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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把金针度与人
  作者:李敖
  代序——要把金针度与人
  总类
  哲学类
  宗教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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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科学类
  应用技术类
  艺术类
  文学类
  史地类
  《中国名著精华全集》序
总类
  纪昀:《四库全书简明目录》
  纪昀(一七二四一一八○五),字晓岚,一字春帆,晚号石云,河北献县人。他是生在官宦之家的小神童,在三十岁前,他“讲考据之学,所坐之处,典籍环绕如獭祭”。他的功力,是非常过人的。三十岁后中进士,“以文章与天下相驰骤”,极负盛名。四十五岁时候,因为亲家做官亏空,要被抄家,他秘密通知亲家准备,事发被谴戍,在新疆住了三年。
  一七七三年清朝乾隆皇帝开四库馆,成立了全世界最大的编书抄书阵容。由皇六子永瑢做正总裁,纪购为头牌编纂官,动用四千三百零三人,编出每部九亿八千万字的《四库全书》,共编了同样的七部。
  纪购从四十九岁到六十二岁,十三年间,把他一生学问都贯注在《四库全书》上。其中有八年时间,他写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二百卷,是研究中国图书的空前绝后名著。为了给这部提要做部名著精华,在提要没出版前,他先写了《四库全书简明目录)二十卷,也是一部名著。
  纪昀八十二岁死去,留有《阅微草堂笔记》等书。他的一生“目逾万卷,胸有千秋”,所以反倒很少写别的书了。
  阮元:《揅经室集》
  阮元(一七六四~一八四九),字伯元,号芸台,江苏仪征人。他二十五岁就中了进士,做官时提倡学术,在浙江完成《经籍纂诂》、在江西完成《十三经注疏》、在两广完成《皇清经解》。
  阮元认为“圣贤之道存于经,经非训诂不明”,“古今义理之学,必自训诂始”,这是很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阮元八十六岁时死去,他在提倡学术的影响上,既深且久。在浙江立诂经精舍,有教室五十间之多;在广东立学海堂,也是有名的学术重镇。
  《四库全书》在开馆编书抄书的时候,曾由清朝乾隆皇帝下令,叫各省于半年内搜罗书籍集中中央,当时光浙江一省,就送上四千五百二十三部书。阮元比纪昀小四十岁。在纪购死后,他在浙江,又陆续搜集《四库全书》没收的书一百七十五部,写成了《揅经室经进书隶》(也叫《四库未收书提要》、也叫《四库未收书目提要》)五卷,以补《四库全书》的不足。
  他这部未收书提要,原未分类,后经傅以礼于一八八二年加以重编、补正,成为四库提要后第一名著。
  英廉等:《禁毁书目》
  一七七三年,清朝乾隆皇帝开四库馆,成立了全世界最大的编书抄书阵容。他动用四千三百零三人,花了八年的时间,编出第一部九亿八千万字的《四库全书》(文渊阁),后来又编了同样的六部。(四库全书)是包含三千四百七十种、七万九千零一十八卷、三万六千三百册的丛书,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丛书。
  在编《四库全书》以前,首先要人民提供藏书做底本,但是人民怕文字狱,都不敢提供。经乾隆皇帝保证,‘书中即有忌讳字面,并无妨碍”。千方百计,劝诱人民提供藏书。可是一旦提供出来,乾隆皇帝就露出真面目,就一边发扬文化,一边摧残文化了。一七七六年乾隆皇帝下谕:“明季诸人书集,词意抵触本朝者,自当在销毁之列”;一七七八年又下谕:“如有收藏明末国初悖谬之书,急宜及早交出。”随着就展开一波又一波的禁书运动。估计全毁书目在二千四百五十种以上,抽毁书目在四百种以上。这些书目今天都不全了,但从残余之中,还可看到一片杀气,足令我们猛省。
  这部《禁毁书目》,就是统治者统一思想迷梦的一部清册,后代的中国人,别忘了祖宗做的孽!
