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言情>> 渡边淳一 Junichi Watanabe   日本 Japan   平成时代   (1933年10月24日2014年4月30日)
不分手的理由
  在喧鬧的大街拐彎之後,剎那間四周變得寂靜無聲,黑暗中一排路燈伫立在街頭。放眼望去,衹有一盞紅緑燈在寒空中綻放着鮮紅色的光芒。
不分手的理由--寒月
  在喧鬧的大街拐彎之後,剎那間四周變得寂靜無聲,黑暗中一排路燈伫立在街頭。放眼望去,衹有一盞紅緑燈在寒空中綻放着鮮紅色的光芒。
   速見修平往前欠身,囑咐計程車司機行駛至紅緑燈時左轉。
   這一帶是世田𠔌的新興社區,近年來開始興建,大量的超級市場和公寓,修平目前住的房子也是三年前纔蓋好的。
   住宅用地有高度的,修平住的公寓衹有三層樓,他本身住在二樓。以建坪來計算,房價雖然過高,但環境清幽,距離地鐵車站也衹有七分鐘車程,修平遂毫不猶豫地買下了。
   車子一左轉,左前方一棟鑲着白色瓷磚的公寓便遙遙在望了。
   “在這裏停。”
   修平吩咐司機停車,付了車錢走出車外,擡頭仰望星空。
   在車內所看不到的一輪明月正挂在公寓對面的櫸樹上。
   剛纔聽到收音機播報氣象,今年入鼕以來最大的寒流即將來襲,那一輪明月因此顯得益發冷清寂寥。
   修平縮起脖子,看着公寓的入口,嘆了一口氣。
   每當和其他女人幽會之後,他總是感到有些心虛。
   該以什麽樣的態度去面對正在屋裏等待的妻子呢?
   他衹需按一下門鈴,妻子就會從屋裏開門,但今天修平帶着鑰匙,可以自己開門。
   平常,他總是說句“我回來了。”便不再吭聲,默默地走過妻子的身邊。
   這種時候,氣氛往往顯得有些尷尬,因為傢裏衹有修平和妻子兩個人。他們的獨生女兒住在某一著名高中女校的宿舍,衹有周末纔會回來。若是有小孩在的話,就可以跟孩子說說話,把事情瞞混過去,偏偏傢裏就衹有他和妻子兩個人,根本無法逃避。
   為了掩飾心虛,修平衹得迅速地走進臥室,再回到客廳看晚報。報紙攤開後把臉一遮,多少有種獲救的感覺。
   或許芳子也已經看透了修平的心理。
   經過數次的重複之後,這種動作自然成為固定的模式。
   然而,芳子卻從未直截了當地對修平抱怨過什麽。
   她偶爾會說些“今天的領帶花色不錯哦!”或“自己的身體要當心哦!”之類的話,但其中並未含有任何批判的意味。
   修平經常窺視着妻子的臉龐,心想:她究竟發覺了沒有?還是根本一無所知呢?
   單從表面的態度來判斷,妻子似乎尚未發覺。
   如果她早已發覺,卻能故作若無其事,那也未免太厲害了。
   不知是芳子原本就心胸寬大,還是早已覺悟,她很少幹預修平的行動。自從結婚以來,除了帶孩子的那五年時間,她始終從事機動性甚高的編輯工作,或許也是她無法對修平采取緊迫盯人的戰術的原因之一吧!
   修平並非有意利用這個可乘之機,但的確從一年前就開始和一位名叫岡部葉子的女性交往。岡部葉子比芳子年輕六歲,已婚,但沒有小孩。
   在麥町的共濟醫院擔任整形外科主任的修平,是在兩年前葉子參加醫院學辦的健康管理者演習會時,認識葉子的。葉子是合格的營養師,在赤坂的某一傢飯店的健身中心工作,負責指導會員的健身之道,因此出席了該項講習會。
   後來,修平經常出現在健身中心兩人遂日益熟稔,一年前終於發生了肉體關係。
   葉子的名片上印有“飲食協會管理人”的頭銜,她的身段果真玲瓏有緻恰如其份,據說她的丈夫在某石油公司工作,但單從外表來看,她實在像個未婚的小姐。
   健身中心的會員大部分都是一流企業的社長或高級幹部,但她的頭腦聰明反應靈敏,自然有辦法把這些人打點得妥妥當當服服貼貼。
   今天和葉子見面,是三天前就已决定好的。所以今天早上修平臨出門時,已事先告訴妻子今天會晚點回傢。
   當時芳子站在門口,問道:“那麽,你要不要回來吃晚飯?”
   “我會和廠商一起吃,順便談點事,所以不回來吃了。”
   由於職務上的關係,修平必須經常與醫療機械公司和藥廠應酬。對妻子提起時,他將這些公司統稱為廠商。
   修平事先準備了某個公司的名字,以便妻子追問“和哪傢廠商吃飯”時,能夠隨時脫口而出,但芳子卻衹問了一句“你要不要回來吃晚飯?”
   芳子的個性不致如此執拗。
   “好走。”
   芳子在修平身後所發出來的聲音,和平常沒有什麽兩樣,既不特別冷淡也不特別溫柔。
   芳子在神田某傢出版社的婦女雜志部門擔任編輯,通常都在十點過後纔出門上班。
   因此,每天早上她都有足夠的時間做早飯,並目送修平出門,而且除了截稿的日期之外,晚上至七點左右就能回到傢。或許擔任特約編輯時間比較自由的緣故,目前修平也已經非常習慣於這種生活方式,絲毫感覺不出夫妻共同工作會遭遇到什麽障礙。
   “我走羅!”
   今天早上,修平在臨出門時對妻子輕輕揮手道別。平常他總是一聲不吭調頭就走,今天之所以破例,也是因為晚上即將和其他女人幽會而感覺有些心虛的緣故。
   天氣轉涼之後醫院變得十分忙碌。內科是不消說,就連修平隸屬的整形外科,一些滑雪骨折或風濕關節炎病又犯的商人也蜂擁而至。
   在工作時間內修平根本無暇想起葉子和妻子,但六點鐘一到,他依然準時抵達皇宮附近的一傢飯店大廳。
   葉子是一個很有時間觀念的女人,六點過五分不到她就出現了。一碰面她劈頭就說:“今天我一定要在九點鐘以前回去。”
   修平衹知道葉子的丈夫在石油公司做事,至於其他的事就不曾再深入追問。
   葉子的傢住在中野,方向和修平的傢相反,但平常衹要在十一點鐘以前回傢就沒有關係。
   “有什麽事嗎?”
