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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藏取经诗话
  一名《大唐三藏法师取经记》。话本。作者不详。世多以为宋刊,鲁迅认为作者或为元人。三卷。叙述唐玄奘取经故事,其中猴行者为主要人物(原本描写唐僧取经故事中都是以唐僧为主人公,而在这本话本中则改为猴行者-孙悟空的原型)他为扶助三藏法师大显神通。但情节比较简单,无猪八戒形象,有降伏深沙神的描写(可能为沙僧原型)略具明代小说《西游记》的雏形。
  
  历史
  
  唐僧取经是历史上一件真实的事。大约距今一千三百多年前,即唐太宗贞观元年(627),年仅25岁的青年和尚玄奘带领一个弟子离开京城长安,只身到天竺(印度)游学。他从长安出发后,途经中亚、阿富汗、巴基斯坦。过高昌国时,那里的居民非常推崇佛教,国王见他们是从大唐来的和尚,非常高兴,愿封他们为护国法师,加上黄金百两、骏马千匹。弟子动摇了,最后留在了高昌国,而玄奘偷偷溜了出来向西逃去。不料被高昌国士兵截住。没想到他们是前来护送玄奘西去取经的。士兵送给玄奘一匹白马和一些文书,玄奘感激不已,他向王宫方向拜了几拜,就骑马西去了。  玄奘历尽艰难险阻,最后到达了印度。他在那里学习了两年多,并在一次大型佛教经学辩论会任主讲,受到了赞誉。贞观十九年(645)玄奘回到了长安,带回佛经657部。他这次西天取经,前后十九年,行程几万里,是一次传奇式的万里长征,轰动一时。  后来玄奘口述西行见闻,由弟子辩机辑录成《大唐西域记》十二卷。但这部书主要讲述了路上所见各国的历史、地理及交通,没有什么故事。及到他的弟子慧立、彦琮撰写的《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则为玄奘的经历增添了许多神话色彩,从此,唐僧取经的故事便开始在民间广为流传。南宋有《大唐三藏取经诗话》,金代院本有《唐三藏》、《蟠桃会》等,元杂剧有吴昌龄的《唐三藏西天取经》、无名氏的《二郎神锁齐大圣》等,这些都为《西游记》的创作奠定了基础。   
  
  吴承恩也正是在民间传说和话本、戏曲的基础上,经过艰苦的再创造,完成了这部令中华民族为之骄傲的伟大大文学巨著。
  
  版本
  
  今存宋元刻本两种。
  一为大字本,题《新雕三藏法师取经记》,分三卷,每一卷缺第一至三则,第二卷全缺。此本旧藏日本高山寺,后归德富苏峰成篑堂文库,罗振玉曾据以影印,收入《吉石庵丛书》初集。
  一为巾箱本,题《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分上中下三卷,凡十七节,中卷第七节结尾及第八节前半部分亦缺,卷末有“中瓦子张家印”题款。此本原藏日本高山寺,后归大仓喜七郎,1916年罗振玉亦据以影印。上海古籍出版社亦据此本影印,收入《古本小说集成》。
  《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校注》李时人,蔡镜浩校注 出版社:中华书局 出版日期:1997
  
  此书是较早的唐僧取经故事的话本,对后代写“西游”故事的文学作品影响颇大。
大唐三藏取经诗话
  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上
   
   
  □□□□□□第一 [题原缺]
  [文原缺]
   
  行程遇猴行者处第二
  僧行六人,当日起行。法师语曰:“今往西天,程途百万,各人谨慎。”小师应诺。
  行经一国已来,偶于一日午时,见—白衣秀才从正东而来,便揖和尚:“万福,万福!和尚今往何处?莫不是再往西天取经否?”法师合掌曰:“贫僧奉敕,为东土众生未有佛教,是取经也。”秀才曰:“和尚生前两廻去取经,中路遭难,此廻若去,于死万死。”法师云:“你如何得知?”秀才曰:“我不是别人,我是花果山紫云洞八万四千铜头铁额猕猴王。我今来助和尚取经。此去百万程途,经过三十六国,多有祸难之处。”法师应曰:“果得如此,三世有缘。东土众生,获大利益。”当便改呼为猴行者。
  僧行七人,次日同行,左右伏事。猴行者乃留诗曰:
  百万程途向那边,今来佐助大师前。
  一心祝愿逢真教,同往西天鸡足山。
  三藏法师诗答曰:
  此日前生有宿缘,今朝果遇大明贤。
  前途若到妖魔处,望显神通镇佛前。
   
  入大梵天王宫第三
  法师行程汤水之次,问猴行者曰:“汝年几岁?”行者答曰:“九度见黄河清。”法师不觉失笑,大生恠(怪)疑,遂曰:“汝年尚少,何得妄语?”行者曰:“我年纪小,历过世代万千,知得法师前生两廻去西天取经,途中遇害。法师曾知两廻死处无?”师曰:“不知。”行者曰:“和尚盖缘当日佛法未全,道缘未满,致见如此。”法师曰:“汝若是九度见黄河清,曾知天上、地府事否?”行者答曰:“何有不知。”法师问曰:“天上今日有甚事?”行者曰:“今日北方毗沙门大梵天王水晶宫设斋。”法师曰:“借汝威光,同往赴斋否?”
  行者教令僧行闭目。行者作法。良久之间,纔始开眼,僧行七人,都在北方大梵天王宫了。且见香花千座,斋果万种,鼓乐嘹喨,木鱼高挂;五百罗汉,眉垂口伴,都会宫中诸佛演法。
  偶然一阵凡人气,大梵天王问曰:“今日因何有凡人俗气?”尊者答曰:“今日下界大唐国内,有僧玄奘,僧行七人赴水晶斋,是致有俗人气。”当时天王与罗汉曰:“此人三生出世,“佛教俱全。”便请下界法师玄奘陞座讲经,请上水晶座。法师上之不得。罗汉曰:“凡俗肉身,上之不得。请上沉香座。”一上便得。
  罗汉问曰:“今日谢师入宫。师善讲经否?”玄奘曰:“是经讲得,无经不讲。”罗汉曰:“会讲《法华经》否?”玄奘:“此是小事。”当时五百尊者、大梵王,一千余人,咸集听经。玄奘一气讲说,如瓶注水,大开玄妙。众皆称赞不可思议。
  斋罢辞行。罗汉曰:“师曾两廻往西天取经,为佛法未全,常被深沙神作孽,损害性命。今日幸赴此宫,可近前告知天王,乞示佛法前去,免得多难。”法师与猴行者,近前咨告请法。天王赐得隐形帽一事,金镮锡杖一条,钵盂一只。三件齐全,领讫。法师告谢已了,回头问猴行者曰:“如何得下人间?”行者曰:“未言下地。法师且更咨问天王,前程有魔难处,如何救用?”法师再近前告问。天王曰:“有难之处,遥指天宫大叫‘天王’一声,当有救用。”法师领指,遂乃拜辞。猴行者与师同辞五百罗汉、合会真人。是时,尊者一时送出,咸愿法师取经早廻。尊者合掌 颂曰:
  水晶斋罢早廻还,展臂从风去不难。
  要识弟兄生五百,昔曾行脚到人间。
  法师诗曰:
  东土众生少佛因,一心迎请不逡巡。
  天宫授赐三般法,前路摧魔作善珍。
   