  张之洞:《张文襄公全集》
  张之洞(一八三七~一九○九),字香涛、香岩、孝达,号壶公、无竞居士,河北南皮人。他是清朝进士,任督抚大官三十多年,在两湖最久,曾经创办京汉铁道、萍乡煤矿、汉阳铁厂等,很有成绩。光绪未年,他做到军机大臣。七十三岁死去。
  张之洞是清末名臣,他感于世变日亟,不能不努力以求突破,他设立学校、提倡实业、鼓吹放小脚,都是他求新求变的一面。他在义和团闹事的时候,甚至违抗清廷杀外国人的乱命。与两江总督刘坤一等成立“东南互保”,更表现出他的头脑,要比当时许多封疆大吏高明多了。
  虽然这样,张之洞仍旧为格局所限,在《劝学篇》里提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谬说,成为文化思想上的一种反动主流,流弊直到今天,还没停止。
  张之洞为告诉初学者“应读何书”和“书以何本为善”,特由缪荃孙帮忙,写了《书目答问》。这书有刻本颇多。
  一九三一年,范希曾把《书目答问》补正(包括补正原书的错误和遗漏),是为南京国学图书馆铅印本,最为实用。
  胡应麟:《少室山房全集》
  胡应麟(一五五一~一六○二),字元瑞,号少室山人,又号石羊生、明瑞,浙江兰溪人。他小时候就喜欢歌诗。二十六岁中举人。三十八岁已写了十八部书、一百五十卷。他从十五岁起,到五十二岁死去,除了花部分时间照料亲人、应考科举、小事游历外,都集中于著述。
  胡应麟在读书风气不高的晚明时代,是朱彝尊所说的“读书种子”。晚明读书风气不高,一方面是“束书不观”高谈“实践”的性理派;一方面是不读汉朝以后的书的复古派,相激相荡之下,学问是不扎实的。胡应麟在这种风气里挺身而出,主张又精又博的学问,是很难得的。他呼吁:“凡著述贵博而尤贵精,浅闻吵见,易兔空疏;夸多炫靡,类失卤莽。博也而精。精也而博,世难其人。”他自己也身体力行,“不敢以鸿硕自居,不致以空疏自废。”他写《四部正讹》一书,上承宋濂的《诸子辨》,扩大检讨重要的古书,为古书辨伪,就是功力极深的一部著作。古书辨伪工作早发于刘知几、柳宗元,由胡应麟、姚际恒接了力,最后光辉后照,直到今天,他们的功劳,我们应该长记。
  姚际恒:《庸言录》
  姚际恒(一六四七~一七一○后),字立方、善夫,号首源,安徽徽州人。他是清朝康熙、雍正时代的一位学者,一位倒媚的学者,他“一生坎坷”,虽然“手著几等于身”,但是他的名字。却着存若亡、半明半显。纪昀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没有好评,纪昀说:
  际恒生于国朝初,多从诸耆宿游,故往往剽其绪论。
  其说经也,如辟“图”“书”之伪则本之黄宗义,辟《古文尚书)之伪则本之阎若璩,辟《周礼》之伪则本之万斯同,论小学之为书数则本之毛奇龄,而持论弥加恣肆。至祖欧阳修、赵汝梅之说,以《周易》十翼为伪书,则尤横矣。其论学也,谓周、张、程、朱皆出于禅,亦本同时颜元之论。
  至谓程、朱之学不息,孔孟之道不著,则益悍矣。……(杂家类存目六《庸言录》)
  这是很不公道的。姚际恒就在这种“别黑白而定一尊”的局面下,给挤出局了。直到清末张之洞出来,把姚际恒的《古今伪书考》视为“简便易看,为读诸子之门径”,他才死后走运,被人肯定起来了。
  陈梦雷:《古今图书集成》
  陈梦雷(?~一七四一),字省斋,福建福州人。他是清朝进士,“读书五十载”“涉猎万余卷”,这种渊博,被皇家王爷看中,叫他编了全世界最大的百科全书——《古今图书集成》。
  《古今图书集成》这书是根据中国一万五千多卷经史子集的典籍编成的,花了四年半(一七○一~一七○六),共有一万卷、六汇编、三十二典、六千一百一十六部,初版本有五千零二十大册,一亿四千四百万字,分装五百七十六函。
  陈梦雷可说是苦命的人,他在三藩之乱时,正赶上回家探视,被靖甫王耿精忠胁迫造反,不干就杀他爸爸,他没办法,只好合作;不料造反失败,又被他的好朋友李光地出卖——不肯证明他的清白;又被误会成“行贼伪命”的陈昉,所以罪上加罪,被发配到东北做奴隶。过了十六年后,赶上康熙皇帝东巡,把他召回来,叫他陪皇帝的第三个儿子诚亲王读书,在优游的岁月里,他“目营手检,无间晨夕”,终于编出了这部体大思精的名著。
  康熙皇帝死后,苦命的陈梦雷又开始苦命了。他的靠山皇三子失势,继位的是皇四子——雍正皇帝,自然对哥哥的亲信们大加整肃,陈梦雷首当其冲,又被“发遣边外”,这时他已经七十多岁了。他死在乾隆六年,活了八十多岁。
  永瑢等:《四库全书》
  一七七三年,清朝乾隆皇帝开四库馆,成立了全世界最大的编书抄书阵容。他动用四千三百零三人,花了八年的时间,编出第一部九亿八千万字的《四库全书》(文渊阁).后来又编了同样的六部。(四库全书》是包含三千四百七十种、七万九千零一十八卷、三万六千三百册的丛书,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丛书。
  为了编四库全书,数不清的人付出了血汗的代价,文字狱接二连三,文字麻烦也此起彼落,甚至总纂官之一陆锡熊,为了到东北校书,冻死在关外;总校官陆费墀,为了“书有伪谬”,被下吏夺职,还要死后抄家,赔装订费。——给皇上办事,事岂好办哉?