   “這個……”
   看到葉子吞吞吐吐的,修平也就不想再繼續追問。適可而止是一對各有家庭的男女在交往時應有的禮貌。
   “如果要在九點鐘之前回傢,我們非得在八點半出來不可。”
   按照過去的慣例,他們約會是先一起吃飯,再上旅館。如果約會要在九點以前結束的話,他們勢必得犧牲其中一項節目。
   “你還沒吃飯吧!”
   “沒有關係啦!”
   葉子的回答表示也希望早點進旅館,於是他們徑赴澀𠔌那傢他們經常光顧的旅館。
   走出旅館和葉子道別之後,修平决定先去吃飯。衹要能填飽肚皮,不論是中華料理或壽司,什麽都無所謂。一個人吃飯挺寂寞的,但這麽晚了,再回傢叫妻子做飯給自己吃,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修平在道玄坂附近一傢小料理店吃了一份壽司,然後攔了一輛計程車。
   親炙了葉子柔軟的肌膚,肚子也填得飽飽的,修平感到十分滿足。
   但是,當計程車就快駛抵傢門時,他發覺自己回來得太早了。
   每次和葉子見面,總是在十一點鐘過後纔回傢,至於和廠商應酬吃飯,回到傢更是十二點以後的事。他和妻子說的“今天會晚點回傢”,就是表示將在這個時間回傢的意思。
   然而,一看手錶,居然纔九點多一點。
   這個時候回傢,而且又沒有喝酒,妻子非但會很驚訝,搞不好還會看穿自己在外面打了野食。
   雖曾想到索性找個地方喝它一杯,但一個人實在提不起興致,而且天氣又這麽冷。
   就在猶豫不定之際,計程車已經開到傢門了。
   雖然九點纔剛過,公寓附近已是萬籟俱寂,管理員房間的小窗戶,也拉上了窗簾。修平斜看了一眼,開始動腦筋為自己的早歸找一個很好的理由。
   “廠商突然有急事。”
   乍聽之下,這似乎是個好藉口,但做主人的突然有急事而結束應酬,多少有些不自然。
   “和我一起去的人有急事。”
   這個理由也行不通,萬一妻子問起這個人的姓名和長相,那不就穿梆了嗎?
   “明天一早我還有手術。”
   這個理由可能是最沒有漏洞的。
   想着想着,修平已經到了二樓。究竟是按門鈴,還是自己用鑰匙開門呢?修平一面考慮,一面走到門口,卻發現晚報依然擺在信箱裏。
   修平心想妻子真是個糊塗婆,居然忘了把報紙拿進去,打開門一看,裏面居然黑漆漆的。
   他立刻把電燈打開,環顧四周,傢裏整理得非常清潔,窗簾也依然是拉上的。
   “我居然比她早回來。”
   不必和妻子打照面,修平總算鬆了一口氣。
   走到臥室,脫掉襯衫換上傢居服,再坐回客廳的沙發上,修平看到桌上擺着一封女兒弘美寫的信。
   信已拆封了,於是修平打開來看,原來是弘美寫給妻子的生日卡片。
   上面寫着:“祝媽媽永遠健康快樂”旁邊還附註:“下次我會帶三十九朵玫瑰花回傢。”
   看過這個卡片之後,修平纔想到再過兩天就是妻子三十九歲的生日。
   “這麽說,再過一年她也要突破四十大關了?”
   修平今年四十六歲,比妻子大七歲,到了明年,他們就都是四十開外的人了。
   “日子過得真快啊……”
   修平喝着威士忌想道,突然覺得妻子滿可憐的。
   從前,妻子一直在外做事,但似乎沒有談過一次像樣的戀愛,勉強來算的話,衹有她和修平訂婚的那一段期間,但前前後後也還不滿一年。
   緊接着就是生子和工作。雖然工作是她的興趣,但眼看着她就快邁入四十大關,年華即將老去,修平實在替她感到可悲。
   修平之所以如此想,也是因為今天晚上他和葉子幽會的緣故。想到自己在外冶遊,妻子卻工作得這麽晚,修平就覺得自己不可原諒。
   “假如她放蕩一點多好呀……”
   修平看着生日卡片喃喃自語。
   妻子的身材十分苗條,個子也頗高,以中年女性的標準來看,整體的感覺不錯,而且臉蛋也還過得去。兩個月前,他們夫妻有事約在外頭見面,妻子赴約時衣袂翩然的模樣,使她看起來約莫衹有三十五歲。
   芳子的缺點,與其說是外表,倒毋寧說是她那爽朗的個性。她的頭腦聰明,工作能力也相當強,但這些優點也使她顯得樣樣比男人強,讓男人覺得缺乏情趣。
   總而言之,她不是男人喜歡的那一種類型的女人。
   就這麽一面個着邊際地想看妻子的事情,一面喝看威士忌,一晃眼居然已經十點半了。
   “難道是加班嗎?”
   芳子每次晚回傢都會事前交代。如果她說“十點鐘回傢”就一定會在十點鐘準時到傢,如果說十一點,十一點一到門口一定會有動靜。她這個分秒不差的習慣也讓人覺得有點乏味。
   修平又去倒一點威士忌,邊喝邊看電視,一下子又十一點多了。
   也許是做愛後飲酒的緣故,酒精很快就産生了效力。
   “怎麽那麽晚了還不回來呢?”
   回傢時發現妻子不在,修平覺得鬆了一口氣,現在卻開始有點生氣。
   “我先去睡算了。”
   修平嘟囔着,又隨後拿起酒杯,這時,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鼕夜裏電話鈴聲顯得特別刺耳。修平有些蹣跚地站起來,拿起聽筒後隨即有一個男人的聲浪涌入耳膜。
   “已經到傢了嗎?”
   “你說什麽……”
   修平不加思索地反問,對方“啊!”了一聲,立刻挂斷電話。
   剎那間,修平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仍然歪着頭拿着聽筒。
   剛纔打電話的是一個男人。
   聽聲音大概是三十五歲左右,或許還更年輕一點。也許是夜晚的關係,聲音有點含混不清和偷偷摸摸的感覺。
   想到這裏,修平纔回過神來。
   “難道那通電話是打給芳子的嗎?”
   修平又坐回沙發,看着餐具架上的時鐘,已經十一點二十分了。
   修平把酒瓶裏就快見底的酒又倒了一點在酒杯中,一口氣喝完。
   酒就像一團火燒灼喉嚨一般,嗆得修平開始咳嗽。好不容易製止了之後,修平坐在沙發上再度思索着剛纔那通電話。
   打電話的人是個男的沒錯。
   那個男的問了一句“已經到傢了嗎?”就立刻挂斷電話。
   起初,修平還以為是對方打錯電話,但果真如此的話,那個人衹要說句“對不起”,不就結了?
