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作家评传>> 清秋子 Qing Qiuzi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52年)
愛恨傾城小團圓
  ——張愛玲的私人生活史
  
  本書全面介紹了現代文壇的傳奇女作傢——張愛玲生命史中的各種隱秘。作者以近距離的視角、親切而活潑的文字,探幽發微,旁徵博引,揭示了張愛玲在創作、情感、婚姻、思想、情趣、人生奮鬥等方方面面的真相,着重探討和分析了張愛玲獨特個性的形成原因、“鬍張戀”的內在衝突、第二次婚姻的內幕、晚年遁入精神孤島等等張學“熱門”問題。
  1、活在李鴻章的影子中
  熱議張愛玲,是近二十年來的事。關於她的話,說得多了,都不覺得她是多麽久遠的人。很多年輕男女,甚至覺得離她很近,能夠與她共悲歡。
  可是,一查張愛玲的出生年月,我們纔竦然一驚:她的出生,是在將近90年前!
  無怪乎臺灣學者王德威要稱她“祖師奶奶”。
  百年之前的種種,纔是她的前世;近百年的動蕩與安穩,則是她的今生。她所見證的人世滄桑,真是足夠多了,是地地道道的“奶奶級”人物。對此,我們衹有慨嘆。
  麥子落地,遂成青苗。
  還是讓我們從頭說起吧。
  1920年9月30日,張愛玲出生在十裏洋場的上海。這一天,是農歷八月十九,月圓後不久,想必夜間仍有清輝鋪灑。
  早年的人們,習慣以農歷生日為準,張愛玲也是。這個日子公歷是哪一天,以前大傢都忽略了張愛玲曾記為9月29日。,後來是美籍華裔學者司馬新,在寫張愛玲傳時,仔細推算出來的。
  張愛玲是個多思之人,生日的皓月秋空,也許讓她每年都有所思,以至於她小說中寫月亮的句子,經常很奇崛:“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雲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
  這難道是宿命的寫照?
  她的確就是從一片“陳舊而迷糊”中誕生的。
  張愛玲出生在上海公共租界的張傢公館,這是一座清末民初的老洋房,在靠近蘇州河的地方,風格是那時流行的西洋式樣。
  這房子大有來歷,牽涉到張愛玲的“前世”。它是晚清名人李鴻章送給自己的女兒、也就是張愛玲祖母的陪嫁物之一。
  這種老房子四面為房間,中間是一個寬闊的天井,朝內一面有連廊可通行,因而名之“走馬樓”。
  老房子的外墻上,有一些西洋式的花紋裝飾,這在當時算是很時髦的了。小樓共有兩層,後來頂層有人加蓋了閣樓,所以如今看起來好像是三層。
  當年這房子,想來是氣派得很,從二樓上直直嚮前伸出一個闊大的陽臺,四周還有很大的花園,草木蔥蘢。而現今,房子雜亂了,花園當然也不存。這種“西風東漸”時期的老房子,在今日的上海、武漢、廣州、海口等地,仍殘留了不少,可以視為用磚石寫就的城市演進史。
  張傢公館,是一個獨特的世界,很有象徵意義:從外面看起來,房間的陽光應該很充足,其實裏面卻是古墓般的幽暗。
  新舊雜糅,中西交錯——這便是張愛玲日後成長的宿命。
  早幾年,有“張迷”經過辛苦奔波,確定了老房子當年準確的地址:淮安路313號,也就是今天的康定東路87弄見淳子《張愛玲地圖》。。
  這房子現在可能已被拆掉,再也沒有了它的物質存在。——大變革的時代,衹幾十年間,就會有很多東西化為了真正意義上的塵土。
  在那時,能擁有一批這種房子的,是豪門大族。張愛玲的外曾祖父李鴻章,就更是聲威顯赫。
  因此,當今講張愛玲故事的人,有的就特別津津樂道於她的傢世,動輒冠以“簪纓世族”、“官宦世傢”、“豪門之後”的名號,看上去金光閃閃——似乎張愛玲的天才,一定與此有關。
  我個人猜想,以這類口吻進行敘述的人,無論他做到了多高的教授,恐怕都未脫庸俗思維,有的年幼時說不定還很清苦,對張愛玲進行這樣的恭維,也許有少年時的情結在內。
  ——其實,天才與血統無關。
  尤其與富貴無必然聯繫!
  古人說,窮詩人寫富人,詩句裏定是穿金戴銀;而真正的高貴出身者寫富人,衹須兩句——“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那種富傢大戶夜戲散場時的豪華,便被寫到了入骨。
  畢竟還有學者是清醒的。內地較早寫張愛玲傳記的學者餘斌,就張愛玲對自己身世的態度做過考證,結論是:她並不願沾祖上的光,有人問起她來,她也是含糊其辭。
  當然相反的證言也有,與張愛玲相識的女作傢潘柳黛,就曾說過:張愛玲在日常的場合,對自己的貴族血液“引以為榮”,一再加以提及,唯恐人不知。
  但這衹是潘柳黛的一傢之言,並無佐證。倒是可在《流言》中的幾篇自傳文章裏看到,張愛玲對她“簪纓世族”的傢世深為隱諱,從不提及。
  我也註意到:衹有一次,在小說集《傳奇》出版之前,她曾一閃念地想到:可否用自己的“貴族家庭”來作宣傳的噱頭?但最終,並未實施。
  看來,她並不在乎這所謂的輝煌。
  臺灣學者周芬伶說得更直截了當,她說:有些人為張愛玲寫傳,“着重其‘貴族’身世,然而我看張愛玲一生從未有錢過”。
  因此,渲染張愛玲“貴族身世”的榮耀,基本沒有意義;況且她又不是活在李鴻章的時代!