  入香山寺第四
  迤逦登程,遇一座山,名号“香山”,是千手千眼菩萨之地,又是文殊菩萨修行之所。举头见一寺额,号“香山之寺”。
  法师与猴行者不免进上寺门歇息。见门下左右金刚,精神猛烈,气象生狞,古皃(貌)楞层,威风凛冽。法师一见,遍体汗流,寒毛卓竖。猴行者曰:“请我师入寺内巡赏一廻。”遂与行者同入殿内。寺中都无一人。只见古殿巍峨,芳草连绵,清风飒飒。法师思惟:此中得恁寂寞!猴行者知师意思,乃云:“我师莫讶西路寂寥,此中别是一天。前去路途,尽是虎狼虵兔之处,逢人不语,万种恓惶。此去人烟,都是邪法。”法师闻语,冷笑低头。看遍周回,相邀便出。
  前行百里,猴行者曰:“我师前去地名虵子国。”且见大虵小虵,变杂无数,攘乱纷纷。大虵头高丈六,小虵头高八尺,怒眼如灯,张牙如剑,气吐火光。法师一见,退步惊惶。猴行者曰:“我师不用惊惶。国名虵子,有此众虵,虽大小差殊,且缘皆有佛性,逢人不伤,见物(巾箱本作“人”)不害。”法师曰:“若然如此,皆赖小师威力。”进步前行。
  大小虵儿见法师七人前来,其蛇尽皆避路,闭目低头,人过一无所伤(德富氏本作“害”)。又行四十余里,尽是虵乡。猴行者曰:“我师明日又过狮子林及树人国。”法师曰:“未言别事,且得平安过了!”七人停息,一时汗流如雨。法师乃留诗曰:
  行过虵乡数十里,清朝寂莫(巾箱本作“莫”,德富氏本不清晰,似作“寞”)号香山。
  前程更有多魔难,只为众生觅佛缘。
   
  过狮子林及树人国第五
  早起,七人约行十里,猴行者启:“我师,前去即是狮子林。”说由未了,便到狮子林。只见麒麟迅速,狮子峥嵘,摆尾摇头,出林迎接;口衔香花,皆来供养。法师合掌(巾箱本作“堂”)向前,狮子举头(德富氏本作“身”)送出。五十余里,尽是麒麟。次行又(巾箱本作“有”)到荒野之所,法师回谢狮王迎送。
  猴行者曰:“我师前去又是树人国。”入到国中,尽是千年枯树,万载石头;松栢如龙,顽石似虎。又见山中有一村寺,并无僧行。只见林鸡似凤,山犬如龙;门外有两道金桥,桥下尽是金线水。又覩红日西斜,都无旅店。猴行者曰:“但请前行,自然不用忧虑。”又行五六十里,有一小屋,七人遂止宿于此。
  次(巾箱本作“取”)早起来,七人嗟叹:“夜来此处甚是蹊跷!”遂令行者前去买菜做饭。主人曰:“此中人会妖法,宜早廻来。”法师由尚未信。小行者去(德富氏本无“去 ”字)买菜,至午不廻。法师曰:“烦恼我心!小行者出去买菜,一午不见廻来,莫是被此中人妖法定也?”猴行者曰:“待我自去寻看如何?”法师曰:“甚好,甚好!”
  猴行者一去数里借问,见有一人家,鱼舟系树,门挂蓑衣。然小行者被他作法,变作一个驴儿,吊在厅前。驴儿见猴行者来,非常叫噉。猴行者便问主人:“我小行者买菜,从何去也?” 主人曰:“今早有小行者到此,被我变作驴儿,见在此中。”猴行者当下怒发,却将主人家新妇,年方二八,美皃(貌)过人,行动轻盈,西施难比(巾箱本作“此”),被猴行者作法,化此新妇作一束青草,放在驴子口伴。
  主人曰:“我新妇何处去也?”猴行者曰:“驴子口边青草一束,便是你家新妇。”主人曰:“然你也会邪法?我将为无人会使此法。今告师兄,放还我家新妇。”猴行者曰:“你且放还我小行者。”主人噀水一口,驴子便成行者。猴行者噀水一口,青草化成新妇。
  猴行者曰:“我即今有僧行七人,从此经过,不得妄有妖法。如敢故使妖术,须教你一门刲草除根。”主人近前拜谢:“岂敢有违。”战战兢兢,乃成诗谢曰:
  行者今朝到此时,偶将妖法变驴儿。
  从今拱手阿罗汉,免使家门祸及之。
  猴行者乃留诗云:
  莫将妖法乱施呈(德富氏本作“鬼”),我见黄河九度清。
  相次我师经此过,好将诚意至祇迎。
   
