  鳳翔府園有枯木,下有石刻雲“昭宗手拓槐”,蓋為中尉韓全誨等劫幸李茂貞軍,朱全忠以兵圍城,嘗徘徊其下也。華州子城西北有齊雲樓基,昭宗駐驛韓建軍,嘗登其上,賦《菩薩蠻》詞,雲“安得有英雄,迎歸大內中”者是也。其石堤𠔌在城西南十餘裏,殺十一王處。今有堂作釋氏十王像焉。
  
  陳州城外有瓦臺寺,乃夫子絶糧之地。今其中有一字王佛,雲是孔子像。舊榜文宣王,因風雨洗剝,但存“一宣王”,而釋子附會為“一字王”也。其侍者冠服,猶是顔淵之狀。如杜甫之作十姨,天下如是者,蓋不可勝數。
  
  灃州有卒李文和者,本僧徒,犯罪坐黥,能診太素脈,知人吉兇,雖心性隱微,皆可推測。嘗診司法孫評雲:“據脈當作僧道,然隱見不一,有名無實。幼時須曾出傢,不爾亦見於小字也。”問之果爾,以多病嘗捨於釋氏,小名行者。餘頗訝其別有它術,雲法中脈出寸口者當為僧道。今所出不多,又或見或隱,故以有名無實斷之。後得其書,以十二經配十二辰,如五行傢分宮之法,身命運限,亦各有術。逐日隨支,輪脈直事,故目下災福,纖毫皆可見。其書序雲:“本唐隱者董威輩以授張太素,太素始行其術,故以為名。”後於京師四方多見診太素脈得名,而未有如李文和者。
  
  杜子美詩云:“飯抄雲子白,瓜嚼水精寒。”李義山《和陽》詩亦云:“梓澤東來七十裏,長溝復塹埋雲子。”世莫識“雲子”為何物。白彥惇雲:其姑婿高士新為吉州兵官,任滿還都,暑月見其榻上數囊,更為枕抱。視之皆碎石,勻大如烏頭,潔白若玉。雲出吉州,土人呼“雲子石”。而周燾子演雲:“雲子,雹也。”見唐小說,而不記其書名。義山謂埋於溝塹,則非雹明矣。疑少陵比飯者,是此石也。
  
  楊何,字漢臣,莆田人也。登進士第,為南陽士掾,狂率喜功。劉汲作帥,就闢幕府。金人破鄧,全家皆死於兵。始在鄉校以薄德取怨於衆,人嘲之曰:“牝驢牡馬生騾子,道士師姑養秀纔。”蓋謂其父本黃冠,母嘗為尼也。
  
  襄陽尹氏,在唐世以孝弟四經旌表,今其門伐猶存。介甫詩云:“四葉表閭唐尹氏,一門逃世漢龐公。”而史不書。餘攝尉襄陽,嘗得尹孝子母之墓志於臥佛僧捨,以為柱礎,未暇取而罷。然史之去取,幸不幸者多矣。
  
  食物中有饊子,又名環餅,或曰即古之寒具也。京師凡賣熟食者,必為詭異標表語言,然後所售益廣。嘗有貨環餅者,不言何物,但長嘆曰:“虧便虧我也1謂價廉不稱耳。紹聖中,昭慈被廢居瑤華宮,而其人每至宮前,必置擔太息大言,遂為開封府捕而究之。無它,猶斷杖一百罪。自是改曰:“待我放下歇則個。”人莫不笑之,而買者增多。東坡在儋耳,鄰居有老嫗業此,請詩於公甚勤。戲雲:“纖手搓來玉色勻,碧油煎出嫩黃深。夜來春睡知輕重,壓匾佳人纏臂金。”
  
  米芾元章,或云其母本産媼,出入禁中,以勞補其子為殿侍,後登進士第。善書,尤工臨模人有古帖,假去率多為其摹易真本。至於紙素破污,皆能為之,卒莫辨也。有好潔之癖,任太常博士,奉祠太廟,乃洗去祭服藻火,坐是被黜,然亦半出不情。其知漣水軍日,先公為漕使,每傳觀公牘未嘗滌手。餘昆弟訪之,方投刺,則已須盥矣,以是知其為偽也。宗室華源郡王仲禦傢多聲伎,嘗欲驗之。大會賓客,獨設一榻待之。使數卒解衣襢臂,奉其酒饌,姬侍環於它客,盤杯狼籍,久之亦自遷坐於衆賓之間。乃知潔疾非天性也。然人物標緻可愛,故一時名士俱與之遊。其作文亦狂怪,嘗作詩云:“飯白雲留子,茶甘露有兄。”人不省露兄故實,扣之,乃曰:“衹是甘露哥哥耳。”大觀中,至禮部員外郎知淮陽軍卒。
  
  禮文雲缺無若近時,而婚喪尤為乖喪。如親王納夫人,亦用拜先靈、合髻等俗禮。李廣結發與匈奴戰,謂始勝冠年少時也。故杜甫《新婚別》雲:“結發為君婦。”而後世初婚嫁者,以男婦之發合梳為髻,謂之結發,甚可笑也。其不經不可以概舉。南方之俗,尤異於中原。車駕在越,嘗有一執政傢娶婦,本吳人也,用其鄉法,以灰和蛤粉,用紅紙作數百包,令婦自登輿,手不輟擲於道中,名曰“護姑粉婦”。既至門,以酒饌迎祭,使巫祝焚楮錢禳祝,以驅逐女氏傢親。婦下輿,使女之親男女抱以登床。尊章會客,三爵之後,其子出拜,坐人設席子父傍,飲三杯乃行合髻等諸禮,頗多異事。如民傢女子不用大蓋,放人縱觀。處子則坐於榻上,再適者坐於榻前。其觀者若稱嘆美好,雖男子憐撫之,亦喜之而不以為非也。喪傢率用樂,衢州開化縣為昭慈太後舉哀亦然。今適鄰郡,人皆以為當然,不復禁之。如士族力稍厚者,棺率朱漆。又信時日,卜葬常遠,且惜殯攢之費,多停柩其傢,亦不設塗甓,至頓置百物於棺上,如幾案焉。過卒哭則不祭,唯旦望節序,薄具酒荈祭之,亦不哭,是可怪也。
  
  河朔、山東養蠶之利,逾於稼穡,而村人寒月盜伐桑枝以為柴薪,為害甚大。每有敗獲,估贓不多,薄刑不足以戒,欲禁係以苦之,則憚於囚衆。單州城武令聶忞,兗州人,起於白屋,知民間利病,有獲此偷,即依法决遣。而據所徵贓錢,隨多寡,必分十限付於其傢。遠都保伍,畏於逃逸,係纍之急,甚於官司。如限三日,即已拘縻一月矣。又量其情之重輕,每限出頭,加以棰楚。雖欲一日並納贓罰,裏正諭意,亦不聽輸。於是一邑桑柘,春陰蔽野,人大受賜。人有相仇害者,於樹幹中去其皮尺許,令周匝,謂之“係裹肚”,雖大木亦枯死。有一夕傷數百株者,此多大姓侵刻細民,故以此報之也。
  
  蘭、蕙葉皆如菖蒲而稍長大,經鼕不凋,生山間林篁中。花再重皆三葉,外大內小,色微青,有紫文。其內重一葉,色白無文,覆捲嚮下,通若飛蟬之狀。以春秋二時開,莖短,每枝一花者為蘭;莖長,一枝數花者為蕙。《本草》載蘭草、馬蘭、澤蘭、山蘭四種。蘭草葉似澤蘭,尖長有枝,花紅白色而香,生下濕地;澤蘭生下地水傍,葉似蘭草,赤節,四葉相值岐節間;馬蘭生澤傍,氣臭,花似菊而色紫;山蘭生山側,似劉寄奴,葉無椏,不對生,花心微黃赤。又有木蘭,乃大樹。皆非騷人所歌詠者。又云零陵香,一名蕙草。既唯生零陵山𠔌,而莖葉都不與蕙相類。豈二物不入藥用而遺之乎?後至衢州開化縣,山間多春蘭,而醫僧允濟謂蘭根即白薇也。按白薇一名白幕,又名薇草。《本草》乃雲生平原川𠔌,陶隱居謂近道處處有之。又與蘭小異,然藥肆皆收貨為白薇,未知是否?夷齊采食,豈謂是邪?味雖苦鹹大寒而無毒也。
  
  蕨有青、紫二種,生山間,以紫者為勝。春時嫩芽如小兒拳,人以為蔬,味小苦性寒。生山陰者可煅金石,葉大則與貫衆、狗脊相類。取置田中,或燒灰用之,皆能肥田。又有狼衣草,小者亦相似,但枝葉瘦硬,人取以覆墻,又雜於泥中,以砌階甓,澀而難壞。蕨根如枸杞,皮下亦有白粉。暴幹搗碎,以水淘澄,取粉蒸食如糍,俗名烏糯,亦名蕨衣。每二十斤可代米六升。紹興二年,浙東艱食,取蕨根為糧者幾遍山𠔌。而《本草》亦不載也。
  
  世謂西北水善而風毒,故人多傷於賊風,水雖冷飲無患。東南則反是,縱細民在道路,亦必飲煎水,臥則以首外嚮。檐下籬壁皆不泥隙,四時未嘗有烈風。又春多暴雨淋淫,秋則常苦旱暵,如東坡詩云:“春雨如暗塵,春風吹倒人。”皆不施於浙江也。
  
  越州在鑒湖之中,繞以秦望等山,而魚薪艱得。故諺雲:“有山無薪,有水無魚,有人無義。”裏俗頗以為諱。言及無魚,則怒而欲爭矣。又井深者不過丈尺,淺者可以手汲。霖雨時平地發之則泉出,然旱不旬日,則井已涸矣。皆謂泉乃橫流故爾。蓋滅裂不肯深瀎,緻源不廣也。諺又云:“地無三尺土,人無十日恩。”此語通二浙皆云。
  
  浙西諺曰:“蘇杭兩浙,春寒秋熱。對面廝啜,背地廝說。”言其反覆如此。又云:“雨下便寒晴便熱,不論春夏與秋鼕。”言其無常也。此言亦通東西為然。九州以揚名地,本其水波輕揚為目。漢三王策亦有五湖輕心之戒。大抵人性類其土風,西北多山,故其人重厚樸魯;荊揚多水,其人亦明慧文巧,而患在輕淺,肝鬲可見於眉睫間。不為風俗所移者,唯賢哲為能耳。
  
  孫真人有《千金方》,有治虱癥方,以故梳箆二物燒灰服,雲南人及山野人多有此,猶未以為信。嘗泊舟嚴州城下,茶肆婦人少艾,鮮衣靚妝,銀釵簮花。其門戶金漆雅潔,乃取寢衣鋪幾上,捕虱投口中,幾不輟手。旁與人笑語不為羞,而視者亦不怪之。乃知方之所云為不妄也。又在劍川,見僧捨凡故衣皆煮於釜中,雖禈褲亦然,虱皆浮於水上。此與生食者少間矣。其治蚤則置衣茶藥焙中,火煏令出,則以熨鬥烙殺之。
  
  事魔食菜,法禁甚嚴,有犯者傢人雖不知情,亦流於遠方,以財産半給吿人,餘皆沒官。而近時事者益衆,雲自福建流至溫州,遂及二浙。睦州方臘之亂,其徒處處相煽而起。聞其法:斷葷酒,不事神佛祖先,不會賓客。死則裸葬,方殮,盡飾衣冠。其徒使二人坐於屍傍,其一問曰:“來時有冠否?”則答曰:“無。”遂去其冠,逐一去之,以至於荊乃曰:“來時何有?”曰:“有胞衣。”則以布囊盛屍焉。雲事之後致富。小人無識,不知絶酒肉燕祭厚葬,自能積財也。又始投其黨,有甚貧者,衆率財以助,積微以至於小康矣。凡出入經過,雖不識黨人皆館𠔌焉。人物用之無間,謂為一傢,故有無礙被之說,以是誘惑其衆。其魁謂之魔王,為之佐者,謂之魔翁、魔母,各誘化人。旦望人出四十九錢於魔翁處燒香,翁母則聚所得緡錢,以時納於魔王,歲獲不貲雲。亦誦《金剛經》,勸以色見我為邪道”,故不事神佛,但拜日月,以為真佛。其說經如“是法平等無有高下”,則以“無”字連上句,大抵多如此解釋。俗訛以魔為麻,謂其魁為麻黃,或云易魔王之稱也。其初授法,設誓甚重,然以張角為祖,雖死於湯鑊,終不敢言角字。傳云何執中守官臺州,州獲事魔之人,勘鞫久不能得。或云何處州竜泉人,其鄉邑多有事者,必能察其虛實,乃委之窮究。何以雜物數種問,能識其名則非是,而置一羊角其中,他皆名之,至角則不言,遂决其獄。如不祀祖先裸葬之類,固已害風俗;而又謂人生為苦,若殺之是救其苦也,謂之度人。度多者則可以成佛。故結集既衆,乘亂而起,甘嗜殺人,最為大患。尤憎惡釋氏,蓋以戒殺與之為戾耳。但禁令大嚴,每有吿者,株連既廣,又當籍沒,全家流放,與死為等。必協心同力,以拒官吏。州縣憚之,率不敢按,反緻增多。餘謂薄其刑典,除去籍財之令,但治其魁首,則可以弭也。
  餘既書此未一歲,而衢州開化縣餘五婆者,為人所吿,逃於嚴州遂安縣之白馬洞繆羅傢。捕之則阻險為拒,殺害官吏。至遣官軍平蕩,兩州被害,延及平民甚衆。殊可傷憫。
  
  南方多梟而比西北絶少,竜泉人亦捕食,雲可以治勞疾。漢重五日,以梟羹賜群臣,可驗其無毒,然醫方不云有治病之功也。
  
  天下方俗各有所諱,亦有謂而然。渭州潘原諱“賴”。雲始太祖微時,往鳳翔謁節度使王彥纔,得錢數千,遂過原州,臥於田間,而樹陰覆之不移,至今猶存,謂之“竜潛木”。至潘原與市人博,大勝,邑人欺其客也,毆而奪之。及即位亡,幾欲遷廢此縣,故以賴為恥,然未知以欺為賴,其義何見。常州諱“打爺賊”。雲有子為伍伯而父犯刑,恐它人撻之楚而自施杖焉。雖有愛心,於禮教則疏矣。楚州諱“烏龜頭”。雲郡城像龜形,嘗被攻,而術者教以擊其首而破也。泗州多水患,故諱“靠山子”。真州多回祿,故諱“火柴頭”。漣水地褊多荒,人以食蘆根為諱。蘇州人喜盜,諱言“賊”。世雲範文正乃平江人,警夜者避不敢言賊,乃曰“看參政鄉人”,是可笑也。而京師僧諱和尚,稱曰“大師”。尼諱“師姑”,呼為“女和尚”。南方舉子至都諱“蹄子”,謂其為爪,與獠同音也。而秀州又諱“佛種”,以昔有回頭和尚以姦敗,良傢女多為所染故爾。衛卒諱“乾”,醫傢諱“顛狂”,皆陽盛而然。疑乾者謂健也。俗謂神氣不足為九百,或以乾為九數,又以成呼之,亦重陽之義耳。蜀人諱“雲”,以其近風也。劉寬以客駡奴為畜産,恐其被辱而自殺。浙人雖父子朋友,以畜生為戲語,而對子孫呼父祖名,為傷毀之極。在竜泉,見村人有刻石而名蠻名嬌之類,可恥賤者,問之,雲欲人難犯,又可怪也。
  天長縣炒米為粉,和以為團,有大數升者,以胭脂染成花草之狀,謂之“炒團”。而反以“炒團”為諱,想必有說,特未知耳。
  
  唐《方伎傳》雲,長社人張憬藏技與袁天綱埒,載其相蔣儼等八九事甚異。而《劉義節傳》雲,其從子思禮,少學相人於張憬藏,憬藏謂思禮位至太師。後授箕州刺史,益喜,以太師位尊,若非佐命,必不可得。乃結綦連耀謀反,斬於市。然則其術不無中否,但采其中者稱之耳。
  