   然而,那個人顯得相當狼狽,叫了一聲“啊!”就把電話挂斷了。
   那個人如此慌張,顯得事情非比尋常。
   如果那通電話既沒有打錯,卻也不是打給自己,那麽一定是打給妻子的。
   “但是,芳子為什麽會有這種電話呢?……”
   從“已經到傢了嗎?”這句話來判斷,在這之前妻子應該和打電話的人見面過,兩人分手後對方又打電話來,卻沒想到接電話的人竟是修平,因此顯得十分狼狽,驚懼之餘趕緊挂斷電話。
   修平叼起一根香煙,但旋即發覺竟然含錯頭了,立刻調整過來點上火。
   倘若這個推測正確無誤,妻子今天晚上必定和其他的男人在一起了。
   難道這就是她到了十一點半也還沒回傢的原因嗎?
   “不可能的……”
   修平搖頭喃喃自語。
   他根本無法想象妻子居然會和自己以外的男人幽會。當然,由於從事編輯工作的關係,妻子曾和其他男人在外滯留到深夜纔回傢,但都是基於工作上的需要,不摻雜任何色彩。
   從前,修平曾針對這件事問過妻子一次。
   “編輯工作往往必須在晚上進行,但你不覺得孤男寡女的在一起,實在不妥當嗎?”
   當時,芳子的臉色先是有些意外,隨即變得氣憤不已。
   “你把我當成那種放蕩的女人了嗎?”
   “我不是指你,我衹是聽說其他幹編輯的都是這個樣子。”
   “別人的事我不清楚。”
   妻子的行為的確光明磊落,修平甚至認為她太拘謹嚴肅了,每次問她要去哪裏或者要和誰見面,她總是爽爽快快地回答,不會留下任何疑問。
   當時修平還曾想過,如果妻子也稍微放蕩一點,不知道會是什麽樣子。
   無論何時何地她始終正經八百的,出門上班也總是在預定時間準時回傢,對工作的態度也是一絲不苟,這些優點卻使得她愈來愈沒有女人味。
   “如果有適當的對象,她在外面適度地和其他男人交往其實也無所謂……”
   最近,也許心存內疚的緣故,修平甚至如此想過。
   因此,現在修平雖然懷疑妻子紅杏出墻,但卻沒有任何真實的感覺,倒像是在看小說似的。
   然而,在現實生活中,妻子半夜不歸以及接到一通陌生男子打來的電話,卻是千真萬確的,而且從該名男子慌慌張張的口氣來看,此事絶對非比尋常。
   “難道做丈夫的永遠是最後一個知道嗎?”
   喃喃自語的同時,修平的腦海裏浮現出妻子的身影。
   雖已年近不惑,妻子的與腰肢依然柔軟並富於彈性。年輕時她比現在更瘦一點,膚色也較黑,最近似乎長胖了一點,連帶膚色也白皙了許多。
   也許她日益豐盈的肉體正和那名陌生男子的肉體重疊在一起,並把曾經奉獻給自己的,也奉獻給那個男人。
   想到這裏,修平的情緒突然變得十分不穩定,再度倒了一杯威士忌,往嘴裏猛灌。
   不可思議地,從懷疑妻子紅杏出墻的那一刻開始,修平居然對妻子的肉體感到強烈的依戀。十多年下來,已經讓修平看膩了,再也提不起任何興致的妻子的肉體,竟然頃刻間變得新鮮可人。
   “真是神經……”
   修平咒駡了自己一句,打住無聊的妄想,一看時鐘,已經快十二點十分了。
   妻子如果必須晚歸,一定會在出門時就事先交代,最起碼她也會打個電話回來說一聲。結果,她連通電話也沒有,搞不好是發生了什麽事。
   修平立刻從一時的妄想中清醒過來,開始擔心妻子的安危。
   會不會身體突然不舒服而昏倒?還是發生車禍了?
   倘若今天晚上妻子曾和那名陌生男子見面,對方必定算好了妻子到傢的時間,纔打電話過來,妻子卻到現在還不見人影,該不會是和那名男子分手後遇到什麽危險了嗎!
   想着想着,修平對於那通沒頭沒腦的電話,以及妻子究竟有沒有偷人,都覺得不重要了。
   “無論如何,現在衹希望她平安無事地回來,我就心滿意足了……”
   修平又看一次時鐘,又喝了一杯威士忌,突然間,門口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
   修平慌張地把酒杯擺回桌上,把註意力全部集中在大門口的方向,緊接着就聽到咯嗒咯嗒用鑰匙開門的聲音。
   看樣子妻子總算回來了。修平本想起身為她開門,但他記得大門好像沒鎖,於是又坐了回去。
   妻子也馬上註意到了,立刻把門打開走了進來。
   然而,修平卻背對着入口,繼續抽他的煙。
   纔不過是幾分鐘前,修平還在祈禱衹要妻子平安無事,他什麽都不在乎,如今妻子平安歸來,他卻又生起悶氣。當妻子走進傢門的那一剎那,修平本想立刻大發雷霆,但在這種情況下,保持沉默似乎更具震撼的效果。
   修平仍然拍着煙,突然間,他實在很想看看妻子究竟是以什麽樣的表情走進傢門。
   於是,他把身體往後轉,窺視了入口一眼,妻子正推開客廳與玄關之間的門,走了進來。
   “啊……”
   瞬間,妻子輕呼了一聲,然後把披在淺咖啡色外套領子上的圍巾拿下來,手裏卻依然拿着那個她上班時經常使用的黑色皮包。
   “你居然比我先回來。”
   “我九點就回來了。”
   “你不是說今天晚上要晚點回來嗎?”
   芳子把皮包擺在電視機旁,開始脫外套。她裏面穿着一件墨緑色的套裝,和平常沒有什麽兩樣,如果勉強要說有什麽不同的話,就是她戴了一串稍顯華麗的珍珠項鏈。
   “你和廠商在一起吃飯的嗎?”
   “本來預定是這樣的……”
   修平對一開始就告訴妻子自己是九點鐘回來的,感到懊悔不已。本是為了強調自己已等了很久纔說的,沒料到卻為妻子製造了一個反撲的機會。
   “對方臨時有急事,所以吃過飯之後我就回來了。”
   “你應該先跟我說的。”
   “可是,你不是不在公司裏嗎?”
