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旅游天下>> 武侠>> lóng Gu Long   zhōng guó China   xiàn dài zhōng guó   (1941nián1985niánjiǔyuè21rì)
赌局系列
  ●赌局系列
  赌局1
  海神
  狼牙
  追杀
  `
  `
  ●猎鹰系列
  猎鹰
  序
  杀人的紫烟
  又见财神
  高 墙 内 外
  讯 问
  死 者
  神秘的女主人
  魔 刀
  捕 杀
  聂 小 虫
  菜 单
  魔刀出鞘
  隐园的高手
  凶手就擒
  余 韵
  群狐
  铜钱的两面
  飞上华山
  绝 计
  庆 功 酒
  吓人的纪录
  赌 头
  多出来的人
  紫烟的故事
  四品正堂
  高 手 如 云
  绝 世 神 功
  出 手 雷 霆
  格 杀
  推 理
  素 手 招 魂
赌局系列之赌局(1)
  楔子
  某些消息特别灵通的人都知道,江湖中有一个神秘的赌局,主事的是两位老先生和一位
  老太太,行踪诡秘,潜力雄厚,而且有一种顽童般好奇与冒险的特性。
  所以他们不但接受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打赌,也接受各种赌注。其中最大的一项,当然
  还是金钱,大量的金钱,有时简直大的令人难以想象。
  这一次他们接受的赌注是黄金五十万两。
  这一次他们赌的是一场决斗的胜负,当世两大剑客的决斗。其轰动的程度,几乎已可与
  昔年“白云城主”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决斗前后辉映。
  有关这一次的决斗,他们已经有了一份很详细的资料。这一份资料此刻就摆在他们面前
  一张带着异国宫廷风味的茶几上,封面上只简单的写着:
  日期:四月十五,子时。
  地点:黄鹤楼。
  赌注:黄金五十万两。
  盘口:一比一。
  决斗人:薛涤缨、柳轻侯。
  决斗项目:剑。
  第一章薛大先生的剑
  这柄剑完全是遵照干将莫邪和徐夫人遗留下来的标准规格铸造的,尺寸的长短、剑柄的
  宽度、剑锷的形式,甚至连剑鞘所用的皮革和铜饰,都带着浓厚的古风,沉稳朴实、深藏不
  露,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薛大先生名冠人,号涤缨,身长六尺九寸,瘦长笔挺,虽然已经五十四岁,腰畔仍无一
  丝多余的赘肉;衣着穿得很朴素,胡髭和指甲都修建的整齐,除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外,
  其他的地方都在尽量的隐藏着锋芒,也正如宝剑仍在匣中,雷霆仍在天外。
  这里是“无鹤山庄”后园中的一间敞轩,今天是四月初八。
  春残日暖,置酒的小柜旁有一个小小的条幅,写得是风情酥软的欧字。
  “陌上花发,可以缓缓醉矣。”
  字有醉意,人却未醉。
  除了薛大先生外,雅室中还有两个人,一个秃顶如鹰的中年人,负手站在窗前;一个看
  起来非道非俗的黄衫老者,正在骚抚着酒柜旁的剑鞘,用一种优雅而低沉的声音问薛大先
  生:
  “这柄剑已有多久未曾出鞘了?”
  “十三年。”薛大先生的目光也在窗外,远方正有一朵白云飘过。“说得精确一点,应
  该是十三年另三个月十一天。”
  停顿一下,他又慢慢地接着道:“你也应该知道,平日使剑,我是不用这把剑的。”
  “我知道。”老者说,“这是柄杀人的剑,只要出鞘,就一定要见血,昔年雁荡一战,
  单剑诛群魔,声名动八表,距离现在也应该有十三年了。”
  薛大先生黯然一笑,淡淡地说:“只是鲜血涤缨,却不知染血了的是谁的冠冕?”
  “不是你的?”
  “我的?”薛大先生长长叹息。“自从那一战之后,我只想终身不再动用此剑。”
  “这一次呢?”
  “这一次我好象已别无选择的余地。”
  “为什么?”
  “柳轻侯目空一切,视人命如草芥,我不拔剑,他还是一样会杀了我的。”薛大先生苦
  笑道,“我若走避,这一片地方恐怕就要被别人的鲜血染红了。”
  “听说他三月十八就已经启程动身了,可是直到今天还未到鄂境。”
  “是的。”薛大先生苦笑着,“这为柳侯爷是位非常讲究的人,一生中从不乘马骑驴,
  行路时坐的都是厚绒软轿,而且一路上都有人先行替他安排布置当夜的宿处。”
  “他从不急着赶路?”
  “绝不。”
  “看起来他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老者也苦笑,“至少他明白,无论杀人还是被杀,
  都不必着急。”
  第二章春风吹动柳轻侯
  柳轻侯的确一点也不着急,轿子走得极慢,他也不着急。
  他有的是时间,他知道他的对手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会等着他。
  更重要的是,对于这一战,他有把握,四月十五日的子夜时,薛涤缨必将死在他的剑
  下。
  他那柄无论谁只要碰上都难免要多看一眼的剑,而且只要看过一眼就永难忘记的剑。
  这一点,也和他的人一样。
  这柄剑的确是完全与众不同的,从剑锷剑柄到剑身,从长度到重量,每一点都打破了前
  人铸剑的所有规格。
  四尺九寸七分长的剑,重三十三斤三两三钱,以白金为剑锷,黄金为剑匣;上面所镶的
  珠玉,价值在十五万两以上,华丽辉煌,无与伦比,剑未出匣,就已经足够摄人心魄。
  最重要的一点是,要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施展开一柄这么重的剑?这个人要有多么大
  的臂力和腕力?
  柳轻侯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近年来,每当三、四月间,春暖花开时,柳轻侯都会找一位成名的剑客,来试一试他的
  剑。
  “严寒酷热,宜静不宜动。”他说,“风和日丽,才是杀人的好天气。”
  陌上花发,金剑出匣,曾经纵横一时的名剑客,流出来的血也和常人一样,很快地就干
  了。
  他的声名却已被染红。
  可是见过他的人不多,见到他拔剑的人更少。
  “拔剑杀人,虽然只不过在一刹那间,但却是件非常严肃的事。”他说,“那绝不是为
  了给别人看的。”
  他这个人当然也不是给别人看的,幸好他毕竟总有让人看见的时候。
  八条宽肩窄腰的壮汉脚步渐缓,那顶阁楼的红泥大轿终于慢慢停了下来,停在内外都已
  粉刷装潢一新的尚宝客栈大门前。二十四名早已在此候驾的精健少年雁翅般分列在道旁,道
  上早已铺上红毡。
  捧剑的波斯奴身高九尺,紧随轿后,穿鲜红扎脚裤、金黄象鼻靴,一身铁打般的肌肉上
  一颗颗汗珠子比珍珠还亮,左耳垂上倒挂着的一枚碗大金铃,在春风中不停的“叮叮叮”直
  响。
  轿中人终于走了出来。
  铃声清越,又有风吹过,这个人仿佛也被风吹动了。
  “他就是柳轻侯?”
  “是的。”
  “他这么样一个人,竟能施展那柄重达三十三斤的黄金巨剑,将那些纵横江湖的高手刺
  杀于剑下?”
  “是的。”
  这一天是四月十二日,柳轻侯终于在这一天的日落前到了汉阳。
  第三章财神上门
  在“赌局”中,有关柳轻侯的资料,主要的部分可以分为几点。
  他是世家子,祖先有战功,所以他有世袭的爵位,且以此为荣,他自号“轻侯”,不过
  是一种姿态而已;而且在有意无意间点出了他所袭的爵是“侯”。
  他的身高只有五尺三寸,体重只有四十八公斤,面貌娇好如幼女,穿着打扮极讲究,美
  食美酒美女华服都是他所喜爱的;却极少洗澡。
  他练的剑法是以“气”、“势”,和“力”结合成的“霹雳雷霆十三式”,刚烈威猛,
  天下无双;可是他平时却好象连一张椅子都搬不动。
  他自命风雅绝俗,有关钱财的事,他从来不闻不问,却最喜爱黄金。
  “只有黄金才是永恒不变的。”他说,“世上绝没有任何东西比黄金更真实、更可靠的
  了。”
  他从不杀生,甚至连一只蚂蚁都不愿去踩死。
  “我只杀人。”他说,“世上绝没有任何事比杀人更严肃、更神圣。”
  同样的资料,薛达先生也取得了一份。无论谁看过这份资料,都会觉得这个人的性格不
  但复杂,而且充满了矛盾。
  “这个人就象是两个极端不同的人绞碎混合后再做出来的。”黄衫老者又叹息又微笑,
  “只可惜做得不太好而已。”
  “听说他不但体弱多病,怕见阳光,两条腿也一长一短,所以生平极少走路。”
  “但是他却能挥舞三十三斤重的巨剑,杀人于瞬息间。”薛大先生沉思着道,“如果没
  有天生的神力和艰辛苦练,怎么能做到这一点。”
  这是不假的。
  高手决战,生死一瞬,这其间绝不容半分虚假。
  “不管怎么样,天生体能的限制,有些地方总是无法突破的。”老者说得极有信心。
  “以他的身材使用那样的巨剑,转折变化间,总难免有生硬艰涩处,也就难免会有空隙和破
  绽。”
  老者又在微笑:“你那绵密细腻、变化无穷、滴水不漏确又无孔不入的‘破云摘星九九
  八十一剑’,岂非正好是他的克星。”
  那秃顶如鹰、气势凌人的中年壮汉忽然笑了笑。
  “斗智曲金发,知剑杜黄衫。”他笑着道,“连杜先生都这么说,就难怪赌局肯接下这
  笔五十万两黄金的赌注了。”
  “黄金五十万两?”薛涤缨悚然问,“谁下的赌注?赌谁?”
  “财神下的注,赌细腰胜。”
  “细腰”当然就是柳轻侯,“财神”却是一个集团,山西的大地主和钱庄老板组织成的
  集团,有财力、有魄力,什么样的生意都做,什么样的钱都赚。
  “可是这一次财神只怕看走了眼。”秃鹰说,“赌局肯接下这笔赌注,当然是十拿九
  稳,坐赢统吃,就好象庄家手里抓了副至尊宝。”
  秃鹰霍然转身,一双精光灼灼的鹰眼,钉子半盯着杜黄衫:“杜先生,你当然早就看清
  了你手里拿的是副什么牌。”
  “我?”杜先生淡淡的笑了笑,“这些年来,我手里既不握剑,也不抓牌,我已经是个
  无用的老人!”
  秃鹰大笑。
  “对地对的,很对很对,一个人手里若已握满了黄金珠玉,哪里还会有兴趣去抓别
  的?”
