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旅游天下>> 推理侦探>> 孔萨利克 Heinz G. Konsalik   德国 Germany   德意志联邦共和国   (1921年5月28日1999年10月2日)
迷情毒案
  作者:海因茨·G·孔萨利克 译者:曹其宁、叶绪铃
  本书是当代德国最成功的畅销书作家海因茨·G·孔萨利克的新作。单纯的高中生罗伯特很有音乐禀赋,不善于追逐女孩子,却在偶然的机会不可自拔地爱上了染指毒品交易的美艳吧女乌丽克。罗伯特走向吸食毒品,贩卖毒吊的邪路,一去不复返。在悔悟时惨死于黑手党的枪下。罗母经不起打击,追随儿子魂归西天。罗父发狂地要复仇未果,准备放弃之际却发现新结识的爱人正是自己苦寻多日的仇人……
  “理性在何方?”
  第一部
  第一节
  第二节
  第三节
  第四节
  第五节
  第六节
  第七节
  第八节
  第九节
  第十节
  第二部
  第一节
  第二节
  第三节
  第四节
  第五节
  第六节
  第七节
  第八节
  第九节
  第十节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摄政王体育场。
  她躺在游泳池边灌木半掩的草地上,垫着一块红白条纹的大浴巾,身穿曲线毕露的五彩比基尼泳装,看上去像在睡觉,双手枕着后脑勺,一头波浪般的乌发,鹅蛋脸,浓眉长睫,眼皮略施黛色,丰满的嘴唇抹得胭红,整个儿的亮丽夺目。
  从她身边走过的男人都禁不住要看她一眼,有个上了年纪的秃头鼓腹的老兄,尽管在异性面前已经毫无指望,但对美女玉体的兴趣却依然不减,竟拿起照相机安上望远镜头,从远处偷偷地拍她的照片。
  罗伯特·哈比希笑眯眯地看在眼里。他坐在游泳池边上,双脚泡在温暖的池水里。正当他准备去喝杯可乐时,他的目光在女郎身上停了下来。令他奇怪的是,游泳池里的孩子们大喊大叫,这位女郎竟照睡不误,而且睡得那么熟,就像睡在安静的房间里一样。
  罗伯恃一向佩服能睡觉的人。他自己只需要短时间睡眠就能恢复精力。可他那位父亲只要睡着了,哪怕墙塌下来也吵不醒他,最多是翻个身而已。罗伯特的母亲睡觉时像只猫,踡着身子,盖着被子,一觉睡到闹钟铃声大作才醒,而罗伯特那些童子军伙伴呢,他们野营时睡在气垫上或睡袋里,就跟木头人一样。当第二天早晨的喇叭声叫醒他们时,罗伯特早已坐在野营地的河畔或者湖边,欣赏过了朝霞的美景,聆听完了云雀的歌唱。
  罗伯特从游泳池边站起,双手拢了一拢湿漉漉的头发,他拿不定主意,究竟是去附近的餐厅喝可乐呢,还是继续端详这位女郎。他虽已年届十八,可不像他那些高中同学那样总是挖空心思盘算怎样与姑娘们搭讪,甚至订出什么“猎物名单”。罗伯特宁愿在钢琴上弹奏肖邦和贝多芬的乐曲,读斯宾诺莎和蒙田的哲学著作,或者研究天外来客现象和遥远的无名星球上的生命活动。
  他的朋友们挤眉弄眼地说要拿个姑娘来“开包”。这种事罗伯特是做不来的,他从来没试过,生怕遭到嘲笑和拒绝,他知道自己缺乏谈情说爱的本事。
  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位躺在草地上、身穿迷你比基尼、披一头秀发的女郎,竟然使罗伯特改变了主意。他不去餐厅喝可乐,而是绕过游泳池的跳水台,走近这位女郎,在离她大约三米的地方坐了下来,踡起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仔细看她。
  他怀着内心的激动发现,这女郎长着坚实浑圆的乳房,修长的双腿,腰部和腹部没有一点赘肉,真可谓是完美无瑕的身材,说不定是在健美中心里锻炼出来的。看来那些在她身旁晃来晃去的“小花花公子”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来这儿主要不是游泳,而是为了结识众多的漂亮妞,须知摄政王体育场并非一般的公共游泳场所,而是慕尼黑赫赫有名的地方,名落孙山的选美女郎、摄影模特、时装模特以及年轻美貌的太太们都来这儿日光浴,让那些碌碌无为的男人一饱眼福。
  罗伯特开始讨厌那些盯着女郎傻看的男人,突然感到有一股无名怒火在胸中腾起,让他想跳起来大喊:你们走开!别看个没完!但他没有想到自己也在目不转睛地看她,而且还琢磨着等她醒来时怎么跟她搭话。他这会儿就在找话题了,但所有能想到的词都显得那么乏味、笨拙,只会让自己出洋相。尽管如此,罗伯特仍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坐着不动,而且猜起谜来:她有什么样的眼睛?是褐色、灰色,还是绿色的?肯定不是蓝色的,因为黑发女人很少有蓝眼睛,他断定她的眼睛是温暖的深褐色。
  他的思路突然被打断了,远处一群孩子在玩耍,把一个球踢来踢去,这本来是禁止的,但却一下免除了罗伯特的猜谜之苦。有一个球踢得太高,没能被接住,落到了正在睡觉的女郎身上,正好掉在她肚子上。女郎身子一抽,坐了起来。这时罗伯特一个箭步跳到她身边,从她手里拿过球来,扔回给了孩子们。然后他蹲下来看那女郎,果然她的眼睛是深褐色的。她坐着的时候胸脯更加挺出,狭小的比基尼几乎都包不住了,女郎诧异地看着罗伯特,嘴角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这些小孩!”罗伯特笨嘴笨舌地说,“球把您打疼了吗?”