  《四库全书》虽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丛书,但因为只有七部,流传不广。所以只见其大,不得其用。中国知识分子用的,还是其他的丛书。张之洞《书目答问》说:“丛书最便学者,为其一部之中,可该群籍,搜残存佚,为功尤巨。多读古书,非买丛书不可。”丛书的重要,由此可见。从版本上看,《四库全书》并非佳构;但从卷佚上看,它却是天下第一。
  刘勰:《文心雕龙》
  刘勰(?~四七三),字彦和,山东莒县人,是梁朝人。他“家贫不婚娶”,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晚年并舍身出家,改名慧地。。他这部《文心雕龙》,引论古今丈体及其作法,又和唐朝刘知几的《史通》、清朝章学诚的《文史通义》,并称中国文史批评三大名著。
  《文心雕龙》凡五十篇,可以分为三部分:前五篇,瞩于通论;次二十一篇,属于文体论;未二十四篇,属于修辞学。这部书全出以骈俪文,但用不善说理的骈俪文写出这种作品,真非易事。
  《文心雕龙》写成以后,大家并没重视。刘勰乃去找《四声谱》的作者沈约,请沈约推荐,可是无法见到。乃等在沈约家门口,装作卖书的,引起沈约的注意。最后终蒙加以揄扬,才变成名著。
  《文心雕龙》是中国有史以来最精密的批评的书,它“体大《体统》、《纰缪》、《弛张》三篇已亡佚外,尚存四十九篇。计关于研究法者共三十四篇,编纂法者共十三篇,此外尚有自叙一篇,为全书旨趣所在。而虑周”,全书重点有两个:一个是反对不切实用的浮靡文风;一个是主张实用的“摛文必在纬军国”的落实文风。刘勰把全部的书都当成文学书来看,所以本书的立论,也就极为广泛了。一般人把它看成文学的书,是不对的。
  刘知几:《史通》
  刘知几(六六一~七二一),本名刘子玄。五十岁时,因为玄字要避唐玄宗的讳,所以以字行,江苏铜山人。他小时候就聪明过人,十二岁就读完《左传》,十七岁的时候就把历史书读光了。他在自述中回忆道:
  始在总角,读班谢两汉,便怪前书不应有古今人表,后书宜为更始立纪。当时闻者共责,以为童子何知,而敢轻议前者,于是赧然自失,无辞以对。其后见张衡、范晔集,果以二史为非,……始知流俗之士,难与之言……
  以这样一个聪明绝顶、心境孤独的人,终于在他五十岁的时候,完成了中国第一部史学方法的巨著——《史通》。
  中国有“史”书很早,可是有“史学”却是后来的事。第一部开山的“史学”专书就是这本《史通》。全书共五十二篇,除《史通》因为大胆批评到有关圣人的传说不可信等主题,一直被封杀,直到宋朝以后,才慢慢抬头。名著之不幸,有如此者!
  章学诚:《章氏遗书》
  章学诚(一七三八~一八○一),字实斋,浙江会稽人。他生在清朝乾嘉考据的盛世,但却超出考据国外,提倡新的史学和方法。
  中国古代有史官、有史书,但却没有什么史学和方法。最早的史学方法,姑且可说是孔丘的“约其文词,去其繁重,以制义法”。在这些原则下,出来了《左传》跟《史记》。孔丘以后,唐朝的刘知几(《史通)作者)、宋朝的司马光(《通鉴考异》作者)、李心传(《旧闻证误》作者)、清朝的章学诚(《文史通义》作者)、崔述(《考信录)作者)等出来,相继给史学方法加深了枝叶,其中最有成绩的,就是章学诚。
  《文史通义》出版在一八三二年(道光十二年),分内篇五卷,外篇三卷。内容包括易教、书教、诗教、经解、言公、史德、方志等。全书的重点是“六经皆史”说,并指出单纯的编纂和考证不算史学,史学得有个人见解才成。章学诚认为六经不过是些古史史料,并不是“载道之书”,这种见解,根本推翻了“守六经以言道”的传统的错误观点,给九十年后的国故整理与疑古风气,提供了理论基础。
  章学诚主张“学为实事,而非为空言”。所以他的见解,“颇乖时人好恶”,直到他死后,才更被人重视。
  俞樾:《春在堂全书》
  俞樾(一八二一~一九○六),字荫甫,号曲园,浙江德清人。他是清朝道光年间的进士,咸丰年间因为“命题割裂”,被革职为民;又因为“故里无家”,就在江苏苏州住下,后来到各他讲学三十年。他“生平专意著述”,每一年下来,都“有写定之书,刊行于世”。中国像他这样勤勉而每年有成绩出来的作者,实在少见。他活了八十六岁。
  俞抛的名著有《群经平议》、《诸子平议》、《古书疑义举例》等。《古书疑义举例》出得最晚,写得也最炉火纯青。这书共七卷,把古书疑义分类写成八十八条,用前无古人的科学方法,使人们知道如何认识古书。刘师培说这书“发古今未有之奇”,可谓定评。这书后来引得刘师培、杨树达、马叙伦、姚维锐等的仿作补作,影响极为深远。
  俞樾的高足有章炳麟、陈汉章。章炳麟后来搞革命,故意写信向他“谢本师”,免得他被牵累。俞樾说:“炳麟,吾徒也。吾爱炳麟深,此炳麟之所以报恩欤?”陈汉章后来是北京大学教授。俞樾的学生很多,《清史稿》说“日本文士有来执业门下者”,可见他的拉风情况。
  章炳麟:《章氏丛书》
  章炳麟:(一八六八~一九三六),字枚叔,曾改名章绛,字太炎,以顾炎武又名顾绛也,浙江余杭人。他是俞樾学生,国学造诣奇高,后倡革命,以“苏报”案坐牢三年,同案的“小弟”
  邹容庾死。出狱后,东渡日本,主编《民报》,有功革命极大。民国成立后,又被袁世凯软禁,绝食几死,并谓“吾死以后,中国文化亦亡矣!”一九二二年,组织联省自治促进会。一九二五年,创刊《华国》杂志。一九三四年,迁居苏州锦帆路,与李根源、金松岑等组织国学会讲学。一九三五年另设章氏国学讲习会,发行《制言》月刊,提倡读经救国,一时从者甚众:
  章炳麟的有名学生很多,如黄侃(季刚)、朱希祖(逖先)、钱夏(季中、玄同)、周树人(豫才、鲁迅)、周作人、沈兼士、汪东等。影响所及,至为深远。他实在是学界的大龙头。
  胡适在《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中说章炳麟是,‘清代学术史的押阵大将”,“这五十年是中国古文学的结束时期。……
  恰好有一个章炳麟,真可算是古文学很光荣的结局了!”章炳鳞的地位的确如此。中国国学与古文,在被时代三振前,在败部的萧条里,章炳麟做了最精彩的个人演出,他死以后,真有许多东西随他“亦亡矣”!