  相反,在辛亥劇變以後,晚清時代的榮耀,怕也不是什麽金字招牌,更多的是給人帶來負罪感與沒落感。畢竟時代在進步,在民國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張愛玲,從“簪纓世族”承襲而來的,料想也是負面的東西為多。
  張愛玲的祖上,固然是世宦之傢,但是隨着大清國的窮途末路,傢族的景況明顯地呈一個下滑綫。等到張愛玲這一輩,這個前朝名門之後的家庭,就更像一座陰暗死寂的老房子,衹能窒息掉所有活潑潑的生機。
  我註意到,張愛玲衹有在完全掙脫了家庭的陰影之後,纔獲得了她最鮮活的生命,蓬蓬勃勃地綻放開來!
  她渴望掙脫這個冷漠的傢,衹想自食其力。
  張愛玲的內嚮孤僻,她被人所指的“自私”,她的遠離精英主流,無不與家庭的陰影有關。
  因此,我們不能因為喜愛名人,就看名人的一切都是好。
  我們先來看看張傢的這根老藤,有些枝蔓,倒也很有些意思。
  張傢的祖籍,是直隸今河北省。豐潤縣。
  張愛玲的曾祖父張印塘(1797-1854),字雨樵,是“豐潤張氏”幾輩子裏第一個做官的人,鹹豐年間曾任安徽按察使。就其本人的操行來說,是個極為清廉、耿直的好官,衹不幸生逢亂世,結局很是凄涼。
  在這裏必須一提的,是這位張印塘大人與李鴻章的結交。張印塘和李鴻章曾在合肥、巢縣一帶並肩作戰,兩人意氣相投,遂結為至交。
  張印塘後來與太平天國的西徵軍交戰,因戰敗被革職,留營戴罪效勞。此後目睹局面日益崩壞、同僚好友敗亡,心中越發鬱悶。於次年,在徽州今安徽黃山市。病死了。
  那時候,張愛玲的祖父張佩綸,年方7歲,是個剛夠學齡的小孩子。
  在輾轉流離中,張佩綸發奮苦讀,23歲那年考中了舉人,第二年又中了進士,被授予翰林院編修之職。
  他做了官後,敢於直諫,因而名聲大起。後又擔任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成了中央監察部門的副職長官。
  那時李鴻章已是威名赫赫的北洋大臣了,念及舊日袍澤之誼,對張佩綸也很器重。
  青年時代的張佩綸,是個舊時官場上典型的“清流”人物,耿直自負。不僅在正史上有名,而且還被寫進了通俗小說,成為文學人物。
  清末有著名的“四大譴責小說”,專寫官場黑幕,其中之一的《孽海花》就繪聲繪色地寫了他的“事跡”。書中有個人物叫“莊侖樵”,就是影射張佩綸的。
  1884年,中法戰爭爆發,張佩綸連上數十道奏章,力主抗法——對洋鬼子不打哪成!
  朝廷就派他到福建馬尾港去督軍。
  可惜一仗打下來,福建水師全軍覆滅!
  戰後追究責任,他被革職發配到邊地察哈爾、張傢口效力。
  他先後有兩任夫人,都是病死的。到1888年,張佩綸戍滿回到北京時,已是一個光棍漢了。
  就在這灰頭土臉之時,在天津的李鴻章嚮他伸出了援手,將張佩綸收入幕中,協辦文書,掌握機要文件,當了個心腹師爺。
  入幕半個月後,張佩綸又有了奇遇!
  李鴻章决定把女兒李經璹小名菊耦。許配給他,並且當下就辦妥了訂婚儀式。這一年,張佩綸年已41歲,李菊耦纔22歲,兩人相差19歲。
  這樁婚姻,當時就有很多人側目。即使拿現代的眼光來看,也很不般配。張佩綸年紀偏大不說,還是個罪官,仕途前景很渺茫。從留下來的照片看,相貌上也無甚過人之處——八字鬍,目光無神,體態偏肥,不過是常見的清代官員顢頇模樣而已。
  而李菊耦在那個時代雖是大齡女子,卻是個地道的美女,標準的鵝蛋臉,眉清目秀,雙眸如漆,透出一股清新可愛的書捲氣。
  這段奇緣,曾樸在《孽海花》裏也有妙筆生花的渲染,有如他老人傢當時也在場一般。
  曾樸寫道,一日,張佩綸有事一頭撞進李鴻章辦公的簽押房內,忽見“床前立着個不長不短、不肥不瘦的小姑娘,眉長而略彎,目秀而不媚”。
  在舊時,同事之間也是要避傢眷的,張佩綸來不及收腳,早被李鴻章望見,喊道:“賢弟進來,不妨事,這是小女呀,——你來見見莊世兄。”那小姑娘紅了臉,含羞答答地嚮張佩綸道了個萬福,就轉身飛快地跑進裏間去了。
  張佩綸與李鴻章談着公事,忽然瞥見桌上有一本詩集,趁老太爺不註意,他便偷偷拿過來看。見裏面字跡娟秀,詩意清新,知道是那小姑娘的手筆,不覺就有些傾倒。略一翻,見有兩首七律,題目是《基隆》,讀過一遍,當下頓感觸目驚心。
  詩的意思,大致是既有諷刺、又很替張佩綸惋惜——若衹安分做個論道書生,不去冒冒失失請纓殺敵,也就不至狼狽若此了。
  張佩綸看了,“不覺兩股熱淚,骨碌碌地落了下來”。李鴻章就笑道:“這是小女塗鴉之作,賢弟休要見笑!”張佩綸惟有滿口稱贊,李鴻章便順勢托“張賢弟”給女兒尋覓佳婿。
  張佩綸道:“要如何條件,纔肯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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