  她回答说没事儿。她的声音温柔,深沉得像她的眼睛一样。她拿起放在一边的太阳眼镜,架在她纤细的鼻梁上,她说,把她吵醒了也好,否则太阳晒得过多,皮肤又要被灼伤。好在她有一种很好的防晒霜,是美国夏威夷产的,可以立马减轻灼伤的痛苦。
  罗伯特问她是否去过夏威夷,她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罗伯特从未听到过如此动听的声音。她说,她去不起夏威夷,但那是她做梦也想去的地方,若能躺在棕榈树下的白色沙滩上,那真是别无所求了。防晒霜是她的一个女友带给她的,这位女友有一个很大方的男朋友,他邀请她去了夏威夷。
  罗伯特再也找不到其他话题,本来应该站起来走了。可是这位姑娘——不,他现在看出,她已经不是姑娘,而是一位少妇,也许结过婚,比他大出几岁——这个迷人的女子像块磁铁一样把他牢牢吸住了。
  他自我介绍说:“我叫罗伯特·哈比希。”
  “我叫乌丽克·施佩琳。”她又是一阵大笑,“苍鹰碰上了家雀①,这不笑死人吗?”
  ①德国人名字“哈比希(Habicht)”有“苍鹰”的意思,而“施佩琳(sperling)”则有“家雀”的意思。
  罗伯特默默点头。他知道,他的伙伴们此刻会怎么回答,最无伤大雅的一句话也许是:这可是两只鸟之间的事①!但是他决不敢说出这种话来。
  ①德语里“两只鸟之间的事”也有“男女之间的事”的意思。
  他终于说:“真太巧了。”尔后他壮着胆子问她,“您常来这儿游泳吗?”
  “有时候来。”他注意到,她那双戴着墨镜的眼睛在打量他,他很是不安。“那您呢?”
  “我也是有时候来。”
  她仰回身去,用双时撑着上半身,对罗伯特说,他肯定不是花花公子一类的人,她要猜猜他到底是什么人。
  “大学生?”
  “还不是,我在……上高中。”
  “哦!可是您看上去比中学生年纪大,恕我冒昧,您多大了?”
  “您真想知道吗?”
  “要不我问这干吗?”
  “18岁……”
  他边说边想,这下非走不可了,但她的回答又把他留住了。
  “您可是前途无量,让人羡慕。”
  “干吗这么说?您不是也很年轻吗?”
  “只能说比较年轻。”
  “您结婚了吗?”这可是个大胆的提问,罗伯特自己也感到奇怪,他竟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她摇摇头,把头发一甩说:
  “没有。”
  “不可理解,说句实在话,您很漂亮。”
  “谢谢您的恭维。”
  “您不需要别人恭维。您知道自己很吸引人。”
  罗伯特自己也不清楚,他怎么会一下子说出这种话来。要是半小时以前,他还认为这是不可能的,而此刻他却谈吐自如,似乎对应付漂亮女人已经习以为常了。
  过一会又快没话题了。罗伯特不知怎么往下说好。他已经说过她很漂亮,她笑了。还说什么呢?夏威夷?算了吧,结婚没有?谈完了。还能谈什么呢?谈斯宾诺莎?不可能!谈肖邦?也许行,可是怎么把话题转过去呢?还是问问她的职业吧,也许能引出进一步的话题。
  她看了一下手表(这下不用他再问了),说已经是下午6点,她该走了。她站起身来,他这才发现,她和他几乎一般高,有一米七八,女人很少有这么高个的。
  他问:“您有约会?”
  “不,我只是太阳晒够了,想回家涂点夏威夷防晒霜。”
  “我可以提个建议吗?”
  “我早料到了!”她又笑了,“去餐厅喝杯桔子汁是吧?”
  “没猜对,我请您客。”
  “喝杯咖啡也行。”
  “又没猜对!我请您吃晚饭,在对面那家‘甲壳虫’餐厅。”
  “‘甲壳虫’?”她摘下墨镜,用她那深褐色的眼睛打量着他,带着几分惊讶,几分嘲讽说:“哈比希先生,您请得起吗?”
  “我有个慷慨的父亲……我平时很节约的。”
  “您要带我上‘甲壳虫’餐厅去花钱?偏偏要带我去?”
  “我认为这么花钱最好,我可以邀请您吗?”
  “我们可是半小时以前才认识的。”
  “过日子不能按小时计算,人们应该自己决定生活的节奏。”
  “这话听起来挺有哲理味。”
  “我爱读哲学书,这是我的毛病,我也爱弹钢琴。”
  “弹爵士乐?”
  “肖邦。”
  他想,这下总算谈到肖邦了。可是她显然喜欢爵士乐,而这方面罗伯特是拿不出什么的。对爵士乐乃至整个现代音乐,他难以理解,他在听12音交响乐时,总觉得是在听乐队给乐器调音,只听见一片杂乱无章的响声和节奏,罗伯特实在接受不了现代作品。
  乌丽克承认自己从未听过肖邦,说只有一次从收音机里听到莫扎特的音乐,但她很快就换听别的了,因为不合她的口味,她认为,迈克尔·杰克逊的歌曲很好听,能渗透人的身心。罗伯特说,一会儿在“甲壳虫”餐厅有足够的时间讨论这个话题。
  他俩约好一刻钟以后在入口处碰头,然后乌丽克就转身走了。罗伯特望着她轻盈的身影,打心里讨厌那些盯着她看或跟她搭讪的男人。她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好像是向罗伯特表明,她是个有自尊心的女人。可是,她接受了罗伯特的邀请,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她以为一个18岁的高中生还不算是个男子汉?这个问题又使他忐忑不安起来,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在入口处等着她。
  她来了,身穿一件不起眼的黄底白花的连衣裙,一头乌发用黄色的蝴蝶结束在脑后,脚登一双用彩色皮带编成的高跟鞋。罗伯特高兴地发现,她这身打扮比她不加修饰躺在草地上显得年轻。而她也掩藏不了她的惊异:穿着西服的罗伯特显得那么成熟,以致很难估计他的年龄。
  “可以去了吗?”她开心地问道。
  “可以。”
  “我建议别去‘甲壳虫’,去一家不那么贵的饭馆好吗?”