   “那麽,你要離開醫院之前也可以打個電話通知我啊!”
   “對方臨時有急事,我也沒辦法嘛!”
   平常妻子晚歸修平絶不會生氣,尤其他在外打野食回傢之後,總是采取低姿態,甚至連茶水都不好意思麻煩妻子侍候。
   但是今天不同,修平接到了那通怪電話,於是便把不快毫無掩飾地表現出來。
   芳子似乎察覺到修平有些異樣,卻徑自走入寢室,開始換衣服。
   客廳裏剩下修平一個人,他反芻着妻子剛纔的態度。
   老實說,妻子的表情看不出什麽張惶失措的樣子。
   然而,仔細一想,妻子打開大門的那一剎那開始,就應該發覺他已經回傢了,因為修平的鞋子擺在玄關。從她打開大門一直到走進客廳為止,有好幾分鐘的時間足供她把情緒穩定下來,做好心理準備,究竟該以什麽態度面對丈夫。這一陣子以來,修平每次和葉子幽會之後回傢,也都是這個樣子。
   儘管如此,一個人若是做了什麽內疚的事,必定會有表現得不夠自然的地方。即使連修平這種偷渡過不計其數的老手都會變得笨拙遲鈍,何況是紀錄一嚮良好的妻子,更不可能不泄露一些蛛絲馬跡。
   思前想後,修平終於發現一個可疑點,就是妻子對於自己的晚歸,居然沒有道歉。
   若是平常,她一定會坦率地說句“對不起”,今天卻一反常態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也許她的態度是表示:“你自己說要晚點回傢,現在提早回來怎麽能怪我呢?”
   提到這點,修平的確站不住腳。不管怎麽說,自己在外風流是千真萬確的事,不能倚仗自己早回傢就逞威風擺架子。
   想着想着,妻子又走回客廳。已經十二點多了,本以為妻子會換上睡衣,沒想到她竟然穿了一件藏青色的裙子和一件灰色的毛衣。
   “我泡茶給你喝,好嗎?”
   芳子斜看了修平一眼,便往廚房走去。修平看着桌上的信,對着她的背影說道:
   “這封信是弘美……”
   “唉呀!不要說了……”
   她似乎對弘美說的那句“要帶三十九朵玫瑰花回傢”相當不滿意。此時,瓦斯爐上的開水開了,發出“嗚嗚”的聲音。當聲音平息屋裏又恢復寧靜時,修平問道:
   “你到哪裏去了,怎麽這麽晚纔回來?”
   “工作結束之後我又去喝了一點酒。”
   芳子背對着修平,站在廚房前的餐桌旁泡茶。
   “這麽晚回來,害我擔心死了。”
   “我又不是小孩,不會有事的。”
   芳子把茶杯擺在托盤上,拿了過來。
   “你說去喝酒,是同事大夥兒一起去的嗎?”
   “是啊!怎麽了?”
   芳子打開電視,和修平並肩坐在沙發上。畫面上節目主持人正在和一個靠裸露起傢的女明星交談。芳子似乎並沒有用心在看電視。修平凝視着她的側面,說道:
   “剛纔有一通電話。”
   “誰打來的?”
   “那個男人沒有報姓名,衹問了一句‘已經到傢了嗎?”’
   修平偷偷地看了一眼妻子的表情,妻子卻依然緊盯着電視。
   “我一說話,他馬上就把電話挂了。”
   “可能是打錯了。”
   “可是,那人慌張地叫了一聲‘啊!’”
   “最近有很多電話都是故意惡作劇的。”
   “不過那個人的口氣實在很慌張。”
   “想必是個冒失鬼。”
   芳子微笑道。如果單從這個笑容來看,修平絶不會懷疑妻子紅杏出墻。
   “我纍了……”
   “我去鋪被!”
   妻子的身影再度消失在臥室裏。
   修平始終不喜歡彈簧床,因此他們的臥房是日式的,就寢時必須先鋪被。但是,像弘美那種年輕女孩,喜歡睡床的幾乎占壓倒性的多數。
   “現在這種時代,鋪被子睡覺已經落伍啦!”
   弘美曾經取笑過修平。
   修平卻認為彈簧床太占空間,而且睡起來不舒服。
   在工作時修平接觸到的腰痛患者,大部分的病因往往都是長年睡彈簧不好的廉價彈簧床所致。彈簧若是不好腰部就易於凹陷,即使睡覺時背部的姿勢仍然略微彎麯,這種姿勢除了加重脊梁的負擔,更將導致腰部及脊椎骨酸痛。當然,如果購買質純堅硬品質優良的彈簧床,就不會有類似的問題發生,但若是長期使用,腰痛的毛病仍勢所難免。
   睡在鋪好棉被的榻榻米上,根本不必擔心這些問題。
   畢竟棉被是日本人長期孕育而成的生活智慧之一。
   修平曾對病患如此說過,當初搬到這棟公寓時也沒有買床。妻子瞭解修平的好惡,自然也沒有加以反對。
   倒是女兒弘美曾提出:“如果睡彈簧床的話,媽媽就不必每天那麽辛苦幫你鋪被子……”
   的確,若是睡彈簧床的話,就可免去早晚的疊被與鋪被,也可節省處理這些事情的時間。鋪被與疊被都是妻子份內的事,無怪乎女兒要為她抱不平。
   然而,日本的濕度過高,彈簧床容易發黴衍生細菌,而早晚各一次的鋪被與疊被,不但能保持清潔,更能提醒自己又過了一天。
   “如果睡彈簧床,女人會愈來愈懶。”
   聽修平這麽說,弘美立即傲慢地頂嘴:
   “我偏偏要找一個喜歡睡彈簧床的人結婚。”
   當初結婚時修平也曾考慮過使用彈簧床。雙人彈簧床雖然富於浪漫情調,但兩個人睡得太靠近,反而不易人眠。有時候,衹要想到必須每天晚上都和妻子肌膚相親同榻而眠,修平就會變得有些抑鬱寡歡。
   修平的朋友中,既有新婚不滿半年就把雙人床改換為兩張單人床的例子。
   原因是即使感情篤深的夫婦,也有吵架鬧彆扭而想獨自清靜的時候,雙人床就無法發揮隔離的效果,而對當事人産生一種壓迫感。
   幸好修平從一開始就是鋪棉被睡覺,不曾面對如此尷尬的狀態。
   棉被的好處在於即使並列鋪陳,卻依然個別獨立,感覺上和單人床頗為接近。換言之,棉被兼具了雙人床的親切感,以及單人床的獨立感的雙重功能。
   這就是棉被的優點,也是日本曖昧的民族性的一種象徵。
   “被鋪好了。”
   “哦!”
