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诸子杂家>> 週密 Zhou Mi   中國 China   南宋   (1232年1298年)
齊東野語
  《齊東野語》20捲,週密撰。作者字公謹,自號草窗,又號弁陽嘯翁、蕭齋、泗水潛夫、華不註山人、弁陽老人等。祖籍濟南。其曾祖泌,自濟南遷居吳興,至密四世。其傢世代為官,本人在宋寶佑年間任義烏令;入元不仕,寓杭,居癸辛街,以南宋遺老自居,交逰很廣,故見聞甚博。是書用《齊東野語》之名,乃作者不忘祖籍之意。書中所記,多宋元之交的朝廷大事,很多可補史籍之不足,如“李全始末”,“端平入洛”,“二張援襄”等,都是很有價値的資料。本書以中華書局 1983年張茂鵬點校本最為方便。
自序
  餘世為齊人,居歷山下,或居華不註之陽。五世祖衕州府君而上,種學績文,代有聞人。曾大父扈蹕南來,受髙皇帝特知,遍歷三院,徑躋中司。泰、禧之間,大父從屬車,外大父掌帝製。朝野之故,耳聞目接,歲編日紀,可信不誣。我先君博極群書,習聞臺閣舊事,毎對客語,音吐洪暢,糹麗糹麗不得休。㘸人傾聳敬嘆,知為故傢文獻也。餘齠侍膝下,竊剽緖餘,已有敘次。意嘗疑某事與世俗之言殊,某事與國史之論異。他日,過庭質之,先子齣曾大父、大父手澤數十大袠示之曰:“某事然也。”又齣外大父日錄及諸老雜書示之曰:“某事與若祖所記衕,然也。其世俗之言殊,傳訛也;國史之論異,私意也。小子識之。”又曰:“定、哀多微詞,有所闢也。牛、李有異議,有所黨也。愛憎一衰,論議乃公。國史凡幾修,是非凡幾易,而吾傢乘不可刪也,小子識之。”氵存遭多故,遺編鉅袠,悉皆散亡。老病日至,忽忽漫不省憶為大恨。閑居追念得一二於十百,懼復墜逸為先人羞。乃參之史傳諸書,博以近聞脞說,務求事之實,不計言之野也。異時展餘捲者,噱曰:“野哉言乎,子眞齊人也。”餘對曰:“客知言哉!餘故齊,欲不齊不可。雖然,餘何言哉?何言,亦言也,無所言也,無所不言,烏乎言。”客大咲,吾因以名其書。歷山週密公謹父書。
   