  过长坑大蛇岭处第六
  行次至火类坳白虎精。前去遇一大坑,四门陡黑,雷声喊喊,进步不得。法师当把金镮杖遥指天宫,大叫:“天王救难!”忽然杖上起五里毫光,射破长坑,须臾便过。
  次人大虵岭,目(德富氏本本作“且”)见大蛇如龙,亦无伤人之性。
  又过(巾箱本无“过”字)火类坳,坳下下望,见坳上有一具枯骨,长四十余里。法师问猴行者曰:“山头白色枯骨一具如雪?”猴行者曰:“此是明皇太子换骨之处。”法师闻语,合掌顶礼而行。
  又忽遇一道野火连天,大生烟焰,行去不得。遂将钵盂一照,叫“天王”一声,当下火灭,七人便过此坳。
  欲经一半,猴行者曰:“我师曾知此岭(巾箱本作“领”)有白虎精否?常作妖魅妖恠(怪),以至吃人。”师曰:“不知。”良久,只见岭后云愁雾惨,雨细交霏;云雾之中,有一白衣妇人,身挂白罗衣,腰系白罗裙,手把白牡丹花一朵,面似白莲,十指如玉。覩此妖姿,遂生疑悟。猴行者曰:“我师不用前去,定是妖精。待我向前向他姓字。”猴行者一见,高声便喝:“汝是何方妖恠,甚处精灵?久为妖魅,何不速归洞府?若是妖精,急便隐藏形迹;若是人间闺閤,立便通姓道名。更若踌躇不言,杵灭微尘粉碎!”白衣妇人见行者语言正恶,徐步向前,微微含笑,问:“师僧一行,往之何处?”猴行者曰:“不要问我行途,只为东土众生。想汝是火类坳头白虎精,必定是也!”
  妇人闻语,张口大叫一声,忽然面皮裂皱,露爪张牙,摆尾摇头,身长丈五。定醒之中,满山都是白虎。被猴行者将金镮杖变作一个夜叉,头点天,脚踏地,手把降魔杵,身如蓝靛青,发似硃沙,口吐百丈火光。当时,白虎精哮吼近前相敌,被猴行者战退。半时,遂问虎精:“甘伏未伏!”虎精曰:“未伏!”猴行者曰:“汝若未伏,看你肚中有一个老猕猴!”虎精闻说,当下未伏。一叫猕猴,猕猴在白虎精肚内应。遂教虎精开口,吐出一个猕猴,顿在面前,身长丈二,两眼火光。白虎精又云:“我未伏!”猴行者曰:“汝肚内更有一个!”再令开口,又吐出一个,顿在面前。白虎精又曰:“未伏!”猴行者曰:“你肚中无千无万个老猕猴,今日吐至来日,今月吐至后月,今年吐至来年,今生吐至来生,也不尽。”白虎精闻语,心生忿怒。被猴行者化一团大石,在肚内渐渐会大。教虎精吐出,开口吐之不得;只见肚皮裂破,七孔流血。喝起夜叉,浑门大杀,虎精大小,粉骨尘碎,绝灭除踪。
  僧行收法,歇息一时,欲进前程,乃留诗曰:
  火类坳头白火精,浑群除灭永安宁。
  此时行者神通显,保全僧行过大坑。
  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
   
   
  入九龙池处第七
  行次前过九龙池。猴行者曰:“我师看此是九条馗头鼍龙,常会作孽,损人性命。我师不用匆匆。”忽见波澜渺渺,白浪茫茫,千里乌江,万重黑浪;只见馗龙哮吼,火鬣毫光,喊动前来。被猴行者隐形帽化作遮天阵,钵盂盛却万里之水,金镮锡杖化作一条铁龙。无日无夜,二边相斗。被猴行者骑定馗龙,要抽背脊筋一条,与我法师结条子。九龙咸伏,被抽背脊筋了;更被脊铁棒八百下。“从今日去,善眼相看。若更准前,尽皆除灭!”困龙半死,隐迹藏形。
  猴行者拘得背筋,结条子与法师系腰。法师才系,行步如飞,跳廻有难之处。盖龙脊筋极有神通,变现无穷。三藏后廻东土,其条化上天宫。今僧家所传,乃水锦绦也。法师德行不可思议,乃成诗曰:
  (下缺)
   
  [题原缺]第八
  (前缺)
  一物否?答曰:“不识。”深沙云:“项下是和尚两度被我吃你,袋得枯骨在此。”和尚曰:“你最无知。此回若不改过,教你一门灭绝!”深沙合掌谢恩,伏蒙慈照。深沙当时哮吼,教和尚莫敬(似当作“惊”)。只见红尘隐隐,白雪纷纷。良久,一时三五道火裂,深沙衮衮,雷声喊喊,遥望一道金桥,两边银线,尽是深沙神,身长三丈,将两手托定;师行七人,便从金桥上过。过了,深沙神合掌相送。法师曰:“谢汝心力。我廻东土,奉答前恩。从今去更莫作罪。”两岸骨肉,合掌顶礼,唱喏连声。深沙前来解吟诗曰:
  一堕深沙五百春,浑家眷属受灾殃。
  金桥手托从师过,乞荐幽神化却身。
  法师诗曰:
  两度曾遭汝吃来,更将枯骨问元才。
  而今赦汝残生去,东土专心次第排。
  猴行者诗曰:
  谢汝回心意不偏,金桥银线步平安。
  回归东土修功德,荐拔深沙向佛前。
   
