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旅游记录>> 熊育群 Xiong Yoqun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62年)
西藏的感動——阿裏雪山神秘之旅
  作者簡介
  第一章 在路上
  第二章 穿過後藏
  第三章 阿裏離太陽最近的土地
  第四章 札達時間的守望者
  第五章 聖待們的宇宙中心
  第六章 在喜馬拉雅與岡底斯山脈間
  第七章 來自冰塔的誘惑
  第八章 靈魂升天的儀式
  第九章 拉薩的世俗生活
作者簡介
  熊育群
  1962年端午節生於湖南汨羅,同濟大學畢業。本是土木工程師,由於一次詩歌競賽的小奬,因此而改變了人生的軌跡。性喜獵奇探險,好獨行,酷愛文學,有大量詩歌、散文行後在《人民日報》、《詩刊》、《上海文學》、《散文》等報刊發表。有詩集《三衹眼睛》和散文集《筆尖下的流浪》出版。
  現為羊城晚報社主任編輯。
  走進西藏
  也許會發現理想
  走進西藏
  也許能看見天堂
  ……
  摘自張千一《走進西藏》
第一章 在路上
  我要去西藏
  “要去西藏”這個念頭不知始於何時,每每聽到或見到朋友從那片高原風塵僕僕下來,談起高原藏民的糌粑、氂牛和青稞酒,那裏的遼闊草原、千裏雪山和佛教喇嘛寺,總給我一次次強烈的震撼,直撼得我心尖都顫顫的。儘管我一直沒有行動,然而,我從沒懷疑過自己去不了那裏。在內心裏,我總是安慰自己:時機還未到,啓程的那一天總會來的。
  為了對西藏有一次全新的完全屬於自己的感動,我本能地拒絶了一切關於西藏的書。我不願那些枯燥的文字影響了我的觀感。然而,朋友們拍回來的照片和盛情之邀,我卻無法抗拒,西藏是絶對應與人共享的。就這樣,我漸漸對那片高原有了一點零星的瞭解和不得要領的想象。
  也許是出於英雄情結,從那裏回來的人,總把高原反應,如缺氧、頭痛、呼吸睏難等令誇到無限大,以致我出發時,還與朋友道了“永別”,我雖然是開玩笑的口吻,可心裏還真沒底,頗有一點“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畢竟我的同事中,有從拉薩下飛機就住進醫院急救的,有去高原後患上終身不愈的怪病的。連我的好友都勸我慎重,去冒這個險值不值得。
  我是講不出要去的理由的,卻有近乎盲目的堅决。
  我就是這樣莽莽撞撞、迷迷糊糊上路的,我堅信自己能活着回來,儘管臨走之前,與傢人一一道別,有時也會掠過一絲半點的不祥之感。也許,正是因為這一信念,在以後的歷險中,幾次命懸一綫,我都表現出了超常的冷靜,好像死亡衹是過一道門檻,太過平常。
  事後,我對自己的這種冷靜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越想越覺得神奇,這不是我真正面對死亡的態度。也許,那時我根本就沒到自己會死,頭腦裏的意念十分單純,衹是本能的驅使肢體做下一個動作,仿佛神示,我的所作所為似乎都與己無關。這真是奇妙的體驗,它竟有一種詩意。不像病床上的人,面對死亡時那樣陰鬱、驚恐和絶望。那裏是有一種死亡氣息彌漫着的。
  一九九八年七月十七日,就是這一天,我懷揣兩萬元現金,帶了二十筒柯達和富士彩捲,背上我那臺尼康全手動相機,就上路了。
  同行的張宇是第二次入藏,他把一切計劃都弄得十分周詳,還給我藉了一個有一米多高的旅行袋。我把衣服、雨披、藥品、洗漱用具等統統往裏一塞,往身上一背,哈!背囊高出了我半個頭。從我的住處走下樓梯,柔軟的膠鞋踏在一級級臺階上,遠走天涯的感覺就像空氣一樣包圍了我。走在我身邊的女兒和妻子,仿佛離我遙遠了。從這一刻開始,我的心就已屬於高原了。