  梁启超:《饮冰室合集》
  梁启超(一八七三~一九二九),字卓如,号任公,别署饮冰室主人,广东新会人。
  梁启超是神童,十三岁就考取秀才,十六岁就中了举人。十九岁起拜比他大十六岁的康有为做老师,学于广州万木草堂三年,对中学西学,有进步性的看法。二十二岁到北京,热心文化、政治活动。二十三岁联合各省举人一百九十人上书论时局、请变法。二十四岁在上海办《时务报)。二十五岁到湖南讲学于时务学堂,做蔡锷等老师。二十六岁戊戌政变失败,逃往日本,几年之间,前后办《清议报》、《新民丛报》等等,把古文体裁解放,文字生动感人,笔杆影响之大,无人可及。
  辛亥革命后,梁启超回国,北京万人空巷式的欢迎他。他创办《庸言杂志》,参加进步党,做过总长。一九一五年冒大险反对袁世凯称帝,参加护国战役。一九一七年又参加再造共和之役,虽与他老师康有为敌对,在所不惜。一九一八年后,专心在思想学术上归根,在导向工作方面,成绩极高。先后在北京高等师范、清华大学、天津南开大学、南京东南大学讲学。一九二九年误于庸医,死在北京。
代序——要把金针度与人
  ——从《中国芒著精华全集》谈怎样读书
  ■你李敖读书读得最多,真是中国第一吗?
  □最近香港报上说:“李敖很可能是五十岁以下的当代中国人之中,读书最多而又最有文采的人。”前年童轩荪信上说:
  “去年炎夏,居浩然自波士顿西来,在敝寓住了五天,这五天里上下古今谈了一番,他却特别推崇你老兄,说是‘念书大多,我们不可及’。”……这些话,都非过誉,在读书方面,我读书之多,的确可说中国人无出其右。
  ■当代中国人以外的中国人,就是所谓古代中国人,总有比你读书读得多的吧?
  □古代中国人读书读得最多的无可考,唐朝诗人杜甫说他“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其实古书字大,万卷书并没有多少。清朝陈梦雷说他“读书五十载”、“涉猎万余卷”,由他编出的《古今图书集成》(参看《中国名著精华全集》第四册)看来,陈梦雷读书之多,该在古人中考第一。陈梦雷是清朝进士,他的渊博,被皇家王爷看中,叫他编了全世界最大的百科全书——《古今图书集成》。《古今图书集成》是根据中国一万五千多卷经史子集的典籍编成的,前后用掉了四年半的时间(一七○一-一七○六)。全书共有一万卷、六汇编、三十二典、六千一百一十七部,初版本有五千零二十大册,一亿四千四百万字,分装五百七十六函。这部大书,“凡在六合之内,巨细毕举,其在十三经、二十一史者,只字不遗;其在稗史集者,亦只删一二。”它的体大思精,确属空前。陈梦雷可说是苦命的人,三藩之乱时,正赶上他回家探亲,被靖南王耿精忠胁迫造反,不干就杀他爸爸,他没办法,只好合作,不料造反失败,又被他的好朋友李光地出卖——不肯证明他的清白;又被张冠李戴,误会成“行贼伪命”的陈昉,所以罪上加罪,被发配到东北做奴隶。过了十六年后,赶上康熙皇帝东巡,把他召回来,叫他陪皇帝的第三个儿子诚亲王读书,在这段优游的岁月里)他“目营手检,无间晨夕”,终于编出了这部有史以来最大的百科全书。康熙皇帝死后,苦命的陈梦雷又开始苦命了。他所依靠的皇三子诚亲王失势,继位的康熙皇帝的第四子——雍正皇帝,自然对哥哥的亲信们大加整肃,陈梦雷则首当其冲,又被“发遣边外”,送到了东北。这时陈梦雷已七十多岁了,他死在乾隆六年(一七四一),活了八十多岁。由以上杜甫和陈梦雷都读万卷书的标准看,杜甫的读书成绩就不如陈梦雷,因为陈梦雷把他的读书成绩用编了大书做为嘉惠别人的展示,可是杜甫就没有这种效果了。
  ■你编《中国名著精华全集》,是不是有上承陈梦雷这种心愿呢?
  □还不止此。在十二世纪,一个伟大的中国有心人郑樵,在隐居山林、谢绝人事的专事写作里,曾立下“集天下之书为一书”的雄心大愿,但他五十九岁死去,没有完成。如今,八百年过去了,这种雄心大愿,有赖干新时代的有心人和新时代的出版形态来完成了。新时代的有心人要做“集”旧中国“天下之书为一书”的新尝试。它的形态所决定的方向,必然是划时代的方向。
  ■这个方向的指标,就是《中国名著精华全集》吗?