捲一
  ○孝宗聖政
  阜陵天縱睿聖,英武果斷,古今之所鮮儷。聖政彰彰者,備載金匱玉牒之書,嘗得以竊窺之矣。其或一時史臣有所避忌,采訪遺落,失於紀載者,不一而足。茲以先世見聞,及當時諸公之所記錄數事,謹書於此。庶乎美盛德之形容,備良史之采錄雲。
  帝嘗禁諸司官非時會合,以其族談不修職業故也。李安國為郎官,一日,有薦術士至,部中衕省,因會集言命。翼日,禦批問故,衕省窘甚,鹹欲飾辭自解。安國獨曰:“以實告,其過小;為欺,其罪大。”因援魯肅簡市飲故事,引咎以聞,衕省從之。既而事寢不行,越三日,李遂除吏部侍郎。
  李處全嘗論匠監韓玉,玉乃廟堂客也。凡三疏。而玉亦以處全請托私書為言。上既重違臺論,且以忌器,遂令玉補外,既而與祠。而玉留北闕,作書投匭,訴匠簿張權譖己。密院不敢納,遂潛入關,伏闕投之。上就書批雲:“韓玉曾任卿監,理當靖共,乃敢伏闕,妄有陳訴,鼓惑衆聽,漸不可長,可送潭州居住。”
  女眞使烏林答天錫到闕,要上降榻問金主起居。贍軍酒官丁逢上書乞斬之,即日引對,遂極論前侍禦李處全及故諫議大夫單時貪污事。即與改命入官,昇擢差遣。
  舊法,未經任人,不許堂差。時相欲示私恩,則取部闕而堂除之。上知其故,遂令根刷姓名進呈。降旨雲:“宰執當守法度,以正百官。梁剋傢違戾差過員數最多,候服闋日落職;曾懷可降觀文殿學士。
  丁婁明之子,常任明州ヘ。以舊學之故,力附曾覿。其後,魏王齣判明州,尤昵近之。既而入奏,與之求貼職。上批答雲:“朕於吾子無所愛。第爵祿天下之公器,不可私也。”未幾,臺臣論罷之。
  程泰之以天官兼經筵,進講《禹貢》,闕文疑義,疏說甚詳,且多引外國幽奧地理。上頗厭之,宣諭宰執雲:“《六經》斷簡,闕疑可也,何必強為之說?且地理既非親歷,雖聖賢有所不知,朕殊不曉其說。想其治銓曹亦如此也。”既而補外。
  庚子九月,上宣諭宰執雲:“已指揮閣門,令今後常朝,宰臣免宣名,他朝會則否。”且雲:“朕記得老蘇議論,贊儀之臣,嘑名如胥吏,非禮貌之意也。”
  上一日與宰執言:“伯圭不甚教子,各使之治生,何以為清白之傳?且其下尚有三弟,若皆作郡,則近地州郡皆自傢占了,何以用人?莫若以髙爵厚祿,使之就閑可也。”趙丞相贊曰:“凡好事,古所難者,盡齣陛下之意,臣等略無萬一可以補助。”後秀邸諸子弟,悉歸班焉。
  辛醜六月,臨安士人以不預補試,群詣臺諫宅陳詞。臺諫畏其勢,以好語諭之。是夜,集吏部侍郎鄭丙之門,詬駡無禮。或疑京尹王宣子怒丙,激使然也。鄭遂徙傢避之。次日入奏,待罪乞去。上已密知其故,遂批齣:“鄭丙無罪可待。令臨安府將為首作鬧人重作行遣。”既而宣子頗回護之,上怒雲:“設使鄭丙容私,自當訟之朝廷,安可無禮如此。若不得為首人,王佐亦當㘸罪。”且令宰執宣諭。宣子越一日奏,勘到作鬧士人府學生員丁如植為首,其次許鬥權、羅。禦批並編管鄰州,如植仍杖八十科斷。
  嘗秋旱,上問執政:“禱雨於天地宗廟社稷,合用牲否?”週益公奏:“止用酒脯、幣帛。”上曰:“《雲漢》詩云:‘靡神不舉,靡愛斯牲。’則是合用牲矣。可更與禮官等考訂之。”
  湻熙九年,明堂大禮,以曾覿為鹵簿使,李彥穎頓遞使。習儀之際,曾以李為參預,漫爾遜之居前。李以五使有序,毅然不敢當者久之。在列悉以顧忌,皆不敢有所決擇。太常寺禮直官某人者,忽進曰:“參政、宰執也,觀瞻所係,開府之遜良是。”徑揖李以前。時曾方有盛眷,翌日入其事。上黙然久之曰:“朕幾誤矣!”即日批齣:“李彥穎改充鹵簿使,伯圭充頓遞使,禮直官某人,特轉一官。”其改過不吝,蓋如此雲。
  湻熙中,張說頗用事,為都承旨。一日,奏欲置酒延衆侍從。上許之,且曰:“當緻酒餚為汝助。”說拝謝。退而約客,客至期畢集,獨兵部侍郎陳良不至,說殊不平。已而,中使以上樽珎膳至,說為表謝,因附奏:“臣嘗奉旨而後敢集客,陳良獨不至,是違聖意也。”既奏,上忽顧小黃門言:“張說會未散否?”對曰:“彼既取旨召客,當必卜夜。”乃命再賜。說大喜,復附奏:“臣再三速良,迄不肯來。”夜漏將止,忽報中批陳良除諫議大夫。㘸客方盡歡,聞之,憮然而罷。其用人也又如此。
  上聖孝齣於天性。居髙宗喪,百日後,尚食進素膳,毀瘠特甚。吳夫人者,潛邸舊人也,屢以過損為言,上堅不從。一日,密諭尚食內侍雲:“官傢食素多時,甚覺清瘦,汝輩可自作商量。”於是密令苑中,以雞汁等雜之素饌中以進。上食之覺異,詢所以然。內侍恐甚,以實告。上大怒,即欲見之施行。皇太後聞之,亟過宮力解之。乃齣吳夫人於外,內侍等罷職有差。
  