   
  入鬼子母国处第九
  登途行数十里,人烟寂寂,旅店稀稀。又过一山,山岭崔嵬,人行不到,鸦鸟不飞,未知此中是何所在。
  行次欲近官道,道中更无人行。又行百里之中,全无人烟店舍。
  入到国中,见一所荒寺,寺内亦无僧行。又见街市数人,问云:“此是何处?”其人不言不语,更无应对。法师一见如此,转是恓惶。七人遂乃止宿此中。
  来日天晓,有钱又无米籴;问人,人又不应。逡巡投一国,入其殿宇,只见三岁孩儿无千无万。国王一见法师七人,甚是信善,满国焚香,都来恭敬。王问:“ 和尚欲往何所?”法师答曰:“为东土众生,入于竺国请取经教。”国王闻语,合掌虔诚。遂惠白米一硕(读shí,通石,十斗),珠珍一斗、金钱二千、彩帛二束,以赠路中食用;又设斋供一筵,极是善美。僧行七人,深谢国王恩念,多感再三。
  国王曰:“曾识此国否?”法师答:“不识。”国王曰:“此去西天不远。”法师又问:“臣启大王:此中人民得恁地性硬,街市往来,叫也不应。又无大人,都是三岁孩儿。何故孩儿无数,却无父母?”国王大笑曰:“和尚向西来,岂不见人说有鬼子母国?”法师闻语,心如半醉:“然我七人,只是对鬼说话?”国王曰:“前程安稳,回日祇备茶汤。”法师七人大生惭愧,临行乃留诗曰:
  谁知国是鬼祖母,正当饥因得斋餐。
  更蒙珠米充盘费,愿取经回报答恩。
  鬼子母赠诗云:
  稀疏旅店路蹊跷,借问行人不应招。
  西国竺天看便到,身心常把水清浇。
  早起晚眠勤念佛,晨昏祷祝备香烧。
  取经回日须过此,顶敬祇迎住数朝。
   
  经过女人国处第十
  僧行前去,沐浴慇勤。店舍稀疏,荒郊止宿,虽有虎狼虫兽,见人全不伤残。
  次入一国,都无一人,只见荒屋漏落,薗(同園)离(当作“篱”)破碎。前行渐有数人耕田,布种五谷。法师曰:“此中似有州县,又少人民,且得见三五农夫之面。”耕夫一见,个个眉开。法师乃成诗曰:
  荒州荒县无人住,僧行朝朝宿野盘。
  今日农夫逢见面,师僧方得少开颜。
  猴行者诗曰:
  休言荒国无人住,荒县荒州谁肯耕?
  人力种田师不识,此君住处是西城。
  早来此地权耕作,夜宿天宫歇洞庭。
  举步登途休眷恋,免烦东土望回程。
  举步如飞,前遇一溪,洪水茫茫。法师烦恼。猴行者曰:“但请前行,自有方便。”行者大叫“天王”一声,溪水断流,洪浪乾绝。师行过了,合掌擎拳。此是宿缘,天宫助力。
  次行又过一荒州,行数十里,憇歇一村。法师曰:“前去都无人烟,不知是何处所?”行者曰:“前去借问,休劳叹息。”
  又行百里之外,见有一国,人烟济楚,买卖骈□(左“马”右“真”)。入到国内,见门上一牌云:“女人之国”。僧行遂谒见女王。女王问曰:“和尚因何到此国?”法师答言:“奉唐帝敕命,为东土众生,往西天取经,作大福田。 ”女王合掌,遂设斋供。僧行赴斋,都吃不得。女王曰:“何不吃斋?”僧行起身唱喏曰:“蒙王赐斋,盖为砂多,不通吃食。”女王曰:“启和尚知悉:此国之中,全无五谷。只是东土佛寺人家,及国内设斋之时出生,尽于地上等处收得,所以砂多。和尚回归东土之日,望垂方便。”法师起身,乃留诗曰:
  女王专意设清斋,盖为砂多不纳怀。
  竺国取经归到日,教令东士置生台。
  女王见诗,遂诏法师一行,入内宫看赏。僧行入内,见香花满座,七宝层层;两行尽是女人,年方二八,美皃轻盈,星眼柳眉,朱唇榴齿,桃脸蝉发,衣服光鲜,语话柔和,世间无此。一见僧行入来,满面含笑,低眉促黛,近前相揖:“起咨和尚,此是女人之国,都无丈夫。今日得覩僧行一来,奉为此中,起造寺院,请师七人,就此住持。且缘合国女人,早起晚来,入寺烧香,闻经听法,种植善根;又且得见丈夫,夙世因缘。不知和尚意旨如何?”法师曰:“我为东土众生,又怎得此中住院?”女王曰:“和尚师兄,岂不闻古人说:‘人过一生,不过两世。’便只住此中,为我作个国主,也甚好一段风流事!”
  和尚再三不肯,遂乃辞行。两伴女人,泪珠流脸,眉黛愁生,乃相谓言:“此去何时再覩丈夫之面?”女王遂取夜明珠五颗、白马一疋,赠与和尚前去使用。僧行合掌称谢,乃留诗曰:
  愿王存善好修持,幻化浮生得几时?
  一念凡心如不悟,千生万劫落阿鼻。
  休喏绿□(上“髟”下“眉”)桃红脸,莫恋轻盈与翠眉。
  大限到来无处避,髑髅何处问因衣。
  女王与女众,香花送师行出城,诗曰:
  此中别是一家仙,送汝前程往竺天。
  要识女王姓名字,便是文殊及普贤。
   
  入王母池之处第十一
  登途行数百里,法师嗟叹。猴行者曰:“我师且行,前去五十里地,乃是西王母池。”法师曰:“汝曾到否?”行者曰:“我八百岁时,到此中偷桃吃了;至今二万七千岁,不曾来也。”法师曰:“愿今日蟠桃结寔,可偷三五个吃。”猴行者曰:“我因八百岁时,偷吃十颗,被王母捉下,左肋判八百,右肋判三千铁棒,配在花果山紫云洞。至今肋下尚痛。我今定是不敢偷吃也。”法师曰:“此行者亦是大罗神仙。元初说他九度见黄河清,我将谓他妄语;今见他说小年曾来此处偷桃,乃是真言。”
  前去之间,忽见石壁高芩万丈;又见一石盘,阔四五里地;又有两池,方广数十里,瀰瀰万丈,鸦鸟不飞。七人才坐,正歇之次,举头遥望万丈石壁之中,有数株桃树,森森耸翠,上接青天,枝叶茂(“茂”原作日字头)浓,下浸池水。法师曰:“此莫是蟠桃树?”行者曰:“轻轻小话,不要高声!此是西王母池。我小年曾此作贼了,至今由(当作“犹”)怕。”法师曰:“何不去偷一颗?”猴行者曰:“此桃种一根,千年始生,三千年方见一花,万年结一子,子万年始熟。若人吃一颗,享年三千岁。”师曰:“不恠汝寿高!”猴行者曰:“树上今有十余颗,为地神专在彼此守定,无路可去偷取。”师曰:“你神通广大,去必无妨。”说由未了,攧下三颗蟠桃入池中去。师甚敬惶。问:“此落者是何物?”答曰:“师不要敬,此是蟠桃正热,攧下水中也。”师曰:“可去寻取来吃。”
  猴行者即将金镮杖向盘石上敲三下,乃见一个孩儿,面带青色,爪似鹰鹞,开口露牙,从池中出。行者问:‘汝年几多?”孩曰:“三千岁。”行者曰:“我不用你。”又敲五下,见一孩儿,面如满月,身挂绣缨。行者曰:“汝年多少?”答曰:“五千岁。”行者曰:“不用你。”又敲数下,偶然一孩儿出来。问曰:“你年多少?”答曰:“七千岁。”行者放下金镮杖,叫取孩儿入手中,问:“和尚,你吃否?”和尚闻语,心敬便走。被行者手中旋数下,孩儿化成一枝乳枣,当时吞入口中。后归东土唐朝,遂吐出于西川。至今此地中生人参是也。
  空中见有一人,遂吟诗曰:
  花菓山中一子方,小年曾此作场乖。
  而今耳热空中见,前次偷桃客又来。
   