  “不行,我决定去‘甲壳虫’,咱们就得去。”
  “我只喝一碗汤。”
  “这事儿您就交给我了!家雀女士,苍鹰可是强者!”
  此刻的罗伯特兴高采烈,一贯内向的他变得风趣起来,妙语如珠,毫无拘束,甚至宁肯听一段爵士乐而不听贝多芬的奏鸣曲。
  “甲壳虫”餐厅就在体育场斜对面,只需穿过马路就到了。在这华灯初上的时分,他们没有预订就找到了一张空桌子,须知不经预订而来“甲壳虫”吃饭,就像是玩彩票那样要凭运气。他们居然在餐厅前部的楼梯附近找到一张桌子,那里一般是名流们坐的地方,这种人喜欢让别人看,别人也喜欢看他们。
  “先来点什么?”菜单还没有送来,罗伯特就问了,“来杯红香槟怎么样……”
  他马上又怀疑喝红香槟对不对?是不是有点过分,暴露了自己没有经验?他应当事先征求她的意见,问她要不要喝开胃酒。由他做主好不好……他眄了她一眼,看不出她有反对的意思,也就放心了,于是研究起招待员送上的菜单来。
  至于点什么菜是无关紧要的,他只要能够同这个女人面对面地坐着,看着她,听好说话,让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就心满意足了。他有个荒诞的愿望:但愿时光不再流逝,他们俩永远是这么坐着。
  乌丽克点菜时小心翼翼,以免罗伯特破费。她要的凉菜是牛头肉冻,主菜是法式羊腿肉,甜食是桂皮冰淇淋,按乌丽克的建议,他们喝了干葡萄酒,然后她又要了矿泉水。
  乌丽克在点菜时就算了一下这顿晚饭要花多少钱,她暗暗骂自己不该接受邀请,尽管点的菜很一般,饭菜钱也够贵的了,这算什么事儿呢?他是个可爱的小伙子,看来今天是头一次请这样的客,偏偏请的是她,他有什么目的?他是个聪明的小伙子,据他自己说,他爱看哲学书,弹钢琴,对不明飞行物有兴趣,还想向她解释肖邦的作品,可是她理解不了……他真不该请她吃饭,而应该把钱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他付完账后,乌丽克说她真得回家了,罗伯特问能不能再次见到她。
  她反问:“为什么?”
  “没什么。”
  “也许我们会偶然再见。”乌丽克想回避。
  “对我说来,这太没把握了。偶然机会是争取不到的,而我希望再次见到您。”
  “又要花很多钱吗?”
  “光喝杯桔子汁也行,有什么关系?今天能在这儿跟您共进晚餐,真是太好了!”
  “跟一个陌生女人!您还没有问我是什么人,干什么的,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您会告诉我的,也许就在下一次……”
  “谁知道有没有下一次?”
  “我这个人总是心想事成。”
  他们离开餐厅走到街上,乌丽克一边用手指着,一边告诉他那儿停着她的汽车。一辆小菲亚特,很灵活,停靠方便,女人用最合适。
  在握手告别时,罗伯特问能不能送她到车上,她犹豫了一下,反问他是开车来的,还是坐公交车来的。罗伯特说,他的汽车就停在体育场旁边的一条街上,但他希望能送她到车上……
  他带着忧伤的口气说:“我想尽量多和您在一起,今天晚上对我来说是很难得的。”
  “对我来说也很难得。”她抽回了她的手,“所以我们现在要赶快分手。”
  她转身走了。罗伯特目送她,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树林后面。他眼前留下的是她那飘动的黄裙子,轻盈的步伐和婀娜的腰肢。罗伯特承认,今天晚上的请客是一次可以避免的失策。他的零花钱几乎全部花光,就为了跟一位年纪比他大的美人儿一起坐上两个钟头。他这个嘴上无毛的小子竟敢走出超越自我的一步。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很高兴,因为他有一种“我成功了”的感觉。他还有一个强烈的愿望:一定要再见到她。
  他穿过马路,走向他的汽车,车是他父亲送的,他在九个星期以前领到了驾驶执照,这辆车在老百姓嘴里叫做“鸭子”,已经用了八年,保养得很好,除了车身个别地方有些松动。他父亲说,先开这辆车练习,以后再买辆好的,练个年把再开新车也不迟。罗伯特同意这么办,凡是他父亲说的,他都赞成。
  在汽车上他一路想着乌丽克。她没有结婚,这点明确了,但不明白的是,这么个漂亮女人居然称自己过着独身生活,更多的情况就不知道了。
  这个乌丽克·施佩琳究竟是什么人?她靠什么过日子?别人上班的时候,她哪来那么多时间泡游泳池?在罗伯特看来,这个女人有点神秘,尽管他可以问她这一切。他准备下一次就问,他相信一定会再见到她,到那时就问她:您日子过得怎么样?