  火車上一次有趣的觀察
  去西藏是乘飛機還是坐火車,在去的方式上,我選擇了後者。我要親眼看着腳下的土地是怎樣由江南的河渠縱橫、緑草葳蕤,一變而成為中原的千裏沃野、西部的黃土高坡,再到青海的荒涼戈壁,天地一步步由平原走嚮高原,一步步升嚮天空,其過程與目的地同樣重要。
  我可以整日整夜坐在車窗邊,看風景的流動,看窗外的山川一點一滴的變化,看忽閃而過的村莊和無緣相識的人群,怎樣構就了大地上真實的生活圖畫。它是我所生活的世紀畫面。平日,我衹是這個圖畫中的一個可以忽略不計的局部,像一座山中的一顆石子,在某一道山梁的某一條山溝裏,迎迓日出和送別日落,雖然也沐浴時間,卻是微不足道。
  若把歷史稱為“縱”,把現實世界當做“橫”,縱橫世界,縱已不可追,衹能讀讀史書、尋覓點遺跡,作適當彌補;而作為橫嚮的掃描——對同時代人的生存狀態的觀照,卻還是有機會的。
  火車一開,我就打定主意:觀察和發現南北方民居和農作物變化的過和以及它們的分界綫,展望亞洲腹地的地貌變化。我雖然不能瞭解人們的生活習俗與觀念,但卻可以走馬觀花瀏覽其生話環境,它們是交錯的、漸變的,還是真有那麽一條截然分開的綫?這是我對付寂寞旅途的好辦法。
  火車駛出廣州站,經過一個下午和一個晚上的奔馳,穿過了我熟悉的廣東、湖南。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一覺醒來,窗外仍是江南景色,稻田處處,水渠密佈,一個叫李新店的小站從窗外閃過。估計大概是河南駐馬店的某一個鎮。
  小鎮佈局為東西嚮,與南北嚮的鐵路垂直相交。小鎮南面是稻田,過了一條小街,相隔一二百米遠,北面種的就是玉米、花生等旱作物了。其地勢比南面高,不見了那麽多反射天光的水面池塘,水稻與小麥在這裏進行了交接,水稻文化與小麥文化,也就是吃米飯的南方人與吃饅頭的北方人在此分開。也許,楚文化與中原文化,南方的八面玲嚨與北方的憨厚耿直,其分水嶺也莫不與這幾百米相關,這裏可以用涇渭分明來比照了,不知鄂方言與豫方言、豫劇與楚劇,是否也在這裏擺開了戰場,長期地進行拉鋸戰呢?
  火車一閃而過,放眼是無際的大平原,玉米的緑鋪到了天涯海角。
  火車繼續哐隆哐隆往前奔馳。沒多久,房子挑檐消失了,北面窗子不再是一扇窗戶,它小得如同一個洞口,有的連洞也沒有了,民居在這裏發生了極大的變化,這也可以被視作南北方的分野,也許床與炕也在這裏交錯了。這裏,還有江南的黴雨季節嗎?還有桃花汛嗎?有清明時節雨紛紛嗎?這是乾燥的中原大地,即使在春天,土地也不會是濕漉漉一片,落一場雨,水迅疾被土壤吸於,留不下一窪一窪的水泊。就連風也少了一份濕潤,多了一份幹爽,鼕天,凜冽的北風,在這遼闊的平原大地上瘋狂地肆虐着。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給大地披上一層銀裝。靜悄悄的雪原,衹有幾縷升起的炊煙,飄揚在視野裏。
  下午,車過洛陽,衹走了幾分鐘,平屋頂的四合院便呈現在車外。中原的大平原嚮黃土高坡轉變,衹在幾裏之間就完成了這一偉大的地貌交接。這大大出乎我的所料。大地捨棄了中間地帶,忽略了過渡階段,讓不同的地貌直接相連了。
  我註意着這樣的對接:先是平闊的土地微微隆起或低陷,就像溝渠一樣自然;接着,幅度增大,一二裏內就出現了一塊高一塊低的山地泥做的四合院便自然地出現並隱沒在高低錯落的山坡邊,農作物依然是玉米、花生和紅薯等,衹有蘋果園漸漸多了起來。
  南面,崤山次第隆起,先是泥土的山包,慢慢雜有石塊;山上樹木稀少。隨着山勢的陡峻,遠山顯得幽藍;而峽𠔌中也出現了溪水。這是西部山脈的特徵。
  過三門峽市,終於看見了一孔標準的窯洞。半圓形拱門,上面貼了窗花;門洞嵌在一處平整竪直的黃土崖下。全村衹有這一個窯洞,而下一個村莊就變成窯洞的世界了。