  他的笑声骤然停顿:“杜先生,赌局的三位庄家,身份虽然隐秘,可是我至少已经知道
  其中一位是谁了,因为这几年每逢有赌局的时候,这位不但知剑而且知人的老先生总会在附
  近出现。”
  “这位老先生就是我?”
  “好象是。”
  杜黄衫笑了,笑眼中也有精光闪动,盯着秃鹰。
  “那么阁下呢?”他问,“阁下是不是财神之一?”
  秃鹰又大笑:“我若是财神,杀了我的头,我也不会去赌那个白脸细腰的怪物。”他慢
  慢的接着说,“只不过我知道,财神大庙里现在已经有人来了。”
  来的是三个人,三个人看起来都没有一点财神的样子。
  这里是后园,园后是山坡,山坡上一片嫣红,开的也不知是山茶?是桃花?还是杜鹃?
  花事虽已阑珊,山坡上的花红却仍如昨夜的胭脂,还留在少女的面颊上。
  这三个人就是从山坡上走下来的,后墙的小门未锁,无鹤山庄本来就不是禁卫森严的地
  方,他们就从山坡上的花红中走入了后园的红花里,穿过了落花片片的青石小径。
  其中两个人都已将近中年,中等身材,中等衣着,中等脸,腰围都已比十年前大了十
  寸,穿一身青缎子袷袍,蓝缎面坎肩,看来就象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随便您走到街上哪一
  家象样一点的店铺,都可以看到这么样一个人坐在柜台后面打算盘。
  他们搀扶着走过来的一个老人,就不是容易看得到的了,能活到这么老的人世上已不多
  了。
  他的身材本来应该很高,可是现在已经像虾米一样萎缩佝偻,满头白发也已经快掉光
  了,蜡黄的脸上全是皱纹,身上居然穿这件比红花还红的大红袍子,而且是纯丝的,剪裁和
  手工都考究的要命。
  秃鹰的瞳孔忽然收缩,薛涤缨的眼神也变得跟平常有点不太一样了。
  他们都没有见过这老人,却又仿佛见过,那种感觉就好象忽然见到一只传说中已绝迹的
  洪荒异兽一样,虽然明知他已不能伤人,却还是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压力。
  赌黄衫已经迎上去,态度恭谨而尊敬,他虽然也是个一向受人尊敬的老人,在这位红袍
  老人面前却变得像是个学生,恭恭敬敬的请安问好。
  红袍老人却不停的咳嗽叹气摇头。
  “我不好了,一点都不好了,连脱光了的小姑娘我都没兴趣了,做人早就连一点意思都
  没有了,还有哪一点好?”
  他又摇头叹气咳嗽。
  “其实你也不必问我好,我也不想问你好,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我也不想看见你。”
  他忽然问,“你们这里有没有姓薛的?”
  “有。”
  “你就是薛涤缨?”
  “是。”
  “那好极了,我来看的就是你。”
  红袍老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薛涤缨,然后又开始咳嗽叹气。
  “其实你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可是他们都说你剑法很不错,几乎可以比的上昔年的叶孤
  城了。”他叹息着道,“西门吹雪的剑是空前绝后,无人能及的,能够和叶孤城比一比已经
  很不容易了,所以他们一定要请我来看看,我也就忍不住来了。”
  “他们?”秃鹰忽然插口,问那两个中等人,“他们就是你们?”
  “是的。”一个人陪着笑,笑得很和气,“他们就是我们。”
  “你们就是财神?”
  秃鹰又大笑,自己回答了自己问的话:“你们当然就是财神,若不是财神,怎么能请得
  动大红袍?”
  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大红袍”这三个字说出来,一定都会让人吓一跳。
  “大红袍?”薛涤缨悚然问,“销魂小青衣,夺命大红袍!”
  “好象是的。”老人眯起了眼睛,喃喃地说,“小言青衣,大李红袍,郎才女貌,豺狼
  虎豹。”
  他叹了口气:“只可惜那已是多年前的事,现在销魂的小言已经又老又丑,人见人跑,
  夺命的大李也已变得只能夺一个人的命了。”
  “谁的命?”
  “我自己的命。”
  这一问一答当然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在自问自答,因为他自己觉得很好玩。
  所以他自己问自己答自己笑,等到他自己觉得好笑够了,才说:“所以这次我只不过是
  来看看的。”
  “看花?不好看。看人?更不好看。看剑?”秃鹰也学他自己问自己答,“剑也看不
  得。”
  “哦?”
  “剑是杀人的,不是看的。”这次抢着回答的是薛涤缨,“剑也不想见人,只想见人的
  血。”
  他已走过去,面对李红袍:“杀过人的利剑只要出了鞘,就想杀人,连他的主人都控制
  不了,那种感觉,想必前辈能体会得到。”
  风吹花动,花动花落,天地间又不知有花落多少?
  过了很久,李红袍才慢慢的点头。
  “是的,是这样子的。”他说,“利剑通灵,善用剑的人也一样,人剑合一,心剑合
  一,运用时才能挥洒自如,发挥出人与剑的所有潜力。”
  “是的,就是这样子的。”
  “所以剑的本身如果有杀气,握剑的人心里也会动杀机。”李红袍说,“杀机一起,出
  手间就再也不会留容忍活命的余地了。”
  “是的。”薛涤缨的态度也渐渐变得更严肃更恭谨,“杀机一现,双方都不宜再留余
  地,所以高手相争,生死一弹指,善用剑者死于剑,正是死得心安理得。”
  “好,说得好。”李红袍道,“我若年轻三十岁,你若没有后约,今日能与你一战,倒
  真是快慰生平的事,只可惜现在……”
  他的豪情又变为叹息:“现在我只想看看你胸中的剑意,已不想看你剑上的杀机。”
  “那就好极了。”
  风吹花动,花动花落,不管他天地间又平添落花几许,也都是寻常事。
  花落人亡,天地无情。
  天地本来就无情;若见有情,天早已荒,地早已老。
  李红袍慢慢地站直身子,用一只干瘪枯瘦的手,扶住他身旁一个人的肩,用另外一只
  手,折下了一段花枝,也不知是桃花?是山茶?还是杜鹃?
  花将落,人已老。可是花枝到了这个老人手里,一切都忽然变了。
  第四章死的味道
  李红袍的左手已经离开了那人的肩,以拇指扣小指及无名指,成剑诀式,左脚探前半
  步,以脚跟对右足尖,手里的花枝平举,斜指薛涤缨的胸。
  就在这一瞬间,已将枯落的花枝就好象受了某种魔法地催动,忽然有了生气。
  衰老垂死的老红袍,仿佛也在这一瞬间忽然有了生气,一只半眯的老眼中竟似有寒星闪
  动,佝偻的身子渐渐直了,蜡黄的脸上渐渐有了光泽,已将干枯的血液又开始流动。
  生命竟是如此奇妙,没有人能解释一个人怎么会在一瞬间发生如此神奇的变化。
  难道这就是剑客独有的特质?
  ——失势已久的雄主重新掌握到权力、痴情的女子忽然见到离别已久的情人、依闾的慈
  母忽然见到远游的爱子归来、对人生已完全绝望了的人忽然有了希望时,岂非也是这样子
  的?
  多么奇妙的生命,多么令人感动。
  薛涤缨却好象渐渐在萎缩。
  李红袍的光芒增强一分,他的气势就会跟着萎缩一分。
  一种看不见的巨大压力就像山岳般压着他。“波”的,他脚下小径上的青石碎了,他的
  脚已渐渐陷入了泥土中。
  奇怪的是,他的神色看来依然很平静,他虽然没有反击抗拒,可是也没有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又有奇怪的变化发生了。
  花枝上本来已将复苏的残花,忽然一瓣瓣飘落,落到地上时,已完全枯死,本来尤带嫣
  红的花瓣,竟在一瞬间变成死黑色。
  李红袍轻吒一生,手里的花枝飞出,竟在半空中一寸寸剥落。
  最后一枝枯枝落下时,李红袍又已是个衰弱佝偻的老人了。
  刚才那一瞬的灿烂光辉,就象是流星一样,悄然逝去,无影无踪。
  李红袍又开始喘息叹气咳嗽。
  “好,很好。”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薛涤缨,“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你以不变为
  变,避开了极盛时的锋锐,以不战为战,以静观变。”
  他叹了口气:“想不到你竟已从剑中悟出了兵法的真意,已经是大将,不是小卒。”
  不但剑法与兵法的真意相同,无论做什么事,到了巅峰时,道理都是一样的。
  秃鹰忽然叹了口气。
  “我不懂。”他说,“我真的不懂,这两位财神爷在干什么?”
  他知道别人大概也不懂他在说什么,所以自己解释:“要请动大红袍绝不是件容易的
  事,你们把他请来,为的只不过是要请他来看看薛大先生的剑法如何,看看您们这一次赌注
  有没有押准,可是看过了之后又怎么样呢?难道你们还能把赌注收回来?”
  两位财神的脸还是像年画上的财神一样,胖乎乎的,笑眯眯的,完全没有一点反应。李
  红袍却说:“我也不懂,真的不懂。”
  “你也有不懂的事?”
  “我不懂的就是你。”红袍问薛涤缨,“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不知道。”
  “他不是你的朋友?”
  “他不是。”薛涤缨道,“他是跟杜先生一起来的,应该是杜先生的朋友。”
  “你错了。”李红袍说,“他也不是小杜的朋友。这个世界上有一些很特别的人,他们
  几乎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朋友,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他看看秃鹰,眼角的皱纹更深,深如刀刻。
  “我知道你就是这种人,所以我才奇怪,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红袍老人说,“哪里
  有人将死,秃鹰就会飞到哪里去,可是这里并没有将死的人。”
  秃鹰笑了,大笑。
  “红袍老鬼,这次是你答错了。”他大笑着道,“哪里有人将死,只有秃鹰才知道,
  死,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也只有秃鹰才嗅得出来。”
  秃鹰又说:“红袍老鬼,这种事你是不会懂的,这个世界上你不懂的事大概还不少。”
  他的笑声又震落了一片残花,他的人已在落花中扬长而去,走着走着,忽然像一只黑色
  的蝙蝠般滑翔飞起。
  没有人阻拦他,大家心里都在问自己:
  ——死是什么味道?这里有什么人快要死了?
  第五章食尸鹰
  天色已经暗了,一辆式样很保守的黑漆马车在一条荒凉的小路上缓缓前行。
  红袍老人眯着眼倚靠在车厢的一个角落里,两个脸圆圆的财神就好象两张贴在墙上的年
  画一样坐在对面看着他。
  其中终于有一个开口说话。
  “那个人对你老人家好象很无礼。”
  “不是很无礼,是非常无礼。”红袍老人居然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淡淡地说,“那个人
  无论对谁都非常无礼,在他眼中,一个活人跟一个死人的分别并不大。”
  “他究竟是谁?”