   妻子把桌上的茶杯端往廚房。
   今天晚上妻子似乎也非常疲倦。
   修平站起來走進臥室。
   臥房裏擺着六塊榻榻米,左邊有一個窗戶,衣櫥和梳妝臺則緊依着右邊的墻壁並排在一起。兩床棉被鋪陳的方向和衣櫥成平行狀態,圓圓的床頭臺燈讓室內産生了股溫暖的感覺。
   如果註意看,臥房和平常並沒有什麽兩樣。
   然而,當修平躺進被窩時,他發現自己和妻子的棉被之間有一個小小的縫隙。
   正確測量的話大約有十公分左右。修平把腳擺人縫隙裏,立即接觸到冰涼的榻榻米。
   老實說,以前修平總是一進臥房倒頭就睡,從不曾註意過兩被之間的距離有多大,或者某些部分是否相互重疊。
   究竟是什麽原因使他今天註意到了呢?
   修平把伸出去的腳縮了回來,看着天花板,心想:
   這個縫隙絶非偶然,必定是妻子刻意製造的。
   為什麽今天她要製造這個縫隙呢?
   如果真的是刻意製造的話,她的用意無非是今天晚上不願意修平接近她。
   修平的耳際再度響起電話中那名男子的聲音。
   妻子果真和那名男子幽會了,鋪棉被時刻意製造縫隙就是她心虛的證明。
   想到這裏,修平記起今天晚上他和葉子之間的對話。
   “如果今天晚上回傢之後他嚮你求歡,你怎麽辦?”
   一度纏綿之後,修平露骨地問道。
   “我當然不可能會接受羅!”
   “假如他非要不可呢?”
   “我會拒絶。”
   “這樣搞不好會吵架哦!”
   “隨便找個理由搪塞不就結了?譬如說身體不舒服啦!疲倦啦!都是很好的藉口。”
   “你先生會這樣就算了嗎?”
   “這種事用強迫的,那多無趣!”
   當時修平沒有繼續追問,但心裏並不完全贊同葉子的說法。
   有時男人就是必須采取強硬的手段逼迫女人就範,才能得到快感。大多數的男人雖不致如此蠻橫,但往往愈被拒絶鬥志愈高昂。至少自己面臨那種場面時,絶不會輕易打消念頭。
   “這麽說,你嘗不到一個晚上和兩個男人做愛的樂趣羅!”
   “住嘴!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
   葉子皺着眉駡道。
   “芳子絶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
   修平安慰自己,然後把臺燈的亮度轉小一點,閉上眼睛。
   但是,真的想睡時反而愈清醒。
   照理說,和葉子見過面,之後又喝了不少威士忌,應該很快就進人夢鄉,此刻修平卻毫無睡意。
   無可奈何之餘,衹得對着隔壁客廳與臥室的那扇紙門,叫道:
   “喂……”
   沒有回應,修平又叫了一次,芳子纔應了一聲:
   “什麽事?”
   “我看你好像很纍,趕快來睡嘛!”
   “哦!”
   芳子簡短地應了一聲,隨即走到房門口,說道:
   “洗過澡之後我就睡。”
   年輕的時候,修平曾為了強拉妻子和他一起洗澡而發生口角,現在他已經沒有這種興致了,甚至連和妻子做愛的次數也都減少了很多。
   一個月頂多兩至三次。
   尤其是這一年來,自從有了葉子這個地下情人之後,次數已經減少到一個月一次了。
   對於這件事,修平不瞭解芳子的想法,她從來不曾抱怨過什麽。
   修平一直單純地認為,妻子是因為工作忙碌,所以沒有什麽特殊的欲望。
   但是,如果妻子的生理欲望是靠其他男人來滿足的話,那就糟了。
   “我怎麽老是把事情想到這一方面呢?”
   修平暗駡自己一句,打了個呵欠,閉上雙眼。
不分手的理由--春雪-1
  從下午開始下起的雨,接近黃昏時轉變為雪。
   然而,三月的雪沒有隆鼕時那種嚴寒的況味,讓人産生一種戀舊的情懷。
   五點正速見修平走出醫院,立刻搭乘開往新宿的電車。
   和岡部葉子約會時如果下雨或下雪,修平就會稍感安心。即使兩人漫步街頭,衹要撐起雨傘就能夠避開人們的視綫。平常令人感到心煩的雨、雪,似乎成了他們二人幽會時的隱身簑衣。
   但是,今夜的幽會和室外的氣候沒有什麽關係。
   他們約在新宿西口的某傢旅館,在那裏吃完飯之後就可以徑赴樓上的客房部。所有的節目都在同一傢旅館內進行,沒有外出的必要。
   儘管如此,修平之所以仍然因下雨而心安,無非是和有夫之婦秘密幽會而感到心虛所致。
   修平在約定的六點鐘準時抵達旅館人口右手邊的咖啡廳,五分鐘不到葉子就出現了。準時是葉子討人喜歡的優點之一,到目前為止,她從來不曾遲到超過十分鐘以上。也許在健身中心工作必須和各式各樣的人預約時間,養成她如此良好的習慣。
   “讓你久等了嗎?”