  世之以五行星歷論命者多矣。今錄貴而兇終者數人,其盛時未有能言其未至之災也。以此知陰陽傢不足深泥,唯正已守道為可恃耳。張邦昌,元豐四年辛酉七月十六日亥時;王黼,元豐二年己未十一月初二日卯時;燕瑛,熙寧十年丁巳五月二十六日寅時;聶山,元豐元年戊午八月初十日卯時;趙野,元豐七年甲子正月十九日醜時;朱勔,熙寧八年乙卯十月二十六日申時;王寀,元豐元年戊午正月初六日子時;蔡攸,熙寧十年丁巳某月某日某時;鄧紹密,熙寧六年癸醜九月二十三日戍時。又有同年十一月而日時如歲者。童貫,皇祐六年三月初五日卯時。
  
  《漢史》雲,燕地,初太子丹賓養勇士、不愛後宮美女,民化以為俗,至今猶然。賓客相過以婦侍宿,嫁娶之夕男女無別,反以為榮。後頗稍止,然終未改。方南北通好,每燕夕亦用倡伎,聞半皆良傢,以色選差,如中國之庸役更代,不以為恥也。後復燕山,諸將嘗大會,各指名以召諸娼,莫有至者,怪而問之,雲待之輕薄,故不來。蓋以衆客共要一妓,始為厚也。凡倡皆用子為名,若香子、花子之類。無寒暑,必係綿裙。其良傢士族女子皆髠首,許嫁方留發。鼕月以括蔞塗面,謂之佛粉。但加傅而不洗,至春暖方滌去,久不為風日所侵,故潔白如玉也。今使中原婦女,盡污於殊俗。漢唐和親之計,蓋不為屈也。
  
  唐李道廣,字太丘,相武後。元紘,字天綱,相玄宗。皆陵之後。韓愈亦頽當之裔也。見《宰相世係表》。
  
  《春秋》:“鄭伯突入於櫟。”註云:“鄭別都,今河南陽翟縣。”陸德明音翟,徒歷反。《廣韻》乃音宅,魏翟璜、漢翟公,皆同音。至方進則又音狄,未知各何所據也。
  
  扁鵲姓,《漢高祖傳》顔師古:“音步典反。”《千姓編》乃音辮,雲《莊子》有扁慶子。陸德明音篇,又符殄切。
  
  長孫順德喪息女,感疾甚,唐太宗薄之,謂房玄齡曰:“順德無剛氣,以兒女牽愛至大病,何足恤1太宗兒女三十五人,晉陽公主薨,年十二,帝閱三旬不常膳,日數十哀,因以癯羸。太子承乾廢,欲立晉王,又謂長孫無忌曰:“公勸我立雉奴,雉奴仁懦,得無為宗社憂,奈何?”豈不以兒女牽愛乎?若引佩刀欲堅群臣之心,謂之權術可也,而日數十哀,當忘“無剛氣”之語矣。
  
  太宗嘗玩禁中樹曰:“此佳木也。”宇文士及從旁美嘆,帝正色曰:“魏徵常勸我遠佞人,不識佞人為誰,今乃信然。”玄宗在殿庭玩一嘉樹,薑皎盛贊之,帝遽令徙植其傢。二主之相去,以是可知矣。王義方買第後數日,愛庭中樹,復召主人曰:“此嘉樹得無欠償乎?”又予之錢。此又足見廉士之心也。
  
  李琮,言者謂其“湛棋廢事”,罷發運使,笑曰:“遂與‘多酒慢公’為對矣。”蓋諺語之著者。而“多酒”之言,亦見於《北史》矣。
  
  宣和壬寅歲,自京師至關西,槐樹皆無花。老農雲:“當應來年之旱與二麥不登矣。”已而信然。諺雲:“槐宜來歲麥,棗熟當年禾。”
  
  彭城學中有古碑,夜輒有聲如擊磬。劉願恭叔,秦州人,行為徐州教官,雲嘗聞之。原州真寧縣要册湫廟中,崇寧間衆碑津潤如流,獨一碑否,是歲多疫。宣和中復如是。
  
  陝西沿邊地苦寒,種麥周歲始熟,以故粘齒不可食。如熙州斤面,則以掬灰和之,方能捍切。羊肉亦羶鱢。惟原州二物皆美,面以紙囊送四方為佳遺。
  
  二浙造酒,皆用石灰,雲無之則不清。嘗在平江常熟縣,見官務有燒灰柴,歷漕司破錢收買,每醅一石,用石灰九兩。以樸木先燒石灰令赤,並木灰皆冷投醅中。私務用尤多,或用桑柴雲。樸木,葉類青楊也。李百藥為杜伏威欲殺,飲以石灰酒,因大利瀕死,既而宿病皆愈。今南人飲之無恙,豈服久反得愈病之功乎?
  
  鄭州去京師兩程,當川陝驛路,有紀事詩十餘韻。其切當者:“南北更無三坐寺,東西衹有一條街。四時八節無筵席,半夜三更有界牌。”延州亦有詩云:“沙堆套裏三條路,石炭煙中兩座城。”又云:“土洞裏頭行十日,山棚上面住三年。”謂中倚高山,自過蒲中,行土𠔌中十程始到也。寧州亦云:“雞足斜分三道水,蛇腰慢轉一條街。”蓋州倚山而立,通衢宛轉其上也。三水會於城下,故驛名三河。謂九陵、三橋、馬嶺,皆合流於涇。九陵河在東南,出慶州華池縣千子山,川中九堆如陵,故名;三橋河在城西北,自襄樂界來,不知其源;馬嶺河在城西,自慶州樂蟠縣界天固府下流至縣。《水經註》雲:洛水,一名馬嶺川。俗謂寧州有三不可:斬闕、蹴踘、曬豆。言地峻不可住也。河南亦有詩云:“憲州渾如枉死市,岢嵐仿佛似楊間。”邠州有十拗,謂雪下炭賤,雨下水貴,出北門遊西湖等。
  
  建炎三年七月,餘寓平江府長洲縣彭華鄉高景山北白馬澗張氏捨。時山上設烽火,夕舉以報平安。留月餘,即過浙東,臨行書一絶於壁間雲:“昔年隨牒佐邊侯,愁望長安嚮戍樓。今日衰頽來澤國,又看烽火照長洲。”是年鼕金人犯杭、越。明年春,由平江以歸。白馬澗去城十八裏,張氏數宅百餘區,盡被焚毀,獨留餘所居。於壁邊題“耿先生到此不燒”七字。
  
  諺雲:“麥過口,不入口。”靖康元年,麥多高於人者,既熟,大雨,所損十八。
  
  順昌種𠔌道人云:“大風先倒無根樹,傷寒偏死下虛人。”王恬智叟雲:“犯色傷寒猶易活,傷寒犯色最難醫。”王丹元素雲:“治風先治脾,治痰先治氣。”皆衛生之要也。
  
  人傢養雞雖百數,獨一擅場者乃鳴,餘莫敢應。故諺謂“一雞死後一雞鳴”。嘗在處州斂川,見佑聖僧捨養二雄雞,每啼則更互競發,飲啄棲遊,亦不相鬥。古雲“兩雄不並棲”,此豈無所競而然耶?廣南則群雄競鳴,又不可解也。
  
  小人之相亦多,其易驗者,有一絶載雲:“欲識為人賤,先須看四般。飯遲屙屎疾,睡易一作重着衣難。”蓋無不應者也。
  
  寧州要册湫廟殿壁山水,皆範寬所畫。土地堂壁有包氏畫虎,趙評事馬,皆奇筆。廟東興教院人物亦寬畫,張蕓叟謂:“面目大小銳,失王者之相。”蓋人物非所工者。後殿有甘草一枝,長二丈餘,其大如臂,亦異物也。
  
  寧州竜興寺有開元二十二年所寫《華嚴經》,記唐忌辰。文德皇后六月二十一日,大聖天後十一月二十六日,高宗天皇大帝十二月初四日,而史有遺其崩日者。
  
  河間老卒雲:“蠶子最耐寒熱,臘月八日或二十三日以新水浴過,至三月間,雖熱而桑未可采,則以綿絮裹置深密處,則不生。欲令生,則出置風日中。每捶間用生地黃四兩研汁灑桑葉飼之,則取絲多於其它。”
  
  白樂天《地黃詩》雲:“與君啖老馬,可使照地光。”二者當俱可信也。漢水魚者取蠶腸以作釣絲,雲雖挂千斤亦不斷。長衹數寸,蓋皆未吐之絲耳。南人養蠶室中,以熾火逼之,欲其早老而省食,此其絲細弱,不逮於北方也。《本草》謂蠶婦不可食苦蕒,令蠶爛壞。處州人言,此菜傢傢養蠶,不聞有損。方書有治蠶嚙藥,亦未嘗聞見被傷者。
  
  汝陰尉李仲舒漢臣,山陽人,生平戒殺。雲釋教令置虱於綿絮筒中,久亦饑死。有人教使置青草葉上,經宿沾露,則化為青蟲飛去。嘗試之信然,皆背拆而化去。
  
  生薑苗鋪薦席下去壁虱,椒葉能闢蚤,狗舌草花亦然。此草葉如狗舌,夏秋生細花,始白漸黃,無甚香臭。花莖長出葉上,根已枯而葉不枯,俗又名狗蚤花。剉細,以幹薑滋味和之,作餛飩餅夾食之,已泄利。葉搗如泥,可煅硫黃。原人裴棐和之雲,嘗用之也。
  
  本朝藉緋紫服者,皆不佩魚。紹聖中,有引白樂天《罷忠州刺史還朝》詩云:“無奈嬌癡三歲女,繞腰啼哭覓銀魚。”自是始並魚皆藉。然未赴、已替、在朝皆不服,出國門乃衣。而唐牛叢以司勳員外郎為睦州刺史,帝面賜金紫。謝曰:“臣今衣刺史所假緋,即賜紫為越等。”乃賜銀緋。豈唐製赴日許服於朝,罷日則否,與今為異乎?
  
  餘嘗行役,元日至鄧州順陽縣,傢傢閉戶,無所得食。令僕叩門糴米,其傢輒叫怒,謂驚其傢親,卒不得。賴蔓菁根有大數斤者,烹之甘軟,遂以充腸。寧州臘月八日,人傢競作白粥,於上以柿慄之類,染以衆色為花鳥象,更相送遺。浙人七夕,雖小傢亦市鵝鴨食物,聚飲門首,謂之“吃巧”。不慶鼕至,惟重歲節。澧州除夜,傢傢爆竹,每發聲,即市人群兒環呼曰:“大熟。”如是達旦。其送節物,必以大竹兩竿隨之。廣南則呼“萬歲”,尤可駭者。寧州城倚北山,遇上元節,於南山巔維一繩下達其麓,以瓦缶盛薪火,貫以環索,自上墜下,遙望如大奔星,土人呼為“彗星燈”。襄陽正月二十一日,謂之“穿天節”,雲交甫解佩之日,郡中移會漢水之濱,傾城自萬山泛彩舟而下,婦女於灘中求小白石有孔可穿者,以色絲貫懸插於首,以為得子之祥。湖北以五月望日謂之“大端午”,泛舟競渡。逐村之人,各為一舟,各雇一人兇悍者,於船首執旗,身挂楮錢,或爭駛毆擊,有緻死者,則此人甘鬥殺之刑。故官司特加禁焉。成都自上元至四月十八日,遊賞幾無虛辰。使宅後圃名西園,春時縱人行樂。初開園日,酒坊兩戶各求優人之善者,較藝於府會。以骰子置於合子中撼之,視數多者得先,謂之“撼雷”。自旦至暮,唯雜戲一色,坐於演武場,環庭皆府宅看棚。棚外始作高凳,庶民男左女右,立於其上如山。每渾一笑,須筵中哄堂衆庶皆噱者,始以青紅小旗各插於塾上為記。至晚,較旗多者為勝。若上下不同笑者,不以為數也。浣花自城去僧寺忘其名,凡十八裏,太守乘彩舟泛江而下,兩岸民傢絞絡水閣,飾以錦綉,每彩舟到有歌舞者,則鈎簾以觀,賞以金帛。以大艦載公庫酒,應遊人之傢,計口給酒,人支一升,至暮遵陸而歸。有騎兵善於馳射,每守出城,以奔驟於前。夾道作棚為五七層,人立其上以觀,但見其首,謂之“人頭山”,亦分男左女右。至重九藥市,於譙門外至玉局化五門,設肆以貨百藥,犀麝之類皆堆積,府尹、監司皆步行以閱。又於五門之下設大尊,容數十斛,置杯杓,凡名道人者皆恣飲,如是者五日雲。亦間有異人奇詭之事。方太平盛時,公私富實,上下佚樂,不可一一載也。如澧州作五瘟社,旌旗儀物皆王者所用,惟赭傘不敢施,而以油冒焉。以輕木製大舟,長數十丈,舳艫檣柁,無一不備,飾以五采。郡人皆書其姓名年甲及所為佛事之類為狀,以載於舟中,浮之江中,謂之“送瘟”。成都元夕,每夜用油五千斤,它可知其費矣。
  
  建炎元年秋,餘自穰下由許昌以趨宋城,幾千裏無復雞犬,井皆積屍莫可飲。佛寺俱空,塑像盡破胸背以取心腹中物,殯無完柩,大逵已蔽於蓬蒿,菽粟梨棗,亦無人采刈。至鹹平僧捨,有《金剛經》一藏,帶帙皆為人取去,散棄墻壁間。乃大平興國中所賜,字畫紙飾,頗極精好。後見傢人輩私攜其三捲以來,常念欲轉以授人。值歐陽延世慶長與二弟自海陵過常熟,相遇偶話:泰州近有一士子少年,因遊城隍廟,見塑婦人而關三木,旁有獄吏展案牘者,乃戲解其縲,於牘上書一“放”字。是夕,夢至廟中,獄吏詰以“婦人對詞未竟,君輒縱去,當復為我攝之”。士子讕不敢行。吏前捉其臂,已覺酸楚,久之,又擊其背,痛苦弗堪。乃吿之曰:“吾能誦《金剛經》,幸見耍”吏即引之見王,召令升殿誦之,但至第四分,曰:“不能嘿誦,但常讀耳。”王命吏取經,頃刻已至,視之乃其傢本也。讀至第六,王乃起立,廷下之人無數,皆合掌嘿聽。至捲終,王語吏雲:“可放其去,失囚當自求之。”吏乃送士子出門,以衣袖拂其背,痛即頓除,而喜於得脫,忘使治捉臂之處。即覺,明日命僧諷誦經廟中,以為陰報,而臂上遂發大疽,破潰月餘方愈。慶長兄弟親所聞見,亦欲持誦此經,恨無善本,遂以與之。信幽冥之中不可以欺,真實之語,其利為博也。
  
  《靈棋》卦三上、二中、一下,名曰“送貨”,亦曰“初吉”。繇文雲:“客從南來,遺我良財,寶貨珍玩,金碗玉杯。”晉顔幼明解曰:“以陰處中,應乎外陽。有朋遠來,不亦宜乎?南者陽位,故曰南來。寶貨珍玩,貴人之資也。金碗玉杯,良宴之具也。”宋何承天亦以為大吉之卦。楊文公在翰院卜得之,忽有金帛之賜。吳幵任宗正少卿,亦得此卦,遂遷給事中,賜對衣金帶鞍馬。而《南史》載齊江謐,武帝出為東海太守,未發憂甚,以奕棋占卦,雲“有客南來,金碗玉杯”。及詔賜死,果以金罌盛藥鴆之。然則繇文如卦影之象,雖人各有其應,而吉兇特未定也。豈禍福天之所秘,終不容人推測乎?
  