  红袍老人沉吟着,过了很久,才慢慢地说,“有一个人,十一岁的时候就用一把宰羊的
  刀杀了五条大汉,十三岁的时候削发出家入少林,不到两年就为了一个女人被逐出,还被戒
  律房的和尚用苔条捆得几乎烂死在山沟里。”
  “他没有死,据说是因为有十七八匹狼轮流用舌头舐他的伤,舐了七天七夜,才保住了
  他的命。”
  “他就跟这一窝狼在野山里过了两三年,十七岁的时候混进了镖局,先在马棚里洗马扫
  粪,后来干上趟子手,十八岁就当了镖师,十九岁就拖垮了那家镖局。”
  “后来的几年,他几乎什么事都干过,二十四五岁的时候跟着一艘商船出海,到了扶
  桑,三年后回来,居然已经变成了富可敌国的大亨。”
  红袍老人叹了口气:“你们说,这么样一个人有没有本事?”
  车厢里又没有人说话了。有过了很久,车马停下,停在一栋木房前,车窗外灯光摇曳,
  四个人抬着顶软轿,等在外面。
  老人慢吞吞地坐起来,慢吞吞地问,“你们要我到无鹤山庄去看看,现在我是不是已经
  去看过了?”
  “是的。”
  “你们答应过送我的东西呢?”
  “三天之内,一定送到。”
  “好,很好。”老人慢吞吞的下车,喃喃自语,“其实我也不懂,你们何必叫我去看
  呢?现在你们已经明知那个一身怪味的兔子要输了,又能怎么样?押进了赌局的赌注,你们
  难道还能收得回来?”
  灯光远去,轿子抬走,两个人面对面地对看,我看着你,你看着我,在黑暗中看来,已
  经不象是两个年画上的财神了,却有点象是两个死人,两个输死了的人。
  专吃死人的食尸鹰呢?
  第六章财神的门道
  五十万两黄金的确是可以把人活活输死的,有时候甚至可以把一车一车的人都输的活活
  去上吊。
  五十万两黄金,就算是财神爷不大能输得起,幸好财神是很少输钱的。
  这一次呢?
  “那个红袍老鬼,真是个老鬼,可是这一次连老鬼都想不出咱们为什么要花好几百万两
  银子请他,咱们的银子又没有发霉。”
  说话的这位财神年纪比较大一点,大概有四十七八岁,看起来比木瓜还土,到有点象是
  个刚从泥巴里挖出来的番薯。他姓张,有人叫他张老五,有人叫他五老板、五掌柜、五大
  哥,也有人叫他五大郎。
  另外一个年纪比较小,比他更矮更肥,如果说他象番薯,这位仁兄就象是个砸扁了的番
  薯。他也姓张,排行第八。
  “其实那个老鬼也应该知道,财神做生意总是有点门道的,否则就不是财神,是豪鬼
  了。”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两个番薯忽然变成了两条狐狸,圆园滚滚的胖狐狸。
  可是这一次他们能有什么门道呢?
  木屋里居然热闹得很,这栋前不沾村,后不搭店的木屋,原来是个赌场。场子里挤满了
  人,大多数是见不得人的人;至少也是不能让别人看见他们爱赌钱的人。
  后面还有间小房,摆着张紫檀木做的大榻,上面摆着两张矮茶几,几上不但有茶有酒,
  糖食蜜饯、干果、生果、熏鱼、酱肉、肥肠、小肚、油鸡、火腿、猪耳朵、猪头皮、花卷包
  子、烧饼馒头,各式各样的小吃零食也一应俱全。
  一个人正箕坐在榻上,吃个不停,不管什么东西,只要一进了他的嘴,转眼间就无影无
  踪,他脸上一张超极大嘴好象天生就是为了吃的。
  奇怪的是,这么能吃的一个人,却偏偏瘦得出奇,简直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
  张五和张八好不容易从人丛里挤过来,在旁边乖乖地站着。
  看见了这个人,两条狐狸又变成两个番薯。
  好不容易等着这个人吃得告一段落的时候,他们才恭恭敬敬地叫了声:“二哥。”
  这位二哥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懒洋洋地往榻上一倒,懒洋洋地问:“两位大老板,
  我能不能请教你,这次把五十万两金子押在那个小怪物身上,究竟是谁的主意?”
  “是我。”张八抢着说,“我看过柳轻侯出手,他实在很不错,而且,最少有三个剑法
  跟薛涤缨齐名的剑客,都已死在他的手下。我本来算准了这一注是有赢无输的,所以和三
  哥、五哥、六哥一商量,就下了注。”
  “有四位大老板同意,当然可以下注了。”二哥淡淡地说,“可是你现在是不是还认定
  着一注押对了?”
  张八闭上了嘴,张五更不敢开口。
  二哥长长地叹了口气:“张八呀张八!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要姓张?为什么不姓王
  呢?”
  他懒洋洋地坐起来:“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对这一战定的盘口是多少?”
  “大概是以三博一,赌薛胜,而且还有行无市,没有人赌柳轻侯。”
  张八说的居然还有条有理,心平气和,这些事好象跟他连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的二哥却
  跳了起来。
  “好,原来你也知道,想不到你居然也知道。”
  “我不但知道,而起还特地请李红袍去鉴定过,他也不赌柳轻侯。”
  “那个老王八蛋,虽然不是东西,这种事倒是决不会看错的。”二哥忽然又跳起来问,
  “那个老王八蛋又贪又馋,你怎么请得动他?”
  “我当然送了一点礼。”
  “一点礼是多少?”
  “六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六十张金叶子、六条吃人奶拌补药养大的白猪。”张八不等他
  二哥发火,又抢着说,“可见这份礼送的并不冤,因为我一定要等他去鉴定过之后,才知道
  该走哪条路。”
  二哥忍住气问:“到现在你还有几条路可走?”
  “最少还有二条。”张八说,“一条是赢钱,另一条是保本。”
  “到现在你还能赢钱?还能保本?”
  “就算不能赢钱,最少也可以保本。”张八说,“李红袍若是鉴定这一战还是薛败柳
  胜,我就等着赢钱数金子,他若鉴定薛胜柳败,我就想法子保本。”
  “你怎么保?难道你还能把赌局里的钱收回来?”
  “我不能。”没有人能把押进赌局的钱收回来,张八道,“但是我可以另外下注,赌薛
  涤缨,也赌五十万,那一注输了,这一注就赢了,因此,老本就可以保住,说不定还可以赚
  一点。”
  “这倒是个十拿九稳的好主意。”二哥点头,“只不过还有一点小小的问题而已。”
  “什么问题?”
  “事到如今,还有谁肯跟你赌五十万两?”
  “总可以找到一些人的。”
  “一些什么人?”
  “一些又爱赌,又怕输的人。”张八说,“这些人下注之前,一定要把自己押的那一门
  每件事都弄得清清楚楚。”
  “这种人肯跟你赌?”
  “本来不肯,现在只怕肯了。”
  “为什么?”
  “因为一位姓薛,外号叫薛菩萨的人,”张八说,“现在他就在外面推牌九。”
  薛和,五十一岁,十岁不到就进了薛家,跟着薛大少爷当书童,大少爷升格为大先生,
  书童也当了总管,平时常年一件蓝布大褂,不吃、不嫖、不饮、不吹、不赌,连一点坏毛病
  都没有,所以外号人称薛菩萨。
  现在这位薛菩萨的穿着打扮却象是个暴发户,只不过已经输得满头大汗,两眼发红,看
  起来有点泄气了而已。
  他很快就被找进来了,张八立刻替他介绍:“这位薛总管尽两年来是这里的常客,几乎
  每天晚上都来,人也大方,赌得也痛快,可惜手气总是不太顺,多少送了一点,我已替他把
  这里的帐都结清了,当然也请薛总管帮了我们一点小忙。”
  薛和立刻赔笑:“那不过是举手之劳,小事一件。”
  很多聪明人都认为,小事里才有大门道,大事中的门道,每个人都看得出来了。
  第七章谁是笨鸟
  张八要薛和做的,的确是小事一件。
  他给了薛和一个药方,要薛和一清早就到城里最大的药铺庆和堂去等着抓药,要抓好
  了,就躲在自己房里关上门煎药;煎好了药,就把药汁倒在马桶里,换一碗参汤端去给薛大
  先生起床时用,在把药渣倒进厨房后的阴沟,就算大功告成。
  薛和说:“我这样做了两天后,果然不出张八爷所料,果然一些人鬼鬼祟祟的混进来,
  偷偷的躲在我房里打转,又到阴沟里去捞药渣,又到庆和堂去打听我抓的是什么药。”
  “你抓的是什么药?”
  “也不过是牛黄、田七、蛇胆,那一类专治肝疾恶病的药材;价钱倒是满贵的。”
  “我明白了。”二哥问张八,“你是不是要那些人认为薛老大的肝有病,而且病得不
  轻?”
  “是的。”
  “薛涤缨身经百战,少年时又纵情酒色,内外夹攻,若是伤及肝脾,那是无救的病。”
  “非但无救,而且最忌斗气使力,高手相争,斗的就是气力。”张八道,“真气既动,
  若是震动肝腑,用不着对方出手,就已必死无疑。”
  “那些人打听到这消息,当然就要去买柳轻侯胜了;只怕是唯恐赌注下得太慢,走漏了
  玄机。”
  “那时我也就只好接下他们的赌注,让他们认为我是个活活的冤死鬼。”张八说道,
  “我们的赌本也可以就此保住,岂非皆大欢喜?”
  他又笑得象是只狐狸:“所以我又凑了五十万两,交给了赌局,替我代办这些事,现在
  很可能已经有了消息。”
  “你不知那些人是谁?”