  入沉香国处第十二
  师行前迈,忽见一处,有牌额云:“沉香国”。只见沉香树木,列占万里,大小数围,老殊(当作“株”)高侵云汉。“想我唐土,必无此林。”乃留诗曰:
  国号沉香不养人,高低耸翠列千寻。
  前行又到波罗国,专往西天取佛经。
   
  入波罗国处第十三
  入到波罗国内,别是一座天宫:
   
  美女雍容,人家髣髴;
  大孩儿闹攘攘,小孩儿衮毬嬉嬉
  狮子共龙吟,佛嵓与虎啸。
   
  见此一国瑞气,景象异常,乃成赞曰:
  波罗别是一仙宫,美女人家景象中。
  大孩儿,小孩儿,辛苦西天心自知。
  东土众生多感激,三年不见泪双垂。
  大明皇,玄奘取经壮大唐。
  程途百万穷天日,迎请玄微请法王。
  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下
   
   
  入优钵罗国处第十四
  行次入到优钵罗国,见藤萝绕绕,花萼纷纷,万里之间,都是花木。遂问猴行者曰:“此是何处?”答曰:“是优钵罗国。满国瑞气,尽是优钵罗树菩提花。自生此树,根叶自然,无春无夏,无秋无冬,花枝常旺,花色常香,亦无猛风,更无炎日,雪寒不到,不夜长春。”师曰:“是何无夜?”行者曰:
   
  佛天无四季,红日不沉西。
  孩童颜不老,人死也无悲。
  寿年千二百,饭长一十围。
  有人到此景,百世善缘归。
  来时二十岁,归时岁不知。
  祖宗数十代,眷属不追随。
  桑田变作海,山岳却成溪。
  佛天住一日,千日有谁知。
  我师诣竺国,前路只些儿。
   
  行者再吟诗曰:
  优钵罗天瑞气全,谁知此景近西天。
  慇勤到此求经教,竺国分明只在前。
   
  入竺国度海之处第十五
  法师行次,行者启曰:“我师不知,来时方昨日,今已过三年,此是西天竺国也;近鸡足山。”
  行之三日,见一座城门。门上牌额云“竺国”。入见街市数台,忩忩瑞气,人民马轿往来纷纷。只见香烟袅袅,花菓重重,百物皆新,世间罕有。次见一寺,寺号“福仙寺(德富氏本无”寺“字)”。遂入寺中,参见知客。彼中僧行,五千余人。次谒主事,又参厨头。寺内香花摇曳,蟠盖纷纭(巾箱本似作“絃”),佛具齐全,七宝间杂。才□(左“扌”右“咸”)金铃一下,即时斋馔而来。
  法师问行者曰:“此斋食,全不识此味。”行者曰:“此乃西天佛所供食,百味时新,凡俗之人,岂能识此?”僧行食了,四大豁然。
  至晚,寺主延请法师,叙问人情。茶汤周匝,遂问法师:“远奔来此,有何所为?”法师起曰:“奉唐帝诏敕,为东土众生未有佛教,特奔是国求请大乘。”时寺僧闻语,冷笑低头道:“我福仙寺中,数千余年,经历万代,佛法未闻。你道求请佛法,法在何处?佛在何方?你是痴人!”法师问曰:“此中即无佛法,因何有寺有僧?”僧曰:“此中人周岁教经,法性自通。岂用寻请?”法师白曰:“此中仙景,最是聪明。佛教方所,望垂旨示!”答曰:“佛主(德富氏本作“住”)鸡足山中,此处望见。西上有一座名山,灵异光明,人所不至,乌不能飞。”法师曰:“如何人不至?”答曰:“此去溪千里,过溪至山五百余里。溪水番浪,波阑(德富氏本作“澜”)万重。山顶一门,乃是佛居之所。山下(德富氏本此处有“一”字)千余里方到石壁,次达此门。除是法师会飞,方能到彼。”法师见说,犹(德富氏本作“添”)闷低头;乃问猴行者曰:“此去佛所,山嵓万里,水浪千里,作何计度?”行者曰:“待我来日别作一计。”
  至天晓,猴行者曰:“此中佛法,亦是自然。我师至诚,炉藝多(德富氏本作“名”)香,地铺坐具,面向西竺鸡足山祷祝,求请法教。”师一依所言,虔心(德富氏本作“意”)求请。福仙僧众尽来(巾箱本无“来”字)观看。法师七人,焚香望鸡足山祷告,齐声动哭。此日感得唐朝皇帝,一国士民,咸思三藏,人人发哀。天地陡黑,人面不分。一时之间,雷声喊喊,万道毫光,只见耳伴钹声而响。良久,渐渐开光,只见(巾箱本缺“见”字)坐具上堆一藏经卷。一寺僧徒,尽皆合掌道:“此和尚果有德行!”
  三藏顶礼,点检经文五千四十八卷,各各俱足,只无《多心经》本。法师收拾,七人扶持,牵马负载,起程回归告辞。竺国僧众,合城尽皆送出,祝付法师回程百万,经涉艰难,善为摄养,保护玄文;回到唐朝,作大利益。相别之次,各各泪流。七人辞别发(德富氏本作“登”)途,遂成诗曰:
  百万程途取得经,七人扶助即回程。
  却应东土人多幸,唐朝明皇万岁膺。
  建造经函兴寺院,塑成佛像七余身。
  深沙幽暗并神众,乘此因缘出业津。
  竺国西天都是佛,孩儿周岁便通经。
  此回只少《心经》本,朝对龙颜别具呈。
   
