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旅游天下>> 才子佳人>> 鹤市道人 He Shidaoren   中国 China   清代   (?1672年)
醒风流
  又名《醒风流奇传》
  清刊本。二十回。
  题“鹤市主人新编”,又题“鹤市道人编次”。推测作者生于明末,于康熙十一(1672)年始作本书。
  叙述梅干与冯闺英的婚姻的故事。有仿《好逑传》、《玉娇梨》处。
  夫书所以记事,而美恶悉载者,使后人知所从违。故十五国风,孔子不删郑卫,盖有以也。每见读释道之书者,以多诵为功,敲鱼击磬,端坐正视,则便为至诚妙道。问所诵于义云何?茫如也。昔老僧云:“诵经不解义,犹如蚊虫叮木废,木不知疼,蚊不知味。”由是观之,诵且无益,多亦何为!读儒书者,以口滑熟记为功,剿袭称博,摭拾成文,引获功名,便为效验。
  余少时,得忠孝节义文数篇,喜而读之。凡三易书,秘之笥箧,爱如珠玉,因其文重其人。越二十载,而时移事变,其人行与文违殆不可说。余乃取其文,尽行涂抹,唾而骂之,灭之丙火。嗟乎!善读书者,盖在文字乎哉?天下之人品,本乎心术,心术不能自正,藉书以正之。天下之人不能尽有暇于书也,仁人君子”比之。…比之而思,所以旁喻曲说,俾得随意便览,庶几有益焉。于是平有小说之作。然则作者之初心,亦良苦矣,善矣。而其弊在于凭空捏造,变幻淫艳,贾利争奇,而不知反为引导入邪之饵。世之翻阅者日众,而捻管者之罪孽日深,何不思之甚也。壬子夏,与二三同志,啸傲北窗,追古论今,淑慝贞奸,宛在目前。笑愚蒙之昧昧,羡聪达之惺…陧,于是摘所详忆-事,迅笔直书,以为前鉴。盖以天下臣不思忠,于不思孝,贪货赂而忘仁,慕冶容而用计,种种越分妄求者,授以一服清凉散也,而惟于色为甚。许允之之不嫌丑妇,盛德可师,郭元振之适牵红线,天缘非偶。醒期理也,可以随遇而安。且问夹月下老人,所检何书,而乃贸贸以求耶。录凡二十回,旨有所归,不暇计其词句之工拙也。既成,质之同志。同志曰:“是编也。当作正心论读。世之逞风流者,观此必惕然警醒,归于老成,其功不小。”因遂以名而授之梓。虽然,从来以善道教人者,劝文诫语,刊刻行世,累至千百,鲜有寓目。即寓目而未必儆心,或黏壁而尘封,或抹几而狼藉,殊负美意,良可叹息。阅是编者,幸少加意焉。
  隺市道人
第一回 小书生读书豪饮 老奸臣闯席成仇
  诗曰:
  男儿少小教须严,
  莫逞风流听自然。
  白玉方为席上宝,
  名花不向道旁妍。
  行奸历历神书录,
  戒色昭昭天榜传。
  守得坚贞松柏志,
  风霜凛冽不知寒。
  这首诗,是名人所作。大概说,从来才子佳人配合,是千古风流美事。正不知这句话,自古到今,坏了多少士人女子。你看,端方的士人,贞洁的女子,千古仅见,却是为何?只因人家子弟,到十六七岁时节,诗文将就成篇,竟自恃有子建之才.人品略觉不俗,便自恃有潘安之貌。却不专读圣经贤传,兼喜看淫词艳曲,打动欲心。遇着妇女,便行奸卖俏,递眼传情,思量配合个佳人,做个风流才子,方为快心。弄出许多伤风败俗的事来,以致德行大伤;功名不就,岂不可惜。人家女子,到七、八岁时,父母教他读《孝经》、《小学》、《烈女传》等书,指望他知书明礼,能写能算,日后主掌中〔馈〕,做个敬备四德的淑女。