  “左右也只不过是些贪财小气,爱赌怕输,鬼鬼祟祟的小人而已。”张八笑道,“能够
  把他们的钱弄一点出来,谁也不会替他们难受的。”
  这时候二哥已经又干掉了一条熏肠、一个小肚、一方酱肉和四个芝麻酱烧饼。
  听见痛快的事,他总是要吃个痛快。
  “你着法子虽然有点卑鄙,还真是个好主意。”他又抓起一只油鸡,“对付油鸡,只有
  把它吃光;对付那些人,只有让他们输死。”
  外面忽然有人大笑:“油鸡千万不可吃光,最少也得留下条鸡腿给我,吃独食会肚子痛
  的。”
  笑声中,一个穿宽袍,打赤足,穿草鞋,顶秃如鹰,眼也利如鹰的壮汉,从门外直闯了
  进来,想挡住他的人,也不知为了什么,只要往前一挡,立刻就远远飞了出去,有的撞上墙
  壁,有的飞橱窗字。
  二哥只看了他一眼,居然真的撕下条鸡腿抛过去:“拿去。”
  鸡腿带着风声,风声强劲,就好象用强弓射出来的一支铁箭,这位瘦骨支离,只剩下皮
  包骨头的病虫,手上竟似有几百斤力气。
  秃鹰好象根本不知道,这只鸡腿就好象是一位老太太用筷子挟过来给他的,他随随便便
  的一接下就开始啃,嘴里还在喃喃地说:“张八爷,你真有门道,平时看你总是在吃亏,谁
  知你是在扮猪吃老虎,这就难怪财神要谈生意时,总是派你出马了。”
  二哥冷笑:“只可惜偶尔他也有不姓张姓王的时候。”
  “你呢?”秃鹰问他,“贵姓?”
  “关。”
  “关二?”秃鹰又问,“关西关二?”
  “就是我。”
  秃鹰忽然大笑:“想不到关西关二也是个财神。”
  关二也大笑:“我关二少年为盗,纵横天下,天下人的钱财,俱是我囊中物,我不是财
  神,谁是财神?”
  他也问秃鹰:“你呢,贵姓?”
  “卜。”
  “卜?”关二动容,“卜鹰?”
  “是的。”
  关二忽然箕坐而起,一双眼睛里精光暴射,刀锋般划过他的脸。
  “你久住关外,怎么来了?”
  “我要来就来,要去就去,谁管的着?”
  “这次你来干什么?”
  “来送喜讯的。”卜鹰又在微笑,“你们押在赌局里的第二笔赌注五十万两,已经有人
  接了,现在的盘口是以三博一,薛涤缨若是不死,就算你们胜了,足足还有一百万的赚
  头。”
  张八喜动颜色,忍不住问:“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肯接下这一注?”
  “我。”
  第八章金剑黄鹤
  四月十五,子夜,有月,圆月。
  黄鹤楼下一片灯火辉煌,不但岸上挤满了人,江边也遍布船只,其中大部分当然都是江
  湖人。可是也有卖零食冷饮的小贩,和浓妆艳抹,扶着个头,故作贵妇状的“生意女人”。
  这些人里有的下了注,不管赌得大小,只要有赌,就会显得特别紧张兴奋。有的来凑热
  闹,做生意,也有的是想来看看这两位名剑客轰动一时的决战。
  可惜黄鹤楼四面警卫森严,根本不容闲人走进。因为柳轻侯特别声明,他的剑不是给人
  看的,他的剑法也不是给人看的,他拔剑出手是为了决胜负,决生死。
  子时已过,柳轻侯居然还没有来。
  他一向有迟到的习惯,他从不等人,却总是喜欢要别人等他。
  一艘华丽的画舫终于靠上渡头,船舱中花香鬓影,丝竹管弦不绝。
  柳轻侯终于出现,一袭轻罗衫,一束黄金带,苍白的脸色在灯光下看来就如死人。他却
  引以为傲,这是贵族特有的肤色。
  一个需要劳苦奔波辛勤工作的人,怎么会有这么样一张苍白的脸?
  他身上香气浓烈,很多波斯胡贾,经常不断地为他送去各式价值昂贵的香精,他认为能
  够终年不洗澡,也是贵族的特权。
  岸上每个人的注意力都已集中在他身上,看到那柄巨大的金剑,没有人再注意到他那幼
  女般纤弱的身材。
  黄鹤楼上灯火通明,薛大先生无疑已经先来了,正在等着他,等人总难免焦躁,焦躁就
  难免心乱。
  在决斗之前,让对方等他半个时辰,也是他的战略之一。
  他对自己所有一切的安排都觉得很满意。
  人群中有人在大声叫嚷:“连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昔日在紫禁城的那一战,都让人去看,
  你为什么不让人看?”
  “我不是西门吹雪,薛先生也不是叶孤城。”柳轻侯居然回答,“他们的剑法变幻多
  端,他们那一战千变万化、奇妙难测,我们这一战只不过是决生死、赌胜负而已,也许只不
  过是刹那间的事。”
  “你有把握在一刹那间取胜?”
  柳轻侯考虑了一下,才淡淡地说:“生死胜负,本来就不是绝对的,有时虽胜犹败,有
  时得死犹生,有些人虽然活着,却跟死人一样。”
  他慢慢地接着说:“恐怕这地方就有很多这样的人。”
  柳轻侯终于上了黄鹤楼,面对薛涤缨。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很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两个人相互凝视了很久才开口,在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相见中,这两位当代的名剑
  客都只说了一个字:“请。”
  生死呼吸,间不容发,致命的一击已将出手,还有什么好说的?
  第九章谁是赢家
  黄鹤楼下,万头仰视。在这一瞬间,每个人对楼上这两个人的生死胜负都似乎比对自己
  的生死更关心。
  黄鹤楼上,风声骤起,灯光也随之明灭闪动不定。
  忽然间,一阵劲风呼啸,一道金光破窗而出,宛如经天长虹,飞越江岸,远远的落入江
  心。
  水花四溅,大众悚然。
  “这是柳轻侯的金剑,一定是的。”
  现在金剑脱手,黄鹤般飞去,柳轻侯这一战莫非已败了?
  江心中的水花与涟漪很快就平息,黄鹤楼上的灯光也渐渐恢复明亮。
  江水楼头,一片安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呀”的一声,一扇窗户开了,出现一条人影,纤弱的身子,苍白的
  脸,一双眼睛亮如寒星。
  ——金剑虽然已化作黄鹤飞去,人却仍在。
  薛涤缨呢?
  薛涤缨已倒下,掌中的刀仍在,脸色安详而平静,身上的衣衫也没有凌乱,只不过后颈
  上多了一只漆黑的指印。
  卜鹰、杜黄衫,一致的结论是:“薛大先生已经走了。”
  决战虽已结束,能上楼来的也只有寥寥几人,这句话当然是对关二说的。
  关二很干脆:“薛涤缨死,我们输了,那五十万已经是你的。”他还是忍不住要问,
  “那时你怎么敢赌他死?我本来以为你已输定了。”
  卜鹰没有直接回答,只慢慢地说:“死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只有兀鹰才嗅得出。”
  杜黄衫忽然说:“薛涤缨的死,只不过是借柳轻侯的剑来兵解而已。”
  “兵解”是道家语,也是一种成道的方法。
  “其实他早已有了不治的病。”杜黄衫说,“使剑者死于剑,正如兵解,求仁得仁,所
  以他死得很平静,我也心安。”
  “不治的病?”关二问,“病在哪里?”
  “在肝。”
  “他本来就已有了不治的肝疾?”
  “是的。”杜黄衫说,“所以薛和并没有出卖他,所以薛和还活着。”
  关二慢慢转过身,瞪着张八。张八勉强在笑,虽然不敢开口,意思却很明显:“不管怎
  么样,那一注我们总算赢了。”
  薛涤缨死,柳轻侯胜,那一注财神当然赢了,奇怪的是,卜鹰却偏偏还要问柳轻侯:
  “这一战你是胜是败?”
  “你说的是哪一面?”
  “我说的是剑。”赌局和财神下的赌注,决胜的项目本来就是剑。
  柳轻侯的回答令人失色。
  “若是论剑,当然是我败了,我的金剑被绞出,脱手飞去时,论剑我就已败了。”他
  说,“若论决生死,却是我胜。”
  他悠悠然地说:“你们赌的是剑,我赌的却是生死。薛涤缨是以人驳剑,以剑博胜,我
  却是用剑的变化震动来带动我的身法变化,我的人轻剑急,剑身一震,我已变招无数,我的
  剑脱手时,对方心神必有疏忽,背后气力也顾不到了,那时也正是我一击致命时。”
  最后他的结论是:“所以别人是以人驳剑,以剑制敌,我却是以剑驳人,以人杀人。”
  柳轻侯说,“只要敌亡我存,剑的胜负都无妨,人在战阵,赌的本来就是生死。”
  “所以论剑,是你败了。”
  “是的。”
  圆月当空,柳轻侯的人也已穿窗而出,凌空转折,其变化的曼妙奇绝,的确就好象是名
  家手中剑的变化一样。
  人剑俱杳,管弦遂绝,夜更深了。
  黄鹤楼顶,忽然变得只剩下两个人,一个关二,一个卜鹰;一个赢家,一个输家。
  两个人六罐酒,月将落,酒已尽。关二眼色迷离,喃喃地说:“卜鹰,你记住,总有一
  天,我要赢你。”可是卜鹰已不见了,只听的云水苍茫的烟波远处,隐约有狂笑声传来:
  “生死胜负一弹指,谁是赢家,我也不是,天地间真正的赢家早已死光了。”
海神
  江湖中发生的事千变万化鱼龙曼衍,几乎在匆匆一瞬间,都可能会发生一些充满了浪漫
  与激情、冒险与刺激的事。最近这个月来,江湖中最引人注意的话题,又是卜鹰。
  卜鹰又参加了一次赌局。
  卜鹰一直是江湖中的风云人物,在他活着的时候,就已成为了传奇,他的一举一动,都
  是受人注意的,他所参与的每件事,都是江湖中最热门的话题。
  这并不奇怪卜鹰又参加了一次赌局,更不能算是怪事。
  他平常就是个赌徒,随时随地都在准备接受各式各样人各式各样的赌注。这一次他所接
  受的赌局,并不仅是因为赌注高,也并不是因为他的对手“龙大头子”就是传说中“财神”
  的大老板“龙老太爷’。
  卜鹰这次的赌局引人注意,只因为这次他把他自已也赌了进去。
  在这一次赌局中,他不仅是庄家甚至连赌注和赌具都是他自己。
  楔子
  阴暗的屋子里,每一扇窗户都挂着由远洋船舶自波斯转口运来的丝绒窗帘,密不透风,
  也透不进天光。
  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一张宽大的西方宫廷皮倚上,斜随着一个瘦弱的老人。
  他面前一张书桌上,堆满了书册和卷宗,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挡住,就像是道围墙一样。
  他这个人,也好像终年都生活在围墙里,不见人面,也不见天日。
  现在这屋子里却有两位客人。
  一个身材高大,却瘦得只剩下皮包着骨头的大汉,正是名震天下的关西关二关玉门,天
  生神力,赤手生裂虎豹,若论武门硬功可称天下无双。
  此刻他的精神很不好,因为他已经快有两个时辰没有吃什么了。
  他一定要随时随地不停的吃,才能保持他的精力和体力。
  可是不管他吃下去多少,也不管他吃的是什么,他还是瘦得只剩下一把皮包骨头。
  这是他的病。
  每个人都知道关二先生有这种病;可是谁也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病。
  另外一个人,却胖得连根骨头都看不到,也是财神的巨头之一‘姓张,行五,是关西有
  名的大地空和大财主兄弟两个人都一样胖,最近几次虽然一连输了几笔大注,却依然肥胖如
  故。
  据说这也是种病。
  据说他们使的种功夫就是会发胖,不管吃下去的是什么,都会长出肉来,就算吃下去的
  是一斤稻草,也会变成斤肥肉。
  老人有洁癖,老人也有病,每天只能吃一点流质的汤汁来维持他的生命,所以多年来没
  有一样可以引起食欲的东西能够进得了这屋子的门。
  所以关二和张五只有饿着。
  这中已经病得奄奄一息的老人,难道就是“财神”的大老板?