  转至香林寺受心经本第十六
  竺国回程,经十个月,至盘律国,地名香林市内止宿。夜至三更,法师忽梦神人告云:“来日有人将《心经》本相惠,助汝回朝。”良久敬(德富氏本作“惊”。按此两本“惊”多写成“敬”)觉,遂与猴行者云:“适来得梦甚异常。”行者云:“依梦说看经。”
  一时间眼瞤耳热,遥望正面,见祥云霭霭,瑞气盈盈;渐覩云中,有一僧人,年约十五,容皃端严,手执金环杖,袖出《多心经》,谓法师曰:“授汝《心经》,归朝切须护惜。此经上达天宫,下管地府,阴阳莫测,慎勿轻传;薄福众生,故难承受。”法师顶礼白佛言:“只为东土众生,今幸缘满,何以不传?”佛在云中再曰:“此经才开,毫光闪烁,鬼哭神号,风波自息。日月不光,如何传度?”法师再谢:“铭感,铭感!”佛再告言:“吾是定光佛,今来授汝《心经》。回到唐朝之时,委嘱皇王,令天下急造寺院,广度僧尼,兴崇佛法。今乃四月,授汝《心经》;七月十五日,法师等七人,时至当返天堂。汝记此言,至十五日,早起浴身,告辞唐帝;午时採莲舡至,亦有金莲花坐(德富氏本作“座”),五色祥云,十二人玉音童子,香花幡幢,七宝璎珞,来(德富氏本作“未”)时迎汝等七人归天。天符有限,不得迟迟。汝且谛听,深记心怀!”法师七人,泣泪拜讫。定光佛揭起云头,向西而去。僧行七人,密记于心。举具装束,乃成诗曰:
  竺国取经回东土,经今十月到香林。
  三生功果当缘满,密授真言各谛听。
  定光古佛云中现,速令装束急(巾箱本作“忽”)回程。
  谓言七月十五日,七人僧行返天庭。
   