  □就是。它的完成,该归功于远流出版社的王荣文。王荣文是中国出版史上最有创造性大手笔的小兄弟。五年前,他和我合作,出版《中国历史演义全集》,创造出中国出版史上划时代的大轰动。四年以后,他写信给我,说:“香港那边,台湾这边,都整理了无数的国学材料,但几乎还没有一个人为现代读者整理出一套可以读得下去、读得懂、包含各方面文化精华的中国名著全集。”因此他相信:“如果能把中国的东西整理出一个定品”,该是一件最值得做的事。这件事,就是出版《中国名著精华全集》。王荣文把这一件最值得做的事逼我来做,要我来“表现这几十年来海内外研究中国成绩的总和”,我相信他把人找对了。我的确是主持这一工作的最佳人选。记得十九年前,我与徐复观对簿公堂,两人一边打官司一边喝咖啡,谈得非常开心。徐复观心血来潮,说了一段真心话,他说:
  “你李先生真是怪人,你念古书,念得比我们还多还好,你却主张全盘西化!如果你来宣传中国文化,你宣传的成绩一定比我们都好!”徐复观说得没有错,我真是对中国文化最有理解的人。最大的原因是我真的会看古书,会利用古书、活用古书,古书本是朽腐,除非你能化朽腐为神奇,看古书对现代人没什么用处。不幸的是,据我所知,看古书的人,很少不陷入泥淖的,一百个有九十九个,都变成摇头摆尾的老夫子,思想迂腐而泥古;愈来愈混蛋(年轻时小混蛋,年老后老混蛋),因此我倒了胃民从不鼓励人看古书了。但是,如果有好的选本,再有“读书得间”的训练,古书中毕竟还有一点披沙拣金的好处,可以给我们活用,问题是谁来主持这一化腐朽为神奇的工作呢?王荣文看出来非李敖不可,李敖也看出来非李敖不可,于是,工作便这样敲定了:王荣文找对了人,李敖找对了书,徐复观的一个好梦,居然在十九年后,在我无改全盘西化的大前提下,居然成真了。
  “读书得间”的重要
  ■我们相信你在《中国名著精华全集》中提供了“好的选本”,但是,你所说“再有‘读书得间’的训练”,又怎么提供呢?
  古话说“鸳鸯绣取凭君看,不把金针度与人”,你可不可以多说一点始未,把“金针”“度”给大家呢?
  □“读书得间”是在读书时能够读出书中的“窍”、领会出字里行间的学问来。英文中toread between the lines,就正是此意。读书要有这种本领,读古书更要有这种本领。硬读古书不行的。许多用功的人,终身“白首穷经”,可是因为方法不得当,结果只变成“有脚书橱”。最后事倍功半还算是好的,因为他们经常徒劳无功。很多人读了一辈子书,结果变成老学究,就是一个证明。所谓古书不能不讲求方法的硬读,因为古书中,有许多只是书生理想,并非社会现象,书生在那儿托古改制,你在这边信以为真,你就上当了。又有的古书中,只是道德法律,也非社会事实,古代的社会事实既有距离,现代的你却盲目相信,你又上当了。所以读古书,首先要“辨伪”,辨伪以后,就要区分出来什么书是书生理想、什么书是道德法律、什么书是社会事实。把这些分辨开,再融会贯通、互相印证,才算。‘读书得问”。“读书得间”以后,从而著述,才算“为往圣继绝学”。否则的话,只是堆砌材料、暴殄文字而已。
  ■“读书得间”是不是就是要把书读活,把死书读活?这种读活,多读书是否会有帮助?
  □不一定。中国的知识分子读书多的却也不少,但是愈读愈混蛋的,却愈来愈多,这都是因为读死书的缘故。很多人的基础,根本是“呆子”,后来念几十年的书,变成了“书呆子”,辛苦半生,如此而已。我从前有位老师叫姚从吾,是辽金元史专家,非常用功,最后死在书桌上。但是他太笨了,他看书,就好像一只狗熊进到玉米园里,折一根玉米夹在腋窝下,左摘右丢,弄了一夜,出园时还只是腋窝下那一根。——他们看过的东西随时扔掉了!所以读书无法使他们头脑变好,反倒变坏。
  ■这样说来,这种人似乎选错了行?
  □选错了行。
  ■可是他们也有著作呢,怎么办?
  □《隋唐嘉话》里有这样一段:“梁常侍徐陵之于齐,时魏收文学,北朝之秀。收录其文集以遗陵,今传之江左。陵遂济江而沉之。从者以问,陵曰:‘吾为魏公藏拙。’为了避免这种人“堆砌材料、暴殄文字”,他们的著作,实在该适度予以水葬才好!
  一般读书情况
  ■古今中国人中,一般读书情况是怎样的?