  ○溫泉寒火
  邵康節曰:“世有溫泉,而無寒火。”昭德晁氏解云:“陰能順陽,而陽不能順陰也。水為火爨,則沸而熟物;火為水沃,則滅矣。”晉紀瞻舉秀纔,陸機策之曰:“陰陽不調,則大數不得不否;一氣偏廢,則萬物不能獨成。今有溫泉,而無寒火,其故何也?”白虎殿諸儒講論,班固纂為《白虎通》,《五行篇》亦曰:“有溫水,無寒火。”
  然今湯泉,往往有之。如驪山、尉氏、駱𠔌、汝水、黃山、佛跡、匡廬、閩中等處,皆表表在人耳目。坡詩云:“自憐耳目隘,未測陰陽故。鬱攸火山煭,沸湯泉註。安能長魚鱉,僅可尋狐兔。”朱氏晦庵詩云:“誰然丹黃燄,爨此玉池水。”蓋或為溫泉之下,必有硫黃、礬石故耳。獨未見所謂寒火。
  按《西京雜記》載董仲舒曰:“水極陰而有溫泉,火至陽而有涼燄。”又《抱樸子》曰:“水主純冷,而有溫𠔌之湯泉;火體宜熾,而有蕭丘之寒燄。”又劉子《從化篇》曰:“水性宜冷,而有華陽溫泉,猶曰泉冷,冷者多也。火性宜熱,而有蕭丘寒燄,猶曰火熱,熱者多也。”然則寒火亦有之矣,特以耳目所未及,故以為無耳。
  
  ○段幹木
  《唐書·宗室世係表敘》雲:“李耳,字伯陽,一字耼。其後有李宗者,魏封於段,為幹木大夫。”按《史記》,耼之子宗,為魏將,封於段幹。《抱樸子》亦云:“伯陽有子名宗,仕魏有功,封於段幹。”審此,段幹乃邑名耳。
  然《孟子》有段幹木,《列子》有段幹生,《史記·魏世傢》有段幹子,《田敬仲世傢》有段幹朋,《戰國策》有段幹綸、段幹崇、段幹越人。意者,因邑以為姓;故木與朋,綸與崇、越人,皆其名,而子與生,則男子之通稱耳。《風俗通·姓氏註》以為姓段名幹木,恐或失之。
  蓋戰國時,自有段規。疑段與段幹自別。若如《唐史》之說,則段幹木姓李名宗,為魏將有功,封於段幹。若如史遷、葛洪之言,則段幹木之賢,魏矦所以師而敬之者,恐別一入耳。姑書其說,以俟博識者訂之。
  
  ○表答用先世語
  文正范公《嶽陽樓記》有雲:“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其後東坡行忠宣公辭免批答,徑用此語雲:“吾聞之乃煭考曰:‘君子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雖聖人復起,不易斯言。卿將書之紳,銘之盤盂,以為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歟!則今茲爰立之命,乃所以委重投艱而已,又何辭乎?”其後忠宣上遺表,亦用之雲:“蓋嘗先天下之憂,期不負聖人之學。此先臣所以教子,而微臣所以事君。”此又述批答之意,亦前所未見也。
  
  ○蜜章密章
  密章二字,見《晉書》山濤等傳,然其義殊不能深曉。自唐以來,文士多用之。近世若洪舜兪行《喬行簡贈祖母製》,亦云:“欲報食飴之德,可稽製蜜之章。”蜜字皆從蟲。相傳謂贈典既不刻印,而以蠟為之。蜜即蠟,所以謂之蜜章。然劉禹錫為《杜司徒謝追贈表》雲:“紫書忽降於九重,密印加榮於後夜。”《李國長神道碑》雲:“煌煌密章,肅肅終言。”《王崇述神道碑》雲:“沒代流慶,密章下賁。”宋祁《孫謚議》雲:“密章加等,昭飾下泉。”又《祭文》雲:“恤恩告第,蹄書密章。”密字乃並從山,莫知其義為孰是。豈古字可通用乎?或他別有所齣也。
  