  他父母亲已在家里等他,餐桌已经摆好。
  父亲说:“你游泳游到这么晚。”没有责备,只是奇怪而已。
  “我遇到两个朋友,我们喝啤酒来着。”
  母亲说:“饭菜还热着呢……”
  “我不饿,妈。”罗伯特想找个理由赶快回自己的房间,便说:“对不起,我还得复习拉丁文,晚安。”
  “晚安,孩子。”
  逃脱成功了,罗伯特回到房里,躺在床上,两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好像在一张大的银幕上看到了一条黄色的裙子,轻盈的步伐和扭动的腰肢。
  也想,明天该请求父亲多给点零花钱了。
  哈比希一家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德国家庭的典范。
  胡伯特·哈比希博士通过自己厉行节约和向一家公务员建房储蓄所贷款,在慕尼黑郊外的帕辛区造了一所房子。居住面积165平米,有装修好的地下室,顶层的阁楼用来作为工作室,他以前在那儿绘画,制作陶器,现在成了罗伯特弹钢琴的音乐室,有一架日本钢琴(史坦威牌的钢琴是买不起的)。房子的四周是花园,面积有90平米,不算大。胡伯特在购买地皮时认为料理花园太费事,他的业余爱好不是刨地翻地和清扫树叶,而是绘画和制陶,来访的客人可以看到他家到处摆着画得很精美的陶制容器。后来,当他发现他的独生子罗伯特有钢琴天赋时,便毫无怨言地撤消了他的工作室,搞起集邮来了。
  胡伯特·哈比希博士是巴伐利亚州政府的一名处级官员。要是问他太太,她先生在哪个部门任职,她准说不知道。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对她来说,只知道自己先生是有法学博士学位的处长就够了,没必要知道他的工作岗位,反正是在政府里当官。
  盖尔达·哈比希是标准的贤妻良母,她为家庭服务,家庭是她的核心,她的天地。妇女解放的浪潮对她毫无影响。她无法理解,对一位妻子和母亲来说还有什么比家庭更重要的东西。妇女的自我实现——这有什么意思?盖尔达有丈夫,有儿子,有一个家,还有一条名叫班布斯的狗。她有一个美丽的花园,每年休假季节全家人可以去德国北海的诺德奈岛,甚至去土耳其安塔利亚的海滨旅游。她还要求什么呢?生活中还有什么更值得争取的呢?什么妇女解放?全是胡闹,她对自己说,幸福就是一家人温馨相处,而不是靠个别人的利己主义去获得。
  盖尔达热爱她的儿子罗伯特。她生他的时候受了大罪,经过14个小时的痛苦,儿子才呱呱坠地。医生如释重负地告诉她,这个大胖儿子先还不肯出世,后来才让步了。对胡伯特来说,罗伯特就像是皇太子。他向别人说起他时,从不说“罗伯特”或者“我儿子”,而总是说“我儿子罗伯特”,好像他在培养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似的。
  哈比希博士很受同事们的喜爱,他不令人注意,不声不响地在官员的阶梯上往上爬,他工作负责,忠于自己的党,这一点在巴伐利亚是一个官员飞黄腾达的牢固基础。在这样的条件下,他的儿子罗伯特可说是在玫瑰园里长大的,那里面繁花似锦,吹不到一丁点儿的逆风寒流。当罗伯特的父母发现儿子有音乐天才时,欣喜若狂,马上为儿子买了一架日本钢琴。罗伯特的钢琴老师认为,这孩子禀赋很高,有条件成为钢琴家,有朝一日能走遍全世界。此话听起来很好听,但也给家里带来了矛盾,哈比希博士盼望儿子成为法学家,而母亲盖尔达则主张儿子当个钢琴家,出现在国际音乐会的舞台上。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眼前是要把高中念完,哈比希博士可以自豪地说,他儿子罗伯特是班上第二名,若不是数学扯后腿,还能成为第一名。罗伯特曾经问过,既然他往后一辈子也用不上几何学的“正弦”和“余弦”,为什么还要学这玩意儿?哈比希博士开导他说,这属于高级的常识,数学有助于逻辑思维,在生活中十分重要。
  那天晚上罗伯特躺在床上,心里充满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他脑海里浮现出乌丽克的形象,开始分析起来。她年纪多大?估计三十岁不到。干什么职业?很难说,哪来那么多空闲时间,尤其是在下午?她可能是教师,对了,有可能,教师一般只在上午有课,假期最长,每年大约有八十天,不过她也可能是搞艺术或自由职业的,可以自由支配时间,再不就是有一个有钱的爸爸,她的生活内容就是打高尔夫球,骑马,看时装表演,游泳和上理发店。可要是这样,她就不会开不够派头的小巧型汽车,而会开一辆符合她外表的敞篷轿车了。
  说起来还得感谢那只掉在她身上的球,有了这只球,罗伯特才跟她说上了话,才做出了他平日不敢做的事,他回忆起第一次接触一个姑娘的情景。那时他15岁,他的同学们都纷纷吹牛,说摸过甚至睡过哪个“漂亮娘们儿”。他们骂他是不中用的家伙,因为他正经得让人受不了,从来没有把手伸进女人的裙子里去过。
  有一次,罗伯特在伊萨河畔的草地上遇到一个姑娘。她是另一所高中的学生,名叫尤丽亚,正躺着晒太阳。他们俩认识,因为尤丽亚就住在他家附近,当罗伯特在她身旁坐下时,她一边说在这太阳底下真热,一边把比基尼的上半部脱掉,露出两个苹果般的乳房,她把防晒霜递给罗伯特,请他给她抹油。罗伯特依着她的话做了,开始也不觉得什么。可是当他的手碰到她的乳头时,她开始呻吟起来,下体不时地拱起。罗伯特的手像烫伤了一样立即缩回,他跳起来,把手上剩余的油抹在自己肚子上,然后一声不吭地走了。他听见尤丽亚在背后骂他窝囊废、同性恋者。这事让他很长时间不痛快,他只有从弹奏莫扎特和斯卡拉蒂的钢琴曲中寻求安慰。
  罗伯特为了摆脱自己贞洁的名声,在他的同学和童子军弟兄面前,把这次出丑说成了一次“性经历”。他有声有色地描绘尤丽亚如何如何亢奋动情,使得那些怀疑者也信了他的话。从那以后,他在同学的圈子里被认为是个好样的,罗伯特这才知道,有时说谎可以帮助人适应环境。
  可是如今他的内心起了变化,同乌丽克的邂逅像是一次决堤:迄今为止被抑制的东西,现在一泻千里地进入了他的情怀。要再次见到乌丽克的愿望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这是罗伯特从未有过的感觉。
  罗伯特度过了一个不安和短暂的夜晚。他脱了衣服躺在床上,感到羽绒被轻微的压力,好像是接触到了乌丽克的皮肤。当他翻个身摸到鼓起的被子时,好像是摸到了乌丽克的胸脯,觉得既坚实又柔软。他第一次情不自禁地把羽绒被拢成一个女人胸脯的样子,一面亲吻,一面把脸埋在里面,怀着这样的梦,他终于进入了睡眠。
  第二天上午罗伯特又去了摄政王体育场,但乌丽克没有去。过了一天他又去找她,还是没有见到。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她有固定的工作时间,只是利用一天的空闲去体育场游泳和晒太阳。这点使他感到沮丧,因为这样再见的可能性就减少了。他自我安慰地想,也许在星期六或星期天,她说的偶然见面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第三天他又见到了她。她躺在草地上,还是上次那个地方,穿着一套大红的比基尼,没有睡觉,而是枕着浴巾在看书。那是一位有名的畅销书作家的作品,德国的文学评论家对这位作家不屑一顾。尽管他的书发行量以百万计,却只能引起一些精英人物的疑问和排斥。
  罗伯特轻轻地走近她,弯下腰来问:“您也读这种无聊的书?”