  □大致可分两派:一派是老学究村夫子派。他们白首穷经,一辈子读了一些古书,可是他们的方法训练太差了,又无法接触到现代新学问,所以用新知治旧学的一套,他们一窍不通。他们虽然一辈子嗜读古书、勤读古书,但可笑的是,他们却读不懂古书,无法分析古书,也无法综合出结论和真相。另一派是疑古派。他们是新一代的学者,不但博览群书,并且会“读书得间”,处处发现古书可疑、古事可疑。他们的典范作品是编辑“古史辨”和“辨伪丛刊”等,对古书的解释,他们的功劳很大,成绩也颇可观。但是疑古派也难免有着两大缺点:第一是疑古过度,往往犯了以书就我的毛病,大胆假设有余,小心求证却往往不足;第二是不太能用现代新学问(如天文学、原始社会学)做钥匙,侧面印证古书可信的部分,以致犯了全面抹杀古书的毛病。他们常说这本古书是假造的、那个古人无其人等等,其实不然。
  ■请举一个例。
  □以《周礼》(参看《中国名著精华全集》第二十三册)为例:《周礼》原称《周官》,是汉朝刘歆改名《周礼》的。传说是周公创立的理想政制,所谓“周公致太平之迹也”。因为它是中国政制书中最细密的一本,所以被视为珍宝。《周礼》将官职分为天官(中央政府)、地官(地方行政)、春官(神职)、夏官(军事)、秋官(司法)、冬官(器物制作)六类。列举每个官职的名称、职制、人数和职务内容。从这些官的背景上看,它显然是后代的政治理想,寄托在理想化了的周朝身上而发挥的。《史记》封禅书中虽然提到过《周礼》,但《周礼》的出现,却在西汉未年,又因为它的制度与诸经不合,所以被人怀疑是刘歆伪造的,是伪造献给王莽,以利于王莽的改制的。但是,从民俗学、人类学、社会学的角度来检查《周礼》,发现倒颇有一些古代的材料,而那些材料,尚不是后人可以凭空伪造出来的。因此,《周礼》从这些材料的提供上,倒很有研究的价值。因为《周礼》是四万五千八百零六字的精密政制著作,所以古人改革政治,就因它而立说,宋朝王安石变法,便是一例。《周礼》是中国政制的乌托邦,它提出了不少理想,值得重视。疑古派以刘歆伪造《周礼》而把《周礼》一笔抹杀,我就不相信刘歆可以伪造出用现代新学问可以印证出来的古代现象。
  疑古派的穿帮
  ■疑古派的大胆假设,死无对证,总可自成一说吧?
  □不然,死可有对证呢!以《孙子》(参看《中国名著精华全集》第二十二册)为例,就可证明了。孙武(前六-五世纪)
  是春秋时代吴王阖庐的客卿,是两千五百年前的军事家,他的著作《孙子》共有十三篇,后来发生了混乱,杜牧说曹操“削其繁剩,笔其精粹”,事实上,《孙子》只有五千九百一十三个字,这就是高诱所说的“兵法五千言”,高诱在曹操之前,可见曹操删书之说,是不对的。因为《孙子》发生了混乱,孙武也就在疑古派眼中,出了问题,他的身世,遭到怀疑。其中最主要的有两种:第一种是怀疑根本没有这个人;第二种是怀疑他和战国时代的孙膑为一个人。像钱穆就是靠后一种说法成名的。不料一九七二年四月,山东临沂银雀山的古墓里,出土了古代兵书,内有《孙子》,证明了这种怀疑,都是站不住的。出土的古书竹简中,有汉武帝元光元年(前一三四)的历谱,可以断定这批竹简是两千一百年前就已流传的文献;又由于竹简中用字不避汉朝皇帝的讳,又可以断定竹简的古书,都早于汉朝。再往上推,秦二世在位三年,秦始皇在位三十六年,上距战国,不过四十多年,四十多年又值秦始皇统一思想,没人有闲工夫造假书,所以竹简中的古书,都是战国以前的原装货,应无疑义。所以《孙子)确有其人其书,已是铁证,只是古本今本有异文耳!古代流传的《孙子)书——即今本,和古墓出土的《孙子》书——即竹简本,有三分之一是相同的;其他一百多处不同的,也多是虚字和假借字,不算重要;另有一千多字的不同逸文,包括“吴问”、“四变”、“黄帝伐赤帝”、“地形二”、“程兵”、“孙武传”六篇,可补今本《孙子》的不足。古书死有对证,竟有趣如此!以这一死有对证的另一当事人孙膑为例,更可再对照一下:孙膑(约前三八○-约前三二○)的身世,在《史记》里说得很明白。《史记》说:“孙子武者,齐人也。以‘兵法’见于吴王阖庐,阖庐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孙武既死,后百余岁有孙膑。……膑亦孙武之后世子孙也。……世传其‘兵法’。”这明明是说孙武有孙武的“兵法”,孙膑有孙膑的“兵法”。但是后来孙膑的“兵法”失传了,由曹操在注《孙子》时,已经只字不提孙膑的情形看,可能在汉朝未年,孙膑的“兵法”就已见不到了。就因为如此,所以后人就附会起来了。认为孙膑即孙武这个人、孙膑“兵法”即《孙子》这部书,一切都二合一起来了。不料一九七二年四月,山东临沂银雀山一号、二号汉墓出土,竹简中赫然有《孙子》,也赫然有孙膑“兵法”。千古疑案,自此分明!(参看《中国名著精华全集》第二十二册)疑古派这种笑话,在《尉缭子)上,又有了外一章。尉缭(前四世纪)的《尉缭子》,是一部被小看了的著作。但在一九七二年四月山东临沂银雀山一号、二号汉墓出土竹简中,有古书《尉缭子》。《尉缭子》一直被许多大牌学者如钱穆等人怀疑是后代假造的书、是伪书,并且说得头头是道。但是这批竹简一出土,证明了真金不怕众口烁,大牌学者也者,不过大言欺人而已(参看《中国名著精华全集》第二十二册)。以上所说,无非是说老学究村夫子派固然不会读书,疑古派虽然比老学究村夫子派高明,也难免被死有对证一番。——这大概是古人死不瞑目,因而如王安石所说的“死尸能报仇”了。