   今天的葉子在白色香奈爾的無領外套上,配戴了一條珍珠與黃金混合而成的項鏈。時值氣候依然微寒,她竟然沒有穿大衣,但看起來卻富於青春氣息。
   到目前為止,修平和葉子幽會大都利用賓館。
   這種賓館的缺點在於出人時會相當難為情,而且給人一種不潔的感覺。當然,房間使用過之後被單和浴衣都會換新,但棉被似乎不是每次都換。
   就這點來看,旅館似乎就比較幹淨,即使兩個人一同進出也不會産生抗拒感,而且便於等候,衹要有鑰匙就能自由出人客房部。
   然而,旅館的索價較高,付了整晚的住宿費,如果衹利用兩、三個小時就退房,那麽還是賓館比較划得来。而且賓館還附有放映以及電動彈簧床等多項服務。
   當然,旅館與賓館設立的目的與訴求的對象不同,無法加以比較,但有時修平會感到不甚滿足。
   但是,最近修平已經對那種服務感到厭倦了。
   起初那些服務的確令人感到新鮮刺激目不暇給,但久而久之,就開始感到厭煩,甚至惡心,清潔幹爽的旅館卻充滿沉穩寧靜的氣氛。
   葉子自然也比較偏好旅館。
   因此,當葉子擁有充裕的時間,而修平也沒有其他的事時,他們就會選擇在旅館裏約會。
   在咖啡廳會合後,他們立即走到位於三樓的日本料理店。
   葉子雖具有營養師的資格,事實上是扮演控製與管理飲食的角色,她的工作就是為健身中心的會員訂製食譜,因此對食物中卡洛裏的比例知之甚詳。
   葉子主張中老年人攝食日本料理比較合乎健身之道,她本身也是日本料理的愛好者。
   坐在櫃臺邊,他們點了三月份新上市的春筍、裙帶菜、傢鯽魚以及蛤仔湯。
   葉子有一點非常妙,在日本料理店她絶不點生魚片或咖哩烤肉之類的東西。
   “這些東西在傢裏也吃得到。”
   她本身是職業婦女,手頭不會太緊,但在這方面卻算得很精。
   在旅館進餐所費不貲,若是不會點菜,一頓飯的錢往往會比房間的住宿費還貴。
   就拿今天晚上來說,在旅館吃飯和開房間,最起碼得花上三萬圓。
   修平衹把基本底薪拿出來作為傢用,至於其餘的特別津貼就全部落人他的口袋,變成私房錢。自從妻子出外工作之後,修平存私房錢事實上已是公開的秘密。
   因此,修平每個月總有五、六萬圓的零用金,再加上其他開業醫師委托他執刀所給予的禮金,一個月少說也有十五、六萬圓可供他使用。
   在上班族中他的收人算是相當豐厚,但也必須慶幸妻子是個職業婦女,他才能如此輕鬆。
   吃完飯後,他們兩人理所當然地搭乘電梯,前往客房。
   和葉子碰面之後,修平已經先嚮櫃臺領了鑰匙。
   幸好電梯內衹有他們兩個人,抵達十八層樓後,他們走進右手邊的一個房間。
   “有兩個雙人床耶。”
   平常總是衹有一個雙人床,因此葉子顯得很驚喜。
   “你今天好奢侈哦!到底怎麽一回事?”
   被葉子這麽一問,修平真不知如何回答,如果勢必要說出個所以然來的話,剛纔搭乘電車前往旅館的途中,突然間想到芳子也可能在什麽地方和其他男人約會,正是修平今天一反常態出手大方的原因吧!
   自從一月底接過那通奇怪的電話以來,芳子的舉止並沒有任何怪異之處,單從表面來看,那通電話可能真的是打錯了。
   然而,修平卻無法完全釋懷。他常常告訴自己根本什麽事也沒有,另一方面,受騙的感覺卻不時地涌上心頭。
   “今天晚上我們好好地享受一下。”
   “可是,我十一點左右……”
   如果十一點從旅館出去的話,葉子大概可以在十一點半到傢。
   葉子晚歸時她的丈夫都在做些什麽呢?這雖是別人的事,修平卻經常為此感到不安。
   根據葉子的描述,她丈夫是個循規蹈矩的人,他是否經常加班或出差不在傢呢?不然的話,他怎麽可能一直任由妻子經常晚歸呢?
   但是,修平卻從來不曾追問葉子傢裏的事。
   好幾次都是話到唇邊又縮了回去。如果真的開口盤問的話,也許兩人之間維持良好的微妙關係將就此結束。還是不要觸及這類話題,大可在混沌中充分發揮想象力,保證相安無事。
   “夜景好美唷!”
   站着窗邊俯看夜景的葉子,娉婷雅緻清新動人,那一瞬間宛如置身畫中的美女。如果再高一點她的條件是可當模特兒,事實上葉子已具備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健康美了。
   修平陶陶然地走到葉子身邊,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葉子仿佛等待已久似地回過頭來,把臉蛋依偎在他的胸前。
   葉子的身高比芳子略矮,修平摟起來更順手。本想輕輕地吻她,然後順勢往床上帶。
   “等一下……”
   葉子從修平的雙臂中溜開,把燈關掉,開始脫衣服。
   接着,修平衹需要在床上等待,葉子自然會迎上前來。
   這方面的痛快幹脆也是葉子的優點之一。
   “我把燈稍微打開一點。”
   修平捻亮了床頭燈,緊抱住葉子。
   葉子竟然胖了。從外表看不出來,但是實際接觸時,她的臀部與胸部都比以前更豐盈了。
   比較起來,和妻子做愛就單純多了,修平不會采取迂回方式,從一開始就正正經經地求歡,然後正正經經地結束。總而言之,和妻子做愛宛如穿上武士的大禮服一般,十分纍贅,和葉子在一起時卻像穿傢居服一樣輕鬆自由,自然能夠完全放鬆盡情享樂。
   此時,葉子凝視着修平,慵懶地躺臥在床上。
   “你在想什麽?”
   “沒有……”
   葉子慢慢地搖搖頭。
   修平想起今天出門時對妻子說的“今天不回來吃晚飯”這句話。
   從前妻子一定會問“今天晚上有什麽事嗎?”最近卻幾乎不曾問過。當然,今天早上她也是默不作聲。
   “舒不舒服?”
   修平對葉子問道,似乎是為了撇開妻子的影子。也許是問得過於直接,葉子沒有回答,卻在修平的懷裏輕輕地點點頭。
   “今天晚上回傢,如果他嚮你求歡怎麽辦?”
   “拒絶嗎?”
   “我們已經很久沒做了。”
   修平把身體往後退,在淡淡的燈光下凝視着葉子的胸部。雖已年過三十,她的皮膚依然細緻緊縮,也挺拔富於彈性。面對如此美好的軀體,竟會有不為垂涎三尺的丈夫?
   修平用食指揉搓,說道:
   “他沒有發覺你外面有男人嗎?”
   “我不知道。”
   “至少會感到有點不對勁吧?”
   “或許吧!”
   “難道他一點都不在乎嗎?”
   “大概有點不高興吧!”
   “說得好像不關你的事似的。”
   葉子微笑了一下。門外傳來微弱的說話聲,不久便消失了。有兩、三個男客人走過門前的走廊。
   “我知道了,他一定很愛你!”
   照理說,提到葉子的丈夫時應該稱呼人傢一聲“你先生”或“你丈夫”,不知道為什麽修平總是說不出口。
   “因為他愛你,所以忍耐下來。”
   “或許吧!”
   葉子竟然爽快地附和,使修平感到有點妒嫉。
   “如果是我的話,我一定無法忍受。”
   “我也是這麽想!因為你愛你太太嘛!”
   “纔不是這樣呢!妻子在外偷人對丈夫是一種侮辱。”
   “可是,女人也不必對丈夫的風流睜一眼閉一眼呀!”