  她吃了一惊,手里的书掉落到身上,脸上带着几乎是生气的表情说:“我喜欢这位作家,您读过他的作品吗?”
  “没有。”
  “那您发什么议论!您比那些专业评论家好不了多少,这种书他们碰都不碰一下,您也是看也不看就横加指责,就因为这些作品不合你们的口味。”她看来真的火了,把书合上放在了一边。
  罗伯特为了弥补自己的鲁莽,就对她说:“我等您来着,我每天都在这儿等。”
  “您应该好好地、正经点利用您的时间。难道您又要和我上‘甲壳虫’餐厅吃饭不成?”
  “我的零花钱不够了。”
  “我可以请您嘛。”
  “我不想给您添负担。”
  “什么负担!我自己要享受享受,也让您分享一份,譬如今天我就特想吃鱼子酱加土豆泥。”
  “这可是很贵啊!”
  “一个人有时也需要潇洒一下,不然活得太累了。”
  罗伯特此刻断定,她肯定有个有钱的爸爸,她有足够的时间和金钱,吃鱼子酱就像吃饼干一样……他不懂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愿意跟一个18岁的中学生攀谈的。
  他建议先去体育场餐厅喝杯桔子汁,当他们俩走过游泳池时,一些“准花花公子”对他们行注目礼,罗伯特能陪伴这样一位美女,感到洋洋得意。在餐厅坐下后,罗伯特说:“我想多了解一些您的情况。”
  “为什么?”乌丽克问道。
  “我一连四天都在琢磨您。”
  “您没有琢磨您那些哲学家和那个波邦?”
  “是肖邦。”他笑着说。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呢?作为富有人家的女儿,她应当知道肖邦啊,这不是矛盾吗?
  “肖邦!非得知道他不可吗?”乌丽克又问。
  一个有教养的女人怎么提这种问题!罗伯特感到自己对她的身份又没有把握了,于是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乌丽克·施佩琳,您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个33岁的女人,未婚,在施瓦宾区有一套住房,有一只猫,名叫罗莉,有一辆小菲亚特汽车。这下您满意了吧?”
  “还不完全……”
  “您还想知道什么?”
  “您花钱不用愁吧?”
  “可以这么说。”
  “您父亲很有钱吗?”
  “我只有一个继父,是个建筑工人,老是喝醉酒,殴打我的母亲。我14岁的时候,他想欺负我,我反抗,他就把我打得鼻青脸肿。后来他忽然离家出走,到现在谁都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她斜着脑袋问罗伯特,“您失望了?”
  “您骗人!”罗伯特低声说,“您干吗要说假话?”
  “我干吗说假话?这是真的。”
  “您的职业呢?”
  “我当过舞蹈演员。”她举手挥了一下,好像要抹掉这一段经历,“可是不够资格进国家歌剧院,跳足尖舞我老摔跤……好在除了歌剧院还有别的舞台,于是我选择了……这么说吧:表情舞蹈。”
  “我不知道什么是表情舞蹈。”罗伯特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喑哑。
  乌丽克双手拢了一下头发说:“干这行没出息,三年以后我不愿再干,就站起柜台来了。”
  罗伯特问:“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我是站酒吧柜台的,从晚上8点开始,有时一直站到第二天4点。我上午睡觉,下午就出去补充阳光和氧气。”
  “这么说您是个吧女?”
  “客气点说是个酒吧女郎。”
  “在哪儿?”
  “在托斯卡纳酒吧。”乌丽克把喝完的杯子推了一下,“这会儿您失望了,是不是?”
  罗伯特不知怎么回答。不是失望,而是幻灭,他有关这个女人的美好想象,一下子全被破坏了。
  为了不让他尴尬,乌丽克问他去过酒吧没有,他回答说从来没去过,只是在电视里看到过,那里面肯定有许多夸张的成分,吧女是个正当职业,甚至是很辛苦的职业,每天夜里干到4点……
  她说:“挺烦人的。不过我还是喜欢这个工作,可以了解到人的本性是多么不善,多么脆弱,多么虚伪。”
  “这话听起来很辛酸……”
  “我一直不得不单枪匹马地奋斗,真不容易,现在我该走了。”
  “还早呢。”罗伯特说。
  “我得走了!”乌丽克说罢就站起来,罗伯特只好跟着她。说老实话,乌丽克急着要走对他倒是件好事,因为他对刚才所听说的一切需要有个消化过程,要是他在电视里看到的有关吧女的描写有一成是真的话,就足以加强他的内心矛盾了。
  罗伯特把乌丽克送到游泳池出口处,然后回到了体育场。告别时他们握了手,但这次握手和第一次握手不一样,乌丽克很快抽回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在游泳池边上坐了好长时间,边看别人跳水,边在思索。乌丽克不可能是他在电影里所看到的那种吧女,她那样子就不像。这说明什么呢?电影里的吧女总是最漂亮的,但也是最下贱的。但乌丽克不一样,她说话不一样,动作不一样,她的眼光没有挑逗性。罗伯特得出结论:她是个例外。
  第二天,在课间休息时,他对班上一个以追逐姑娘出名的同学谈了他认识乌丽克的事。那个同学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舔了舔嘴唇,问道:
  “你认识了一个吧女?”