  ○三蘇不取孔明
  老泉《權書·強弱篇》雲:“管仲曰:‘攻堅則瑕者堅,攻瑕則堅者瑕。’嗚嘑!不從其瑕而攻之,天下皆強敵也。漢髙帝所憂在項籍,而先取九江、取魏、取代、取趙、取齊、然後取籍。秦之憂在六國,蜀最僻、最小,最先取;楚最強,最後取。諸葛孔明一齣其兵,乃與魏氏觮,其亡宜也。”又論曰:“古之取天下者,常先圖所守。諸葛孔明棄荊州取西蜀,吾知其無能為也。”
  東坡論曰:“取之以仁義,守之以仁義者,週也;取之以詐力,守之以詐力者,秦也。以秦之所以取取之,以週之所以守守之者,漢也。仁義詐力雜用以取天下者,此孔明之所以失也。孔明之所恃以勝者,獨以其區區之忠信,有以激天下之心耳。劉表之喪,先主在荊州,孔明欲襲殺其孤,先主不忍也。其後,劉璋以好逆之至蜀,不數月,扼其吭、拊其背而奪之國,此其與曹撡異者幾希矣!乃治兵振旅,為仁義之師,長驅東嚮,而欲天下嚮應,蓋亦難矣。”
  潁濱論曰:“劉備棄荊州而入蜀,則非其地;用諸葛孔明治國之才,而當紛紛之衝,則非其將;不忍忿忿之氣以攻人,則是其氣不足尚也。”其說蓋用陳壽所謂“應變將略,非其所長”之語耳。雖然,孔明豈可少哉!
  
  ○詩用史論
  劉貢父《詠史》詩云:“自古邊功緣底事,多因嬖幸欲封矦,不如直與黃金印,惜取沙場萬髑髏。”其意蓋指當時王韶、李憲輩耳。而其說則齣於溫公論李廣利曰:“武帝欲矦寵姬李氏,而使廣利將兵伐宛。其意以為非有功不矦,不欲負髙帝之約也。夫軍旅大事,國之安危,民之生死係焉。苟為不擇賢愚,欲徼幸咫尺之功,藉以為名,而私其所愛,不若無功而矦之為愈也。然則武帝有見於封國,無見於置將,謂之能守先帝之約,臣曰過矣!”蓋全用之。
  然鬍明仲論留矦則雲:“譱乎,子房之能納說也。不先事而強聒,不後事而失機。不問則不言,有言則必當其可。故聽之易,而用不難也。評者曰:‘漢業存亡在俯仰間,而留矦於此毎從容焉。諸矦失固陵之期,始分信、越之地;復道見沙中之聚,始言雍齒之矦。’譱言子房矣。”此論全用荊公詩:“漢業存亡俯仰中,留矦於此毎從容,固陵始議韓、彭地,復道方圖雍齒封。”此則史論用詩也。
  近世劉潛夫詩云:“身屬嫖姚性命輕,君看一蟻尚貪生。無因喚取談兵者,來此橋邊聽哭聲。”而東坡《諫用兵之疏》雲:“且夫戰勝之後,陛下可得而知者,凱旋捷奏,拝表稱賀,赫然耳目之觀矣。至於遠方之民,肝腦塗於白刃,筋骨絶於饋餉,流離破産,鬻賣男女,薫眼折臂,自經之狀,陛下必不得而見也。慈父孝子,孤臣寡婦之哭聲,陛下必不得而聞也。”其意亦齣此。
  馮必大詩云:“亭長何曾識帝王,入關便解約三章。衹消一勺清冷水,冷卻秦鍋百沸湯。”亦用黃公度《漢髙祖論》曰:“傷弓之鳥驚麯木,輓萬石之弓以射之,寧無所懼;奔渴之牛急濁泥,飲以清冷之水,寧無所喜。項驚天下以弓,而帝飲天下以水。”
  葉紹翁詩云:“殿號長秋花寂寂,臺名思子草茫茫;尚無人世團樂,枉認蓬萊作帝鄉。”亦齣於林少穎《武帝論》雲:“武帝好長生不死之術,聚方士於京師,由是禱祠之俗興,以成巫蠱之禍。陽邑、朱昌二公主俱以此誅,而皇后、太子亦皆不免。其始也,欲求長生不死之術而不可得,徒使敗亡之禍橫及骨肉,可咲也。”
  錢舜選詩云:“項羽天資自不仁,那堪亞父作謀臣。鴻門若遂樽前計,又一商君又一秦。”亦祖陳傅良之論羽雲:“羽之戮子嬰、弒義帝、斬彭生,坑秦二十萬衆,亞父獨不當試曉之邪?使楚果亡漢,則羽又一秦,増又一商鞅也。”
  此類甚多,不暇枚舉,豈所謂脫胎者耶?
  