  到陕西王长者妻杀儿处第十七
  回到河中府,有一长者姓王。平生好善,年三十一。先丧一妻,后又娶孟氏。前妻一子,名曰痴那;孟氏又生一子,名曰居那。长者一日思念考妣之恩(巾箱本作“思”),又忆前妻之分;广修功果,以荐亡魂。又与孟氏商议:“我今欲往外国经商,汝且小心为吾看望痴那。此子幼小失母,未有可知,千万一同看惜。”遂将财帛分作二分,“一分(巾箱本此二字)与你母子在家,荣谋生计;我将一分,外国经商。回来之日,修崇无遮大会,广布梁缘(德富氏本作“津梁”),荐拔先亡,作大因果。”祝付妻了,择日而行。妻送出门,再三又祝看望痴那,无令疏失。
  去经半载,逢遇相知人(德富氏本作“之”)回,附得家书一封,系鼓一面,滑石花座,五色绣衣,怨般戏具。孟氏接得书物,拆开看读,书上只云与痴那收取。再三说“看管痴那”,更不问着我居那一句!孟氏看书了,便生嗔恨,毁剥封题,打碎戏具;生心便要陷害痴那性命。
  一日,与女使春柳言说(德富氏本作“议”):“我今欲令痴那死却,汝有何计?”春柳答云:“此是小事。家中有一钴□(左“钅”右“莽”) ,可令痴那入内坐(德富氏本作“座”)上,将三十斤铁盖盖定,下面烧起猛火烧煮,岂愁不死?”孟氏答曰(巾箱本作“顉”):“甚好!”
  明日,一依如此,令痴那入内坐,被佗盖定,三日三夜,猛火煮烧。第四日,扛开铁盖,见痴那从钴□(左“钅”右“莽”)中起身唱喏。孟氏曰:“子何故在此?”痴那曰:“母安(德富氏本作“曰”)我此。一釜变化莲花坐(德富氏本作“座”),四伴是冷水池;此中坐卧,甚是安稳。”孟氏与春柳敬惶,相谓曰:“急须作计杀却!恐长者回来,痴那报告。”春柳曰:“明日可藏铁甲于手,领(巾箱本作“顉”)痴那往后园讨(巾箱本作“计 ”)樱桃吃,待佗开口,铁甲钩断舌根,图得长者归来,不能说话。”
  明日,一依此计,领去园中,钩断舌根,血流满地。次日起来,遂唤一声“痴那”,又会言语。孟氏遂问曰:“子何故如此?”痴那曰:“夜半见有一人,称是甘露王如来,手执药器,来与我延接舌根。”
  春柳又谓孟氏曰:“外有一库,可令他守库,锁闭库中饿杀。”经一月日,孟氏开库,见痴那起身唱喏。孟氏曰;“前日女使锁库,不知子在此中。子一月日间,那有饭食?”痴那曰:“饥渴之时,自有鹿乳从空而来。”
  春柳曰:“相次前江水发,可令痴那登楼看水,推放万丈红波之中;长者回来,只云他自扑向溪中浸死。方免我等之危。”孟氏见红水泛涨,一依所言,令痴那上楼望水,被春柳背后一推,痴那落水。孟氏一见,便云:“此回死了!”方始下楼,忽见门外有青衣走报:“长者回归(巾箱本无此四字)。”长者在路中早见人说,痴那落水去了,行行啼哭;才入到门,举身自扑。遂乃至孝,择日解还无遮法会,广设大斋。
  三藏法师从王舍城取经回次,僧行七人,皆赴长者斋筵。法师与猴行者全不吃食。长者问曰:“师等今日既到,何不吃斋?”法师曰:“今日中酒,心内只忆鱼羹,其他皆不欲食。”长者闻言,无得功果,岂可不从?便令人寻买。法师曰:“小鱼不吃,须要一(德富氏本无“一”字)百斤大鱼,方可充食。”
  仆夫寻到渔父舡家,果得买大鱼一头,约重百斤。当时扛回家内,启白长者,鱼已买回。长者遂问法师:“作何修治?”法师曰:“借刀,我自修事。”长者取刀度与法师。法师咨白斋众、长者:“今日设无得大斋。缘此一头大鱼,作甚罪过?”
  长者曰:“有甚罪过?”法师曰:“此鱼前日吞却长(德富氏本此处有一“者”字)子痴那,见在肚中不死。”众人闻语,起身围定。被法师将刀一劈,鱼分二段;痴那起来,依前言语。长者抱儿,敬(德富氏本作“惊”)喜倍常,合掌拜谢法师:“今日不得法师到此,父子无相见面!”大众欢喜。长者谢恩,乃成诗曰:
  经商外国近三年,孟氏家中恶意偏。
  遂把痴那推下水,大鱼吞入腹中全。
  却因今日斋中坐,和尚沉吟醉不鲜。
  索讨大鱼亲手煮,爷儿再覩信前缘。
  法师曰:“此鱼归东土,置僧院,却造木鱼,常住斋时,将搥打肚。”又成诗曰:
  孟氏生心恶,推儿入水中。
  只因无会得,父子再相逢。
  众会共成诗曰:
  法师今日好因缘,长者痴那再出天。
  孟氏居那无两样,从今衣禄一般般。
  法师七人,离大演之中,旬日到京。京东路游(德富氏本此处有一“奕”字)便(巾箱氏本作“变”)探闻法师取经回程。已次京界,上来奏闻迎接(德富氏本“迎接”作“ 宗”)。明皇时当炎暑,遂排大驾,出百里之间迎接。法师七人,相见谢恩。明皇共车与法师回朝。是时六月末旬也。日日朝中设斋,敕下诸州造寺,奉迎佛法。皇王收得《般若心经》,如获眼精。内外道场,香花迎请。
  又值七月七日,法师奏言:“臣咨(德富氏本作“启”)陛下:臣在香林受《心经》时,空中有言,臣僧此月十五日午时为时,至必当归。’”大(德富氏本作 “天”)唐帝闻奏,泪滴龙衣。天符有限,不可迟留。法师曰:“取经历尽魔难,只为东土众生。所有深沙神,蒙佗恩力,且为还恩寺中追拔。”皇王白:“法师委付,可塑于七身佛前护殿。”
  至七月十四日午时五刻,法师受职。皇帝宣谢:“三年往西天,取经一藏回归,法师三度受经,封为“三藏法师”。
  十五日午时五刻,天宫降下采莲舡,定光佛在云中正果。法师宣公,不得迟迟,匆卒辞于皇帝。七人上舡,望正西乘空上仙去也。九龙兴雾,十凤来迎,千鹤万祥,光明闪烁。皇帝别而(德富氏本作“无”)报答,再欲(德富氏本作“设”)大斋一筵,满座散香,咸亿三藏。皇帝与太子诸官,游四门哭泣,代代留名。乃成诗曰:
   法师今日上天宫,足衬莲花步步通。
   满国福田大利益,免教东土堕尘笼。
  太宗后(德富氏本此处有一“封”字)猴行者为钢筋铁骨大圣。
  附 录
  罗振玉跋一
  宋人平活,传世最少,旧但有《宣和遗事》而已。近年若《五代平话》、《京本小说》,渐有重刊本,此外仍不多见。
  此三浦将军所藏,予借付景印。宋人平活之传人间者,遂得四种。《四库全书总目》杂史类存目“平播始末”条,言《永乐大典》有平话一门,所收至伙;皆优人以前代轶事敷衍成文,而口说之。今《大典》已散佚;庚子拳匪之乱,翰林院火,《大典》烬余,有以糊油篓及包裹食物者;其幸完者,多流入海外。辛亥国变,官寺所储,亦为人盗窃分散,分一册不存。平话一门,不知人间尚存残帙否?念之慨叹!
  丙辰九月,上虞罗振玉记。
   
  罗振玉跋二
  日本三浦将军所藏《唐三藏取经诗话》巾箱本,予既命工写影,颇惜其有佚叶。闻德富氏成篑堂文库中尚有别本,乃移书求观。书往不逾旬,苏峰翁果奇所藏本至。亟取以校巾箱本,称名虽异,而实是一书。惟巾箱本分卷为上中下。此则署一二三为不同耳。且皆为高山寺旧藏,而此刊刻为精。书中“快”字作“佚”,“敬 ”字缺末笔,则此亦宋椠也。
  巾箱本佚三叶,此则卷一佚少半,卷二全佚,不能取以补巾箱本。而巾箱本之譌脱可取此本补正之。因与巾箱本同付印,以广两君之嘉惠于艺林。
  丙辰十月,永丰乡人罗振玉书于海东寓会。
   