  “是的,一位美女。”
  “你小子……”
  “谁是‘你小子’?”
  “一个吧女!你得小心伺候,向她好好学几手……”
  “你这个浑蛋!人家是正派女人!”罗伯特火了。那些粗话留在他记忆里,把他折磨得心慌意乱。他要发泄,就只能弹钢琴,他怀着从未有过的愤怒弹奏贝多芬的奏鸣曲,敲得键盘轰轰作响。坐在楼下起居室里的哈比希博士抬起头,自豪地对他太太说:
  “你听,你听,这孩子的演奏……”
  三天以后,罗伯特去游泳池等乌丽克没等着,回家后对父亲说:“我和盖哈德说好了,请他晚上给我补习数学,可能回家要晚一点。”
  盖哈德是班上的数学尖子,哈比希博士当然只有点头同意。
  他以为儿子有了积极性,可恶的数学终于引起了罗伯特的兴趣。他很高兴,问补习是不是长期的。罗伯特说他还不知道,要看效果如何,然后他大着胆子说出了最关键的话:
  “爸,我想多要点零花钱。”
  “要多少?”看到儿子发奋学习,哈比希博士乐得施舍。
  “我还不知道。虽然我同盖哈德很要好,但他不会白教我的,也不应该白教我。你知道,盖哈德的父亲……”
  “现在你需要多少?”
  “眼下要100马克吧。”
  “哦!你一下就要了个整数!”
  “爸,要有成效就得有投资嘛。”
  哈比希博士很开心,从钱包里掏出一张100马克的钞票给了罗伯特。“别乱花啊!要是你们去喝上一杯……”
  “我们是跟数学打交道,不是跟酒精打交道。”
  “要是回家时天黑了,开车要小心。”
  罗伯特点点头,把钞票放进上衣口袋,赶紧离开了父亲的房间。老是教训人,好像他还是个小孩似的!老是听父母的教训,他受不了。在他父母看来,他永远长不大,18岁了还是个小孩,得牵着他走路,以防被一块小石子绊倒。真见鬼!他是个男子汉了,父母亲什么时候才能承认这一点呢?
  到了晚上,罗伯特开着他那辆“鸭子”前往施瓦宾区。他在电话簿里很容易地找到了托斯卡纳酒吧的地址,他把车停在酒吧旁边的一条偏僻的马路上,然后步行过去,在酒吧门前停了下来,打量着酒吧的门面。
  一行霓虹灯字,一道厚厚的门,两扇挂着窗帘的窗户。两名男顾客按了按门铃,门上的小窗打开了,显然是里面的人要看看来者的面孔,然后才让进去。罗伯特想,此地不是随便进的,必定是家高级酒吧。
  他犹豫地穿过马路,按了门铃,门窗打开了,半明半暗中出现了一张男人的脸,冷冰冰地看着他。
  “什么事?”这声音像要把人拒之门外。
  罗伯特故作强硬地说:“我要进去!”
  “你走错门了吧?”
  “你们是公开营业,还是不公开?”
  “这要由我来定!”那人的声音越来越粗鲁,“走吧,你小子……”
  “你瞧不惯我怎的?我又没长疮!”
  “我看你乳臭未干,快滚吧!”
  “告诉你,马上开门让我进去!”罗伯特这会儿也开始用此地惯用的腔调说话了,“我是乌丽克·施佩琳的熟人,要是你还这么怠慢我,有你受的!”
  “乌拉的熟人?”门窗后面的男人发出笑声,“你怎么认识她的?”
  “关你屁事!开门!”
  罗伯特有一条新的体会:看来男性就得粗鲁,礼貌往往被误认为笨拙和虚弱。要记住,适度的傲慢比一味的顺从更能解决问题。罗伯特还从来没有试过,这是头一回,而效果之好出乎意料:门打开了。
  那个无礼的看门人是条肌肉发达的汉子,他把罗伯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他们所站的地方是个贴着深红色墙纸的门厅,有个衣帽间,柜台后面站着一位姑娘,穿紧身衬衫和超短裙,全身的优点半掩半现,金发披肩,一张娃娃脸,使人想起洋娃娃芭比,她对他笑笑,挤了挤眼睛说:“30马克。”
  “我不用存衣。”他回答说。
  “先生,这是入场费。”
  “哦,是这样。”
  他从袋里摸出那张100马克的钞票,找回70马克。看门人在一旁嘟囔了一句,里面的那道双重门这才打开。罗伯特走进了酒吧。
  这是他生活中一场新的冒险,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惊讶,他看到一个大房间,放着圆桌和软椅,有几处绷着彩色丝绸的壁龛,地上铺着红花纹的地毯,中心是个铺着白色大理石的舞池,女招待们同样是穿得很少,走动在昏暗的灯光下,有几对男女在跳舞,一个三人乐队在奏乐。左边是一个酒台,有整个一道墙那么长,用镀铬的、黄铜的、硬木的和玻璃的材料做成,看上去光洁铮亮。酒台前一排吧凳上坐着好多对男女,正在热烈交谈……其实此情此景同罗伯特在电影里看到的也差不多,甚至还更平淡一些,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不过,罗伯特没有看到的,是一道薄薄的隔墙背后的天地。那儿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左右两侧有好多扇门,一共有10间房间,其中的摆设值得一看。每间房里有一张巨大的圆形床,墙上镶嵌着镜子,有一个喷水澡池,还有一台装在三角架上的摄像机,可以按顾客的需要把他的各种活动制成录像带,拿回去作纪念,这种特殊的服务在有关圈内人士中迅速传开,颇受欢迎。
  罗伯特终于在长长的酒台后面发现了乌丽克,只有她的头发还能认得出来,她的脸换了个样,化妆得像戴了面具,只剩下眼睛和血红的嘴唇在动。罗伯特觉得好像有一根针刺到了心里,这难道是她吗……这就是她吗?游泳池边上那位年轻美丽的女人到哪儿去了?