  他已经病得连声音都快没有了,一定要喘息很久,才‘说得出话来,可是他的口气中,
  却仍然带着种凌人的气势,好像只要他说出的话,就是命令。
  他在问张五。
  “你是不是已经按照我的意思,跟卜鹰订下了赌约7”
  “是的。”
  “卜鹰已经接受了我们的赌注?”
  “完全接受。”
  张五说;“我已经向他解释得很清楚,由他自己准备船只和配备用物,在扶桑离岛上出
  海。只要能在三十天之内平安返回厦门,就算他赢了这局。”
  关二忽然掳口问“他若输了呢T”
  输了.就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连他这个人都没有了。”老人的口气衰弱而温和,“我们甚至可以说
  如果他输了,这个世界上就好像根本没有卜鹰这么样一个人生下来过,有关他的一切,都将
  从此消失。”
  他说“所以他这注,可以说把他过去和未来所有的切全都押了上去。”
  “他为什么要这么样赌?”
  “因为他是个赌徒。”
  老人的回答简单而明了,关二沉默老人却又慢慢的说“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上如果缺少
  了他这么样的一个人你一定会觉得狠寂寞.因为他一直是你最好的对手。我也知道,要找一
  个好对中,远比找个好帮手还要难得多。”
  他忽然笑了笑.衰老脸上的笑纹就像是春风拂动中的水波。
  “可是他这局本来是应该不会输的。”
  老人的声音更温和:“我们甚至可以说在正常的情况下,他这一局本来非赢不可。”
  关于这‘点江湖中有很多人都有同感。
  根据赌约,船只是由卜鹰自已准备的,他选择了金门岛的陈氏家族来为他建造这艘可以
  由他一个人操作航行的海船“天鹰
  陈氏家族是造船业的世家,也是最有名的一家,据说他们所建造的船只从未有被风浪打
  沉过。
  根据陈氏家族这一代的大家长陈天润陈老先生的叙说,卜鹰委托他们建造的这条船,木
  料、钢钉、风帆、构图、建造、安装、龙骨,每一个细节,都是经过特别选择和设计的。陈
  老先生说:这条船虽小却结实得橡条小牛犊子—样,如果它会被风浪打沉,我老头子也没脸
  再吃这碗饭了”
  陈老先生说出来的话,通常都像他造出来的船一样牢靠。
  黄阿根是个在海上捕鱼已经有三十一年经验的老渔人根据他的说法是现在正是黄梅季刚
  过,暴风季还没有来的时候,那一带的海面上风浪最小,尤其是四月中到五月底这段时候,
  几平从来都没有沉船的纪录。”
  一个有经验的老渔人对天气助预田,有时比最精密的仪器还准确。
  所以这位一直卷伏在皮椅中的老人才会说“在正常的情况中,他这—局本来是赢定了
  的。”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任何一件事的情况都不可』永远保持正常的意外
  的灾难,随时都可能发生。
  “除了暴风雨外,还有海盗和倭寇也是海上旅人的大敌。”
  “海盗不足惧。”老人说,“他们也不会对一个单身的旅人下手,何况卜鹰向交游广
  阔,在海上也不是没有熟人。”
  “那么他会遇到什么样的意外呢?”关二显得很关心。
  什么样的意外都可能发生,甚至一根钉子也可能沉船,只
  老人的声音更低,目光凝视着屋角的黑暗,过了很久才轻轻的说“只不过最可怕的一种
  灾难,当然还是海神的震怒。”
  “海神?”
  “是的,海神。”老人的声音轻如耳语“故老相传,据说海上有一位脾气暴躁、性如烈
  火的巨神,平日隐藏在波涛里,如果有人在无意问得罪了他,他就会突发震怒,挥出铁拳,
  将那个人和他的船一起打得粉碎。”
  他轻轻叹息;据我所知,卜鹰好像是很容易得罪人的,而且不管是人是神,他都敢得
  罪。”
  关二皱眉,老人却又笑了笑”所以我们只能希望,海伸刚好在这段时候里睡着了。”
  海神没有睡着,就在这时候,“天鹰号”的残骸已经在江湖近海一带的捕鱼区内被发
  现,而且经过金门陈氏世家因子弟证实无误。
  卜鹰已经在海上遇难了,
  不出五天,这消息就传遍江湖,甚至有人开始要替卜鹰筹备丧礼了。
  但是赌局并没有把赌输了舱赌注赔给赢家.因为他们还不认输。
  他们绝不相信卜鹰这么容易就会被任何人或神击倒,他们还要再等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难道会有什么奇迹出现T
  不是奇迹
  这不是奇迹,奇迹本来就是很少会发生的,这只不过是一条很简单的逻辑而已。
  你发现了个人乘坐的那艘船的残骸,并不能代表那个人已经死了.也不能证明任何的
  事。
  一条船购是否被击沉,和一个人的死活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卜鹰还活着。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好像永远都不会死的,在很多很多说起来一定能比他活得更久的人都
  死了之后他还好好的活着。
  卜鹰无疑就是这种人。
  他醒
  金黄色的阳光,多么灿烂,多么美丽,多么辉煌就像是一种金黄色的蜜计美酒一样,洒
  遍在他身上。
  阳光下,仿佛是青的山,绿的树,蓝色的大海,白色的波浪。
  这是不是梦?
  回想到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事,倒的确像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低黑的云层闷热的天气,远处忽然卷起了一阵风,然后浪涛就像是个巨人的铁拳一样,
  迎面痛击在他的胸膛上,他仿佛还听见船只破裂的声音。
  听说一个人在临死之前,总会想到一些他最亲近的人和最难忘的事,在那一瞬间,卜鹰
  想到的是些什么人和什么事呢?
  他什么都没有想。
  在那瞬间,他的胸中是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是空的,什么郝没有了,什么都不存在。
  难道那就是死的滋味?
  那一瞬间的事仿佛就是刚才一瞬间的事,其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泛动着白色泡抹的浪涛,好像还有些天鹰号的残骸在翻滚。
  卜鹰直挺挺地躺着,上面是青天自云,下面是柔软的沙滩。
  他忽然想起了胡金袖想到了宝贝公主,甚至想到了白获、程小青和关二
  直到现在才想起这些人,倒真是件奇怪的事。
  现在他们是不是已经听到了他的噩耗?是不是已经认为他已死了?是不是已经开始在筹备
  他的葬礼?
  卜鹰忽然笑了。
  他忽然想到,一个人如果能自己亲身去参加自已的丧札,那会是件多么有趣的事?
  在丧事中,他能够亲眼看到他的朋友为他伤心流泪,也能看到一些假作是他朋友的人,
  夜暗中为他的死而偷笑。
  在他活着的时候,那些都是他朋友的人,到底有几个是他真的朋友呢?
  等他们发现他并没有死的时候,他们的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卜鹰越想越觉得有趣,几乎已经忘了他白己还在险难中,很可能已经永远无法返回他自
  己的家乡,永远无法再见他的朋友。
  他甚至已经忘了失去查看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是陆地的边缘T还是个无人的荒岛
  T在这一片图画般的美景里,是不是隐藏着什么危机?在那翠绿的山峰下,有没有潜伏着什
  么吃人的恶兽?
  他没有再想下去,因为他的思想忽然停顿了,甚至连呼吸和心跳都’起停顿。
  他忽然看见了个人,一个他从未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看见的人。
  一人他从未想到自己这一生中会看得到的人。
  这个人是从水里出来的。
  天空澄青海水湛蓝.个人用一种极优雅而古典的姿态,慢馒的从海水中走了出来。看来
  就像是从一个极古老的神话中走出来。
  金黄色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她的皮肤就橡是蜜奶般温柔而甜蜜
  她的头发在阳光下闪耀着缎子般的光辉。
  她的牙齿洁白,眸子漆黑,腰肢的曲线就如同水波般柔软,她的乳房却坚挺如远山。
  这个从海水中走出来的女孩,赤裸得也像是位刚从神话中走出来的女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卜鹰才开始恢复他的心跳和呼吸。
  可是他仍然不能思想。
  他整个人都已被她的美丽震慑,一直到很久以后都无法忘
  这已经不是平时那个卜鹰了。
  那个冷醉、沉着、永远对白己充满了自信的男子汉,如今竟似已变成了个十七岁的大男
  孩。
  这是不是因为他自己身上几乎也是完全赤裸的?而她那明亮面美丽的眼睛,又偏偏直盯
  在他身上某些不该让人看到的地方。
  可是她的眼神中并没有邪猥的神色只不过充满了惊异和好奇而已,就好像一个小女孩忽
  然看到了样她从未见过的有趣的东西一样。
  难道她从未见过男人?
  看到她这种表情,卜鹰也觉得奇怪了,脑子里很快就出现了很多问题。
  可是他还没有开始想,她已经在问他“你是什么?”
  她的声音甜差而清脆,每个字都说得很慢、根消楚好像生怕对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又
  好像她说话本来就很生涩。
  “你是什么?”
  普通人问话,绝不是这么样问的。
  普通人看见了一个陌生人的时候,通常总是会问“你是什么人T”或者“你是谁?’
  这个女孩却问得很绝,好像她问的对象并不定是一个人也很可能是样东西、一个怪物
  “我是什么?”卜鹰苦笑“我好像是一个人。”
  “你好像是一个人?”女孩问:“那么你实在是什么?”
  她问得很认真,连一点幽默感都没有的样子。
  卜鹰只好回答:“我实在也是一个人,我根本就是一个人。6
  “你是一个人?真的是一个人T”
  “当然是真的。”
  “那么,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哪一种普通人T”
  她越问越奇怪.问出来的问题,简直就好像是白痴问出来的
  卜鹰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回答了。
  这女孩看着他,却好像把他当成个白痴一样——连这种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回答,不是
  白痴是什么?