有一种聪明乖巧的女子,读了几年书,把针指女工倒抛在半边,喜欢去寻闲书观看。到十五六岁,情窦已开,妆台赓和,月下传吟,自道是个当今才女,见了俊俏书生,便动了怜香惜玉的念头,不管纲常伦理,做出风流事来,玷辱门风,反不如裙布钗荆万倍。那裙布钗荆,听凭父母配个贫夫俗子,他先看夫妻是前缘分定,苦乐自甘,倒有贞烈自许,做出惊天动地主持名教的事来。所以说才子佳人配合这句话,坏士人女子的脚根。如今待在下说一个忠烈的才子,奇侠的佳人,使人猛醒风流中大有关系于伦理的故事。正是:
  偶探青史吊千秋,
  是是非非莫细求。
  达者妄谈皆可喜,
  闲来说梦亦消愁。
  言关古道听偏倦,
  语出齐东说恐休。
  欲问闲情破岑寂,
  此书堪与寓双眸。
  话说宋朝庆元年间,浙江嘉兴府秀水县,有个公子,姓梅名干,表字傲雪。论其相貌,生得丰姿俊秀,宛如一个美人,然温中带厉,令人可亲而不狎。论其品行,激烈慷慨,好像个侠士,然刚柔相济,遇事能屈而又能伸。他平日最恨的是诗朋酒友,群居谈笑。所以巨卿富宦,稍或不端,便不相往来。即来亦闭门不纳,恐浼了他一般,犹如伯夷之清。却又作怪,若是遇着义侠之流,就是他出身卑贱,便结为知己,又如柳下惠之和。更有一节好处,财色二字,操守更严:德怨相加,报施不爽。他的父亲讳馥,表字挺庵,官居国子祭酒。为人忠烈,不趋权势。家园淡泊,惟有薄田百亩,城外茅舍一所。因夫人邢氏早亡,无人掌管,见公子年纪虽小,且自聪达,所以留主家事,梅挺庵在朝中。公子年已十六,尚未配亲,公子也不在心上,每日只是闭户读书。贴身伏侍的童子,叫徐魁。每夕唤他取一壶酒,执壶侍立,自己把书来做了下酒之物。读到君臣会合得意处,该奉贺一杯,徐魁斟上,饮了又读。读到奸臣弄权愤怒处,该罚一杯,徐魁斟上,饮了又读。徐魁见主人如此读书豪饮,便彻夜侍立,毫无倦怠。
  一晚间,徐魁问道:“相公,书上都是古来臣事君的好歹,载来传与后世扬名遗姓。假如奴仆辈,在主人面上,有好有不好,也载着么?”公子道:“不好的不可说,好的尽有。国有君臣,家有主仆,一样的道理。当初有个李善,是为幼主掌家财的。还有个马义,因主人负冤,去击登闻鼓,蹈钉板,感动天庭,长夜不晓,冤始得白,后人传诵为未央天。总之,不论上下人等,做得个不朽之事,便是传名不朽的。”正是:
  我望前人为古人,
  后人又以我为古。
  一夕,梅公子读到淮阴侯传,不觉抚几长叹道:“古之所谓豪杰,必有过人处。大凡不能下人,匹夫之志也。不能忍胯下之辱,焉得有汉将之荣。”徐魁执壶在旁,听见主人把韩信赞叹,说道:“相公,这节事小人听过说唱的几遍,最耳熟的,该贺三大杯。”公子道:“你且说怎么该吃三杯?”徐魁道:“韩信能忍胯下之辱,正是他过人处,该吃一杯。后来筑坛拜将,为汉王创莫大之业,又该吃一杯。以千金报漂母之思,难道不该一杯。”公子道:“说得好!”那徐魁便上酒。公子连饮而尽,道:“我今夜相对这样英雄,难道我默默里吃闷酒。”随口朗吟道:
  汉代多英雄,
  淮阴独绝伦。
  刘项争逐鹿,
  功成在一人。
  嗟哉挎下时,
  所以善屈伸。
  衔恩报漂母,
  千金何足论。
  我亦志慷慨,
  踪迹埋风尘。