  俞樾“土法炼钢”
  ■这样说来,古今中国人中,一般读书情况是不怎么高明
  □大体上说,实在不敢恭维。当然有些个人是不乏会读古书的,像俞樾,就是最突出的一位。俞樾是清朝进士,咸丰年间因为。“命题割裂”,被革职为民;又因为“故里无家”,就在江苏苏州住下,后来到各他讲学三十年。他“生平专意著述”。每一年下来,都“有写定之书,刊行于世”,中国像他这样勤勉而每年有成绩出来的作者,实在少见。他活了八十六岁,全部著作收入《春在堂全集》(参看《中国名著精华全集》第六册)。俞樾的名著有《群经平议》、《诸子平议》、《古书疑义举例》等。《古书疑义举例》出得最晚,写得也最炉火纯青。这书共七卷,把古书疑义分类写成八十八条,用前无古人的科学方法,使人们知道如何认识古书。刘师培说这书“发古今未有之奇”,可谓定评。这书后来引得刘师培、杨树达、马叙伦、姚维锐等的仿作补作,影响极为深远,俞樾虽然能够“读书得间”,但是,他因为没有现代新学问的光照,全部的努力,仍是支离的“土法炼钢”的成绩而已。这一教训,清楚的告诉了我们,没有现代新学问的光照,读古书也有瓶颈的。此中最主要的原因是:中国传统下来的书的结构与素材,都有严重的问题。
  工具书与方法学
  ■结构方面,好像都是挤成一团,头绪很乱、很难读,是不是有工具书就好一点?
  回工具书是任何知识分子所必备的书。像辞典、年表、年鉴、百科全书、手册、索引,以及一些必备的“非书资料”(nonbook material)等。在研究和阅读上,虽然有所谓“个人需要”
  (individua needs)的不同,但就运用工具书一点上,却没有各行各业的分别。所以工具书在所有书中,应该列为第一优先。选择工具书的条件有两个:一个是“容易找到”(easy to find)
  你所需要的答案;一个是“容易了解你容易找到的”(easy to find what you find)答案。不合于这两个标准的工具书,都不算是好的工具书。尽管它很有名,可是它却使你头痛。若举一例:《康熙字典》便是,这书实在犯了难我的毛病。(但这种毛病,发生在笨头笨脑的古人身上,犹可说也;发生在现代人身上,就太不可说了。你看看张其昀监修,林尹、高明主编的《中文大辞典》,你会惊讶的发现,这部以抄袭诸桥辙次《大汉和辞典》为骨架的书,竟也发生《康熙字典》式的毛病,你说这些老古董多笨!)辞典以外,工具书中的“年表”一类,纵贯古今中外大事,可提供给人清楚的头脑和时伺的观念。中国旧式的编年一类书,因为采取甲子干支纪日,时序检核,十分麻烦。又以历数屡变,常常需要推算,可谓不科学已极,所以都不能用。我看中国传统留下来的工具书都不合用。总之,从工具书上去读书,是有它的限度的。要“读书得间”,工具书不够。现代新学问反倒是最重要的。我以《仪礼》参看《中国名著精华全集》第二十四册)为例。儒家提倡礼治,关于礼的典籍,流传了三种“经”和一大堆“记”,三种经是《仪礼》、《周礼》和《礼古经》。其中《礼古经》失传了。《仪礼》和《周札》传说是周公作的,实际是战国人的作品。《仪礼》是宗教仪式、政治仪式的总集,今本包括士冠礼、士昏礼、士相见礼、乡饮酒礼、燕礼、大射、聘礼、公食大夫礼、觐礼、丧服、士丧服、既夕礼、士虞礼、特牲馈食礼、少牢馈食礼、有司彻十七篇。多半都是士的礼。这些都是古代礼的节目单。古代的贵族们一举一动都有一套规矩,这些规矩又因地位不同而不同,踵事增华,使当事人自己也搞不大清楚。于是就请专家们来帮忙,这种帮忙,叫做“相礼”(辅导别人行礼);这种专家,就叫儒。相礼相得多了,就累积出节目单来,到时候照本宣科,可以省事,这种节目单的总集,就是《仪礼》。节目单最多的时候,多达五十六篇,后来丢了三十九篇,只剩十七篇,就是流传到今天的《仪礼》。《仪礼》是十三经之一,历来把它神秘兮兮的捧着,其实从民俗学、人类学、社会学来看,毫无神秘可言,只是很好的史料而已。只因它列名于经典之中,而经典早已在历代中国人的意识里,形成了崇高神秘的地位,大家不敢深究,并且限于治学方法,也无法深究。从而对古人的观点与真相,简直无法了解,众说纷纷,其实只是附会或猜谜而已。由于近代方法学的进步,用这些问架,移做整理古书,效果竟有意想不到的神奇。古人的说经也好、解经也罢,种种无法求得的答案,多可用新方法学迎刃而解。
  分类与走运
  ■这样看来,中国传统下来的书,它的本来面目好像都给做了手脚了,读这些书,还得先来一番拨云雾而见青天的功夫才行?