  寒食火禁,盛於河東,而陝右亦不舉爨者三日。以鼕至後一百四日,謂之“炊熟日”,面飯餅餌之類,皆為信宿之具。又以糜粉蒸為甜團,切破暴幹,尤可以留久。以柳枝插棗糕置門楣,呼為“子推”,留之經歲,雲可以治口瘡。寒食日上塚亦不設香火,紙錢挂於塋樹。其去鄉裏者,皆登山望祭,製冥帛於空中,謂之“擘錢”。而京師四方因緣拜掃,遂設酒饌,攜傢眷遊。或寒食日陰雨,及有墳墓異地者,必擇良辰相繼而出。以太原本寒食一月,遂為寒食為“一月節”。浙西人傢就墳多作庵捨,種種備具,至有簫鼓樂器,亦儲以待用者。
  
  
  《後漢·禮儀志》:“立春之日,夜漏未盡五刻,京師百官皆衣青衣。郡國縣道下至計食令史,皆服青幘青旛,施土牛耕人於門外,以示兆民。”而今世遂有造春牛毛色之法,以歲幹色為頭,支色為身,納音色為腹。立春日幹色為角耳尾,支色為脰,納音色為蹄。至於籠頭繮索與策人衣服之類,亦皆以歲日為別。州縣官吏擊之,以示勸農之意。而庶民遂碎其牛,又不知何理所在。小人莫不爭奪,而河東之人乃謂土牛之肉宜蠶,兼闢瘟疫,得少許則懸於帳上,調水以飲小兒,故相競有緻損傷者。處處皆用平旦,而衢州開化縣須俟交氣時刻,有至立春日之夜。而土牛麽麽,僅若狗犬,其陋尤可笑也。漢製又載:季鼕之月,立土牛六頭於國都郡城縣外醜地,以送大寒。今時無有行者。
  
  《漢文帝贊》雲:“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銀銅錫為飾,因其山,不起墳。”劉嚮以成帝營昌陵不成,復歸延陵,制度泰奢,上疏諫曰:“孝文皇帝去墳薄葬,以儉安神,可以為則。”而《晉史》愍帝建興三年六月,盜發漢霸、杜二陵及薄太後陵,太後面如生,得金玉彩幣不可勝紀。時以朝廷草創,服章多闕,敕收其餘以實內府。而史不言何陵之物,遂使後世疑瓦器為不然。按,赤眉在長安發掘諸陵,取其寶貨,遂污辱呂後屍。凡有玉匣殮者,率皆如生。宋太祖皇帝即位,自周文武而下,凡掩三十六陵,而漢文亦在其間,皆唐末五代之所發者。蓋摸金之人,但見巍然大塳,安知其中為無有?自非不封不樹,則未有不發之墓也。世雲張耆侍中、晏殊丞相墓皆被盜,張以所得甚厚,故不傷其屍,而晏以徒勞,遂破其頭顱而去。此乃儉葬之害,是亦不幸,非常理可論也。今葬者必瘞志文,蓋備其必發。不然,何用置於壙中乎?
  
  江浙無兔,係筆多用羊毛,惟明、信州為佳,毛柔和而不攣麯。亦用鹿毛,但脆易禿。湖南二廣又用雞毛,尤為軟弱。高麗用猩猩毛,反太堅勁也。其用鼠須,衹一兩莖置筆心中。如狸毛則見於《唐史》,疑亦太弱。南方春夏梅雨蒸濕,墨皆膠敗滯筆而無光。徽州世出墨工,多佳墨,雲以置灰中,則陰潤不能壞也。
  
  建中靖國初,韓忠彥、曾布同為宰相,曾短瘦而韓偉岸,每並立廷下,時謂“龜鶴宰相”。滕甫亦魁梧,而滕待之厚,遊處未嘗不與之俱,人呼為“內翰夾袋子”。秦觀之子湛大鼻類波斯,而柔媚舌短,世目之為“嬌波斯”。有揚州人黎珣,字東美,崇寧中作郎官監司,又有京師開書鋪人陳詢,字嘉言,皆以貌像呼為“蝦蟊。而瓊林苑西南一亭,地界近水,俗號“蝦蟆亭”。天清寺前多積潦,亦名“蝦蟆窩”。都中近薄子戲詠蝦蟆詩云:“佳名標上苑,窩窟近天清。道士行為氣,梢工打作更。嘉言呼捨弟,東美是傢兄。莫嚮南方去,將君煮作羹。”
  
  初虞世《必用方》載官片大臘茶與白礬二物,解百毒,以為奇。考之《本草》:茶茗荈皆一種,俱無治毒之功。後見劍川僧志堅雲:“嚮遊閩中,至建州坤口,見土人競采????麩木葉,蒸搗置模中,為大方片。問之,雲作郊祀官中支賜茶也。更無茶與他木。”然後知此茶乃五倍子葉耳,以之治毒,固宜有效。五倍子生????麩木下葉,故一名????麩桃。衢州開化又名仙人膽。陳藏器雲:“蜀人謂之酸,又名醋。吳人呼烏????。”按《玉篇》:字皮秘切。雲木名,出蜀中,八月中吐穗如????,可食,味酸美。《本草》雲出吳蜀山𠔌。餘疑五倍子乃吳子聲訛而然耳。
  
  瘡發於足脛骨旁,肉冷難合,色紫而癢者,北人呼為“臁瘡”,南人謂之“骭瘡”,其實一也。然西北之人,千萬之中患者乃無一二,婦人下實血盛,尤罕斯疾。南方婦女,亦多苦之,蓋俗喜飲白酒,食魚鮝,嗜????味。而????則散血走下,魚乃發熱作瘡,酒則行藥有毒。三物氣味皆入於脾腎,而足骭之間二脈皆由之,故瘡之發,必在其所。《素問》雲:“魚????之地,海濱傍水,民食魚而嗜????魚者,使人熱中,????者勝血,魚發瘡則熱中之性,????發熱則勝血之徵。其民皆黑色疏理,其病皆為癰瘍。”血熱而弱故喜為。又《本草》:酒大熱有毒,能行百藥。服石人不可長以酒下,遂引藥氣入於四肢,滯血化為癰疽。是白酒麯中多用草烏頭之藥,皆有大毒,甚於諸石。釋經謂甘刀刃之蜜,忘截舌之患。況又害不在於目前者乎?諺謂“病從口入,禍從口出”,信矣!
  
  杜子美有贈憶李白及寄姓名於他詩者,凡十有三篇。《昔遊詩》雲:“昔者與高李,晚登單父臺。”又有《登兗州城樓》詩,蓋魯、碭相鄰。而太白亦有《魯郡堯祠送別》長句,雖不著為誰而作,然二公皆嘗至彼矣。世謂太白惟“飯顆山”一絶外,無與少陵之詩。史稱《蜀道難》為杜而發。二公以文章齊名,相從之款,不應無酬唱贈送,恐或遺落耳。按工部第二,高適、嚴武諸公皆呼杜二。今白集中有《魯郡東石門送杜二子》詩一篇,餘謂題下特脫一“美”字耳。杜贈白詩云“秋來相顧尚飄蓬”,而李有“秋波落泗水”,“飛蓬各自遠”雲。以此考之,各無疑者。俗子遂謂翰林爭名自絶,因辨是詩以釋爭名之謗。“醉別復幾日,登臨遍池臺。”後言“何時石門路,重有金樽開。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萊。飛蓬各自遠,且盡林中杯。”又有《送友人尋越中山水詩》雲:“聞道稽山去,偏宜謝客纔。此中多逸興,早晚嚮天台。”少陵《北遊》詩云:“東下姑蘇臺,已具浮海航。剡溪藴秀異,欲罷不能忘。歸帆拂天姥,中歲貢舊鄉。”李所謂友人者,疑亦杜子美也。
  
  “大人”以大對小而言耳,而世惟子稱父為然,若施之於它,則衆駭笑之矣。今略舉經史子傳之所云,以證其失焉。《易·乾卦》:“九五,飛竜在天,大人造也。”註:大人,謂賢人君子。《論語》:“畏大人。”註:大人,即聖人。《孟子》:“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註:大人,謂國君。“惟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謂輔臣。“大人正已而物正。”謂大丈夫不為利害動者。“養其小者為小人,養其大者為大人。”註:務口腹者為小人,治心志者為大人。如“大人弗為”,“大人者言不必信”,義亦類此。惟漢高祖雲:“始大人以臣為亡賴。”霍去病雲:“不早知自為大人遺體。”崔鈞雲:“大人少有英稱。”晉陳騫雲:“大人大臣。”唐裴敬彝雲:“大人病痛無徹然。”皆呼其父。而疏受叩頭曰:“從大人議。”則又名其叔。張博雲:“王遇大人益解。”範滂“惟大人割不忍之恩”,蓋謂其母。唐柳宗元謂劉禹錫之母,亦曰:“無辭以白其大人。”《蘇章傳》:“蘇純雲輔,號為大人。”註:大人,長者稱,尊事之也。《岑彭傳》:“韓歆,南陽大人。”註:謂大傢豪右。《高駢傳》:女巫王奉先謂畢師鐸曰:“揚州災,有大人死。”秦彥曰:“非高公耶?”《呼韓邪單於傳》:“大人相難久之。”後漢北匈奴大人車利涿,唐蓋蘇文父為東部大人,則匈奴亦指尊長為大人也。梁元帝《金樓子》雲:“荊間有人名我,此人嚮父稱我,嚮子恆稱名,此其異也。”又有名子為大人者,此人恆呼子為“大人”,此尤異也。又且鞮侯單於謂:“漢天子,我丈人行。”註:丈人,尊老之稱也。故《荊軻傳》:高漸離“傢丈人召使前擊筑”。杜甫《贈韋濟》詩云:“丈人試靜聽。”而柳宗元呼妻父楊詹事丈人,母獨孤氏為丈母。故今時惟婿呼婦翁為然,亦不敢名尊老,以畏譏笑。至呼父為爹,謂母為媽,以兄為哥,舉世皆然。問其義,則無說,而莫知以為愧。風俗移人,咻於衆楚,豈特是而已哉!爹字雖見於《南史》梁始興王憺雲:“始興王,人之爹,救人急,如水火,何時復來乳哺我。”荊土方言謂父為爹,乃音徒我切,又與世人所呼之音異也。
  
  王逸少愛鵝,曹孟德有梅林救渴之事,而俗子乃呼鵝為“右軍”,梅為“曹公”。前人已載尺牘有“湯燖右軍一隻,密浸曹公兩瓶”,以為笑矣。有張元裕雲:鄧雍嘗有柬招渠曰:“今日偶有惠左軍者,已令具面,幸過此同享。”初不識左軍為何物,既食乃鴨也。問其所名之出,在鵝之下,且淮右皆有此語。鄧官至待製典荊州,洵武樞密之子。俗人以太山有丈人觀,遂謂妻母為“泰水”,正可與“左軍”為對也。
  
  “北敵焉知鼎重輕,指蹤原是漢公卿。襄陽衹有龐居士,受禪碑中無姓名。”人云呂本中居仁詩也。而其父好問在圍城中,豫請立張邦昌之人,遂為偽楚門下侍郎。有無名子大書此絶於常山縣驛,雲呂本中駡厥頑之作雲。
  
  衢州府江山縣,每春時昏翳如霧,土人謂之“黃沙落”。雲有沙落於田苗果菜之中,皆能傷敗,若沾桑葉,尤損蠶,中人亦能生疾。是亦嵐瘴之類也,惟雨乃能解之。
  
  明州大梅山長老法英,少有道譽,兼通外學,後退居在東都淨因院。嘗有堂僧以十二時歌贄之。既去,即擲之於地曰:“是何亂道1不謂其僧伫立戶內,皆聞見之。已而僧自他適,久之,忽大理寺捕法英者付獄,而京師勘鞫初到,皆未示問目,但責其以何事到官,緻有非所治而自狀其過者,英對以不知所犯。於是押足縛之,仰臥牢上,以書捲令讀,盡僧之法名,凡數千名,問令供孰與相識。閱之纍日,乃記贄歌之人,遂以吿獄吏。吏詢遊從因由,即具道素不交關,但嘗一見而有輕笑其文之憾,恐挾此誣詆。其僧乃張懷素之黨,雲與英詰謀入蜀為亂。究之既無實跡,詢其妄引之由,果見薄之恨也。其僧坐死,英得釋放。傷人之言,深於矛戟,信可為戒。一毀其文而遽以死逮之,為報之酷,亦太甚矣。
  
  浙中少皂莢,澡面涴衣皆用肥珠子。木亦高大,葉如槐而細,生角,長者不過三數寸。子圓黑,肥大,肉亦厚,膏潤於皂莢,故一名肥皂,人皆蒸熟暴幹,乃收。京師取皂莢子仁煮過,以糖水浸食,謂之“水晶皂兒”。車駕在越,北人亦取肥珠子為之。食者多苦腰痛,當是其性寒故也。《本草》不載,竟不知其為何物哉。或云用以沐頭則退發,而南方婦人竟歲纔一沐,止用灰汁而已。
  
  天自東而西為左轉,一晝夜一周;日月自西而東為右行,月一月、日一歲乃周。天行遠,故日月附天,東出而西沒。古人譬之如蟻行磨上,磨左旋而蟻右動,磨急而蟻緩,故但見蟻隨磨轉也。釋氏每言偏襢右肩、右跪、右繞。《華嚴經·淨行品》雲:“右繞於塔,當願衆生所行無逆,成一切智。”所謂順者,如右臂之內嚮,日月之東行是也。而今僧徒行道與轉輪經藏,皆自東南以至西北,乃左繞而逆行。李長者於《合論》中亦辨此失。但衆習已久,莫能正之耳。
  
  寅、午、戌月,世人多齋素,謂之“三長善月”。其事蓋出於佛書,雲大海之內凡有四洲,中國與四夷特南贍部一洲耳。天帝之宮有一鏡,能盡見世間人之所作,隨其善惡而禍福之。輪照四洲,每歲正、五、九月,正在南洲,故競作善以要福。至唐高祖武德二年,遂詔天下,自今正月、五月、九月不行死刑,禁屠殺。而今世仕宦之人,以此三月為惡月,不肯交印視事。或謂唐之節度使與刺史,凡有兵者,初至當犒設,而此三月禁屠故遷避,而它官亦循仿為之也。今又有“二瓦”之法,凡數傢具六位者,以正月、九月為上瓦,五月為下瓦,瓦或云兀。瓦言其破,兀言其危,忌於臨官。其八卦者,以巽為上瓦,坤為下瓦,皆以年起月,以月起日,又不知其術自何而有也。
  
  高宗南幸,舟方在海中,每泊近岸,執政必登舟朝謁。行於沮洳,則躡芒鞋。呂元植時為宰相,顧同列戲曰:“草屨便將為赤舄既。”而傍舟水深,乃積稻桿以進,參政範覺民曰:“稻稭聊以當沙堤。”
  
  高衛、黎確為吏部侍郎,孟庾為戶部侍郎,髭發皆白,而趨朝立班常相隨,時呼為“三清”。孟年未老而早白,給事中洪擬戲之曰:“公乃藉補老君也。”蓋是時文武官多藉補者。高大忠在待漏捨,忽語黎、孟曰:“吾三人趨朝,當獨早於它官。”二公問其故,曰:“三老五更,自有故事,尚何疑乎?”
  
  趙普以佐命功封韓王,車駕在臨安,趙子畫、韓肖胄、王衣同為貳卿,時人目之為“趙韓王”。
  
  周蔓,衢州開化縣孔傢步人,紹興二年,以特奏名補右迪功郎,授潭州善化縣尉,待闕。有人以柬與之,往尋周官人傢。曼怒曰:“我是宣教,甚喚作官人?看汝主人面,不欲送汝縣中吃棒。”又嘗夜至邑中靈山寺,以知事不出參,呼而捶之曰:“我是國傢命官,怎敢恁地無去就?”欲作狀解官,群僧禱之,且令其僕取賂而已。曾乾曜有《醜收兒》詞十三首,皆詠外州風物。其一云:“驀地廝看時。赤帕那,迪功郎兒。氣岸昂昂因權縣,廳子叫道,宣教清後,有無限威儀。先自不相知。取奉着,剗地鬍揮。甚時得歸京裏去?兩省八座,橫行正任,卻會嫌卑。”令觀周所為,則曾詞模寫,已大奈富貴矣。
  
  油通四方,可食與然者,惟鬍麻為上,俗呼芝麻。言其性有八拗,謂雨暘時則薄收,大旱方大熟,開花嚮下,結子嚮上,炒焦壓榨,纔得生油,膏車則滑,鑽針乃澀也。而河東食大麻油,氣臭,與荏子皆堪作雨衣。陝西又食杏仁、紅藍花子、蔓菁子油,亦以作燈。祖珽以蔓菁子薫目,緻失明,今不聞為患。山東亦以蒼耳子作油,此當治風有益。江湖少鬍麻,多以桐油為燈,但煙濃污物,畫像之類尤畏之。沾衣不可洗,以鼕瓜滌之乃可去。色清而味甘,誤食之,令人吐利。飲酒或茶,皆能蕩滌,蓋南方酒中多灰爾。嘗有婦人誤以膏發,粘結如椎,百治不能解,竟髠去之。又有旁毗子油,其根即烏藥,村落人傢以作膏火,其煙尤臭,故城市罕用。烏桕子油如脂,可灌燭,廣南皆用,處、婺州亦有。穎州亦食魚油,頗腥氣。宣和中,京西大歉,人相食,煉腦為油以食,販於四方,莫能辨也。
  
  《本草》:麻蕡,一名麻勃,雲此麻花上勃勃者。故世人謂塵為勃土。果木諸物,上浮生者皆曰衣勃。和面而以幹者傳之,亦曰面勃。浙人以米粉和羹,乃謂之米,音佩,而從力者韻無兩音。《大業雜記》載尚食直長謝諷造《淮南王食經》,有《四時飲》,凡三十七種,並加米。乃知此書如茶飲、茗飲、桂飲、酩音皆然,未知今日同否也?
  