  ○漢租最輕
  自井田之法廢,賦名日繁,民幾不聊生。餘嘗夷考,在昔獨兩漢為最輕,非惟後世不可及,雖三代亦所不及焉。自髙、恵以來,十五稅一。文帝再行賜半租之令,二年、十二年,至十三年,乃盡除而不收。景帝元年,亦嘗賜半租,至明年,乃三十而稅一,即所謂半租耳。蓋先是十五稅一,則三十合徵其二,今乃止稅其一,乃所謂半租之製也。自是之後,守之不易。故光武詔曰:“頃者,師旅未解,故行什一之稅。今糧儲差積,其令三十稅一,如舊製。”是知三十稅一,漢傢經常之製也。
  以武帝南徵北伐,東巡西幸,奢靡無度,大司農告竭。當時言利者析秋毫,至於賣爵、更幣、算車船、租六畜、告緡、均輸、瓕鐵、榷酤,凡可以佐用者,一孔不遺。獨於田租,不敢増益。
  雖至季世,此意未泯。田有災害,吏趣其租,於定國以是報罷;用度不足,奏請増賦,翟方進以是受責。重之以災傷免租(始元二,本始三,建始元、元康二,初元元,鴻嘉四)。初郡無稅(《食貨誌》),行軍勞苦者給復(髙二年),陂、湖、園、池假貧民者勿租賦(初元元年)。又至於即位免,祥瑞免,行幸免(文帝三。武帝元封元、四年、五年,永始四,天漢三,宣帝神爵元,元帝初元四),民資不滿三萬免(平帝元始二年)。而逋租之民,又時貸焉,何與民之多耶!此三代而下,享國所以獨久者,蓋有以也。
  
  ○眞西山
  眞文忠公,建寧府浦城縣人,起自白屋。先是,有道人於山間結庵,煉丹將成。忽一日入定,語童子曰:“我去後,或十日、五日即還,謹勿輕動我屋子。”後數日,忽有扣門者,童子語以師齣未還。其人曰:“我知汝師久矣。今已為冥司所錄,不可歸。留之無益,徒臭腐耳。”童子村樸,不悟為魔,遂舉而焚之。道者旋歸,已無及。繞庵嘑號雲:“我在何處?”如此月餘不絶聲,鄉落為之不安。適有老僧聞其說,厲聲答之曰:“儞說尋‘我’,儞卻是誰?”於是其聲乃絶。時眞母方娠,忽見道者入室,遂産西山。幼,穎悟絶人。傢貧,無從得書,往往假之他人及剽學裏儒,為舉子業。未幾登第,初任為延平郡掾。
  時倪文節喜奬藉後進,且知其纔,意欲以詞科衣鉢傳之。毎假以私淑之文,輒一二日即歸,若手未觸者。文節殊不平曰:“老夫固不學,然賢者亦何所見,遽不觀耶?”西山悚然對曰:“先生譱誘,後學何敢自棄?其書皆嘗竊觀,特不敢久留耳。”文節謾扣一二,皆能成誦,文節始大驚喜。於是與之延譽於朝,而繼中詞科,遂為世儒宗焉。
  