  全村為何衹有這一戶人傢是窯洞呢?它就像一個異類侵入到這一群平屋頂的四臺院中,卻落落大方,顯示着自己的與衆不同,放棄了與自己同類的唇齒相依。這戶人傢的主人也許性格上就有那麽點剛直和血性吧,也許,什麽都沒有,衹是很偶然很平常的一樁事?不得而知。
  唱過那芮《黃土高坡》,再眺望這片黃土地,仿佛在眺望一首古老的民謠。
  農傢,總是在一塊高坡與一塊低地的落差間出現。頂是高坡上的平地,院是低處的地坪,沿兩邊斜下來的山坡是小道。當年毛澤東在延安,就是站在這樣的院子裏,聽陝北老鄉唱着民謠,一路走下坡來。他邀老鄉到他的院子裏來唱上一段。偉人們大抵創業時期都是能夠與平民百姓打成一片的。那時候,百姓們是從自己的感同身受中來熱愛領袖的。至於後來的造神運動,那完全是權力的惡性膨脹。
  火車進入陝西,窯洞消失了。在這裏,大地又開始變得平展,黃河流域極目遠眺,一條條帶狀的樹林,一層疊着一層。其間籠着淡藍的薄霧,直延伸到若有若無的山影之中。由平屋頂四合院組成的村落散布其中,萬頃良田縱橫交織,雞鳴聲與晚炊呈現一派蒼然古意。
  這裏是黃河文明的發源地,讓人想起遙遠的先祖,想起起起伏伏我們民族的紛爭。歷史在這片土地裏行進得十分艱辛、緩慢。
  遠處的秦嶺山脈,山勢雄偉,黃石上披着緑色植被,衹有草,鮮見樹木,巍巍華山峭立一旁,傲視着腳下的皇天後土。
  火車在深夜裏進入了甘肅,山勢越來越高,海拔開始急驟升起,列車明顯減速。
  植被稀疏了,山坡地上一小丘一小丘枯黃的小麥,低矮而密集的玉術,青稞偶有出現。
  房子衹剩下一面坡了。半夜裏下起了雨,雨點打在疾駛的車窗上,打在冷冷的山坡上。車廂搖搖晃晃,就感覺這像是在某個遙遠的想象裏,似夢非夢,年代模糊。
  蒼茫夜色中,不時閃過幾盞昏黃的燈光,照亮了黃泥巴的屋沿和一棵兩棵樹的主於。高高山影與天合為一體,不知深淺就這樣似眠似寐,離了黃河又靠近黃河,一路晃到了蘭州。
  專程去黃河鐵大橋看過黃河,緊接着下午又轉車去西寧。一路上念念不忘的還是看民居。
  青海一面坡的房子出現了雕檐。先是支撐起坡頂進深的圓木在伸出墻邊時,露出了等距離排列的圓形,它被塗上了鮮豔的彩色。圓木上鋪的是一層碎木條,碎木條上再鋪泥土。這就是高原上的屋頂了。
  為了裝飾檐口,沿房邊,在圓木上砌了一橫一縱兩層紅磚。房子仍圍成一個四合院,單坡屋頂都斜嚮院內。
  青海民居,門十分講究。門頂按檐口的式樣做了突出處理,這是回民的住宅。這種形式與藏族的房屋十分相似了。後者不過加入了富有宗教色彩的處理。
  再往高原深處走,遊牧民族的氈包房在草原上出現了。
  這一路展開的民居係列,讓我看得如醉如癡。它們就像一組風格各異的民歌,在夏日習習的南風裏為我吟唱;又像一組凝固的田園詩,押着列車哐隆哐隆的韻腳,一同創造了我旅途的浪漫情調和田園意境。我因此而記住了我們民族在大地上動人的棲息姿態。它是一個民族承接傳統的紐帶之一,通過它,我不衹是看見現在,也看到了過去,眺望了未來。
  西部的傳奇
  西部是荒涼的。這裏人煙稀少,空氣乾燥,大地荒蕪。石頭的山橫貫在藍天之下,不時飛來的沙暴遮天蔽日……美國的西部是這樣,中國的西部鏡如此酷似。
  當年美國人開發西部時,強人出沒,匪患成災。在青海西寧至格爾木的列車上,人們談起這裏的治安,也無不憂心忡忡。
  這是一條穿越柴達木盆地的高原鐵路,沿路戈壁茫茫,沼澤和????鹼地無邊無際。由黃色、褐色、紅色石頭組成的山脈不生一根草,沒有一棵樹,死寂一般堆砌在大地之上,它們連綿不絶,嚮着大地交界之處,奔涌而去,嶙峋而獰厲的巨大山體,扭結着,交錯着,赤裸裸呈現着力的較量。
  它們拋棄了時間,拒絶了生命的呈現和衰榮,永遠是天荒地老凝固着的表情。罡風吹得時間發出了銅管一般的聲響。