  所以他只有耐着性子解释“这个世界上本来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男人.一种是女人,对
  不对?”
  “对。”女孩回答顿了顿又间
  “那么你是哪种人呢?”
  卜鹰楞住了。
  原来她真正要问的居然是个这么样的问题,她盯着他看了半天,居然还看不出他是个男
  人。
  卜鹰简直有点哭笑不得了,却又不能不很正经的回答“我是个男人。”
  “你是个男人?”这女孩居然叫了起来“你怎么会是个男人T男人怎么会是你这样子,
  你以为我没有见过男人?”
  卜鹰又楞住。
  “如果我不是男人,我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反正你绝不是男人.男人绝不是你这样子的。’
  她说得也很认真.绝不像是在说谎,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幸好卜鹰现在已经渐渐镇定了下来,已经可以沉得住气了。
  “你认为男人都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当然都应该像宝宝那样子。”
  “宝宝?”卜鹰问“宝宝是谁?”
  “宝宝就是我的宝宝,也是我的主人,我的丈夫。”
  “他是个男人?”
  “他当然是个男人。”她神色中充慢天真的骄傲6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强壮、最
  能干、最好看的男人。”
  卜鹰看看她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心里虽然不短问,不忍问,却还是忍不住问“你见过几
  个男人?”
  “三个?你这一生中只见过三个男人?”
  女孩点头,笑容依然灿烂:“这个世界上男人本来就不多,我已经见过三个,已经很够
  了”
  她又问卜鹰“你呢T你是从那里来的?你既然是个男人,为什么长得跟他们都不一样?”
  卜鹰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可是对这里的情况,多少已有了些了解。
  这里是个荒岛,这个亥孩是从小在岛上长大的,一生中只见过三个男人,三个长得和卜
  鹰完全不一样的男人。
  卜鹰是个很正常的男人,虽然不算十分好看可是也绝不难看,那三个长得跟他完全不一
  样的男人,长得是什么样子呢?
  卜鹰脑子里又出现了很多问题,唯一可以明确肯定的是这个女孩确实是个女人,既不是
  神灵,也不是鬼魂。
  能够确定这点,别的就比较可以放心了。
  卜鹰长长吐了口气“也许我不是个男人,是个怪物,老实说,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
  已是什么东西了,现在我只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我的肚子真饿。”
  女孩银铃般笑了“原来怪物的肚子也会饿的。’
  “怪物平常都吃些什么7”
  次肉。”
  “怪物也吃肉?”
  “不但吃肉,还喝酒。”卜鹰问:“你知不知道酒是什么?”
  “我知道.我的宝宝也喝酒。
  “谢天谢地。”
  “怪物是不是也有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卜鹰。”
  “我叫海灵。”女孩说“大海的海,仙灵的灵。
  这位女孩原来还识字。
  神话
  卜鹰看见这个叫海灵的女孩时,是在清晨太阳刚开起的时候,从日出到日落,卜鹰又发
  现了一些让他觉得非常惊奇意外的
  如果说这个荒岛就是一个世界,那么在这个世界里,令人惊奇的事实在不少。
  第一件让卜鹰惊奇的,就是女人。
  不管在天下四个地方.最让人觉得惊奇的,好像总是女人。
  这里的男人也许真的直只有三个,可是女人却实在不少,而且都是和海灵一样的女人,
  美丽、健康、活援,身上穿的也不比海灵多很多。
  辛好卜鹰这时已经完全恢复了镇静,幸好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女人的人。
  事实上.他见过的漂亮女人很可能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男人都多很多。
  这些女孩却好像都跟海灵一样,都很少看见过男人。
  见到卜鹰时,她们也显得很惊讶、很好奇,有的甚至还有点畏惧,就好像真的遇到了怪
  物。
  在她们眼中,真正的男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卜鹰想不通。
  第二件让卜鹰奇怪的事,就是这个荒岛上所有一切的享受,都远比他想像中好得多。
  他本来以为这些女孩最多也只不过是住在一些洞窟里,洞后里最多也只不过有一点简单
  的设备和装饰,饮食的粗劣也应该可以想像得到。
  这里毕竟是个远离红尘的荒岛,人世间那些安逸的享乐,在这里都不过是梦中的神话而
  已,
  让人完全想不到的是,卜鹰此刻夜这里所见到的一切,才是神话。
  这个荒岛上竟然有个建筑得就像是神话中宫殿般的尖顶大厦,卜鹰走遍天下,也没有见
  到过这么奇丽的建筑。
  大厅里摆着各种奇巧助玩物,所有的灯饰都是用水晶雕成的,配上黄金灯座。
  一张用整块亩木雕成的巨大圆桌上,摆满了醇酒和美食。单只酒类,就有五十种以上,
  其中有从波斯用船舶运来的异国葡萄酒和蜜酒,也有性烈如火的北方二锅头和烧刀子。
  用金盘盛来的美食小,更包容了天下各地的口味,除了象鼻猩唇和驼峰外,几乎什么都
  有了。
  但是真正令卜鹰动容的还是一把刀一把形式奇古、刀身特别宽而短的刀。
  刀鞘是用一种暗黄色的金属制成的,上面锻着七颗金光闪耀的透明宝石,只有极识货的
  波斯商贾,才能分辨出这种金钢石的真正价值。
  这把刀平放在一个也不知是用什么木头制成的刀架上,卜鹰想去拔刀。
  但是海灵立刻阻止他6宝宝说这把刀动不得。”为什么?”
  “因为这是把圆刀,一动就要见血。”海灵说:“我最怕看见血。”
  卜鹰慢慢的坐下来,过了很久才说:“我认得这把刀。”
  “你认得?”
  “这把刀叫天、地、神、佛、人、鬼、兽’七杀刀.见神敬神,见鬼杀鬼。”
  “这把刀好凶。”
  “天地间的名刀宝剑,都是凶器,这把刀还不算最凶的。’
  最凶的一把刀是什么刀T”
  “是小楼一夜听春雨。”
  “小楼一夜听春雨?这是一把刀的名字7”
  “是的。”
  卜鹰又说“故老相传,这两把刀曾经对决过七次,小楼一夜断春雨连胜七次,但都还是
  无法逼这把刀脱手。”
  “后来呢?”
  “后来小楼一夜听春雨的主人和这把刀的主人化敌为友,约定终身不再相斗,可是这把
  刀和它的主人却忽然不见了想不到它竞在这里。”
  “这把刀一直都在这甩。”
  “你知不知道这把刀是怎么来的?”
  “我听宝宝说过,他击败了这把刀的主人,就把刀带了回来。”海灵说:那好像已经是
  十七八年之前的事了。”
  她说得轻描谈写,好像这本来只不过是件很平常的小事可是卜鹰却已经听得悚然动容的
  了。
  他当然明白这件事是件多么惊人的大事,他更想不到这个女孩的“宝宝”居然能击败当
  年纵横江湖的煞星墨七星。
  更令人吃惊的是,摆在这里做装饰的武林名家助兵刃,还不止一把七杀刀。
  他很快又发现了陇西杨家的枪、淮南王家的鸡爪镰、凉州杜家的鞭子鞭、甘州赵家的流
  星锤,甚至还有巴山顾家的剑。
  这些人的成名兵刃全都是随身带在手边寸步不离的。
  巴山的
  “剑在人在,
  剑亡人亡。”
  这些都曾经叱咤过一时的高手,难道都已败在这个“宝宝”的手下?
  这个宝宝是谁?
  卜鹰开始吃,大量的吃,他需要大量的补充体力,因为他忽然发觉自己即将要面对的一
  个人是个极神秘、极古怪、极可怕的超级高手。
  这个人将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对他,目前他连一点影子都没
  但是他却有了不样的预兆,一种充满了凶煞的不祥预兆。
  他知道自己一定要特别小心留意,他确信自己即将面对的定是个空前未有的危机,他这
  条命很可能也会像这些兵刃一样被那个“宝宝”留在这里。
  最不幸的是,他的预兆一向都灵验得很。
  根据久走海上的旅人商贾的传说,用葡萄酿成的红酒,也是非常滋补的,不但补血,而
  且强身。
  卜鹰连尽三大杯才问海灵:“你说你这一生中一共只见过了三’男人?”
  “除了你的宝宝外,还有两个呢?”
  “一个是我的伯伯,叫做无名叟,多年前远赴海外至今没有回来。”海灵说:“还有一
  个是我的叔叔,也已隐居了很久。”
  “他隐居在哪里?”
  “就在我们这个海神岛上。”
  “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他?”卜鹰问。
  不能。”
  ’为什么?”
  6因为他隐居的地方,是在地下一个既没有门,也没有窗户的小屋里,谁也进不去。”
  海灵看着卜鹰,眸子里闪动着宝石般的光。每当她看着卜鹰的时候,胖子里都会有这种
  光。
  她又说:“可是如果你只不过想在外面看看,我就可以带你
  “我本来就只不过想在外面看看而已。”卜鹰苦笑:“那么你的屋子,我暂时还不想过
  去。”
  他无疑已猜到那间屋于是闻什么样的屋子了。
  一口棺材,埋在地上。
  一个死人躺在棺材里,和一个活人躺在屋子里又有几分不同呢?
  一块墓碑立在坟前,和门口的名牌又有多少不同?
  再大的不同,也只不过是数十年岁月而已短短数十年,弹指即过矣.
  “萧弹指之墓”
  墓碑上只简简单单刻着这五个宇,萧弹指只不过是一个人的名字。
  如今江湖中还有几人记得这人名字?
  如果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这个名子,那么这个名字和别的千千万万个名字又有什么不同
  呢?
  卜鹰看着叹息:“想不到‘一弹指动九十城”的萧先生也已经在这里。”
  “你也认得他7”
  “我认得他?”卜鹰也问自已“我认不认得他?”他本来是应该认得他的,萧弹指名动九
  州江湖中谁不知—
  可是真正认得他,见过他的人,却好像没有几个,甚至连他的容貌长得如何,身材是高
  是矮,年纪是老是少,江湖中都没有几个人知道。
  卜鹰的记忆中居然没有一点有关这位萧先生形貌的资料。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跟那个“宝宝”长得一定很像,所以海灵才会认为他们是样的
  “男人”,而卜鹰只不过是个怪物。
  如果卜鹰是怪物,男人应该长得是什么样子呢?