  定州織刻絲,不用大機,以熟色絲經於木棦上,隨所欲作花草禽獸狀,以小梭織緯時,先留其處,方以雜色綫綴於經緯之上,合以成文,若不相連。承空視之,如雕鏤之象,故名“刻絲”。如婦人一衣,終歲可就。雖作百花,使不相類亦可,蓋緯綫非通梭所織也。單州城武縣織薄縑,修廣合於官度,而重纔百銖,望之如霧着,故涴之亦不紕疏。鄢陵有一種絹,幅甚狹而光密,蠶出獨早,舊嘗端午充貢。涇州雖小兒皆能捻茸毛為綫,織方勝花,一匹重衹十四兩者,宣和間,一匹鐵錢至四百千。又出嵌鍮石、鐵石之類,甚工巧,尺一對至五六千,番鑷子每枚兩貫。邠、寧州出綿綢。鳳翔出鞍瓦,其天生麯材者,亦直數十緡。原州善造鐵銜鐙、水繩、隱花皮,作鞍之華好者,用七寶鏌厠,飾以馬,價殊多者,費直千緡。西夏興州出良弓,中國購得,雲每張數百千。時邊將有以十數獻童貫者。河間善造箆刀子,以水精美玉為靶,鈒鏤如絲發。陳起宗為詹度機宜,罷官至有數百副。衢州開化山僻,人極粗魯,而製茶籠、鐵鎖亦佳。蘇州以黃草心織布,色白而細,幾若羅縠。越州尼皆善織,謂之“寺綾”者,乃北方“隔織”耳,名著天下。婺州紅邊貢羅,東陽花羅,皆不減東北,但絲縷中細,不可與無極、臨棣等比也。
  
  玄宗初立,姚崇為宰相,張說以素憾懼,潛詣岐王申款。崇他日朝,衆趨出,崇曳踵為疾狀,帝召問之。對曰:“臣損足。”曰:“無甚痛乎?”曰:“臣心有憂,痛不在足。”問以故,曰:“岐王陛下愛弟,張說輔臣,而密乘車出入王傢,恐為所誤,故憂之。”於是出說相州。開元二十四年,帝在東都欲還長安,宰相裴耀卿等建言:農人場圃未畢,須鼕可還。李林甫陽蹇獨在後,帝問故,對曰:“臣非疾也,願奏事。二都本帝王東西宮,往來何所待時?假令妨農,赦所過租賦可也。”帝大悅,即駕而西。後竟罷耀卿。李林甫居位十九年,卒蕩覆天下。林甫之術,蓋祖於崇也。以唐、虞、伊、周之美,而賊亂之人猶假以為惡,況資權譎者乎!
  
  穎昌府城東北門內多蔬圃,俗呼“香菜門”。因更修,見其鐵樞鑄字,雲“風和二年六月造”。紀元之名,不見載籍。門西道北有晁錯廟,範忠宣再典許州,有惠政,邦人為營房祠廟傍,撅地得古井,不以甓甃,而陶瓦作圈,如蒸炊籠床之狀,高尺許,皆以子口相承而上。世罕此製,亦莫知為何時所創也。餘後官五原,鄰郡如鎮戎、懷德,邊寨皆流沙,不可鑿井,教以此製,遂獲其利。
  
  陝西地既高寒,又土紋皆竪,官倉積𠔌,皆不以物藉,雖小麥最為難久,至二十年無一粒蛀者。民傢則就田中作窖,開地如井口,深三四尺,下量蓄𠔌多寡,四圍展之。土若金色,更無砂石,以火燒過,絞草絙釘於四壁,盛𠔌多至數千石,愈久亦佳。以土實其口,上仍種植,禾黍滋茂於舊,唯叩地有聲,雪易消釋,此乃可知。敵人犯邊,多為所發,而官兵至彼寨,亦用是求之也。江浙倉庾去地數尺,以板為底,稻連稈作地收,雖富傢亦日治米為食,積久者不過兩歲而轉。地早濕而梅雨鬱蒸,雖穹梁屋間,猶若露珠點綴也。
  
  杜預好後世名,刻石為二碑,紀其勳績。一瀋萬山之下,一立峴山之上,曰:“安知此後不為陵𠔌乎?”餘嘗守官襄陽,求峴山之碑,久已無見,而萬山之下,漢水故道去鄧城數十裏,屢已遷徙,石沉土下,那有出期?二碑之設,亦徒勞耳!今州城在峴、萬兩山之間,劉景升墓在城中,蓋非古所治也。峴山在東,上有羊叔子廟;萬山在西,元凱祠在焉。去三顧門四裏,山下乃王粲井。石欄有古篆刻,今移在州宅後圃。過山十餘裏即隆中,孔明故居之地,亦有祠。其前小山名作樂,相傳躬耕歌《梁甫吟》於此。萬山又名小峴,或曰西峴,故子美詩云:“應同王粲宅,留井峴山前。”孟浩然葬鳳林關外,後人遷其墓碑於𠔌隱寺中,遂失塚所在。習池在鳳林山,北岸為漢江所嚙,甚邇,數十年之後,當不復見矣。
  
  衛瓘傢人炊飯墮地,盡化為蠃,歲餘及禍。石崇傢稻米飯在地,經宿皆化為蠃,人以為滅族之應。鄭註未敗前,楮中藥化為蠅數萬飛去。裴楷傢炊黍在甑,或變如拳,或作血,或作蔓菁子,期年而卒。
  
  《筆談》載陝右以蟹闢瘧鬼。餘在安定,嘗會客曹黃中庸,食蝦駒不去殼,齒根皆傷,遂擲去之。都監楊璋見瓊枝皆撥去,曰:“不喜食此脆骨。”遊師雄景叔,長安人,範丞相得新沙魚皮,煮熟翦以為羹,一縷可作一甌。食既,範問遊:“味新覺勝平常否?”答雲:“將謂是餺飥,已哈了。”蓋西人食面,幾不嚼也,南人罕作面餌。有戲語雲:“孩兒先自睡不穩,更將桿面杖拄門。何如買個鬍餅藥殺着1蓋譏不北食也。建炎之後,江、浙、湖、湘、閩、廣,西北流寓之人遍滿。紹興初,麥一斛至萬二千錢,農獲其利,倍於種稻,而佃戶輸租,衹有秋課,而種麥之利,獨歸客戶。於是競種春稼,極目不減淮北。
  
  晉何曾日食萬錢,猶雲無下箸處。其子劭亦有父風,一日之供,以錢二萬為限。至王愷,乃逾於劭,一食十萬錢,猶曰無可下箸處。而唯曾著於世者,以李翰《蒙求》有“何曾食萬”之語也。
  
  先公元祐中為尚書郎,時黃魯直在館中,每月常以史院所得筆墨來易米。報謝積久,尺牘盈軸,目之為“乞米帖”。後領曹淮南,諸公皆南遷,率假舟兵以送其行。故東坡到惠州,有書來謝雲:“蒙假二卒,大濟旅途風水之虞,感戴高誼,無以雲喻。方走海上益遠,言之悵焉永慨1餘池飭寶之。崇寧初,晁無咎嘗跋其後曰:“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則莫不按劍而相盼,況嗜好吳越哉?季裕加於人數等矣1又有昭陵於金花盤竜箋上飛白“清淨”二字,其六點作魚竜鳥獸之象,乃王著所獻三百點中所無者。又十幅紅羅上飛白二十字,本牛行王旦相傢物,東坡書《白紵詞》,與四學士各寫其詩詞,凡二十軸,懸之照耀堂宇。為利誘勢脅,於大觀之後,幸能保守。靖康中,穎川遭金國之禍,化為煙塵。往來於心,迨今不能已已。珠玉可得,而此不可再得,是可恨也!
  
  汝陰穎上縣,與壽春六安為鄰,夾淮為二鎮,號東西正陽。其西屬穎,鎮城之中,有磚浮屠,下葬西域僧佛陀波利。其石刻載其與僧伽俱來,終於正陽。雲後若千年,僧伽緣盡,彼當代其揚化。今亦下臨淮流,雖大漲不過塔基之陛。東坡守穎,有文祭之。禱雪即應,一方事之甚嚴。建炎元年,泗州浮門內火發,未及普照寺,而塔中已焰出,一爇皆荊僧伽真像,僧徒僅能營救,別建殿已庇。方就,而敵寇已來,又皆燒毀,城中遂成丘墟。或云真像敵人負之北去,疑釋子諱為灰煙也。然劫燒之來,麗於形質,孰不歸空?數緣既盡,雖雲堅固,亦自當滅。豈佛陀之讖,將在是乎?
  
  管中窺豹,世人唯知為王獻之事,而其原在魏武令中語也。《魏志》註:建安八年庚申,令曰:“議者或以軍吏雖有功能,德行不足堪任郡國之選,故明君不官無功之臣,不賞不戰之士。治平賞德行,有事賞功能。論者之言,一似管窺虎歟。”
捲中
  靖康中,罷舒王王安石,配享宣聖,復置春秋博士,又禁銷金。時皇弟肅王使敵,為其拘留未歸,種師道欲擊之,而議和既定,縱其去,遂不講防禦之備。太學輕薄子為之語曰:“不取肅王廢舒王,不殺大金禁銷金。不議防秋治《春秋》。”其後金人連年以深秋弓勁馬肥入寇,薄暑乃歸,遠至湖、湘、二浙。古雲南北海,風馬牛不相及也。自是越人至秋亦隱山間,逾春乃出。人又以《千字文》為戲曰:“彼則寒來暑往,我乃秋收鼕藏。”時趙明誠妻李氏清照,亦作詩以詆士大夫雲:“南度衣冠欠王導,北來消息少劉琨。”又云:“南遊尚覺吳江冷,北狩應悲易水寒。”後世皆當為口實矣。
  
  唐初,賊朱粲以人為糧,置搗磨寨,謂啖醉人如食糟豚。每覽前史,為之傷嘆。而自靖康丙午歲,金人之亂,六七年間,山東、京西、淮南等路,荊榛千裏,鬥米至數十千,且不可得。盜賊、官兵以至居民,更互相食,人肉價賤於犬豕,肥壯者一枚不過十五千,全軀暴以為臘。登州範溫,率忠義之人,紹興癸醜歲泛海到錢塘,有持至行在猶食者。老瘦男子,廋詞謂之“饒把火”,婦人少艾者名為“不羨羊”,小兒呼為“和骨爛”,又通目為“兩腳羊”。唐止朱粲一軍,今百倍於前世,殺戮焚溺饑餓疾疫陷墮,其死已衆,又加之以相食。杜少陵謂“喪亂死多門”,信矣!不意老眼親見此時,嗚呼痛哉!
  
  吳煇子華中奉雲,渠倅嚴州日,太守李裁者信州人,每夕焚《尊勝陀羅尼》以施鬼神。自言前知萬州,有一妓忽持白紙至郡,視其神色,大異平日。問其所訴,乃雲:“某乃境內之神,每荷公厚賜,欲以少事相報,願使吏以授其言。”遂令書之,雲:“某月日郡界當有災,比鄰境為輕,冀無驚懼。”欲再詢其名號,則妓已亡,不自知其來也。至其日,果大風雨,已而震雷大雹,傷害田稼,但循江而過,兩岸所及不廣。比郡至殺人畜,田之損者十多八九。又嘗自錢塘將還傢,泛舟已到桐廬。五鼓欲行,忽有人大呼尋李太博船。李驚起視之,乃一老人,衣布道袍,雲:“睦州賊發,吾傢所存者三人而已,不可往彼,宜速回也。”李欲登岸詢其子細,則已不見。因遽還會稽。乃方臘已至睦州,同行數十舟,往者皆遇害。李後守嚴,盡飾境內神祠。有一廟,神像皆毀,惟三軀獨存,而吳不記其名。嚴之城隍神乃敕封王爵,亦世所罕有,吳亦不憶其始因也。則尊勝之利於幽冥,蓋亦不可不信矣。
  
  建炎之後,以國用窘匱,凡故例群臣錫予,多從廢省,惟從官初除,鞍馬對衣之賜猶存,而省其半。紹興二年,黎確由諫議大夫除吏部侍郎,見其賜目,後用禦寶,而云“馬半匹,公服半領,金帶半條,汗衫半領,褲一隻”,甚可笑也。然皆計直給錢,但當減半計數可矣。時有司之陋,大抵多類此。
  
  兩朝誓書,景德二年二月一日,奉聖旨令上石於天章閣。其詞曰:“維景德元年,歲次甲辰,十二月庚辰朔,七日丙戌,大宋皇帝謹緻誓書於大契丹皇帝闕下:共遵誠信,虔守歡盟,以風土之宜,助軍旅之費,每歲以絹二十萬匹,銀一十萬兩。更不差使臣專往北朝,衹令三司差人搬送至雄州交割。沿邊州軍,各守疆界,兩地人戶,不得交侵。或有盜賊逋逃,彼此無令停匿。至於壟畝稼穡,南北勿縱驚騷。所有兩朝城池,並可依舊存守。淘濠完葺,一切如常。即不得創築城隍,開拔河道。誓書之外,各無所求。必務協同,庶存悠久。自此保安黎獻,慎守封陲。質於天地神祇,吿於宗廟社稷,子孫共守,傳之無窮。有渝此盟,不剋享國。昭昭天鑒,當共殛之!遠具披陳,專俟報復不宣,謹白。”報書云:“維統和二十二年歲次甲辰,十二月庚辰朔,十二日辛卯,大契丹皇帝謹緻誓書於大宋皇帝闕下:共議戢兵,復論通好,兼承惠顧,時下誓書。雲‘以風土之宜,其下文同前,至當共殛之’。孤雖不纔,敢遵此約。謹當吿於天地,誓之子孫,苟渝此盟,明神是殛!專具咨述不宣,謹白。”自是兩國百有餘年,堅守盟書,民獲休息。而宣和中與大金結好,亦有“不剋享國”之言。後先渝之,至以失信為責,改立偽楚,四海之人肝膽塗地。孔子以兵食為可去,可見矣。昭陵時,呂夷簡為相,緣西夏事,北人遣劉六符來索故地,又增銀絹各十萬。富鄭公報使,僅免敗盟,不用獻字而已。
  
  朝廷在江左,典籍散亡殆荊省曹、臺閣,皆令老吏記憶舊事,按以為法,謂之“省記條”。皆臨時狥私自便。而敵騎自浙中渡江北歸,官軍敗於建康江中,督將尚奏功,雲其四太子幾乎捉獲,亦謂之推賞。時謂以省記條推幾乎賞。
  
  範覺民為相,事皆委之都司,而郎中王宇、萬格,刻薄苛細,士夫多被其害。時為之語曰:“逢宇多齟齬,遇格必阻隔。”後欲行討論法,乃宥大姦而濫及衆人,竟送吏部,而範亦緣此被逐。
  
  紹興中,以財用窘匱,武臣以軍功入仕者甚衆,俸給米麥,雖宗室亦減半支給。其後半復中損,至於再三,遂至正任觀察使纔請兩石六鬥。唯統兵官依舊全支。若劉、韓二開府,張俊太尉、王承宣等,乃為統兵官。如殿前馬步三帥,皆不得預。時步軍都指揮使蘭整雲:“昔為殿前班長行,請米四石八鬥;今作步軍太尉,乃反不如。”而又不得為統兵官,是尤可笑也。蓋是時殿前諸軍,數纔數百。見殿前帥郭仲雲,窠坐之外三十八人,每入衛宿有從者,衹十五人也。
  
  開府劉光世,延安人,其先以酋豪歸朝。及建炎之後,以功臣檢校太傅,兩鎮節使,開府部麯皆西人。有鬥將王德,勇悍而醜,軍中目為王夜叉,最為有名。時文士濟南王冶,字夢良,亦木強少和,言必厲聲,性又剛果,後為大理治獄正,人亦呼之為王夜叉,以比陰獄牛頭夜叉也。
  