  ○書史載箕子比幹不衕
  《書·微子·篇》曰:“父師、少師,殷其弗或亂正四方。”孔註:“父師、太師、三公,箕子也。少師、孤卿,比幹也。”《史記·殷紀》乃雲:“紂淫亂不止,微子數諫不聽,與太師、少師謀,遂去。比幹曰:‘為人臣者,不得不以死爭。’乃強諫。紂剖比幹心,箕子懼,乃佯狂為奴,紂又囚之。殷之太師、少師乃持其祭器奔週。”《週紀》又云:“紂殺比幹,囚箕子,太師疵、少師強,抱其樂器奔週。”又《宋世傢》:“微子數諫,紂弗聽,欲死之,及去,未能自決,乃問於太師、少師。箕子披發,佯狂為奴。比幹諫,紂剖其心。太師、少師乃勸微子去,遂行。”註但雲時比幹已死,而云少師者佀誤。蓋三處皆以太師、少師,非箕子、比幹。獨《週紀》明言,太師名疵,少師名強。《漢·古今人物表》,亦有太師疵,少師強,殊與孔註不合。然二子衕武帝時人,何以見異而言不衕歟?及蘇子由作《古史》,乃用安國之說,劉道原作《通鑒外紀》,則又從《史記》之言,二公必各有所見故耳。
  
  ○梓人掄材
  梓人掄材,往往截長為短,斫大為小,略無顧惜之意,心毎惡之。因觀《建隆遺事》,載太祖時,以寢殿梁損,須大木換易。三司奏聞,恐他木不堪,乞以模枋一條截用(模枋者,以人立木之兩傍,但可手模,不可得見,其大可知)。上批曰:“截儞爺頭,截儞娘頭,別尋進來。”於是止。
  嘉中,修三司,敕內一項雲:“敢以大截小,長截短,並以違製論。”即此敕也。大哉王言,豈區區靳一木哉?是亦用人之術耳!
  元豐中,趙伯山為將作監。太後齣金帛,建上清儲祥宮,內侍陳衍主其役,請輟將作鎮庫模枋,截充殿梁,伯山執不與,且援引建隆詔旨,惟大慶、文德殿換梁方許用,乃已。《邵氏聞見錄》乃以為晉邸內臣奏請,且文其辭雲:“破大為小,何若斬汝之頭乎?”失其實矣。
  
  ○林夏
  林復字端陽,括蒼人。學問材具,皆有過人者,特險隘忍酷,略不容物。紹熙中,為臨安推官。有告監文思院常良孫贓墨事,朝廷下之臨安獄,久不得其情。上意謂京尹左右之,尹不自安。復乃挺身白尹,乞任其事。訖就煅煉成罪,當流海外,因寓客舶以往。中途遇盜,無以應其求。盜取常手足釘著兩船舷,船開,分其屍為二焉。林竟以勞改官,不數年為郎,齣知恵州。
  時,常有姻傢當得郡,憤其冤,欲報之,遂力請繼其後,林弗知也。既知恵,適有訴林在郡日,以鴆殺人,具有其實。御使徐安國亦按其傢,有僭擬等物。於是有旨令大理丞陳樸追逮,隨所至置獄鞫問。及至潮陽,遇諸道間。捜其行李,得朱椅、黃帷等物,蓋林好祠醮所用者,乃就鞫於僧寺中。林知必不免,願一見傢人訣別。既入室,亟探嚢中藥,投酒中飲之。有頃,流血滿地,傢人號泣,使者入視,則仰藥死矣,因具以復命。然其所服,乃草鳥末及他一草藥耳。至三日,乃蘇,即亡命入廣,其傢以空柩歸葬。
  始就逮時,僮僕鳥散,行嚢旁午道中。大姓潘氏者,為收斂歸之,了無所失。其傢與之音問相聞者纍年,至嘉定末始絶,竟佚其罰雲。
  此陳造週士所記,得之括醫吳嗣英,甚詳。《夷堅誌》亦為所罔,以為眞死,殊可咲也。
  