  这时远方的海面上忽然传来阵号角声,海灵雀跃欢呼。
  “宝宝回来了”
  海神的故事
  刚才还在炉上被烤得“滋滋”作响的一只全羊,被一个满头金发的波斯女奴用一面镶着
  红宝石的金盘端上来。
  主人立刻站起,把只手伸入热腾腾的羊眼眶里,把一只还是滚烫的羊眼珠子掏出来,带
  着血丝就送人客人面前的白玉皿
  客人是卜鹰。
  这么样一只羊眼珠子,就连诸葛太平也吃不下去,何况别人?
  可是卜鹰却吃了下去。
  他知道这是东方某种神秘宗教中对待客人的最宝贵的礼节。他毫不迟疑就把一只羊眼珠
  子吃了下去,非但面不改色,而且吃得津津有昧。
  主人大笑。
  他的笑声尖锐而亮,就像锥子一样,随时可能刺穿人的耳膜。
  他的人也像是一柄尖锥,随时都可能刺穿任何一个人的心脏。
  卜鹰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瘦弱、矮小、驼背、鸡胸、扭曲曲容貌、萎缩的四肢,整个人都
  是畸形的,而且不停的抽动。
  但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却充满了无比危险的侵略性.面上带着种说不出的气势,仿佛永远
  都在掌握着别人的生死和命运。
  这个人当然就是这个“海神岛”的主人。
  这个人很可能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海神。
  劝酒的波斯女奴结实高大而健美.全身都充满了视力和弹性,若不是眼角已经有了皱
  纹,看来只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她叫伊莎美。”主人介绍;“她是这里所有女孩的总管从
  小就训练她们。她是从被斯来的,据说本来是波斯一种神秘宗教叫‘拜火教’内的圣姑。”
  主人又笑道:她练的一种功夫神秘而奇诡,我可以保证她绝不会败在海内任何一位女子
  高手的手下,卜先生如果有兴趣,不妨试一试?”
  卜鹰也笑;“我对美女的兴趣,幸好不在这方面。”
  他还是看不出这位主人的底细,却已看出这个叫伊莎美的波斯女奴,绝对是个可怕的对
  手,战斗力很可能可以维持到三个时辰以上,在中原武林中,恐怕还找不出这样的女人。
  先死相争时,体力耐力无疑是胜负的关键之一。
  被伊莎美训练出的女孩,战斗力显然也是极可怕的,只有海灵是例外。
  她只是温柔的女孩,尤其在她的主人身旁时更显得幸福而满足。
  主人看着她时,眼中充满了骄傲,可是看到卜鹰,他眼中的光芒就黯淡了,甚至显得非
  常恼怒,突然挥手叫女孩全都退下去,连海灵都退了下去。
  大厅里只剩下他和卜鹰两个人的时候,他立刻又铱复了他的冷静、威势和自信。如果你
  仔细注意他,还可以发现一种带着贵族般骄傲的优雅气质。
  那当然是多年来高居别人之上的结果。即使在面对卜鹰时,他也带着种说不出的优越,
  仿佛随时可以决定这个人的命运的生死
  “你就是卜鹰?”
  “是的。”
  “我听说过你,近年来你在江湖中的名气很响。”他谈淡的笑着说,“只可惜我已经是
  个久已退出江湖的人了。”
  他问卜鹰:“我想你对我这个人,一定会觉得很好奇。’
  卜鹰也毫不掩饰这一点.立刻就回答“是的。”
  “那么现在你可以问我,我已经决定把一切全都告诉你。”
  卜鹰最感兴趣的,当然还是他这个人,想不到这位神秘的主人居然很快的就说了出来。
  “我就是墨七星,我们有师兄弟九个人,属于一个神秘的门派。这九个人的年纪和出身
  都相差很多,有些在五十年前就己出道,有的直到现在还只是个小孩子。”
  6四十中前就巳如慧星般扫过江湖的怪杰墨五星,是你的同门?”
  “是的。’
  墨七星说“只不过我们练的武功和兵刃都不同而已。”
  “你练的是刀?就是那柄见神杀神、见鬼杀鬼的七杀刀?’
  墨七星保持着冷静“只可惜我那柄见神杀神的宝刀,竞不是那柄‘小楼一夜听春雨’的
  对手,他所创立的魔教.势力也越来越大.我只有远赴海外在海上称王,南海诸国的人见到
  我都畏之如天神,所以就称我为“。。”
  “海神?”
  “是的海神。”墨七星说,“纵横七海海上为神,南海诸国的金银财帛子女,都任我予
  取予求我这一生也不算虚度了。”
  他忽然长天叹息“可是我心里,雀总是有件无法弥补的遗憾。”
  “你遗憾的是什么T”
  “女人。”
  “女人?”卜鹰本来不懂的,可是立刻就明白“是的,当然是女人。”
  墨七星目光停留在远处那柄宝刀上,过了很久,才慢馒的说“我生纵横天下.所向无
  敌,男人见了我只有俯首纳命女人见了我也没有人敢不从的,只可惜…。/
  他的神色又变得黯谈了下来卜鹰却替他说了下去“只可惜你永远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
  是有一个女人真的喜欢你。”
  墨七星的脸色变了目光如火炬般照出了耀眼的光。
  卜鹰却神色不变,悠悠然接着说“因为你先天就是个畸形儿,所以难免自惭形秽,可是
  一个女人如果一生中从未没有见过别的男人,自
  一个女人如果从未见过别购男人,也许就会认为世上的男人都是这样子的。
  “你想到了这一点,当然非要立刻做到不可的。”卜鹰说,所以世上就出现了这个海神
  岛,也有了海灵这么样的一个女孩
  墨七星终于叹息.
  “是的,这件事就是这样子的。”他说,6我不让海灵见到任何男人,只希望她认为天
  下的男人都跟我一样畸形而丑陋,无名叟和萧弹指本来就是我在江湖中使用的化名。”
  卜鹰也叹息。
  “你个人化身为三,三个化身都是名震江湖,实在是不世出的奇才,令人钦佩。’
  “只可惜我这个中来绝对周密的计划,却因你而毁了。”墨七星说,现在海灵已经看见
  了你,我就算杀了你,也已无济于
  他虽然在尽力控制着自已,但眼中还是团愤怒而露出了血
  一个人眼看着自己多年随心血付于流水,就算再有涵养,都难免会悲痛愤怒的。
  卜鹰明隙这一点。
  6我不怪你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怪你。”卜鹰说,“以你的武功,要杀我虽然不难,
  也不容易,你从中也许还能得到一点乐趣.也许还可以多少补偿你一些损失。”
  “你想得倒真周到。”墨七星道,“难怪江湖中人都说卜鹰的想法虽然总是有些古怪但
  是周到仔细处,却无人能及。”
  他又长叹“只可惜现在我已不再以杀人为乐事了。。
  “现在你”
  “打猎。”
  卜鹰同意道“鹰扬牧野,兔走鹿奔,马前猎犬飞突,马后仆从如云,那的确是种高贵的
  游戏,而且一定非常有趣。”
  墨七星的神态又恢复从容。
  “那不仅是高贵而已,而且非常优雅,就连使用暴力时,都是非常优雅的。”
  “种高贵面优雅的暴力?”
  卜鹰笑了:只可惜这份优雅和高贵,野兽是不会懂得的。”
  “野兽当然不懂,可是人懂。”
  “人?”
  “不错,人。”
  “现在你猎的是人?”
  “是的。”
  卜鹰征住了。
  墨七屋淡淡的接着道“人为万物之灵无论斗智斗力,人都是最好的对手,尤其是…“/
  他也笑了笑,目光却似锥子般盯着卜鹰“尤其是阁下这样的人。”
  卜鹰也笑,苦笑。
  要找…个像阁下这样的人绝不是件容易事。”墨七星道6我记得阁下刚才好像说过,要
  给我一点小小的补偿,那么就请阁下观在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
  “你是不是要我做你的猎物,让你痛痛快块地打一次猎?”
  “若是我这么样说,就未免太无礼了些。”
  “你会怎么说?”
  这只不过是场竞争面已非常公平的竞争。”墨七星说,“我这边的人虽然多一点,但我
  却最个畸形的残废,阁下四肢灵活身体健全这一点我并没有占阁下的便宜。。有理。”这个
  小岛上虽然各处都有埋伏.但定对付不了阁下这样的专家。”
  “我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个南洋马来岛上土人的捕虎阱和两处西南野人山上摇民捕
  兽的弹机,做得都很凶狠精妙。”
  “阁下果然是专家。”
  只可惜专家也跟平常人一样,只要碰上一个陷阱就必死无疑。”
  “我可以让阁下先走一个时辰。”
  “往哪里走?”个鹰问“走到哪里去?”
  “东方的海岸边停泊着一艘海船,船上的粮食和清水都准备得很充足.绝对可以载阁下
  平安驶到闽海。”墨七星道.“只要阁下能到达那里,就可以扬帆远走,一去不返。’
  “听起来这倒好像是个很公平的交易。”
  “你接受了?”
  卜鹰微笑“阁下好像并没有留给我多少选择的余地.’
  这时候卜鹰的朋友正在筹备他的丧礼。
  葬礼之前
  深色的丝绒窗帘依然低垂,屋子里依然同样阴暗,那神秘的老人也依然同样坐在那个围
  墙的角落里,好像从来不肯让别人看清他的脸:
  关二远远的坐夜他对面,一张瘦骨棱棱的脸上,表情显得很沉重
  张五站在近门处,正在向他作简单的报告,神情也很严肃。
  “这七天来,我们共派出了七十八条渔船在那带的海面上巡逻搜查,陆续又找到了一些
  ‘天鹰号’的残骸,却始终未见卜鹰的踪影,也没有他的消息。”
  “由胡金袖那些人派出的船队结果也跟我们样。”
  6他们经过了多次讨论,终于一致同意卜鹰已经遇难了。”
  张五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这意思就是说,我们已经胜了这局。”
  惨败给卜鹰多次后,终于赢回局不但赢回了所有的赌注,连卜鹰的命都赢了过来,也难
  怪张五会忍不住暗中高兴。
  关二却没有笑看着张五时,目中甚至有了怒色,老人居然也没有什么高兴的表示,
  张五又说“根据我们多方面的调察卜鹰私人的财产已在亿万以上已经可以列名在天下五
  寸大富豪之中。这还是别人可以调查得到的.踏地更不知。。—”
  老人忽然打断了他的说,淡淡的问“他的财产多少,跟我们有什么关系T”
  “没有。”
  “那么你是不是认为实很想赢这局?”
  “与人竟赌争胜,没有人愿意输的。”
  “你错了。”老人说“这局我倒宁愿输给他。”
  张五一怔,才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海神。”
  关二悚然动容,“海神?”他也忍不住问:“海神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那一带海面正是海神时常出没的地方,我本来希望卜鹰这次能够遇见他。。
  “遇见之后又如何?”