  昔契以佐禹有功封於商,而賜姓子氏。周封微子啓於宋。後十一世孔嘉父之孫以王父字為孔氏,其子孔防叔被宋華督之難,奔魯為大夫,因傢於魯。其曾孫是為先聖。而鄭有孔張,出於子孔;衛有孔達,魏有孔悝,出於姬姓,皆在子氏之先,非孔子之後也。孔子以周靈王二十一年己酉歲十月庚子日生,即魯襄公之二十二年。敬王二十一年四月乙醜日薨,哀公十六年也。母顔氏之第三女,名徵在。娶宋之開官氏。大中祥符元年,封父叔梁紇為齊國公,母魯國太夫人,妻鄆國夫人。漢平帝元始元年,追謚夫子褒成宣尼公。魏文帝太和十六年,改謚文宣尼父。後周宣帝大象二年,追封鄒國公。唐太宗貞觀十一年,尊為宣父。高宗乾封元年,贈太師。則天天授元年,封隆道公。明皇開元二十七年,謚文宣王。宋真宗祥符元年,加號玄聖文宣王,續改至聖。其嗣襲,魏封魯文信君,秦封魯國文通君,漢高祖封奉嗣君,平帝改褒成侯,後漢明帝改褒亭侯,魏文帝改崇聖侯,晉武帝改奉聖亭侯,宋文帝崇聖侯,後魏文帝崇聖大夫,孝文帝復為侯,北齊文帝改恭聖侯,周宣帝封鄒國公,隋煬帝紹聖侯,唐太宗褒聖侯,明皇文宣公,宋仁宗改衍聖公,哲宗改奉聖,崇寧元年復封衍聖公,製雲:“孔子之後,自漢元帝封其爵為褒成君,以奉其祀,至平帝改為褒成侯,始追謚孔子為褒成宣尼公。褒成,其國也;宣尼,其謚也;公侯,其爵也。後之子孫,雖更改不一,而不失其義。至唐去國名而襲謚號,禮之失也。謂宜去漢之舊,革唐之失,稽古正名,於義為允。宜改封至聖文宣王四十六代孫宗願為衍聖公。”廟中有孔子手植檜三株,兩株雙立禦贊殿前,高六丈餘,圍一丈四尺。其一在杏壇東南,高五丈餘,圍一丈三尺。晉永嘉三年枯死,至隋義寧元年復生。唐乾封三年又枯,宋康定年中一枝復生。蓋千五百餘歲矣。廟中後漢碑三,魏碑三,齊碑一,隋碑二,唐碑十四。林中篆碑一,在伯魚墓前,漫滅不可讀。漢碑九。孔氏宅除諸位外,祖廟殿廷廊廡尚三百一十六間。其四十七代之孫傳作《東傢雜記》,所載甚詳,此蓋舉其大略者也。
  
  章誼宜叟侍郎有田在明州,紹興二年出和預買絹三匹,三年增九匹,嘆其賦重。從兄彥武在傍曰:“此作法自弊之過也。”初,宜叟為大理卿,戶部侍郎柳庭俊乃其妻兄,寓居章捨。一日會飲,酣醉晝寢,遂至暮不醒。柳弟來白:“明當巡對,未有札子。”柳驚起,即問章有何事可論。章戲曰:“方今財用窘匱,將天下官戶賦役同於編氓,此急務也。”柳大喜為然。明日陛對,具陳此事,遂即施行。士夫之傢,既不能躬耕以盡地利,分租已薄,又無商賈它業,而與庶民庸調相等。其受害,蓋出於一言之戲。“自弊”之語,誠有味也。
  
  杜甫有《義鶻行》。張九齡有《鷹圖贊》序曰:“鳥之鷙者,曰鷹曰鶻。鷹也,名揚於尚父,義見於《詩》;鶻也,跡隱於古人,史闕其載。豈昔之多識,物亦有遺,將今而嘉生材無不出,為所呼之變,與所記不同者耶?”按,古人稱雕鶚,又“鷙鳥纍百不如一鶚”。而鶚今不見於世,豈名之變耶?然鶻又不可居鷹雕之右也。
  杜甫《雕賦》雲:“當九秋之凄清,見一鶚之直上。伊鷙鳥之纍百,敢同年而爭長。此雕之大略也。”則甫蓋以雕為鶚矣。而孟康註《漢書》雲:“鶚,大雕也。”顔思古曰:“鷹,鸇之屬,非雕也。”《禮部韻》:“鶚,雕屬也。”顔思古註《漢書》雲:“隼,鷙鳥,即今鴙也。說者以為鷂,失之矣。鴙字,音鬍骨反,鴙與鶻同。”又《貨殖傳》:“隼亦鷙鳥,即今所呼為鶻者。”
  
  唐眀皇註《孝經》、《道德經》、《金剛經》,張麯江有賀狀雲:“陛下至德法天,平分儒術,道以廣其傢,僧又不違其願,三教並列,萬姓知歸。”今《孝經》盛行,《道德經》亦有石刻,唯《金剛經》罕見於世也。《張文獻集》載《賀上仙公主靈應狀》雲:“右臣等伏承正月八日,上仙公主靈座有祥風瑞虹之應,爰至啓殯,乃知屍解。又承特稟請虛,薄於滋味,素含真氣,自不食????。洎於遷神,更標奇跡。伏望宣付史館,以昭靈異。仍望宣示百官。”詔曰:“道有嘿仙,謂之形解,古來既爾,今亦將然。童幼之年,傷其夭促;靈變之理,乃入玄真。且與方外為心,不比人間結念。所請書諸國史,以襲美元,卿亦史官,任為凡例。兼請宣示者並依。”而《新史》不載,豈以其妖妄而削之乎?麯江號為端士,亦復為此,將非林甫輩迫之故耶?至上仙之語,今雖帝子之貴,不敢用矣!
  
  釣絲之半,係以荻梗,謂之浮子。視其沒則知魚之中鈎。韓退之釣魚詩云:“羽沉知食駛。”則唐世蓋浮以羽也。
  
  唐《張麯江集》載明皇《敕突厥書》雲:“敕兒登裏突厥可汗:天不福善,禍鐘彼國。苾伽可汗傾逝,聞以惻然。自二十年間結為父子,及此痛悼,何異所生?朕與可汗先人,情同骨肉。亦既與朕為子,可汗即合為孫。以孫比兒,似疏少許。今修先父之業,復繼往時之好,此情更重,衹可從親。故欲可汗今者還且為兒。”故其下書皆呼為兒。而宋朝與契丹,始以年齒約為兄弟,而其主享國之永,至哲宗時遂為大父行。與謂漢為丈人,唐稱天可汗呼兒,異矣。
  
  唐高宗召大臣,欲廢皇后,立武昭儀,李績稱疾不入,禇遂良以死爭。它日,績獨入見,帝問之曰:“朕欲立武昭儀為後,遂良固執,以為不可。遂良既顧命大臣,事當且已乎?”對曰:“此陛下傢事,何必更問外人。”帝意遂决。武惠妃譖太子瑛、鄂王瑤、光王琚,帝欲皆廢之,張九齡不奉詔。李林甫初無所言,退謂宦官之貴幸者曰:“此人主傢事,何必問外人?”帝猶豫未决。九齡罷相,帝召宰相審之,林甫對曰:“此陛下傢事,非臣等宜預。”帝意乃决。德宗欲廢太子,立侄舒王,李泌曰:“賴陛下語臣,使楊素、許敬宗、李林甫之徒承此旨,已就舒王圖定策之功矣。”帝曰:“此朕傢事,何預於卿而力爭如此?”對曰:“天子以四海為傢,今臣獨任宰相之重,四海之內,一物失所,責歸於臣,況坐視太子冤橫而不言,臣罪大矣。”太子由是獲免。李績首倡姦言,遂使林甫祖用其策以逢君惡。至德宗便謂當然,反雲傢事以拒臣下。則作俑者,可不慎乎?卒之長源能保其傢族,而敬業之禍戮及父祖,剖棺暴屍。忠邪之報,亦可以鑒矣!而蹈覆轍者相接,哀哉!
  
  《常袞集》有《謝賜緋表》雲:“內給事潘某奉敕旨,賜臣緋衣一副,並魚袋、玉帶、牙笏等。臣學愧聚螢,纔非倚馬。《典墳》未博,謬陳良史之官;辭翰不工,叨辱侍臣之列。唯知待罪,敢望殊私?銀章雪明,朱紱電映。魚須在手,虹玉橫腰。衹奉寵榮,頓忘驚惕。蜉蝣之詠,恐刺國風。螻蟻之誠,難酬天造。”則知唐世玉帶施於緋衣,而銀魚亦懸於玉帶也。
  
  本朝宗室,凡南班環衛官,皆以皇伯叔侄加於銜上,更不書姓,雖襢免外親亦然。熙寧中,始有換授外官者,則去皇屬而加姓。宣和中,又並姓除之,時以為非。靖康中,乃復舊製。《常袞集》載李譓《除秘書監詞》雲:“昔劉嚮父子代典文籍,今之秘寶,豈可避親?再從叔正議大夫、守光祿卿同正員、嗣澤王譓,幼嗣藩國,夙彰忠孝。”蓋唐世非期親不加皇字,雖出閣外任亦不著姓,而以堂從載於銜上,似為得也。然本朝宗子皆復名而連字,宗派服屬,見而知之,又漢、唐以來所非逮者。
  
  柳子厚《竜城錄》載:“賈宣伯愛金華山,即今雙溪別界。其北有仙洞,俗呼以劉先生隱身處。其內有三十六寶,廣三十六裏。石刻上以鬆炬照之,雲‘劉嚴字仲卿,漢射聲校尉。當恭、顯之際極諫,貶於東陬,隱跡於此,莫知所終’。即進士蕭玉玄所記也。山口人時得玉篆牌。俗傳劉仲卿每至中元日來降洞中,州人祈福,尋溪口邊得牌者當巨富。此亦未必為然。然仲卿亦梅子真之徒歟1餘嘗觀《金華圖經》,劉孝標居此洞以集《文遜。其謬誤如此。紹興中,歐陽文忠公孫懋守婺,女嘗錄仲卿事與之,使改正舊失,未知曾革其非否?
  
  河州鳳林縣鳳林關,襄陽府襄陽縣鳳林山鳳林關,嚴州遂安縣有鳳林鄉,弘農郡隋改曰鳳林郡。婺州金華縣,梓州射洪縣,皆有金華山。如竜門、丙穴之類,亦有數處。
  
  昔四明有異僧,身矮而皤腹,負一布囊,中置百物,於稠人中時傾寫於地,曰:“看,看。”人皆目為布袋和尚,然莫能測。臨終作偈曰:“彌勒真彌勒,分身百千億。時時識世人,時人總不識。”於是隱囊而化。今世遂塑畫其像為彌勒菩薩以事之。張耒文潛學士,人謂其狀貌與僧相肖。陳無已詩止雲“張侯便便腹如鼓”,至魯直遂雲:“形模彌勒一布袋,文字江河萬古流。”則東坡謂李方叔“我相夫子非癯仙”,蓋廋語矣。
  
  趙叔問為天官侍郎,肥而喜睡,又厭賓客。在省還傢,常挂歇息牌於門首,呼為“三覺侍郎”。謂朝回、飯後、歸第故也。
  
  範覺民作相方三十二歲,肥白如冠玉。旦起與裹頭、戴巾,必皆覽鏡,時謂“三照相公”。
  
  二浙舊少冰雪,紹興壬子,車駕在錢塘,是鼕大寒屢雪,冰厚數寸。北人遂窖藏之,燒地作蔭,皆如京師之法。臨安府委諸縣皆藏,率請北人教其制度。明年五月天中節日,天適晴暑,供奉行宮,有司大獲犒賞。其後錢塘無冰可收,時韓世忠在鎮江,率以舟載至行在,兼晝夜牽輓疾馳,謂之“進冰船”。
  
  泉、福二州,婦人轎子則用金漆,雇婦人以荷。福州以為僧擎,至它男人則不肯肩也。廣州波斯婦繞耳皆穿穴帶環,有二十餘枚者。傢傢以篾為門,人食檳榔,唾地如血。北人嘲之曰:“人人皆吐血,傢傢盡篾門。”又婦女兇悍喜鬥訟,雖遭刑責而不畏恥,寢陋尤甚。豈秀美之氣鐘於緑珠而已耶?
  
  關右塞上有黃羊,無角,色類麞麂,人取其皮以為衾褥。又羌人造嗅酒,以荻管吸於瓶中。老杜《送從弟亞赴河西判官》詩云:“黃羊飫不羶,蘆酒多還醉。”蓋謂此也。
  
  劉光世為浙西安撫大使,父延慶本夏人也。參議官範正與除直竜圖閣吿詞曰:“入幕之賓,以折衝樽俎為任;從軍之樂,以决勝笑談為功。高適受哥舒之知,石洪應重祚之闢。”蓋翰與烏皆夷人,且議其樽俎笑談以為功任也。又李擢除工部侍郎詞雲:“國有六職,百工與居一焉。凡今鼕官之屬,以餘觀之才二十有八,而五官各有羨數。考塚宰官府之六屬,各為六十,而天官則六十四,地官則七十,夏官則六十七,秋官則六十六。蓋斷簡失次而然,非實散亡也。取其羨數,凡百工之事歸之鼕官,其數乃周。汝尚深加考核,分別部居,不相雜厠,則六職者均一,非特可正歷代之違,抑亦見今日辨治之精且詳也。非汝其誰任?”此皆洪炎之詞。後洪除在京宮祠,請給人從班著並依舊。而同列趙思誠繳駁,以謂士指為不廛務中書捨人,其任代言之職,自有國以來,未有如此之謬者。遂罷為在外宮觀。
  
  自熙寧中分三省職事,故命令所出,必自中書,宰相進擬差除及應幹取旨施行者,亦由此而始。門下但掌省審封駁,尚書奉行而已。故士夫有求請差遣得判中字者,更無不得之理。然蔡京為相,欲要時譽,凡有丐乞,皆對其人面書中字。莫不歡欣稱頌,而有真、行、草之殊。堂吏陰識其旨,得失稽留,不言已喻。至王黼秉政,率作此中字,必須再呈,其不與者,則加一筆而為申。作偽心勞,遂使真可得者,初亦疑而不喜。又何要譽之有?
  
  凡天下獄案讞,其狀前貼方寸之紙,當筆宰相視之,書字其上。房吏節錄案詞大略,粘所判筆,以尚書有印印之。其案具所得旨付刑部施行,雖係人命百數,亦以一二字為决。得“上”字者則皆貸,“下”字者並依法,“中”字則奏請有所輕重,“聚”則隨左右相所兼省官商議。“三聚”則會三省同議。不過此數字而已,此豈所以為化筆歟!
  