  当罗伯特走近酒台时,乌丽克认出了他,马上离开岗位,迎了上来,她穿的连衣裙开胸那么低,露出半个胸脯,又那么紧,显出她微隆的小腹,浅玫瑰的色调更加强了预期的效果。
  “您来这儿干吗?”她的问话像是给了他一记耳光。
  “我想看看您在哪儿工作。”
  “请您走吧。”
  他摇摇头,压制住自己的惊愕,“我和别人一样也是你们的顾客。”
  “博罗那个蠢货,他怎么把您放进来的?”
  “我说了,我跟您是好朋友……”罗伯特把目光从她那张陌生的脸上移开,朝着酒台方向点了点头说:“我想喝点酒。”
  “一杯鸡尾酒20马克,一瓶香槟酒300马克……”
  他勉强笑了一笑说:“那您就给我调一杯鸡尾酒吧,乌拉……这儿的人是这么称呼您的吧?”
  她转过身去,走回酒台。他跟着她,就像被她用绳子牵着一样。她走到酒台后面后才重新看着他,罗伯特坐到了一张吧凳上,感到很不舒服。
  “好吧,一杯鸡尾酒。请您喝完了就走……我给您调一杯‘泡泡’。”
  “随您怎么调都行……您干吗要把我撵走?”
  “罗伯特,这儿不是您来的地方。”
  他头一次听到她叫他的名字,罗伯特——从她的嘴里叫出来,他从来没有听到过他的名字有这么好听,这么轻柔,这么悦耳,像是从大提琴的G弦上奏出来的。
  “您再说一遍:罗伯特。”
  他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有多么不懂事,甚至是孩子气;他也没有发现乌丽克怜悯的眼光。但她还是答应他了。
  “罗伯特。”她把一个插着吸管的高脚玻璃杯推了过去。“给,您的‘泡泡’,算本人请客。”
  “这意思是:您付钱。”
  “我有折扣。”
  “这我不能接受。我要的酒,该我付钱。”他用管子吸酒,那里面掺混着马提尼克甘蔗酒、甜柠檬汁、桔子汁、菠萝汁、木薯汁和新鲜木薯丁,喝起来很清凉,很有味。罗伯特心里想,这么个玩意儿要20马克,这价格包括整个氛围、音乐、姑娘们、还有乌丽克半裸的胸脯。他又感到有种想要一吐为快的欲望。
  他两手握着酒杯问道:“乌丽克,您干吗要这样?”
  “什么样?”
  “干吗要在这儿工作?”
“理性在何方?”
  ——读孔萨利克新作《迷情毒案》
  唐建清
  德国作家海因茨·G·孔萨利克不愧是一个写畅销书的高手,他懂得如何把小说写得好看,知道怎样投合大众的口味。
  他的96年新作《情迷毒案》就是一部让人拿起来放不下的精彩的小说,罗伯特是一个18岁的高中生,他迷上了33岁的酒吧女郎乌丽克,乌丽克不仅让他上了她的床,而且把他拖进了吸毒贩毒的泥淖。罗伯特新结识的一位少女过量服用了他提供的一种叫做“摇头丸”的毒品心力衰竭而死,罗伯特悔恨不已,决心革面洗心重新做人,但贩毒组织害怕他告发举报就抢杀了他。他母亲经受不起丧子之痛随之去世,罗伯特的父亲信不过碌碌无为的慕尼黑警方,决定亲自追查凶手为死去的亲人复仇。他凭借一张仅有的照片到处寻找乌丽克,但始终一无所获,后来他在汉堡认识了一位吧女并涉入爱河,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爱上的这位金发女郎恰恰就是他发誓要以私刑加以惩处的乌丽克!原来乌丽克为躲避警方的通缉和黑手党的追杀改头换面隐姓埋名藏匿到汉堡,不料与罗伯特的父亲相遇,她怀着深深的歉疚欲以温情来赎自己的罪,抚慰那位父亲破碎的心灵,当罗伯特的父亲不忍心杀死乌丽克而想劝她向警方自首时,越南帮会的冷面杀手抢先一步用钢丝绳勒死了乌丽克,罗伯特的父亲得知真情后回到慕尼黑,用那把复仇的手枪打死了导致他家破人亡的真正元凶——酒吧老板弗兰茨和黑手党枪手萨尔瓦多。
  《情迷毒案》的精彩之处不仅在它有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还在于作者在书中提出了一系列重大的,读者也会感兴趣的社会问题。
  弗兰茨多次称乌丽克为“披着天使外衣的魔鬼”,但在作者看来,这个风流吧女其实是个“堕落的天使”,她既是个害人精,同时又是个受害者。她从小失去了父亲,继父常常殴打她的母亲,还对她不怀好意,她的童年没有欢乐,青年时期更是受尽了屈辱。她当过舞蹈演员,但不够资格进国家歌剧院,于是只好跳“表情舞蹈”,再后来就沦为风尘女子,她想找一个可以信赖的男子托付终身,结果却是一再受骗上当,残酷的人生使她悟到:要树立什么人生目标,那多半是幻想,她的梦想和前途被摧毁,心里便充满了恨,恨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恨这个欺骗了她的心灵的世界。但同时她也下定决心,不再让人欺骗,而是要自己来欺骗这个社会。《圣经》里所说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成了她的信条。从此以后她要按照这一信条做人,要报复所有的人,即使误伤无辜也在所不惜,她本人不也是无辜者吗?不照样被人毁了!她现在知道,生活就是不断地搏斗,只有比敌人更加无情的人才能成为胜者。于是她的床就是她的战场。她知道罗伯特是个单纯的青年,一心爱着她,她也知道摇头丸毒品对服用者有害无益,但是她不愿意受冻挨饿,不愿意流落衔头,况且她想成为富婆,拥有私家别墅,带大花园和游泳池,开高级轿车,在银行有账户,穿戴时髦,到国外去度假等,于是在财富的诱惑之下她不惜同魔鬼签约,为了人世的欢乐甘愿出卖自己的灵魂。“堕落的女人”是个古老的故事,但在孔萨利克笔下乌丽克则是一个“身不由己的悲剧演员”,作者将她的一段段言词演绎成对社会的严峻批判。