  朗诵一回,殊为得意。徐魁又斟上酒来道:“相公有诗,不可无酒,再饮一杯。”公子欣然.饮尽。徐魁道:“相公,处今之世,当怎样方为英雄作事?”梅公子浩叹道:“处今之世,所为甚难。外有强寇,内有奸雄,是盘根错节之日。总有才干,为了国不能顾家,尽了忠不能保身的。然做臣子的,宁可如此。若一味避祸,难道坐视朝廷大事不成?”徐魁道:“不知老爷近日如何,相公也该去探望探望。”梅公子道;“正是。做官的要忠,为了的要孝。老爷居此险地,我岂放心得下。”一时忧上心来,便恨不得插翅飞到父亲面前。因此,拍案而叹,击落灯花,火已扑灭,和衣而睡,无情无绪,彷徨了一夜。次日早起,即将家事料理,托一家人掌管。收拾行李,备了马匹,徐魁跟随,一路进京去不题。
  话说那时,寇盗侵逼,国势衰弱。又奸臣韩侂冑弄权,排斥正士,引用小人。是时朱文公为道学领袖,名重天下。韩侂冑谮之,请旨禁革。君子日退,小人日进,朝廷大权,一归韩,侂冑。所以梅挺庵在朝,落落寡合。只有一个吏部尚书赵汝愚,系武林人,为人忠义,耿介不污,与梅挺庵是同年,志同道合,极相契厚,政事之暇,便会以诗酒。赵汝愚有个连襟,姓冯,号乐天,官居刑部尚书,因见时事日非,辞职归林。梅公未免治酒饯行。隔日下了请帖,冯乐天约赵汝愚偕到梅挺庵处。挺庵迎见坐定,冯乐天道,“承年兄雅爱,实不敢当。只因老韩这厌物,也就是今日相邀,巴不得辞避他。所以小弟竟同敝襟丈,早来到此,年兄幸勿过费。”梅挺庵道:“在此者,只有我辈二三知己,此外竟无人矣。不期年兄又自高致,抚此时艰,殊深〔怅〕惋。”冯乐天道:“弟非避祸苟全。在弟苦无子嗣,只有一个小女,尚未出阁,弟又年迈力衰,何必久恋于此,以贻人笑。”赵汝愚道:“襟丈固是高见,弟非喜处此险地,一时去不得,奈何?”梅挺庵道:“年兄,小弟岂是爱这一顶乌纱帽,恋在此耶。但士各有志,叫小弟让此奸雄弄权,我竞默默而去,这是死也不甘心的。”正说话间,家人排上酒席,三人逊坐饮酒。梅挺庵嫌酒味不佳,唤家人再换来。只见有送书礼的传进,梅挺庵接看,有陶潜归隐画图一卷,名《五柳图》.又有《咏柳》诗二章:
  闲闲十亩畏追攀,
  好听枝头鸟语蛮。
  陶令豁庄涵碧水,
  杜陵草木映青山。
  当窗瘦影云千顷,
  对户柔枝月一湾。
  西冷桃花浑似锦,
  喜君婀娜伴春还。
  二曰:
  雪消日霁澹烟明,
  乍醉还扶绾别情。
  倚坞斜侵青望影,
  傍楼低啭小莺声。
  迷离雾笼坡公岸,
  摇曳飓吹越国城。
  可爱当年王孝伯,
  丰姿恰与结同盟。
  三人接来,大家赏玩了一回。冯公、赵公问:“这是谁人,有此高情雅致,吾辈不可及也,”梅挺庵道:“这是门外云水庵中一个老僧。这庵在柳堤中,此僧不事佛法,以诗酒为乐,故此小弟与之相友。但此僧不常劝小弟急流勇退,我那得就听他。”冯乐天道:“故此诗章有招隐之意。”正在赞赏,只见家人抬进一大坛酒来,说也是师父送与老爷。梅挺庵大喜道:“天下有这样凑趣的和尚,来得恰好。”一面吩咐打发回帖,一面就开坛暖酒。
  三人畅饮,真正醇醪醽醁,好不得意。冯乐天道,“我三人就将咏柳为酒政何如?吟成一句,饮一大觥。随饮随吟,迟则加一大觥。”赵汝愚道;“襟丈就起句,小弟敢不效颦。”梅挺庵命童子斟酒,冯乐天一吸而尽。吟云:
  春风披拂舞蛮腰,
  梅挺庵又命童子斟酒赵老爷,赵汝愚亦一吸而尽。续云:
  嫩绿微黄缀短条。