  宋煇,字元實,春明坊宣教公之族子也。腯偉而黑色,無它才能。在揚州嘗掖高宗登舟渡江,故被記錄,歷發運使,以殿撰知臨安府,士民皆詆惡之,目為“油澆石佛”,甚者呼為“烏賊魚”,謂其色黑,其政殘,其性愚也。又作賦雲:“身衣紫袍,則容服之相稱;坐乘烏馬,因人畜以無殊。”仍謎以詈之曰:“臨安府城裏兩個活畜生:一個上面坐,一個下面行。”以其嘗乘烏馬故也。嘗有舟人殺士子一傢,乃經府陳狀雲:“經風濤損失。”煇更不會問,便判狀令執照。後事敗於嚴州,尚執此狀以自明。鞫之,前後此舟凡殺二十余家矣。其在臨安,凡兩經遺火,焚一城幾荊人謂府中有“送火軍”,故緻回祿。蓋取其姓名,移析為此語,竟以言者論其謬政而罷。不數月,即除沿海製置使。終以扶侍之勞,簡在上心也。言者弗置,命乃不行。
  
  徐稚,豫章南昌人。陳蕃為太守,在郡不接賓客,唯稚來,特設一榻,去則懸之。蕃傳云:為樂安太守,本名千乘,和帝更名。“郡人周璆,高潔之士,前後郡守招命莫肯至,唯蕃能緻焉。字而不名,特為置一榻,去則懸之。”蕃自樂安左轉修武令,遷尚書,出為豫章太守,則為孺子下榻,乃在孟至之後,而不著者,豈周無他事而徐有傳,且又載於《世說》與《滕王閣序》,故顯於後世耶?亦猶“鷙鳥纍百,不如一鶚”,本鄒陽之書,元初中樊準上疏薦龐參已用之,而人獨稱為孔融薦禰衡之語。“手握王爵,口含天憲”,此劉陶之疏,而世但知為範蔚宗論也。
  
  京師新門裏嚮氏南宅,乃丞相舊居,後欽聖憲肅別為居第,故有南北之號。其南第屢經回祿,獨廳事不焚。後因翻瓦,於屋極中得《華嚴經》一捲。餘嘗刊《淨行品》施人,貼於屋柱間,凡數十年,已萬餘本矣。後以遺一司敕令所刪定官張博南叟貼於竹窗上。紹興二年臘月八日,臨安大火燒數萬傢,張氏之居亦盡被焚爇。其竹窗半焚,至所貼經處而止。其上屋一間亦獨存,是皆可異者也。
  
  紹興三年七月,朱勝非以右僕射丁母憂,未卒哭,降起復製詞,吏部侍郎、權直學士院陳與義之文也。以“茲宅大憂”四字,令翰林學士綦崇禮貼改為“方服私艱”,陳待罪而放。議者謂麻製中有“於戲!邦勢若此,念積薪之已然;民力幾何,懼奔駟之將敗。朕之論相,何可以不備?卿之圖功,亦在於攸終”。同列惡其言,故以“宅憂”疵之。昔楊文公以真廟御筆改“鄰壤”一字,即辭職而去,後許□□作哲宗哀册,雲“攀靈輿而增痛”,上皇改“攀”為“撫”、“痛”為“愴”,亦以不稱辭位。留之再三,竟改禮部尚書。今使它人竄易,止待罪而已。又富鄭公凡十九章,竟不起,末纔一札子,即不許收接文字。皆非故事,蓋時異不得而同也。
  
  曾鞏子固為越倅,作《鑒湖圖序》曰:“鑒湖,一曰南湖,南並山,北屬州城漕渠,東西距江。漢順帝永和五年,會稽太守馬溱之所為也,至今九百七十有五年矣。其周三百五十有八裏,凡水之出於東南者皆委之,溉山陰、會稽兩縣十四鄉之田九千頃。非湖能溉田九千頃而已,蓋田之至江者,九千頃而已也。其東曰曹娥鬥門,曰蒿口鬥門。水之循南堤而東者,由之以入於東江。其西曰廣陵鬥門,曰新徑鬥門,水之循北堤而西者,由之以入於西江。其北曰朱儲鬥門,去湖最近,蓋因三江之上,兩山之間,疏為一門,而以時視田中之水。小溢則縱其一,大溢則盡縱之,使入於三江之口。所謂湖高於田丈餘,田又高海丈餘,水少則泄湖溉田,水多則田中水入海。故無荒廢之田,水旱之歲也。由漢以來幾千載,其利未嘗廢。宋興,始有盜湖為田者。祥符之間二十七戶,慶歷之間二戶,為田四頃。當是時,三司轉運司猶下書切責州縣,使復田為湖。然自此更益慢法而姦民日起。至於治平之間,盜湖為田者,凡八十一戶,為田七百餘頃,而湖廢盡矣。其僅存者東為漕渠,自州至於東城六十裏,南通若耶溪。自樵風涇至於峒塢十裏,皆水廣不能十餘丈。每歲少雨,田未病而湖蓋已先涸矣。自此以來,人爭為計說”雲雲。宣和中,王仲嶷為太守,遂盡籍湖田二千二百六十七頃二十五畝以獻於官,則民之盜者不復禁戢。其蔣堂、杜杞、吳奎、範師道、施元長、張伯玉、陳宗言、趙誠復湖之議,與錢鏐之遺法,後世不復可考矣。
  
  國朝祠令,在京大中小祠,歲中凡五十。立春祀青帝,後亥祭先農,後醜祀風師,皆於東郊;孟春上辛祈𠔌,祀昊天上帝,是日祀感生帝,俱於南郊。享太廟、後廟。仲春上丁釋奠至聖文宣王廟,上戊釋奠昭烈武成王廟,戊日祭太社、太稷,祀九宮貴神於東郊,祭五竜祠。剛日祭馬祖於西郊。春分朝日於東郊,是日祠東太一宮,開冰祭司寒於冰井。季春吉已祭先蠶於東郊,立夏祀赤帝於南郊,後申祀雨師、雷師於西郊,孟夏雩祀昊天上帝於南郊。享太廟、後廟。五年一禘,則停時享。夏至祭皇地祇於北郊,是日祠中太一宮。季夏土王,祀黃帝於南郊,祀中霤於太廟之廷。立秋祀白帝於西郊,後辰祀靈星於南郊。孟秋享太廟、後廟。仲秋上丁釋奠於至聖文宣王廟,上戊釋奠於昭烈武成王廟,戊日祭太社太稷,祀九宮貴神於東郊,剛日祀馬社於西郊。秋分夕月於西郊,是日祀太乙宮,祀壽星於南郊。季秋大享明堂,祀昊天上帝於南郊,立鼕祀黑帝於北郊。後亥祀司中、司命、司民、司祿於北郊。孟鼕祀神州地祇於北郊。享太廟、後廟。三年一祫,則停時享。祭司寒於北郊,剛日祭馬步於西郊。鼕至祀昊天上帝於南郊,是日祀中太一宮。季鼕戌日蠟百神、祭大明、夜明於南郊。臘太廟、後廟,祭太社太稷,藏冰祭司寒於冰井。右並司天監於一季前,以擇定日供報太常禮院參詳訖還監,乃牒尚書祠部,具晝日申牒散下。
  
  凡大祠、中祠用樂,內中祠風、雨、雷師、五竜堂、先蠶,並不用。天地、日月、九宮祠日遇忌日,不妨作樂。太社、太稷以下,則備而不作。天地、宗廟、神州地祇、太社、太稷、五方帝、日月、太乙、九宮貴神、蜡祭百神、太廟奏吿,並為大祠,散齋四日,緻齋三日;先農、風師、雨師、雷師、至聖文宣王、昭烈武成王、五竜堂、先蠶、先代帝王、嶽鎮海瀆,並為中祠,散齋三日,緻齋二日;馬祖、先牧、中霤、靈星、壽星、馬社、司中、司命、司人、司祿、司寒、馬步,並為小祠,散齋二日,緻齋一日。
  
  曾子固《書魏鄭公傳後》曰:“予觀鄭公以諫諍事付史官,而太宗怒之,薄其恩禮,失始終之義,未嘗不反覆嗟惜,恨其不思,而益知鄭公之賢焉。伊尹、周公之諫,切其君者,其言至深而其事至迫也。存之於書,未嘗掩焉。至今稱太甲、成王為賢君,伊尹、周公為良相者,以其事可見也。令當時削而棄之,成區區之小讓,則後世何所據依而諫?又何以知其賢且良歟?或曰《春秋》之法,為尊親賢者諱與,此其戾也。夫《春秋》之所諱者,惡也。納諫諍豈惡乎?然則彼焚稿者,非與?曰非伊尹、周公為之,近世取區區小亮者為之耳。以焚其稿為掩君之過,而後世傳之,則是使後世不見稿之是非,而必其過常在於已也,豈愛君之謂歟?孔光之去其稿而惑後世,庸詎知非謀己之姦計乎?或曰造闢而言,詭辭而出,異乎?曰此非聖人所曾言也。今萬一有是理,亦謂不欲漏其言於一時之人耳。豈杜其吿萬世也?噫!以誠信待己而事其君,不欺乎萬世者,鄭公也。益知其賢雲。”
  
  王令逢源《上劉莘老書》論詩之弊曰:“古之為詩者有道,禮義政治,詩之主也;風、雅、頌,詩之體也;比、賦、興,詩之言也。正之與變,詩之時也;鳥獸草木,詩之文也。夫禮義政治之道,得則君臣之道正,傢國之道順,天下之為父子夫婦之道定。則風者,本以是為風;雅者,用是以為雅;頌者,取是以為頌。則賦者,賦此者也;比者,直而彰此者也;興者,麯而明此者也。正之與變,得失於此者也;鳥獸草木,文此者也。是古之為詩者有主,則賦、比、興、風、雅、頌以成之,而鳥獸草木以文之而已爾。後之詩者,不思其本,徒取其鳥獸草木之文,以紛更之,惡在其不陋也1
  
  曾子固作《厄臺記》雲:“淮陽之南,地名曰厄臺,詢其父老,夫子絶糧之所也。夫天地欲泰而先否,日月欲明而先晦。天地不否,萬物豈知大德乎?日月不晦,萬物豈知大明乎?天下至聖者,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堯有洪水之災,舜有井廩之苦,禹有殛鯀之禍,湯有大旱之厄,文王有羑裏之囚,武王有夷齊之譏,周公有管、蔡之謗,孔子有絶糧之難。噫!聖人承萬古之美,豈以一身為貴乎?是知合於天地之德,不能逃天地之數;齊日月之明,不能違日月之道。泰而不否,豈見聖人之志乎?明而不晦,豈見聖人之道乎?故孔子在陳也,講誦弦歌,不改常性。及犯圍之出,列從而行,怡然而歌,美之為幸。又曰:君子不睏,不成王業。果哉!身歿之後,聖日皎然,文明之君,封祀不絶。有開必先,信其然也。於戲!先師夫子聘於時,民不否,遁於世,民弗泰也。否則否於一時,泰則泰於萬世。是使後之王者,知我先師之道,捨之則敗,因之則昌,習之則貴,敗之則亡。道之美此,孰為厄乎?”
  
  李邦直作《韓太保墓表》雲:“公諱惟忠,著籍真定,為靈壽人,忠憲公曾祖,今定州丞相之高祖父也,以忠憲公贈太保。太保之子諱處均,韓國公;韓國公之子諱保樞,魯國公;魯國公之子則忠憲公也,封陳國公。子八人。自太保至丞相纔四世,五世而諸孫尤衆。自忠憲公至高祖,四世贈一品,上下衣冠七世。蓋自唐末更五代,天下之民纏於兵火之毒者二百餘年,至太祖、太宗起河北,有天下,墾除禍害,提攜赤子,而置之太平安樂之地,纍聖繼之,以休養生息為事。其顧指左右,駕馭馳騁,莫非一時之豪傑。考諸《國史》,則纍朝將相,頗多河北人,若趙韓王普,實保塞人;曹冀王太尉,旦莘人;張尚書詠清,豐人;柳公開,元城人;李文靖公沇,肥鄉人;張文節公知白,清平人;宋宣獻公綬,平棘人;諱忠獻公琦,安陽人,餘有名公卿相望而立朝者,不可悉數。竊嘗原其故矣,夫河北方二千裏,太行橫亙中國,號為天下脊,而大河自積石行萬裏砥柱,旁緣太行至大伾,鬥折而東,下走大海。長岡巨阜,紆餘盤屈,以相拱揖抱負。小則綿一州,大則連數郡,其氣象如此。而土風渾厚,人性質樸,則慷慨忠義之士,固宜出於其中。雖或有不遇,不及自用其纔,亦必淹鬱渟滀,聲發益大,澤漫益遠。以施於子孫,亦自然之理也。元豐元年秋九月,丞相自太原易鎮定武,乃詣靈壽,既祠謁墓下,因屬清臣為之表,而得陽翟孫曼叔書於右。不獨著太保公之係,將以遍示天下為人子孫者焉。”忠憲公名億,事仁宗為同知樞密院、參知政事。八子,絳、縝為宰相,維為門下侍郎,四為員外郎,一寺丞早世。故黃魯直為子華輓詩云“八竜歸月旦,三鳳繼天衢”者,蓋實錄也。
  
  蔡京《太清樓特宴記》雲:“政和二年三月,皇帝製詔臣京宥官省愆,復官就第。詔以是月八日開後苑,宴太清樓,召臣執中、臣俁、臣偲、臣京、臣紳、臣居厚、臣正夫、臣蒙、臣洵仁、臣居中、臣洵武、臣俅、臣貫於崇政殿賜坐,命宮人擊踘,乃由景福殿西序入苑門。詔臣京曰:‘此跬步至宣和,即言者所謂金柱玉戶者也,厚誣宮禁。其令子攸掖入觀焉。’東入小花徑,南度碧蘆叢,又東入便門至宣和殿,止三楹,幾案臺榻漆以黑,下宇純朱,上棟純緑,飾緣無文采。東西廡各有殿,東曰瓊蘭,西曰凝芳,後曰積翠,南曰瑤林,北洞曰玉宇。後有沼曰環碧,兩旁有亭曰臨漪、華渚。沼次有山,殿曰雲華,閣曰太寧。左右躡道以登,中道有亭曰琳霄,次曰會春。閣下有殿曰玉華。玉華之側有御書榜曰三洞瓊文之殿,旁有種玉錄雲軒相峙。臣京奏曰:‘宣和殿閣亭沼,潔齊清虛,雅素若此,則言者不根,蓋不足恤。’日午,謁者引執中已下入。女童樂四百,靴袍玉帶,列排場下;宮人珠籠巾、玉束帶,秉扇、拂、壺、巾、劍、鉞,持香球擁禦床以次立。酒三行,上顧謂群臣曰:‘承平無事,君臣同樂,宜略去苛禮。飲食起居,當自便無間。’已而群臣盡醉。”京又為《皇帝幸鳴鑾堂記》曰:“宣和元年九月,金芝生道德院。二十日,皇帝自景竜江泛舟,由天波溪至鳴鑾堂,淑妃從。臣京朝堂下移班拜妃,內侍連呼曰‘妃答拜’。臣欲謝,內侍掖起,膝不得下。上曰:‘今歲四幸鳴鑾矣。’臣頓首曰:‘昔人三顧,堂成已六幸,千載榮遇,鳴鑾固卑陋。且傢素窶無具,願留少頃,使得伸尊奉意。’上曰:‘為卿從容。’臣退西廡,視庖膳,上為舉箸屢酬,歡笑如傢人。六遣使持碼瑙大杯賜酒,遂禦西閣,親手調茶,分賜左右。妃亦酌。遣使道由臣堂視臥內,嗟其弊惡。步至芝所,上立門屏側語臣曰:‘不禦袍帶,不可相見,可去冠服。’臣皇怖曰:‘人臣安敢?罪當萬死/上曰:‘既為姻傢,置君臣禮,當敘親。’上親手持橄欖以賜。時屏內禦坐有嬪在側,咫尺不敢望。衆嘩曰‘妃也’。妃興顧,遽起立。臣附童貫緻禮,乃奏乞遣貫為妃壽。上乃酌酒授貫,妃飲竟,上又酌為妃酬酒。上調羹,妃剖橙榴,拆芭蕉,分餘甘,遣臣婢竟遺賜,曰:‘主上每得四方美味新奇,必賜師相,無頃刻廢忘。諭師相知無忘。’臣懷感嘆謝。上又賜酒,命貫酌,曰:‘可與貫語。’貫為臣言:‘君臣相與,古今無若者。’臣嗚咽嗟惜,因語:‘身危,非主上幾不保,如今日大理魏彥純事是也。’貫遽以聞,上駭曰:‘禦卿若此,小人猶敢爾?昨日聶山對,請窮治彥純,已覺其離間,故罷山尹事。朕豈以一語罪卿?小人以細故羅織耳/亟索紙,即屏上草詔,釋彥純,出知安州。上又命酒,使貫陪,遂醉,諸孫掖出。”京之敘緻覼縷如此,不特欲誇耀於世,又將以恐動言者。然不知皆不足恃為榮,而適足以為國傢之辱焉。時以其居尚露土木,賜紫羅萬匹,使製帟幕,而京之獻遺亦數十萬緡。後戶部侍郎王蕃發之,究治皆榷貨務錢也。所謂天波溪者,由景竜門寶籙宮循城西南以至京第,其子縧上書其父,謂“今日恩波,他年禍水”。而小民謠言《十不羨》中“萬乘官傢渠底串”者是也。
  
  自中原遭北敵之禍,人死於兵革水火、疾饑墜壓、寒暑力役者,蓋已不可勝計。而避地二廣者,幸獲安居。連年瘴癘,至有滅門。如平江府洞庭東西二山在太湖,種柑橘桑麻,糊口之物,盡仰商販。紹興二年鼕,忽大寒,湖水遂冰,米船不到,山中小民多餓死。富傢遣人負載,蹈冰可行,遽又泮拆,陷而沒者亦衆。泛舟而往,卒遇巨風激水,舟皆即冰凍重而覆溺,復不能免。又是歲八月十八日,錢塘觀潮,往者特盛。岸高二丈許,上多積薪,人皆乘薪而立。忽風駕洪濤出岸,激薪崩摧,死者有數百人。衢州開化縣界嚴、徽、信州之間,萬山所環,路不通驛。部使者率數十歲不到,居人流寓,恃以安處。三年春,偶邑人以私怨吿衆事魔,有白馬洞繆羅者,殺保正,怒其乞取,其弟四六者,輒衣赭服傳宣喧動。至遣官兵往捕,一方被害。七夕日,興化軍忽大水,城內七尺,連及泉州界,漂千余家。前此父老所不記,蓋九州之內,幾無地能保其生者。豈一時之人數當爾邪?少陵謂“喪亂死多門”,信矣!
  