  □对了。中国传统中的一团云雾,先在图书分类上,你就先思过半矣。中国书的分类,最流行的,是四部(经、史、子。集)分类。四部分类从东晋以后通吃,变成了典型的图书分类规范。但是稍一留心,就知道这种分类是相当荒唐的。以四部中第一部“经部”为例,“经部”的一部分,近于百科全书式的总集,应分入总类、文学类、历史类,其他部分(像《论语》、《孟子》),应分人“集部”(个人集子);以第二部分“史部”为例,体裁上分正史、编年、别史、杂史、载记等,全无道理与必要,其他诏令应分入法律类,时令应分入天文类,目录应分入总类;以第三部分“子部’为例,老庄申韩等家,其实与《论语》、《孟子》无别,都应分入“集部”,其他谱录中草木虫鱼应分入植物类、动物类,类书应分入总类,小说应分入文学类;以第四部分“集部”为例,“经部”、“子部”分过来的书,多可分入哲学类、法律类、文学类。……总之,四部分类,大体上说,“经”“子”“集”多是一类,“史”是另一类,四部分类实在只是两部分类。分类、分类,分了半天类,最后只分了两类;所谓分类,分了等于没分,这叫什么分类!以《孟子》(参看《中国名著精华全集》第十七册)为例,孟轲自命是孔丘的传人——“乃所愿则学孔子也”,他说:“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这是十足以圣人自命了。所以他的结论是:“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哉严这又是十足以道统自承了。虽然这样,在身分关系上,孟轲却只不过是孔丘孙子子思的学生中的学生而已。但是,到了唐朝,韩愈推崇孟柯是直承道统的人物,到了宋朝,他配享到孔庙;到了元朝,他被封为亚圣;到了明朝,因为明太祖不喜欢他,吃了一点蹩;后来就一直风光,直到今天了。《孟子》一书共三万四千六百八十五个字,在内容上;理直气壮固多,理不直气壮也不少。中国人推理不合逻辑,受孟轲的影响应该不少。这部有影响的书,在图书分类中,在北宋以前只是子书,宋仁宗后,才升段为经书,真是愈来愈走运了。走运虽然走运,但却成了中国图书分类胡来的一个样板,中国人在思考上一塌糊涂,由此暴露无遗.
  源远流长的大功德
  ■一月二十五日的《中央副刊》上,有一封俞大维口述的《给女作家陈荔荔的一封信》。其中说:“我因年老眼花,幸有长子扬和寄来带有灯光的放大镜,强能看书。我发现读了几十年的书,却往往有许多地方未能看懂。真是可笑又可悲!
  人愈老愈有奇想,年轻时看书看不懂,我认为脑筋有毛病。现在看书看不懂,我认为书有毛病。陈寅恪先生一九一二年第一次由欧洲回国,往见他父亲(散原老人)的老友夏曾佑先生。曾佑先生对他说:‘你是我老友之子。我很高兴你懂得很多种文字,有很多书可看。我只能看中国书,但可惜都看完了,现已无书可看了。’寅恪告别出来,心想此老真是荒唐。中国书籍浩如烟海,哪能都看完了。寅恪七十岁左右,我又见到他。他说:‘现在我老了,也与夏先生同感。中国书虽多,不过基本几十种而已,其他不过翻来覆去,东抄西抄。’我很懊悔当时没有问他到底是那几十种书。”对俞大维这些话,你有何看法?
  □我觉得夏曾佑的感慨是很有见地的,难怪陈寅恪后来和他同感。他们两位,都是博极古书的人,最后竟有这种高明的觉悟,是很可注意的。苏雪林《文坛话九》中记闻一多,也有类似的情况。苏雪林说:“别人钻故纸堆,愈钻愈着迷,终于陷溺其中不能自拔,便要主张中国文化是世界第一。闻一多早年时代何尝没有这种冬烘臭味?可是,现在的他却是奇怪,竟与从前的自己走着完全相反的道路。三十三年五四前夕,联大一部分学生举行了一个历史晚会,张奚若、吴晗、雷海宗均有演说。闻氏曾说:‘刚才张先生说辛亥革命是形式上的革命,五四是思想革命,正中下怀。中国这些旧东西我钻了十几年了,一个一个字都弄透了,愈弄就愈觉得“要不得”,现在我要和你们“里应外合”地把它打倒。’他又在某一次对友人说:
  人家见我终日读书,‘以为我是蠹虫,却不知我是杀蠹的芸香’,‘你想不到我比任何人还恨那故纸堆,正因恨它,更不能不弄个明白。’”夏曾佑、陈寅恪、闻一多的觉悟,都是真正深知“中华文化”后的觉悟。陈寅恪说:“中国书虽多,不过基本几十种而已,其他不过翻来覆去,东抄西抄。”俞大维“懊悔”当时没问陈寅恪“到底是那几十种书”。我想,我这套《中国名著精华全集》的问世,已代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由于我的精挑细选,我的确已“把中国的东西整理出一个定品”,我化朽腐为神奇,终于给中国人提供了一点披沙拣金的好处,“集”旧中国“天下之书为一书”,这真是源远流长的大功德了!
   (一九八四年一月三十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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