  冯乐天道,“如今该主翁了。”童子斟上酒,梅挺庵将酒慢饮慢想,渐渐一杯酒将已饮尽,只不成句。赵公道:“年翁怎说?”梅挺庵道:“有了。”
  未放柯枝萦榭阁,
  才舒眉眼觑溪桥。
  冯乐天道:“妙极,当再奉一杯。”梅挺庵道:及得二翁亲切丰韵。”赵汝愚道:“如今又该襟丈了童子才斟上酒。只见长班进报,韩老爷来了。原来就是奸臣韩侂冑,口心逢迎谄媚,已做到尚书之职。圣上得意,掌握朝政,一应官员,无不畏惧奉承。梅挺庵,赵汝愚;冯乐天三人,听见说他来,都不欢喜。梅挺庵便骂长班:“蠢才,晓得赵老爷,冯老爷在此饮酒,就该回不在家了。”长班禀道:“小的巳回出门拜客。韩老爷的长班说:治酒为冯爷饯行,才到冯爷衙里问来,说在此梅老爷处吃酒,韩老爷故此自来。又见两位老爷轿马:庄门首,一时回不得。”赵汝愚道:“真所谓:『乐事不由人事尽,好花偏有雨风摧。』”
  只见又一人进禀:“韩老爷已到门,进厅来了。”梅挺庵免不得迎接,到得中堂,揖也不等作完,望着冯乐大道:“年兄好人,一般是饯行,为何就分厚薄,偏辞拒载,先在这里吃酒?”冯乐天道:“年兄侍奉天颜,朝政在握,谅无暇对饮,所以不敢趋命,实已心醉。”韩侂冑道:“实则没有闲暇,适间偷空出朝,要与年兄一叙,差人奉邀,晓得年兄在此,所以特来面邀。”梅挺庵道:“若年兄不弃,』请屈坐了,饮一『杯去。”于是序韩《电冑首席,坐下饮酒。赵汝愚对韩侂冑道:“年兄,今日圣上可有什么旨意?”韩侂冑道;“有几个保复一班道学的奏疏,都口坏了。”赵汝愚道:“这节事,年兄还该力赞圣上,崇正心诚意之学,怎可废斥。”韩侂冑道:“此辈胶柱鼓瑟,行不通的。大凡为臣的,须要体贴君心,上和下睦。我最怪那些沽名〔钓〕誉,自降为忠直,触君之怒,成君之过,到得大事临身,噬脐不及:受生前之祸,博死后之名,岂不可笑。”梅挺庵见话不投机,又不好辩驳,低头不语,暗自忿恨。赵汝愚耐不住,冷笑一声道:“岂不闻孟夫子云,『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人臣立朝事君,自当以道义匡君,献可替否。难道-一味逢迎取媚,把这些正人都赶出去,倒是好险小人欺君误国的好么?”骂得韩侂冑变起脸来道,“我且问你,目今席上,那一个是忠臣,那一个是奸臣?”梅挺庵、冯乐天两人,见说话抢白,心上着急,解劝道:“如此良晨美景,饮酒为乐,何苦把闲话争论。”各斟巨觞,送到面前。赵汝愚因心下不快,举杯一吸而尽,说道:“小弟多言,唐突受罚了。”韩能冑见赵汝愚不用推逊,竟先饮酒,也将来一吸而尽,道:“还是小弟做好臣的得罪忠臣,受罚无辞。就起身辞别而去。这是:
  水火不合,
  邪正不投。
  一时口角,
  恨在心头。
  梅挺庵送出韩侂冑,复身进来,对赵汝愚道:“适间小弟不是惧他,故尔云云。但饮酒间,以口角贾衅,殊为无益。”赵汝愚道:“我拚得与他作个对罢了。”冯乐天道:“这样奸险小人,须要用心待他。”三人又嗟叹了一回,重新坐定,毕竟一团佳会,为此扫兴,遂尔散别。后来事情正多,正好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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