  範文正公四子,長曰純仁,材高善知人。如狄青、郭逵,時為指使,皆禮異之;又教狄以《左傳》,幕府得人,多所薦達。又通兵書,學道傢能出神。一日方觀坐,為妹婿蔡交以杖擊戶,神驚不歸,自爾遂失心。然居喪猶如禮,草文正行狀皆不誤失。至其得疾之歲,即書曰:“自此天下大亂。”遂擲筆於地,蓋其心之定也。有子早世,衹一孫女,喪夫,亦病狂。嘗閉於室中,窗外有大桃樹,花適盛開,一夕斷欞登木,食桃花幾荊明旦,人見其裸身坐於樹杪,以梯下之,自是遂愈。再嫁洛人奉議郎任諝,以壽終。
  
  中書捨人四員,分掌六房,事無鉅細,皆與宰相通簽,奏狀書銜亦俱平寫。但押字即在紙後印窠心中,與它官司異也。
  
  任忠厚,蜀人,有文,馳譽上庠。一目患翳,而身甚長,服賜第時緑袍,幾不能踝。然喜嘲謔,嘗玩一友人,其人恚曰:“公狀貌如此,曾自為其目否?”任見其怒,即曰:“吾亦自有詩也。”問之,雲:“有個官人靡恃已,著領藍袍罔談彼。面上帶些天地玄,眼中更有陳根委。”其人乃笑而已。皆《千字文》歇後語也。
  
  廣南風俗,市井坐估,多僧人為之,率皆致富。又例有室傢,故其婦女多嫁於僧,欲落發則行定,既剃度乃成禮。市中亦製僧帽,止一圈而無屋,但欲簮花其上也。嘗有富傢嫁女,大會賓客,有一北人在坐,久之,迎婿始來,喧呼“王郎至矣”,視之,乃一僧也。客大驚駭,因為詩曰:“行盡人間四百州,衹應此地最風流。夜來花燭開新燕,迎得王郎不裹頭。”如貧下之傢,女年十四五,即使自營嫁裝,辦而後嫁。其所喜者,父母即從而歸之,初無一錢之費也。
  
  全州興安縣石灰鋪,有陶弼商公詩云:“馬度嚴關口,生歸喜復嗟。天文離捲舌,人影背含沙。江勢一兩麯,梅梢三四花。登高休問路,雲下是吾傢。”魯直題其後雲:“修水黃庭堅竄宜州,少休於此,觀商公五言,嘆賞久之。崇寧三年五月癸酉,南風小雨。”至紹興中,字墨猶存。
  
  黃策在平江府出賣蔡京籍沒財物,得京親書《親奉聖語札子》雲:“元符三年五月十日,召赴內東門小殿,上曰:‘廢後久處瑤華,皇太後極所矜憐,今欲復其位號,召卿草製。’奏曰:‘臣曾草廢後詔,今又草復後製,臣豈得無罪?’上曰:‘此豈幹卿事?兼皇太後言,昨先帝既廢後,亦有悔意,曾語與皇太後。今先帝上仙,追前意與復位號,於理無嫌。’臣京對曰:‘古無兩後,今日前皇太後恩憐,理亦無妨。但臣聞有復必有廢,未知聖意如何?存之何害?廢之何益?’上曰:‘元符皇后,先帝所立,位號已定,豈可更廢之?適足以彰先帝之失。’臣京曰:‘聖意如此,天下幸甚。元符皇后存之何害於朝廷?廢之適足快報怨於先帝之人。存廢於朝廷無利害,恭聞德音,有以見陛下盡兄弟之義,皇太後敦母愛之仁。天下幸甚/”按京之心,當時備載一時之語,蓋欲彰大有功於昭懷爾,初未嘗致意於昭慈聖獻之廢。哲廟嘗有悔意也。紹興初,取京親書,因下詔曰:“隆祐皇太後仙遊不反,殯奉有期,永懷保佑之功,務極褒崇之典。爰念蒙垢於紹聖之末,即瑤華而退居,復位於建中之初,實欽聖之慈旨。屬姦臣之當製,乃隱沒而不言。莫洗謗傷,久淹歲月。”至三年八月,鎮潼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信安郡王孟忠厚,以隱沒不言之事,天下未知,乞將京所進《錄聖語札子》宣付史館,遂從其請焉。
  
  範忠宣公自隨守責永州安置誥詞,有“謗誣先烈”之語,公讀之泣下曰:“神考於某有保全家族之大恩,恨無以報,何敢更加誣詆?”蓋李逢乃公外弟,嘗假貸不滿,憾公。後逢與宗室世居狂謀,事露係獄,吏問其發意之端,乃雲因於公傢見《推背圖》,故有謀。時王介甫方怒公排議新法,遽請追逮,神考不許,曰:“此書人皆有之,不足坐也。”全族之恩,乃謂此耳。
  
  建炎後俚語,有見當時之事者,如“仕途捷徑無過賊,上將奇謀衹是招。”又云“欲得官,殺人放火受招安;欲得富,趕著行在賣酒醋。”
  
  韓退之《送僧澄觀》詩云:“火燒水轉掃地空,突兀便高三百尺。藉問經營本何人?道人澄觀名藉藉。皆言澄觀雖僧徒,公纔吏用當今無。”凡釋氏營建作大緣事,雖賴行業,然非有才智亦不可也。平江府常熟縣有僧文用,目不識字而有心術。始欲建寺,即唱雲:“城西北有山,而東南乃湖水,客勝於主,在術傢為不利。若於湖濱建為梵宮,起塔其上,則百裏之內,四民道釋,當日隆於前矣。”乃規沮洳淺水之中,欲置寺基。於是邑人欣然從之,老幼負土,雖閨房婦女,亦以裙裾包裹瓦石,填委其上,不旬月,遂為臯陸。乃創為甓塔,再級則止。又作輪藏,殊極麽麽。它寺每轉三匝,率用錢三百六十,而此一轉,亦可取金,纔十之一。日運不絶,遂鑄大鐘,用銅三千斤。時慧日、東靈二寺,已為亡人撞無常鐘,若又加一處,不特不多,且有爭奪之嫌。文用乃特為長生鐘,為生者誕日而擊,隨所生時而叩,故同日者亦不相礙,獲施不貲。先是酒務有漏瓶棄之,文用乞得數十枚,散於邑中編戶,每淘炊時,丐置一掬其中,旬日一掠,謂之“旬頭米”。工匠百數,賴此足食。慧日禪寺為屯兵殘毀,縣宰欲請長老住持,患無以供給,文用首助錢五百千,由此上下樂之,施利日廣。自建炎戊申至紹興癸醜,六歲之間,化錢餘十五萬緡。又請朱勔墳寺舊額為崇教興福院,不數年,遂為大剎矣。其人故未可與澄觀擬,但其所為,皆用權術悅人以取,而人不悟也。
  
  興化軍莆田縣去城六十裏,有通應侯廟,江水在其下,亦曰通應。地名迎仙。水極深緩,海潮之來,亦至廟所,故其江水鹹淡得中,子魚出其間者,味最珍美,上下十數裏魚味即異,頗難多得。故通應子魚,名傳天下。而四方不知,乃謂子魚大可容印者為佳。雖山𠔌之博聞,猶以通印鮆魚為披綿黃雀之對也。至雲“鮆魚背上通三穎,則傳者益誤,正可與“一麾”為比矣。以子名者,取子多為貴也。
  
  自建炎丁未至紹興癸醜,七歲之間,任執政者三十有五人,凡易十一相。而呂頤浩、朱勝非皆再入,蓋無歲不罷易也。時以地褊員多,惟選人得終三考,京朝官以上,率二年成資即替。從官郎曹,率以遞升。歲餘不遷者,已有淹滯之嘆。士子戲謂自周歲以至三年,蓋有高下之序也。
  
  紹興三年八月,浙右地震,地生白毛,韌不可斷。時平江童謠曰:“地上生白毛,老小一齊逃。”臺臣論其事,因下求言之詔。宰相呂頤浩由此以罪罷。按《晉志》成帝鹹康初,孝武太元二年、十四年,地皆生毛,近白災也。孫盛以為人勞之異。其後徵伐徵斂賦役無寧歲,天下勞擾,百姓疲怨焉。時軍卒多虜掠婦女,人有三四,每隨軍而行,謂之老校方韓、劉自建康鎮江更戍。既而,劉移屯池州,韓復分軍江寧,王往湖南,嶽飛自江外來行在,即至九江,郭仲荀赴明州,老小之行,已數十萬人也。
  
  臨沂縣韓彥文作《二府除拜錄》,載本朝自建隆庚申至紹興癸醜,一百七十四年之間,任二府執政者三百四十餘人,宰相八十人。範宗尹建炎四年拜平章事,年三十二,為最少;畢文簡士安景德元年作相,年八十五,為最老。執政一百三十四人,範宗尹先作相一年,畢文簡與拜相同歲,二人亦皆為長幼之冠。西樞一百三十四人,章質夫楶崇寧元年年七十六,為同知院事;寇萊公準淳化二年為副使,年三十一。惟傅堯俞為中書侍郎,韓崇訓、曹輔為樞密,三人皆不知其甲子也。內除七十七人互見,實二百七十一人,周朝舊相亦在其中。
  
  周邦彥待製嘗為劉昺之祖作埋銘,以白金數十斤為潤筆,不受。劉無以報之,因除戶部尚書,薦以自代。後劉緣坐王寀訞言事得罪,美成亦落職,罷知順昌府宮祠。周笑謂人曰:“世有門生纍舉主者多矣,獨邦彥乃為舉主所纍,亦異事也。”
  
  顧臨子敦內翰,姿狀雄偉,少未顯時,人以“顧屠”嘲之。元祐中,自給事中為河北都運使,蘇子瞻作詩送之雲:“我友顧子敦,軀膽兩雄偉。便便十圍腹,不但貯書史。容君數百人,一笑萬事已。十年臥江海,了不見慍喜。磨刀嚮豬羊,釃酒會鄰里。歸來如一夢,豐頰愈茂美。平生批敕手,濃墨寫黃紙。會當勒燕然,廊廟登劍履。翻然嚮河朔,坐念東郡水。河來屹不去,如尊乃勇耳。”顧得之不樂。既行,群公祖道郊外,子瞻辭疾不往,和前韻以送,因以自解焉:“君為江南英,面作河朔偉。人間一好漢,誰似張長史?上書苦留君,言拙輒報已。置之勿復道,出處俱可喜。攀與共六尺,食肉飛萬裏。誰言遠近殊,等是朝廷美。遙知別送處,醉墨爭淋紙。我以病杜門,《商頌》空振履。後會知何日,一歡如覆水。善保千金軀,前言戲之耳。”
  
  綦叔厚雲:進士登第,赴燕瓊林,結婚之傢為辦支費,謂之鋪地錢。至庶姓而攀華胄,則謂之買門錢。今通名為擊捉錢。凡有官者皆然,不論其非榜下也。
  
  白樂天詩云:“歲盞後推藍尾酒,辛盤先勸膠牙餳。”又云:“三杯藍尾酒,一碟膠牙包括。”而東坡亦云:“藍尾忽驚新火後,樂天《寒食》詩云“三杯藍尾酒”。遨頭要及浣花前。成都太守自正月二日出遊,至四月十九日浣花乃止。”皆用藍字。餘嘗見唐小說,載有翁姥共食一餅,忽有客至雲:“使秀纔婪尾。”於是二人所啖甚微,末乃授客,其得獨多,故用貪婪之字。如歲盞屠酥酒,自小飲至大,老人最後,所餘為多,則亦有貪婪之意。以餳膠牙,俗亦於歲旦嚼琥珀餳,以驗齒之堅脫,故或用較字。然二者又施之寒食,豈唐世與今異乎?
  
  東坡作《雪》詩云:“凍合玉樓寒起粟,光搖銀海眩生花。”人多不曉玉樓、銀海事,惟王文正公雲:“此見於道傢,謂肩與目也。”又有詩云:“三杯軟飽後,一枕黑甜餘。”此諺語也。若無杯枕,則後世不知其為酒與睡矣。
  
  元祐末,已有紹述之論。時來之邵為御史,議事率多首若鼠,世目之為“兩來子”。紹興中,呂元直為相,驟引席益為參政,故席感恩,悉力為助。已而徐師川在西樞得君,與呂不葉,席乃陰與徐結,於時又號為“二形人”。謂陽與呂合而陰與徐交也。呂既出,而欲為刺虎之術,竟不能就,而反被逐,士夫莫不快之。
  
  有人自云能使碌軸相搏,因先斂錢以二瓢為試,置之相去一二尺,而跳躍相就,上下宛轉不止。人皆競出錢,欲看石軸相擊。遂有吿其造妖術惑衆,收赴獄中,錮以鐵鎖,灌之豬血。其人訴雲:“二瓢尚在懷中。乃搗磁石錯鐵末以,膠塗瓢中各半邊,鐵為石氣所吸,遂致如此。其雲使石者,特紿衆以率錢耳。”破之信然,久乃釋之。
  
  紹興中,在錢塘八座止兩人,洪擬、黃叔敖也。每傳呼尚書,則市人相戲問:“是何顔色者?”
  
  世有自諱其名者,如田登在至和間為南宮留守,上元,有司舉故事呈稟,乃判狀雲:“依例放火三日。”坐此為言者所攻而罷。又有典樂徐申知常州,押綱使臣被盜,具狀申乞收捕,不為施行。此人不知,至於再三,竟寢不報。始悟以犯名之故,遂往見之雲:“某纍申被賊,而不依申行遣,當申提刑,申轉運,申廉訪,申帥司,申省部,申御史臺,申朝廷,身死即休也1坐客笑不能忍。許先之監左藏庫,方請衣,人衆,有武臣親往懇之曰:“某無使令,故躬來請,乞早支給。”許允之。久之未到,再往叩之雲:“適蒙許先支,今尚未得。”許諭曰:“公可少待。”遂至暮,不及而去。汪伯彥作西樞,有副承旨當喚狀,而陳牒姓張校尉,名與汪同,遂止呼張校尉。其人不知為誰,久不敢出。再三喻令勿避,竟不敢言。既又迫之,忽大呼曰:“汪伯彥。”左右笑恐。汪駡之曰:“畜生1遂纍月不敢復出。
  
  兩浙婦人皆事服飾口腹而恥為營生,故小民之傢不能供其費者,皆縱其私通,謂之貼夫,公然出入不以為怪。如近寺居人,其所貼者皆僧行者,多至有四五焉。浙人以鴨兒為大諱,北人但知鴨羹雖甚熱亦無氣。後至南方,乃知鴨若衹一雄,則雖合而無卵,須二三始有子。其以為諱者,蓋為是耳,不在於無氣也。本條《四庫》本無,據它本校補。——惡人𠔌珠樓哈哈兒註
  
  崇寧中,方嚴黨禁,凡係籍人子孫,不聽仕宦及身至京畿。時司馬樸文季,溫公之侄孫,外祖乃範忠宣,又娶張蕓叟之女。元祐年中,受外傢恩澤,世謂對佛殺了無罪也。又晁十二之道自為優人過階語雲:“但僕元祐間詩賦登科,靖國中宏詞入等,尚之喚作哥哥,補之呼為弟弟。甚人上書耶?甚人晁詠之1聞者莫不絶倒。
  
  金人南牧,上皇遜位,乃與蔡攸一二近侍,微服乘花綱小舟東下,人皆莫知。至泗上,徒步至市中買魚,酬價未諧,估人呼為保義。上皇顧攸笑曰:“這漢毒也。”歸猶賦詩,用“就船魚美”故事,初不以為戚。
  