  “这两个人之间,是必定不能相容的,两人若是相遇,必有斗争。”老人说:“海神手
  下从来不留活口,卜鹰如果能如期回来,若非未遇海神就表示他已将海神歼灭了。”
  “如果他没有回来,就表示他可能已经死在海神手下.”
  “不是可能,是一定。”老人说,“只要他见到了海神的面,海神就绝不可能让他活着
  回来。”
  “就算他不想杀海神,海神也非杀他不可?”
  “是的。”
  老人慢馒的接着说“如果他已经踏上了海神的岛的,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休想活着离
  开。”
  “就是他不死在岛上,也必将死在海里?”
  “是的。”
  老人的声音很凝重:“我可以保证,这其间绝对没有一点可以让他选择的余地.”
  海葬
  清晨。
  墨七星醒来时,不但觉得精神抖擞,而且心情特别愉快。
  这不仅因为他知道今天必将是个充满兴奋和刺激的日子,更因为他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充
  满了欲望,就像是今年轻人一
  他的外形虽然残缺身体里却充满动力,有时候他的欲望甚至比年轻人还要强烈,连伊莎
  美那种年纪、那么强壮的女人,都往往会屈服在他的动力下。
  可是现在他一定要暂时克制自已,卜鹰那样的对手,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是好对付
  的,他必须保持自已的体力。
  就连在吃早饭的时候,他要雪子和千代进来时,他都能克制住自己,只问她们:’卜鹰
  走了没有?”
  雪子和千代是扶桑岛伊贺村的传人修习的是忍术,也就是昔日中原武林中下五门修习的
  那一类功夫,其中包括了易容、易形、暗器、遁法、障服法和轻功。
  她们的年纪都只有二十出头,因为多年苦练的结果,全身肌肉都充满了腕力和弹性,甚
  至可以把全身上下任何个部位任意收缩很容易就能驱使跟她们交接的男人进入崩溃。
  一个性欲旺盛的男人,面对这样的女人时还能克制自已,实在不容易。
  墨七星对自已这一点觉得很满意。
  卜鹰已经走了。
  “是在黎明时走的,已经走了大约半个多时辰。”雪子说。
  “他有没有带走我为他准备的东西z”
  “他只选了几样带走。”
  “那几样?”
  “他第样选的,就是那柄西南滇缅山区土人峒主使用的砍虎刀。”
  “有眼光。”
  “除此之外他还选中了一套牛筋索,一筒京城宝华堂的烟火,一个七宝火折子,和一柄
  我们忍者经常佩带在身边的十字锹。
  ”这个人果然是个行家。”墨七星神情显得更愉快像卜鹰这样的猎物,毕竟不是时常可
  以找到的。
  他带着笑道“我若是你们,昨天晚上就一定不会放过他,这个人在那一方面必定也是个
  行家。”
  “我们也看得出,可借我们不敢。’
  6是不想?还是不敢T”
  “是不敢”
  “你们怕什么?”
  “怕你。”雪子说“我们都怕你怕得要死。”
  “怕我?为什么要怕我?”
  雪子的媚眼如丝6因为我们都受不了你。。
  墨七星大笑又问“伊莎美呢?”
  “她已经追下去了。”雪子说“走了也已经有半个多时辰。’
  “她为什么追得达么急?是不是想在他临死前先用他一下?’“大概是的。雪子吃吃的笑
  “我看得山这几R她想得要命。”
  墨七星的眼中突然布满红丝,突然把她拉过来按在床上。
  “这是你自己找的,我看得出这两天你也想得要命。”
  雪予咬着嘴唇咬得i出了血,眼中却露出了复仇的快意。
  千代冷冷的看着她慢慢的解开了第一颗衣扣。
  墨七星一向吃得极少.可是吃的都是非常滋补的食物,滋昧的好坏,他也从来不管的。
  只要是能使男人“强壮”的东西,什么他都吃,有时甚至连青蛙和老鼠他都能活生生的
  吞下去。
  为了弥补今天早上的消耗,他就活生生吞下了一只蟾除。
  今天早上他的胃口并不好因为他听到的都不是好消息。
  卜鹰已经越过他第一重防线内的二十三处机关和陷阱,到了海神岛外围的一圈里,他的
  行动神速得实在出人意外。
  现在已经到了墨七星亲自出马的时候。
  刚才他虽然在雪子和千代身上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可是现在并不觉得太疲倦。
  对这一点,他也觉得很满意。
  更令他愉快的是,他一出马,就听到了第二重防线内地字号陷阱里捕获了猎物的消息。
  这个陷附是模仿南海土人的方法并加以改良制作而成的,不但深而广,而且四壁上都涂
  上了米浆油脂,滑不溜手,纵然是虎豹猿猴,也难爬上来。
  唯一遗憾的是落人这个陷阱的,并不是卜鹰,而是伊莎
  墨七星的脸色变了。
  这岛上的草木,除了墨七星外,没有人比伊莎美更熟悉。
  “我把卜鹰的轻功和行动习惯都算准了,这陷阱就是特地为他准备的。”墨七星问“你
  是怎么落下去的?”
  “入伏的本来的确是他。”
  “既然是他,怎么会变成了你?”
  “因为我过来看的时候,突然被他从里面翻上来抱住了,他的入伏,原来就是为了诱我
  上当的。’
  “他抱住了你什么地方?”墨七星的怒意忽然消失,又变得非常有兴趣的样子,有关这
  方面的事好像说就能让他心动。
  “他从下面翻上来,两只手抱佐了我的腰两个手肘刚好抵住了我的胸部。”伊莎美无疑
  也明白墨七显的嗜好所以说得特别仔细,“他的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还咬到了我
  的嘴。”
  “你呢?”
  我?我当然受不了。”
  墨七星突然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从陷阱里揪出来,一连给了她十七八个耳光,接着
  又撕开了她的衣襟和裙腰。
  她开始在流血,鲜血沿着她嘴角的笑纹流下来,显得说不出的奇秘诡异而可怖。
  这张美丽的脸已经不再像一张人的脸I
  用鲜血刻出的笑纹,已经使这张脸变成了一个诡异的面具。
  也许她的脸上本来就一直带着面具的。
  在呻吟和喘息中,她忽然说6前面的埋伏你也不必去看了,卜鹰一定早巳逃脱。”
  为什么?”
  “因为我看到了海灵,她已经赶到前面去了,她不会让他死在这里的。”
  墨七星的嘴角也有血,是伊莎美的血。他用一只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她狞笑。
  6只可借他还是非死不可。”
  海灵果然已经放卜鹰逃脱了,船舶已经扬帆远走。
  墨七屋瞪着海灵,脸上居然连一点悲情气愤之色都没有,只问她,“你为什么不跟着他
  走?”
  “因为你。”海灵说,“你是我的父亲.也是我的丈夫,我当然要留下来陪你。”
  “不管我是一个怎么样的男人都一样?”
  “是的。”
  墨七星微笑,轻抚她的脸:“你是个好女孩你会活得很久很久的.”
  他呢?”
  “他当然已经死定了。”墨七星看着在朝阳下远去的舰影:6我早就说过,不管在任何
  情况下,他都已经死定了。”
  他放开海灵走上岸边最高的一块岩石,取出一具他从一个西方传教的长老手中得来的望
  远筒,仿佛要眼看着卜鹰死在海
  忽然间”轰”的一声响,他刚路上的这块岩石上闻起了一片火光,烟花四射银光火树,
  依稀犹可辨出是京城宝华堂的杰
  墨七星的人立刻从岩石上翻了下去虽然凌空改变了四次身法,可是到最后体力还是不济
  了,一跤跌人了尖齿般的礁石间”
  他是个非常敏感的人,在这一瞬间,他已计算出他身上至少受了八处损伤。
  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刚才已经从那个制作新奇精妙的望远筒里,看到r院驾走的那艘船,正在遥远的
  地平线上面渐的沉没。
  这条船虽然也是他早巳为卜鹰准备好的,船底的笋头接合处,铁钉早已拔出,溶入了白
  蜡。
  墨七星总算亲眼看见了卜鹰的海葬。
  海灵为什么要救b鹰,雪子和千代是不是也早巳跟她在暗中勾结7
  这些事墨七星都已不想追究。
  现在他只想回到他那间舒服的卧室去,好好的睡个午觉,把伤势养好。个人最重要的就
  是自己的健康,其他的事都可以暂时先放到一边去。
  但是就在他踏入卧室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已错了。
  有些事是永远放不开的有些人也一样,他们好像总是会在你最不想看见他们的时候忽然
  出现在你面前。
  在这瞬间墨七星看到的是卜鹰。
  卜鹰并没有沉人海底却比他抢先一步躺到他的床上,把两条腿高高的翘起正在看着他微
  笑。
  在某些人眼中看来,卜鹰的笑真是笑得讨厌极了。
  尾声
  汤师傅的店开在一条极阴暗窄小的巷子里,已经开了几十年了,有人劝他搬家.他就生
  气。
  汤师傅是个老派的人,什么事都喜欢保持现状,坐着的时候就不想站起来就算看见从京
  里来的达宫贵人,也很少站起来。
  别人也不怕他,因为大家都知道,汤师傅是南边最好的裁缝,就算架子大点,价钱高一
  点,也是应该的。
  可是看到这两个人的时候,汤师傅居然破例站起来了。
  这两个人,个是位身材魁伟、顶秃如鹰的大汉身上穿的件黑丝长袍质料虽然不错,却好
  像久经日晒雨琳,已经很旧了。
  跟着他来的,是个女人年纪很轻长得很美,而且美得脱俗,身上的衣服却很怪异,也不
  像讲究衣着的人、
  对于这一类的人,汤师傅问是不太理睬的可是今天却破例了。
  汤师傅看出这两个人的来头都不小,男的固然气势凌人女的更美得像是位从来不食人间
  烟火的神仙很可能还是位公主。
  他们到这里来,当然是要做衣服。
  “要几套素色的衣服,连一点花边都不要,工价不较,可是要快
  “要多快呢?”
  “最慢也不能超过两天。”
  汤师傅开出个极可怕的价钱来,他们却连眉都没有皱。
  “但是要快,越快越好。”目光如鹰的大汉说:“我赶着去参加一个人的葬礼。”
  “那个人’定是你的好朋友。”
  “其实也不能算是什么好朋友。”大汉目中闪动着笑意/只是他的葬礼我是绝不能错
  过,而且绝不该错过的”
  “为什么?”
  “因为如果没有我,那个葬札根本就不能成为葬礼。”
  汤师傅的好奇心被引起来了,忍不住问“那究竞是谁的葬礼L?”
  “我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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