  罗伯特则与她不同,他是躺在鸭绒被上“在玫瑰园里长大的,那里繁花似锦,吹不到一丁点儿逆风寒流”。父亲是州政府的处长,家里有汽车和花园,他还有自己的音乐室,有钢琴,有贝多芬。但这样一个父母以及社会寄予厚望的乖孩子好学生怎么会堕落成一个吸毒贩毒者的呢?这确实是一个发人深省的问题,做父亲的自然将这一切归咎于那个毒蛇般的“坏女人”,是她勾引,毁了他,因此他要找到她,惩罚她。他不明白其实对于儿子的悲剧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有难以推卸的责任。他是个俗吏,一个专制的家长,不仅与妻子隔膜,也压根不理解自己的儿子。而罗伯特对父母的溺爱、家庭的管束越来越不耐烦,尤其是他父亲那自以为是的老一套教训更是引起他的反感。因此,与其说是乌丽克诱惑了罗伯特,不如说是他主动逃离了笼子般的家。罗伯特正像50年代“愤怒的青年”一样,是家庭、学校、社会的叛逆者。由此,孔萨利克通过罗伯特的“失足”,揭露了西方社会一代青年的“沉沦”,罗伯特的同学热衷于追逐漂亮姑娘,“他们骂罗伯特是不中用的家伙,因为他正经得让人受不了,从来没有把手伸进女人的裙子里去过。”第一个因服用摇头丸丧生的丽莎·布隆迈尔只有17岁,她是个勤奋的理发师,但又是一个瘾君子,舞会上的疯妞,迷恋流行音乐,爱吃摇头丸,随时愿意跟男人睡觉。死在罗伯特怀里的克丽丝塔,一个16岁的纯情少女,出于好奇想试试摇头丸的奇妙,因为她认识的许多人都吃过摇头丸了。读了这些悲惨的故事,人们不禁要问:现代青年怎么了?现代教育怎么了?现代社会怎么了?《迷情毒案》是一部通俗小说,也是一份忧思录。
  赖伯探长在小说中是个穿针引线的人物,他为人正直、头脑清醒、十分敬业,是个优秀的警官,但面对日益严重的毒品犯罪和日趋猖獗的黑社会势力,他和他领导的刑警毒品科显得势单力薄,束手无策,最终无所作为,赖伯和他的同事们并不是有些警匪小说和侦探小说中漫画化甚至丑化了的既蠢又懒的警察,但他们确实软弱无力,起码是力不从心,这恐怕正是作者的用意所在:揭露严重的犯罪问题,呼吁提高警察的战斗力,加强对罪犯的打击力度。在小说中,赖伯探长似乎扮演了作者的传声筒角色,他一次又一次地对慕尼黑的警界上层人士、政府官员、政治家们,其实也是对读者和社会公众作报告,指出统一后的德国犯罪率居高不下,尤其是有组织犯罪和青少年犯罪呈迅猛增长的势头。斗殴、抢劫、凶杀、走私、吸毒贩毒、淫乱……德国社会乌烟瘴气,危机四伏,一幅末世相,人的生命财产受到严重威胁,尤其是毒品对青少年危害极大。继大麻、海洛因之后,新一代毒品摇头丸粉墨登场,成了青少年竞相服用的时髦毒品,而境外制毒贩毒集团通过各种渠道向德国渗透,并大动干戈争夺毒品市场,无论是街头、舞厅,还是校园,毒品泛滥成灾,青少年深受其害,赖伯探长或孔萨利克所说的这一切并非言过其实或危言耸听,毒品及青少年犯罪确实是个严峻的社会问题,不仅是德国,当今世界上许多国家都为之头痛,它是一个现代问题。因而作者将德国糟糕的治安状况归咎于越来越多的“外国人”(在他96年的畅销书《黑品官》中德国人甚至大喊“外国人滚出去”)。这似有种族偏见之嫌,至少是没有把握到问题的症结所在。
  通俗小说也有高下之别,《迷情毒案》不仅有看头,还能引发或引导读者作一些深层次的思考,小说题词就显示了作者在此方面所作的努力。“献给理性,但理性在何方?”这确实是现代人的一大困惑。古希腊哲人早就将人定义为“理性的动物”,文艺复兴以来,理性取代神性更是一路高歌猛进,但理性将把人类引向何处?现代人类张扬了理性还是失落了理性?临近本世纪末,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的现代人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惘。《迷情毒案》及孔萨利克的一系列揭露社会黑暗的小说充分暴露了现代社会的“疯狂”,用毒枭弗兰茨的话来说,“今天人们在生活中需要不断刺激自己的神经,什么跳迪斯科、听广播、听音乐、看电视、看足球、看拳击、看网球、看屏幕上的凶杀,越是残酷越是来劲,还有世界各地的战争和暴行,爆炸事件、杀手行动、飞机夫事、地震等等,人们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经历这一切,多刺激啊!要不是人类成了一种恣意妄为的兽类,生活该有多乏味,多苦闷啊!”因此明知毒品有害,但为了利润,为了刺激,人们还是趋之若鹜,不惜以身试法,以青春和生命作代价。“越是有人警告,顾客就越多,好奇呗!真的买摇头丸能买到快乐?非亲身体验一下不可。”人类引以为自豪的理性哪儿去了?物质越丰裕,精神越空虚;文明越发达,理性越脆弱。怪不得罗伯特的父亲恨恨地说,“老是说人乃万物之灵,不对,人是万物中的败类。”
  阅读是愉快的,思考是沉重的。
  但愿我们像作者一样在这多灾多难的人世仍怀抱一份希望:“过去不应成为当前的负担。人必须有能力把一切过去的事置之脑后。”然而,人类的前途不在于忘却,恰恰在于健全的理性,真诚的爱。
  献给理性,
  但理性在何方?
  爱情是一盏金搏,
  有人往里倾注自己的鲜血。
  ——印度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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