   
  王国维跋
  宋椠《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三卷,日本高山寺旧藏,今在三浦将军许。阙卷上第一叶,卷中第二三叶。卷末有“中瓦子张家印”款一行。中瓦子为宋临安府街名,倡优剧场之所在也。吴自牧《梦梁录》卷十九云:“杭之瓦舍,内外合计有十七处:如清冷桥、熙春桥下,谓之南瓦子;市南坊北、三元楼前,谓之中瓦子。” 又卷十五;“铺席门、保佑坊前,张官人经史子集文籍铺,其次即为中瓦子前诸铺。”此云“中瓦子张家印”,盖即《梦梁录》之张官人经史子集文籍铺。南宋临安书肆,若太庙前尹家、太学前陆家、鞔鼓桥陈家,所刊书籍,世多知之;中瓦子张家,惟此一见而已。
  此书与《五代平活》、《京本小说》及《宣和遗事》,体例略同。三卷之书,共分十七节,亦后世小说分章回之祖。其称诗话,非唐、宋士夫所谓诗话,以其中有诗有话,故得此名; 其有词有话者,则谓之词话。《也是园书目》有宋人词话十六种,《宣和遗事》其一也。词话之名,非遵王所能杜撰,必此十六种中,有有题词话者。此有诗无词,故名诗话。皆《梦粱录》、《都城纪胜》所谓说话之一种也。
  书中载元奘取经,皆出猴行者之力,即《西游演义》所本。又考陶南村《辍耕录》所载院本名目,实金人之作,中有《唐三藏》一本。《录鬼簿》载元吴昌龄杂剧有《唐三藏西天取经》,其书至国初尚存。《也是园书目》有吴昌龄《西游记》四卷;《曹楝亭书目》有《西游记》六卷;《无名氏传奇汇考》亦有《西游记》云。今用北曲,元人作,盖即昌龄所撰杂剧也。今金人院本、元人杂剧皆佚;而南宋人所撰话本尚存,岂非人间希有之秘笈乎!闻日本德富苏峰尚藏一大字本,题“ 大唐三藏取经记”,不知与小字本异同何如也。
  乙卯春,海宁王国维。
   
  (中国古典文学出版社《大唐三截取经诗话》1954年10月版)
   
   
  鲁迅的一封信 ①
   
  关于《唐三藏取经诗话》的版本
  ——寄开明书店中学生杂志社
   
  编辑先生:
  这一封信,不知道能否给附载在《中学生》②上?事情是这样的——
  《中学生》新年号内,郑振铎③先生的大作《宋人话本》中关于《唐三藏取经诗话》④,有如下的一段话:“此话本的时代不可知,但王国维氏据书末:‘中瓦子张家印’数字,而断定其为宋椠,⑤语颇可信。故此话本,当然亦必为宋代的产物。但也有人加以怀疑的。不过我们如果一读元代吴昌龄的《西游记》杂剧⑥,便知这部原始的取经故事其产生必定是远在于吴氏《西游记》杂剧之前的。换一句话说,必定是在元代之前的宋代的。而‘中瓦子’的数字恰好证实其为南宋临安城中所出产的东西,而没有什么疑义。”
  我先前作《中国小说史略》时,曾疑此书为元椠,甚招收藏者德富苏峰先生的不满,著论辟谬,我也略加答辨,后来收在杂感集中。⑦所以郑振铎先生大作中之所谓“人”,其实就是“鲁迅”,于唾弃之中,仍寓代为遮羞的美意,这是我万分惭而且感的。但我以为考证固不可荒唐,而亦不宜墨守,世间许多事,只消常识,便得了然。藏书家欲其所藏版本之古,史家则不然。故于旧书,不以缺笔⑧定时代,如遗老现在还有将亻羲字缺末笔者,但现在确是中华民国;也不专以地名定时代,如我生于绍兴,然而并非南宋人,⑨因为许多地名,是不随朝代而改的;也不仅据文意的华朴巧拙定时代,因为作者是文人还是市人,于作品是大有分别的。
  所以倘无积极的确证,《唐三藏取经诗话》似乎还可怀疑为元椠。即如郑振铎先生所引据的同一位“王国维氏”,他别有《两浙古刊本考》⑩两卷,民国十一年序,收在遗书第二集中。其卷上“杭州府刊版”的“辛,元杂本”项下,有这样的两种在内——
  《京本通俗小说》⑾《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三卷是不但定《取经诗话》为元椠,且并以《通俗小说》为元本了。《两浙古本考》虽然并非僻书,但中学生诸君也并非专治文学史者,恐怕未必有暇涉猎。所以录寄贵刊,希为刊载,一以略助多闻,二以见单文孤证,是难以“必定”一种史实而常有“什么疑义”的。
  专此布达,并请
  撰安。
  鲁迅启上。一月十九日夜。
  註:
  ①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一年二月上海《中学生》杂志第十二号。原题为《关于〈唐三藏取经诗话〉》。
  ② 《中学生》以中学生为对象的综合性刊物。夏丐尊、叶圣陶等编辑,一九三○年在上海创刊,开明书店出版。
  ③ 郑振铎(1898—1958)笔名西谛,福建长乐人,作家、文学史家,文学研究会主要成员。曾主编《小说月报》,著有短篇小说集《桂公塘》、《插图本中国文学史》等。
  ④ 《唐三藏取经诗话》即《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又名《大唐三藏法师取经记》,全书分三卷,共十七节。是关于唐僧取经的神魔故事的最早雏形。作者不详。
  ⑤ 王国维(1877—1927)字静安,号观堂,浙江海宁人,近代学者。从事历史、考古和戏曲史等研究,著有《宋元戏曲史》、《人间词话》和《观堂集林》等。他在一九一五年为影印出版《唐三藏取经诗话》所写的序言中曾说:“宋椠《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三卷,……卷末有‘中瓦子张家印’款一行,中瓦子为宋临安府街名,倡优剧场之所在也。”
  ⑥ 吴昌龄大同(今属山西)人,元代戏曲家。著有杂剧《东坡梦》、《唐三藏西天取经》(现仅存曲词二折)等。按《西游记》杂剧的作者是元末杨讷,过去多误作吴昌龄。
  ⑦ 德富苏峰(1863—1957)日本著作家。他在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十四日东京《国民新闻》上发表《鲁迅氏之〈中国小说史略〉》一文,反对鲁迅关于《大唐三藏法师取经记》刊行年代的意见。鲁迅曾写《关于三藏取经记等》(收入《华盖集续编》)进行答辩。
  ⑧ 缺笔从唐代开始的一种避讳方式,在书写和镌刻本朝皇帝或尊长的名字时省略最末一笔。
  ⑨ 绍兴这里指旧时绍兴府。南宋绍兴元年(1131),升越州置府,以年号为名。
  ⑩ 《两浙古刊本考》王国维辑录考订的宋、元两代浙江杭州府、嘉兴府刊刻的各种版本书目。
  ⑾ 《京本通俗小说》宋人话本集。原书卷数不详,今残存第十至十六卷,共七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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