   葉子的話乍聽之下似乎很有道理,修平卻總覺得有點不服氣。
   “你那口子實在真偉大啊!”
   “我不知道他到底偉大不偉大,不過人倒是滿好的。”
   “你愛他嗎?”
   “那倒並不盡然,他有時候好到令人討厭的地步。”
   葉子的丈夫似乎有點懦弱,看樣子他們的家庭生活大概由葉子操縱支配。
   “可是,你並沒有和他離婚的念頭啊!”
   “如果我跟他離婚的話,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葉子的問題過於唐突,修平不知該如何回答,葉子笑道:
   “算了啦!我知道你衹把我當成玩伴罷了。”
   “沒有這回事,我衹是沒有想到你竟然是認真……”
   “你衹要給我性的快感我就滿足了。”
   修平被葉子說得有點難為情,但沒有任何不愉快的感覺。
   “你還年輕,將來會遇到比我更好的男人。”
   “我也許天生就是個賤骨頭吧!”
   葉子如此坦率地自我剖白,修平又不知該如何接口了。
   “如果再找的話,我希望和年紀更大一點的人在一起。”
   “可是,你的他仍然默默地在等你回頭啊!”
   “他根本不成問題,他也有他的樂子。”
   “你有明確的證據嗎?”
   “男人都不是撒謊的料,他根本瞞不了我的!你太太也一定知道我們的事。”
   話題突然扯到芳子,修平立刻把一直襬在葉子胸部上的手挪開。
   “你怎麽不說話?”
   “沒什麽……”
   “你太太很賢慧,明明發覺了,卻裝作不知道。”
   “她真的知道了嗎?”
   “男人在外面有了女人,一定會變得愛漂亮,重視穿着打扮,而且經常找藉口晚回傢,反正有很多不對勁的地方就是了。”
   修平發覺葉子講得一點也沒錯。
   “你先生也是這樣嗎?”
   “他沒有那麽明顯。每次聽到別人說她先生變得怎麽樣又怎麽樣的時候,我就覺得好有趣哦!”
   葉子明快的聲音中已找不出剛纔因興奮而的餘緒。
   “我的好朋友也有人背着丈夫和其他男人來往,結果她們的先生也完全沒有發現耶!”
   “你有很多這種朋友嗎?”
   “不少哦!而且這些人都自然而然地成了推心置腹的好朋友。”
   “交換情報嗎?”
   “當然羅!但是,主要的目的還是拿彼此當幌子,出門時就跟先生說是和那些太太們在一起,先生都不會疑心。”
   “擋箭牌嘛!”
   在外風流的丈夫都是單打獨鬥一個人絞盡腦汁,妻子們打的卻是團體戰,效果更為驚人。
   “我有一個朋友每個月都要去一趟名古屋。”
   “特地從東京趕去?”
   “她的情人在大阪,衹好選擇中間站的名古屋作為幽會的地點。他們兩個人每個月衹能見一次面,不過據說每次都浪漫極了。”
   “你這個朋友的先生也不知情嗎?”
   “她每次都說到朋友傢玩,她先生也都信以為真。”
   “如果她先生真想追究的話,不是立刻就穿梆了嗎?”
   “但是,男人通常都不會這麽做,對不對?你們都認為自己的妻子不至於做出這種事,再說,跟蹤結婚多年的妻子,也有傷你們的自尊。”
   的確,即使最近芳子的行動有些怪異,修平也沒有立刻委托偵探社着手調查的念頭。
   “這麽說,這種事往往衹有做丈夫的不知道羅!”
   修平又想起了芳子。芳子有工作當藉口,根本不必串通朋友做偽證。如果今天她說要出差,她就可以自由行動,不但可以到名古屋,甚至可以去福岡、札幌。就拿目前來說,她大概每個月去大阪一次,必須過夜時一定會把旅館的名字交代清楚,讓修平安心,然而,這麽做並不足以證明她沒有地下情人。
   “你是不是也能離開東京,到別的地方旅行呢?”
   “你是說你要帶我去嗎?”
   葉子擡起頭來問道。
   “住一個晚上的話沒有問題。不過,不能說走就走,要給我一點時間準備。”
   “六月份醫學會議要在札幌召開。”
   “陪你參加醫院會議?我纔不去呢!”
   “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啦!”
   修平的一些同事以及大學同學也將出席該項會議,但若是在會議結束的那個晚上和他們分手的話,修平就可以自由行動了。
   “你要用什麽理由去呢?”
   “我遲早會想出來。”
   葉子淘氣的笑道。來醫院參加講習會時,葉子看樣子像是個正正經經的職業婦女,事實上,她也是一個相當高明的玩傢,年紀輕的男人可能很難駕禦她,反而會乖乖地任她擺布。
   他們兩人在十點半下床。剛進房間時傢傢戶戶燈火通明,此刻有半數以上已熄燈就寢,連高速公路上來往的車輛也減少了很多。
   “喂!我們下去跳舞好不好?”
   “新宿有些氣氛非常不錯的地方哦!”
   “我不跳迪斯科。”
   “不是啦!是舞廳!去的人大部分都是正派的中年人,感覺真的很好哎!”
   修平還是學生時正式的交際舞非常流行,但現在已經過時,一說到跳舞修平就以為是指迪斯科。
   “都是夫妻結伴同行嗎?”
   “應該也有,不過還是以情侶居多。就算和同性朋友去也滿不錯的。”
   “這麽說,你在那裏也曾和陌生男子跳過舞羅!”
   “別人要請我也沒辦法嘛!”
   “實在很危險……”
   葉子的外型好,運動精神又發達,舞跳得也不錯,勢必會成為衆人註目的焦點。修平光是聽她這麽說,就覺得有點嫉妒。
   “不會有事的啦!大傢都是愛好舞蹈纔去那種地方,再說跳舞也是正當的運動啊!”
   “但是,有些男人還是會藉機對女人發動攻勢。”
   “這個倒是有。”
   “你從哪時候開始涉足那種地方?”
   “大概半年以前,不過我衹去過兩次。”
   “已經夠多了,那種地方的男女關係非常復雜。”
   “你這麽擔心的話,那我們一起去好了。在那裏可以看到各式各樣的人。”
   “各式各樣?”
   “從活蹦亂跳的黃毛丫頭到美麗端莊的中年婦女什麽人都有。不過,還是以我這類的歐巴桑占多數。”
   葉子雖已年過三十,卻無法讓人把她和歐巴桑聯想在一起。
   “男人的感覺又如何?”