  還在我抵達西寧之前,在搖晃的車廂裏,夢雨(她與女兒到西寧,與我們同路,隨後去拉薩)在我面前攤開青海地圖,指着一個叫德令哈的地方,告訴我,從那裏往北進去數百裏,就是她度過童年和青年時期的地方。這個地方差不多進入了柴達木的腹地。
  地圖上,它的周圍布滿了竪綫條,橫綫條的平行綫和密密麻麻的小黑點,橫的短綫代表普通沼澤地,竪的綫條表示????鹼沼澤地,而黑點表示的就是茫茫沙漠和戈壁了。
  五十年代,夢雨的父母被打成右派,從蘇州帶着一傢人長途遷徙來到這個大盆地深處接受勞動改造。
  大盆地,打開柴扉就是無邊無際光禿禿的荒山。白天狼群在荒山野嶺中睡覺,晚上,它們成群結隊出山覓食,繞着幹打壘的泥巴房子嚎叫。狼眼的熒熒緑光,在晃動的黑影裏忽遠忽近。
  還有一種動物叫狽,它與狼群混在一起。狽的前腿搭在狼的身上,在曠野裏狂奔,那情景就像一隻六條腿的狼一樣,一溜煙就不見了。
  狽是鎮定自若的“將軍”,指揮着狼群的作戰,其狡猾勝過豺狼百倍。但狽前腿短,不善跑,它與狼是優勢互補,名符其實的狼狽為姦。
  我坐上這趟穿越大盆地的火車,一路嚮西而行,衹見沙漠中種下的一排排井字形的葦草,固守着沙坡,在????鹼地,路基用一層????土一層水澆實,壘成一道高高的堤壩。藍天下的大盆地一望無涯,不見一個人,一棟房屋,火車呼哧呼哧跑了半天,纔見一兩棟道班的平頂房出現,讓人生出一份企渴、一份好奇。偶爾看到一隻狼從荒原走過,大搖大擺像個王。
  我想象當年夢雨與她母親一起去看望在另一個農場勞改的父親,走在這樣無邊無垠的曠野上,其背影是多麽孤單、渺小,但這片荒漠給予人的卻非衹有苦難,它也磨煉出了夢雨堅強的意志和不肯嚮現實屈服的韌性。她一步步走到今天,那支撐她的力量,有一部分就應該來自於這片荒涼。
  有一年中秋,夢雨被禁閉在一間房子裏,又怕又餓子。到了晚上,她從小小窗洞裏突然看到了一輪皎潔的月亮懸挂在廣漠的天空裏,那是多麽明亮多麽寧靜的月亮!在這高原纖塵不染的朗朗夜空,銀輝如水一樣流瀉在大地之上,撫慰着靈魂。
  夢雨久久凝望着它,忘了一切,直到在這片銀色夢境裏睡去……從此,她愛上了高原的月夜,開始用筆記錄自己的人生感受。作為一個詩人,那一夜令她終身難忘。
  柴達木儘管這般荒涼,卻有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清。這天下午,在中鋪上,有兩個來自湖北襄樊的婦女,一人帶着一個孩子。最小的孩子衹有幾個月大。在這樣荒蕪的高原上旅行,怎麽還帶着孩子?
  原來,她們是錫鐵山礦的職上,前幾年隨冶煉廠內遷到了湖北,她們的丈夫還在這片盆地的深山裏采礦。她們是來探親兼避暑的。
  火車到了錫鐵山站,遠遠的黃色山體下,有高高竪起的構築物。青天白日下,讓人不敢相信:這樣一毛不生的地方,有着一個人群密集的世界,幾千人長期生活工作在這片戈壁灘上!在這裏,生存本身就是一個奇跡!
  到了格爾木,我去萬丈????橋,又被面前的景象所震驚:這片????鹼地早已開發,上萬人的露天采????工,長年駐紮在這個????湖腹地,察爾汗????湖中的????可以供全人類食用兩千年!
  礦區建有????殼球場、????殼舞臺,連房屋也是用????砌的。在正午的陽光照耀下,遠處水茫茫一片,閃動着粼粼波光。有林帶、亭閣和車馬,它們在陽光下露出清晰的剪影。
  我在????湖穿行,想走近湖邊。湖面總是在前方閃耀着銀白色的光芒,最後,我不得不放棄。後來纔知道,那都是幻覺,是柴達木的海市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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