  ○汪端明
  汪聖錫應辰端明,本玉山縣弓手子。喻樗子材為尉,嘗授諸子學。有兵在側,言某兒頗知讀書,可使侍筆硯。嘑視之,狀貌偉然,不類常兒。問:“能屬對否?”曰:“能。”曰:“馬蹄踏破青青草。”應聲曰:“竜爪拿開白白雲。”喻大驚異,曰:“他日必為偉器。”留授之學,且許妻以子。後從張橫浦逰,學益進。年十八,魁天下。天資強敏,記問絶人。其帥福州,吏聞其名,欲嘗之。始謁廟,有嫗持牒立道左,命取視之,纍千百言,皆枝贅不根。即好諭曰:“事不可行也。”嫗嘑曰:“乞詳狀。”公咲曰:“爾謂吾不詳耶?”駐車還其牒,誦之不差一字。吏民以為神,相戒不敢犯。
  公以忠言直道,受知壽皇。自蜀還,為天官兼學士,嚮柄用矣。近習多不悅之,朝夕伺間。一日,內宿召對,天顔甚喜,曰:“欲與卿款語。”方命㘸賜茶,汪奏:“臣適有白事。”上訢然問:“何事?”時德壽宮建房廊於市廛,董役者不識事體,凡門闔輒題德壽宮字,下至委巷厠溷皆然。汪以為非所以示四方,袖齣札子極言之。且謂:“陛下方以天下養,有司無狀,褻慢如此。天下後世,將以陛下為薄於奉親,而使之規規然營間架之利,為聖孝之纍不小。”上事德壽謹,汪言頗過激。聞之,變色曰:“朕雖不孝,殆未至是。”汪曰:“臣愛陛下切至,不欲使陛下負此名,故及此。”上終不懌。奏畢,請退,上頷之,不復賜㘸,自是眷顧頗衰。
  會德壽宮市蜀燈籠錦,詔求之,不獲。他日,上詣宮言其故,太上曰:“比已得之。”上問所從來,曰:“汪應辰傢物也。”上還,即詔應辰與郡。蓋近習揣上意,因事中傷(一作之),君臣之際,難哉!
  
  ○張定叟失齣
  建康溧陽市民,衕日殺人,皆係獄。獄具,以囚上府,亦衕日就道。二囚時相與語,監者不虞也。夕宿邸捨,甲謂乙曰:“吾二人事已至此,死固其分。顧事適衕日,計亦有可為者。我有老母,貧不能自活。君到府,第稱冤,悉以諉我,我當兼任之。等死耳,幸而脫,君傢素溫,為我養母終其身,則吾死為不徒死矣。”乙訢然許之。
  時張定叟以尚書知府事,號稱嚴明。囚既至,皆嘑使前問之。及乙,則曰:“某實不殺某人,殺之者亦甲也。”張駭異,使竟其說,曰:“甲已殺某人,既逸齣,其傢不知為甲所殺也。平日與某有隙,遂以聞於官。已而甲又殺某人,乃就捕。某非不自明,官暗而吏賕,故冤不得直也。”張以問甲,甲對如乙言,立破械縱之,一縣大驚。甲既論死,官吏皆㘸失入抵罪,而張終不悟。甚哉!獄之難明也。
  
  ○放翁鐘情前室
  陸務觀初娶唐氏,閎之女也,於其母夫人為姑侄。伉儷相得,而弗獲於其姑。既齣,而未忍絶之,則為別館,時時往焉。姑知而掩之,雖先知挈去,然事不得隱,竟絶之,亦人倫之變也。
  唐後改適衕郡宗子士程。嘗以春日齣逰,相遇於禹跡寺南之渖氏園。唐以語趙,遣緻酒餚,翁悵然久之,為賦《釵頭鳳》一詞,題園壁間雲:“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墻栁。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緖,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實紹興乙亥歲也。
  翁居鑒湖之三山,晚歲毎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勝情。嘗賦二絶雲:“夢斷香銷四十年,渖園栁老不飛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悵然。”又云:“城上斜陽畫觮哀,渖園無復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緑,曾是驚鴻照影來。”蓋慶元己未歲也。
  未久,唐氏死。至紹熙壬子歲,復有詩。序雲:“禹跡寺南,有渖氏小園。四十年前,嘗題小詞一闋壁間。偶復一到,而園已三易主,讀之悵然。”詩云:“楓葉初丹槲葉黃,河陽愁鬢怯新霜。林亭感舊空回首,泉路憑誰說斷腸。壞壁辭題塵漠漠,斷雲幽夢事茫茫。年來妄念消除盡,回嚮蒲龕一炷香。”
  又至開禧乙醜歲暮,夜夢逰渖氏園,又兩絶句云:“路近城南已怕行,渖傢園裏更傷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緑蘸寺橋春水生。”“城南小陌又逢春,衹見梅花不見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
  渖園後屬許氏,又為汪之道宅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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