  秦魯國大長公主,昭陵之女,下嫁錢景臻太傅,於今上為曾祖姑。二子忱、愐,皆為節度使,靖康中,換為上將軍,遂無俸給。幼子遙郡防御使。至紹興間,新製非經參部人不勘支俸錢,三子遂俱無祿。獨大主所請錢斛,已不能足用,又避地偏走二廣,所至多不給。時年餘七十,上表乞赴行闕不允,再具奏:“妾雖迫於饑窘,不敢妄有幹求。但以年老多病,瘴癘之餘,得一望清光,雖死不恨。”始聽來朝。上皇改公、郡、縣主為帝宗族姬,時以語音為不祥。至是饑窘之言,果見於文表,是可怪也。
  
  宋景文與兄元憲,少時嘗謁楊大年,坐中賦《落花詩》。元憲雲:“金𠔌路塵埋國豔,武陵溪水泛天香。”景文雲:“將飄更作回風舞,已落猶成半面妝。”文公以兄為勝。謂景文小巧,它日富貴亦不迨其兄,且不當更用“落”字也。
  
  諺有“巧息婦做不得沒面餺飥”與“遠井不救近渴”之語。陳無已用以為詩云:“巧手莫為無面餅,誰能留渴需遠井?”遂不知為俗語。世謂少陵“雞狗亦得將”用“嫁得雞,逐雞飛;嫁得狗,逐狗走”,或幾是也。
  
  紹興年間,天下州郡遂成三分:一為偽齊,金人所據;一付張瀎,承製除拜;朝廷所有,唯二浙、江、湖、閩、廣而已。員多闕少,如諸州通判佳處,見任與待闕者,率常四五人。時洪擬尚書與梁弁為故人,弁待平江府倅已二年,而擬之子光祖又在弁後,遂為營求為樞密院計議官,又當待闕三歲。弁作啓謝洪曰:“雖雲出𠔌以遷喬,殆類進寸而退尺。”或謂計議之比乘,實進非退,不若以“遠井近渴”為對也。後臺章論之,還梁故任而罷光祖。
  
  上皇始愛靈壁石,既而嫌其止一面,遂遠取太湖。然湖石粗而太大,後又撅於衢州之常山縣南私村,其石皆峰岩青潤,可置幾案,號為巧石。乃以大者疊為山嶺,上設殿亭。所用既廣,取之不絶,舳艫相銜。淵聖即位,罷花石綱,沿流皆委棄道傍。金人圍都城,城中之機石多碎以為炮。虜既去,晁說之以道捨人東下過符離,有高況者以二石遺之,晁以詩謝曰:“泗濱浮石豈不好?怊悵上方承眷時。今日道傍誰著眼?女墻猶得擲鬍兒1自“虜既去”《四庫》本無,據它本校補。——惡人𠔌珠樓哈哈兒註
  
  王襄自同知密院落職知亳州,限三日到任,倉皇東下,夜至鄼陽鎮,已屬亳境。使人語鎮官,假一介就州呼迓人。時宣義郎王偉為監官,初未聞報,且訝行李蕭條,疑以為偽,叱去不與。王懼於逾期,遂以敕呈之。時謂郡守呈敕於監鎮,世未嘗有也。或云堂札誤書赴字為到,然王乃蔡京所惡,時為宰相,乃故,非誤也。許昌至京師道中,有重阜如馲駝之峰,故名馲駝堰。皆積沙難行,俗因呼為“馲駝嫣”。又有大澤,彌望草莽,名好草陂,而夏秋積水,沮洳泥淖,遂易為“鏖糟陂”。如小姑山、彭郎磯之類,為世俗所亂者,蓋不可勝數也。
  
  蔡襄為三司使,以嘉祐七年明堂支費數為準,每遇大禮,依附封樁,仍乞遣朝臣諸路剗發錢帛,至今行之。其支賜度錢九十六萬二千餘貫,銀三十五萬四千六百三十餘兩,絹一百二十萬八百餘匹,綢四十萬一百餘匹,金六千七百七十兩。第二等生衣物計錢四十五萬貫,錦、綾、羅、鹿胎、透背等,計錢九萬九千八百餘貫,絲三十八萬八千兩,綿一百四十二萬八千餘兩。
  
  紹興中,統兵有神武五軍及劉光世、韓世忠、張俊三大帥,都計無二十萬衆。而劉軍不及三之一,月費米三萬石,錢二十八萬貫。比之行在諸軍之費,米減萬餘石而錢二三萬緡。蓋人雖少而官資率高,且莫能究其實也。時天下州郡沒於金人,據於僭偽,四川自供給軍,淮甸、江、湖,荒殘盜賊,朝廷所仰,惟二浙、閩、廣江南,纔平時五分之一,兵費反逾前日。此民之所以重睏,而官吏多不請俸或倚閣,人有饑寒之嘆也。
  
  孔子宅在今仙源故魯城中歸德門內闕裏之中,北洙面泗。即所云矍相圃之東北也。杏壇在魯城內,靈光殿為漢景帝程姬之子恭王餘所立。王延壽賦序,因魯僖基兆而營也。遭漢中微,盜賊奔突,自南京未央、建章之殿,皆見墮壞,而靈光巋然獨存。今其遺址不復可見,而先聖舊宅,近日亦遭兵燹之厄,可嘆也夫!
  自古兵亂,郡邑被焚毀者有之,雖盜賊殘暴,必賴室廬以處,故須有存者。靖康之後,金虜侵陵中國,露居異俗,凡所經過,盡皆焚爇。如麯阜先聖舊宅,自魯共王之後,但有增葺。莽、卓、巢、溫之徒,猶假崇儒,未嘗敢犯。至金寇遂為煙塵。指其像而詬曰:“爾是言夷狄之有君者1中原之禍,自書契以來未之有也。以上兩條《四庫》本無,據它本校補。——惡人𠔌珠樓哈哈兒註
  
  岐國公王珪在元豐中為丞相,父準,祖贄,曾祖景圖,皆登進士第。其子仲修,元豐中登第。公有詩云:“三朝遇主惟文翰,十榜傳傢有姓名。”註云:“自太平興國以來,四世凡十榜登科。”後侄仲原子耆、仲孜子昴相繼登科,昴又魁天下。本朝六世登第者,與晁文元二傢,而晁一世賜出身也。崇寧四年,耆初及第,祁公長子仲修作詩慶之曰:“錫宴便傾光祿酒,賜袍還照上林花。衣冠盛事堪書日,六世詞科衹一傢。”又漢國公準子四房,孫婿九人,餘中、馬玿、李格非、閭丘籲、鄭居中、許光疑、張燾、高旦、鄧洵仁皆登科,鄧、鄭、許相代為翰林學士,曾孫婿秦檜、孟忠厚同年拜相開府,亦可謂華宗盛族矣。
  
  東坡《石炭詩引》雲:“彭城舊無石炭,元豐元年十二月,始遣人訪獲州之西南白土鎮之北,以治鐵作兵,犀利勝常雲。”按《東漢地理志》豫章郡建城註云:《豫章記》曰:“縣有葛鄉,有石炭二頃,可然以爨。”則前世已見於東南矣。昔汴都數百萬傢盡仰石炭,無一傢燃薪者。今駐蹕吳、越,山林之廣,不足以供樵蘇。雖佳花美竹,墳墓之鬆楸,歲月之間,盡成赤地。根枿之微,斫橛皆偏,芽蘖無復可生。思石炭之利而不可得。東坡已呼為遺寶,況使見於今日乎?或云信州玉山亦有之,人畏穿鑿之擾,故不敢言也。
  
  參知政事孟庾夫人徐氏有奇疾,每發於聞見,即舉身戰慄,至於幾絶。其見母與弟皆然,母至死不相見。又惡聞徐姓及打銀打鐵聲,買物不得見有餘錢,亦不欲留一文。嘗有一婢,使之十餘年甚得力,極喜之。一日偶問其傢所為業,婢雲“打銀”,疾亦遂作,更不可見,竟逐去之。至於其他,皆無所差失,醫祝無能施其術。蓋前世所未嘗聞也。
  
  甄徹,字見獨,本中山人,後居宛丘,大觀中登進士第。時林攄為同知樞密院,當唱名,讀甄為堅音,上皇以為真音,攄辨不遜,呼徹問之,則從帝所呼,攄遂以不識字坐黜。後見甄氏舊譜,乃徹之祖屯田外郎履所記雲:“舜子商均封虞,周封於陳,為楚惠王所滅。至烈王時,有陳通奔周,王以為忠,將美其族,以舜居陶甄之職,命為甄氏,皆通之後,而居中山者於邯為近。按許慎《說文》‘甄,陶也,從瓦垔,音居延反。’《吳書》孫堅入洛,屯軍城南,甄官井上,旦有五色氣,令人入井,探得傳國璽。堅以甄與己名相協,以為受命之符。則三國以前,未有音為之人切者矣。孫權即位,尊堅為武烈皇帝,江左諸儒為吳諱,故以陶甄之甄,因其音之相近者轉而音真。《說文》顛、蹎、滇、闐以真為聲,煙、咽以甄為聲,馴、紃以川為聲,詵、侁、駪以先為聲,此皆先真韻中互以為聲也。況吳人亦以甄音旃,則與真愈近矣。其後秦為世祖苻堅,隋為高祖楊堅,皆同吳音,暫避其諱。然秦有冀土止一十五年,隋帝天下纔三十七載,避諱不久,尋即還復,既殊漢慶為賀,又異唐丙為景。字且不易,惡能遽改?故世處鎮定者,猶守舊姓,柰何世俗罕識本音?縱不以真見呼,又乃反為堅字。慮後從俗,緻汨本真,是用原正厥音,參考世係,敘為傢譜雲。”餘按《千姓編》通作二音,而張孟押韻,真與甄皆之人切。雲舜陶甄河濱,因以為氏。又稽延切,而稽延之音,訓察與免,而不言陶與氏也。堅自音經天切,與甄之音異矣。嘉祐中,王陶作徹之曾祖說馬濟墓銘雲:“甄以舜陶,氏出於陳。避吳、苻、隋,時有為甄。南北溷訛,姓音莫分。本之於古,乃識其真。”
  
  紹興元年,車駕在越,月支官吏錢二十六萬九千一百三十貫,米七千八百六十五石,料一百六十六石,草一千四百五十六束,軍兵錢二十五萬八百二十三貫,米四萬一千五百三十八石,大麥四千一百七十六石,𠔌六百七十一石,草二萬七千二百三十九束。此其大概,而軍兵去來不常,故不得而定也。
  
  將仲本論鑄錢事雲,熙寧、元豐間,置十九監,歲鑄六百餘萬貫。元祐初,權罷十監。至四年,又於江、池、饒三監權住添鑄內藏庫錢三十五萬貫。見今十監,歲鑄二百八十一萬貫,而歲不及額。自開寶以來,鑄宋通、鹹平、太平錢,最為精好。今宋通錢每重四斤九兩。國朝鑄錢料例,凡四次增減。自鹹平五年後來用銅鉛錫五斤八兩,除火耗,收淨五斤。景祐三年,依開通錢料例,每料用五斤三兩,收淨四斤十三兩。慶歷四年,依太平錢料例,又減五兩半,收淨四斤八兩。慶歷七年,以建州錢輕怯粗弱,遂卻依景祐三年料例。至五年以錫不足,減錫添鉛。嘉祐三年,以有鉛氣方始依舊。嘉祐四年,池州乞減鉛錫各三兩,添銅六兩。治平元年,江東轉運司乞依舊減銅添鉛錫。提點相度乞且依池州擘畫,省部以議論不一,遂依舊法,用五斤八兩,收淨五斤到今。其說以謂錢輕有利,則盜鑄難禁。殊不知盜鑄不緣料例,而開通錢自唐武德至今四百餘年,豈可謂輕怯而易壞乎?緣物料寬剩,適足以資盜竊。今依景祐三年料例,據十監歲額二百八十一萬貫,合減料八十七萬八千餘斤,可鑄錢一十六萬九千餘貫。
  
  後漢王延壽作《王孫賦》雲:“有王孫之狡獸,形陋觀而醜儀。顔狀類乎老公,軀體似乎小兒。儲糧食於耳頰,稍委輪於胃脾。同甘苦於人類,好餔糟而啜醨。”柳子厚作《憎王孫》,其名蓋出於此。餘謂自王公而次侯,故以王孫寄之耳。
  
  浙東人以畜産相呼,乃笑而受之。若及父祖之名,則為莫大怨辱,有毆擊因是而致死者。又其語音訛謬,諱避尤可笑。處州遂昌縣有大姓潘二者,人呼為“兩翁”,問之,則其父名義也。
  
  單州有單父縣,有王莽村,衢州江山縣有祿山院。祿山猶有意義,而王莽則莫得而推。勝母、朝歌,尚所可惡,況於此乎?
  
  西北春時,率多大風而少雨,有亦霏微。故少陵謂“潤物細無聲”。而東坡詩云:“春雨如暗塵,東風吹倒人。”韓持國亦有“輕雲薄霧,散作催花雨”之句。至秋則霖霪苦雨,歲以為常。二浙四時皆無巨風,春多大雷雨,霖霪不已。至夏為“梅雨”,相繼為“洗梅”。以五月二十日為“分竜”,自此雨不周遍,猶北人呼“隔轍”也。迨秋稻欲秀熟,田畦須水,乃反亢旱。餘自南渡十數年間,未嘗見至秋不祈雨。此南北之異也。
  
  有人自金逃歸,雲過燕山道間僧寺,有上皇書絶句云:“九葉鴻基一旦休,猖狂不聽直臣謀。甘心萬裏為降虜,故國悲涼玉殿秋。”天下聞而傷之。使尚在位,豈止祭麯江而已乎?申屠剛謂“未至豫言,固常為虛;及其已至,又無所及”者,是矣。杜牧謂“後人哀之”,可不鑒哉!
  
  冉閔誅諸黨,與死者二十餘萬,時高鼻多須,至有濫死者半。袁紹捕宦者,無少長皆殺之。或有無須而誤死者,至自發露,然後得免者二千餘人。本朝王德用,言者謂其貌類藝祖,宅枕乾岡,乃雲:“本父母所生,朝廷之賜。”而高鼻無須,豈非遺體天與而然邪?特有幸不幸耳,未可以脫禍也!
  
  三代之年,無九年之蓄為不足,而後世常乏終歲之儲,非特敦本力田者少而食者多,亦酒醴以糜之耳。蓋健啖者一飯不過於二升,飲酒則有至於無算。前代以水旱資儲未豐,皆禁酤酒,至於飴糖亦然。今略舉以見:漢景帝三年夏旱,禁酤酒,至後元年夏始得酤,凡五年。武帝天漢三年,榷酒酤。昭帝始元六年,罷榷升四錢。後漢和帝永光十六年,兗、豫、徐、冀四州比年多雨,禁酤酒。不見開禁之日。順帝漢安二年,禁酤酒。蜀先主時,天旱禁酒。晉孝武太元八年,開酒禁。不見始禁之年。安帝隆安五年,歲饑禁酒。石勒以百姓始復業,資儲未豐,於是重製禁釀,郊祀宗廟,皆以醴酒,行之數年,無復釀者。宋元帝元嘉十二年六月禁酒,二十一年正月復禁酒,恤饑也。二十二年八月開酒禁,有年也。唐高宗鹹亨元年,以𠔌貴禁酒。肅宗至德三年三月辛卯,以歲饑禁酤酒,俟麥熟依常式。德宗大歷十四年罷榷酤,建中三年復榷。宋明帝時歲旱人饑,顔竣上言禁餳一月,息米近萬斛。紹興初𠔌貴,酒價不足以償米麯之直。餘嘗獻議,欲以𠔌代俸錢而禁酤酒,時以為訝。
  
  宗室子櫟字夢授,宣和中以進韓文、杜詩二譜,為本朝除從官之始。然必欲次敘作文歲月先後,頗多穿鑿。又喜吟詩,每對客使其甥諷誦,源源不已。嘗作《杜鵑》詩,誇於人,謂雖李、杜思索所不至。其首句云:“杜鵑不是蜀天子,前身定是陶淵明。”聞者笑不能忍。至“夜棋三百子,曉發一千梳”,“發為幹戈白,心於社禝丹”,亦其工者。
  
  臨安府城中有寶積山,車駕駐蹕時,御史中丞辛炳、殿中侍御史常同、監察御史魏砫、明橐、周綱皆居其上,人遂呼為“五臺山”。
  
  車駕駐驛臨安,以府廨為行宮。紹興四年,大饗明堂,更修射殿以為饗所。其基即錢氏時握發殿,吳人語訛,乃雲“惡發殿”,謂錢王怒即升此殿也。時殿柱大者,每條二百四十千足,總木價六萬五千餘貫,則壯麗可見。言者屢及而不能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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