   “都是正派的上班族,氣質不會太低俗。”
   “這麽說,到那種地方的男人都是下班後直接從公司趕去的嗎?”
   “是啊!有的人甚至在手提公事包裏擺了一雙舞鞋。”
   修平原本以為下了班之後,邁人中年的上班族的最佳去處是酒廊或麻將館,沒想到居然也有人喜歡泡舞廳。
   “丈夫在下班之後到那種地方,太太們都不知道嗎?”
   “剛好相反,應該說太太們到那種地方,先生們都不知道。”
   “大傢都不想回傢嗎?”
   “也許是想藉此發泄工作上的不滿吧!”
   “可是,那種地方總令人感到。”
   “你說話好惡毒哦!”
   “到那種地方去,若是碰到熟人不是很不好嗎?”
   修平突然間想到妻子去那種地方是什麽樣子,但是他實在沒辦法把妻子和那種地方聯想在一起。
   “我們走吧!”
   話一說完修平感到心情有些沉重。如果是賓館的話,他衹需把鑰匙還給櫃臺,付完帳就可以離去;但是訂了旅客的房間,兩、三個小時後就退房,實在有點尷尬。利用旅館的大部分都是過夜的旅館,如果有人中途退房,那麽他的意圖就非常明顯了。
   十一點鐘過後旅館的櫃臺顯得相當悠閑,偌大的櫃臺衹有兩個服務生無所事事地站在那裏。
   修平走到右手邊的“出納”之處,交出鑰匙。
   “您要退房了嗎?”
   戴着一副金邊眼鏡的服務生問道。
   “我突然有急事,麻煩你幫我結算一下。”
   “好的。”
   明明知道衹要把費用付清,旅館方面不會在乎你的目的究竟是過夜,還是為了春風一度,修平卻依然有點忐忑不安。
   付清帳單之後,修平慎重地行了個禮。
   “多謝。”
   修平緊抓住收據,走往葉子等在那裏的計程車招呼站。
   “就這麽說定了,下次陪我一起去北海道。”
   “知道了。”
   葉子點點頭,率先坐進一輛計程車內。
   “晚安。”
   隔着半開的車窗,葉子的笑容清晰可見,但隨即隱沒在旅館前方的黑暗之中。
   當計程車即將開到傢時,修平循例把雙手擺在胸前。
   並不是領帶有重新調整的必要,修平衹是想找出自己的穿着有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從浴室出來之後內衣穿得整整齊齊,襯衫上也沒有留下口紅印,沒有任何可疑的跡象顯示自己在外幽會。
   確定無穿梆之虞後修平步下計程車,一看手錶已經十一點半了。
   雖然相當晚了,但衹要在凌晨以前回到傢,可能都無法避免與妻子尷尬地面面相對。修平裝成喝醉了酒,步履蹣跚地走到門口,自己用手中的鑰匙開門。
   和葉子幽會後,修平回傢時總是自己開門,然後裝出很不高興的模樣走進屋裏,一句“我回來了”也不肯說。今天晚上他依然故技重施,走到客廳時卻看到放春假從學校宿舍返傢的弘美,正背對着自己在看電視。
   “喂……”
   “啊!爸爸……”
   弘美似乎被修平的聲音嚇了一大跳,她像小鳥一樣從沙發上蹦起來。
   “怎麽了?”
   “你突然進來,把人傢嚇了一跳。”
   “媽媽呢?”
   “出去了。”
   一聽說妻子不在,修平總算鬆了一口氣,順手把領帶解開。
   “去哪裏了?”
   “大概是公司的事吧!她剛剛纔打電話回來說會晚點回傢。”
   弘美盯着電視說道,態度有點不耐煩。
   修平走進臥室,脫掉西裝換上睡衣。
   今天早上修平說“不回傢吃晚飯”時,妻子衹是點了點頭,並沒有問些什麽。
   如果必須搞到三更半夜才能回傢,修平必定會說明理由,譬如“和某某人一起吃飯”或“和某某人約會”。如果衹說“不回傢吃晚飯”的話,就表示不會太晚回傢的意思。
   這種做法並不是修平和妻子事先商定的,而是兩個經年纍月相處在一起的人,自然而然産生的默契。
   “媽媽沒有說什麽嗎?”
   走回客廳,修平問道,弘美不耐煩地答道:
   “沒有……”
   “去泡茶給我喝。”
   修平拿起桌上的報紙時,弘美站了起來。
   “爸爸,你今天沒有喝酒哎!”
   “當然羅!怎麽了?”
   “媽媽說你今天會很晚回傢,所以我想你一定會喝得醉醺醺的。”
   “媽媽是這樣說的嗎?”
   弘美點點頭,點燃瓦斯爐燒開水。看着她纖細的背影,修平心想:
   我早上衹說不回傢吃晚飯,她怎麽誤解為我會很晚回傢呢?
   難道是她聽錯了嗎?還是她已經察覺出自己將和葉子幽會呢?
   修平想起了兩個月前那名陌生男子打來的電話。
   那天,修平和葉子幽會後,回到傢時妻子也是還沒有回來。
   “到底怎麽一回事……”
   修平不覺地嘟囔着,此時,電話的鈴聲響了起來。
   他心想也許又是那名男子,不安地回過頭來,卻見弘美已拿起電話。
   “喂,哎,是的,沒錯……”弘美說話的口吻頗為客氣恭敬,看樣子對方不是男性。
   和對方來回對話兩、三句話之後,弘美用手掌捂着話筒,說道:
   “你認識一位佐藤小姐嗎?”
   “佐藤…”
   “她說是你的病人,有話想問你。”
   姓佐藤的人很多,也許自己的病人中真有一位佐藤小姐,三更半夜打電話到傢裏來,究竟有什麽急事?
   修平疑惑地拿起聽筒,耳邊即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是葉子啦!很抱歉,我使用假名。是這樣的,我有一樣東西丟在旅館的房間裏了。”
   “東西丟了……”
   說到這裏,修平慌張地看着弘美。
   “喂喂……”
   修平對着聽筒,改換了說話的口氣。
   “你忘了什麽東西?”
   “剛纔接電話的是你女兒嗎?”
   “是的。”
   “你太太也在傢嗎?”
   “不在。”
   突然間,聽筒那端傳來葉子的笑聲。
   “她在你旁邊,所以你不方便說話是不是?”
   葉子的廢話過多,修平開始煩躁起來。
   “沒有這回事,你有什麽事趕快說。”
首頁>> >> 言情>> 渡边淳一 Junichi Watanabe   日本 Japan   平成时代   (1933年10月24日2014年4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