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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海男的另类生活史
  海男是近年来一位十分活跃而又个性鲜明的畅销女作家。新作以第一人称,通过一个青春少女的眼睛,让我们真切地看到了,发生在云南边陲一个小县城里的故事,和各色人物所经历的种种美丽诱人的生活。故事从一条橘红色的喇叭裤开始,让我们回到了上个世纪的80年代
第1节(1)
  湿润的春天降临时,我终于1 8 岁了。昨天晚上我从县城南街取走了一家刚缝纫好的喇叭裤。那里住着上海裁缝一家人,年轻的上海裁缝大约2 8 岁左右。二十多天前他率领他年轻的上海妻子和一个孩子来到了县城。他带来了喇叭裤。因为他和他年轻的妻子都穿喇叭裤。这太新鲜了也太激动了。县城的年轻人都在公开的或悄悄地传播上海夫妇穿喇叭裤进入县城的场景。他们是搭长途货车进入县城的,那时候不是每天都有来往省城的客车,大约每十天左右有一趟客车往返在省城之间。那些没有耐心等候的人会搭上货车到省城。开货车的驾驶员在那个时代都很时髦,他们穿上工装裤子,朝你微笑时,你的身体仿佛在磁场中燃烧。我曾经在私下幻想,它们来自现实的力量,如果我到省城我一定会搭上一辆货车,我听说那些车身很长的货车源自一个很遥远的国家波兰。  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波兰是一个谜。是地图上的波兰,那时波兰并不会让我想起肖邦来,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肖邦是谁。旋转是迷人的,然而它不是波兰的肖邦给予我的,它从县城的一口老水井中荡漾出纯净的旋律。每天我都会看见年龄大一些的人们到水井边打水,他们认为自来水没有甜味,因为自来水始终弥漫出一种漂白粉的味道。  上海裁缝夫妇带着孩子从一辆笨重的货车上下来时,他们穿着大喇叭裤经过了县城的一条街道。那时候,那些坐在街头小巷晒太阳的人,卷纸烟的人,晒衣服的人都抬起了头,谁也没有想到喇叭裤从这一刻开始对一种古老的裁缝技艺开始了对抗,甚至慢慢地演变成一种无形的摧毁。很快,百分之八十的年轻人都不再到老县城的缝纫铺里做衣服了。  我也许不是第一个请上海裁缝做喇叭裤的,然而,我也许是第三或者第四个,沐浴着灿烂的阳光站在县城的南街八十号,以一种好奇的、羞涩的力量脱口说出了我的愿望,年轻的上海裁缝开始为我量臀部,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了喇叭裤最为重要的是臀部,它必须紧紧地、恰到好处地束住臀部,让臀部的细条完美地显露出来。其次是足部、大腿部,喇叭裤的裤型类似县城山坡上在春夏之间怒放的那些喇叭花。走出裁缝铺以后,我就每天计算着时间过日子,那时候我的我度过20天似乎是艰难的,我做梦都在梦见我已经穿上喇叭裤去看电影。  毫无疑问,看电影是我那个时期最为美好的现实,18岁的我整日在敲击着一架古老的打字机,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参加工作的,总之,我就那样到防疫站报到了,单位领导把一间办公室交给了我,里面有一架打字机和一盒盒打印纸,散发出油墨的香味,单位领导对我说:“你一定要尽快学会打字,我们的文件很多的,文件送上来必须尽快完成。”就这样,年仅18岁,我已经有了单位,然而,有了单位并不意味着我失去了喇叭裤的年龄。我想,我一定是整座县城第三个穿上喇叭裤的女孩子。  所以,我穿上喇叭裤的那天早晨就经过了电影院门口,太好了,墙上的海报已经出来了,就在我步行到县防疫站的时候,七点半钟海报就出来了,我看见了令我激动的一幕电影名《野火春风斗古城》,我的心跳动着,我在上初中时就看这部书,当时,因为学校规定不许看黄色书籍。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连黄色书籍都看不到,根本就看不到图书,我之所以看到了《野火春风斗古城》,与我哥哥有关系,我哥哥年长我三岁,如今是照相馆的一名工作人员,哥哥是最后的一批知青,在农村呆了一年半以后,就携带着一圈行李开着村里的手扶拖拉机回到了县城,那辆手扶拖拉机伴随哥哥在县城外180公里的一座小乡村度过了一年半的知青生涯。哥哥回城的那天,似乎是我们一家人的节日,母亲忙着杀鸡,父亲不在家,他是采购员,他永远缺席着,姐姐在谈恋爱,她的男友在县城外的一座小镇上当个小官。因而恰好姐姐到小镇去了,我不知道姐姐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总看不到姐姐的笑容,但也看不见姐姐在哭。她总是三天两头地奔往小镇看她的男友,其次是我的小弟弟,他才15岁,正在念初三。  我独自一个人穿越过了县城的街道,来到了城门口迎着我的哥哥,就是通过他,我有机会读到了那一时期被称为黄色的书籍,比如《小城春秋》、《青春之歌》《野火春风斗古城》等等。我不知道哥哥是从哪里得到的这类书,哥哥的朋友很多,正当我如饥似渴地读着这些书时,哥哥就到180公里外的乡村插队落户去了。我很羡慕哥哥,我有一次曾经悄悄地搭上了一辆农用车,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那是一辆运猪车,我攀上了车厢,车就开动了,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我就置身在那些黑色的猪之间,那些肥壮的猪不时地起着哄,我成了一个异物。然而猪并不咬噬我,也不赶我走,所以,只是用它们的独特的声音围着我起哄。所以,当我从车厢下来时,我满身的猪味,此时,只有三公里就可以到我哥哥插队的乡村了。  走完了三公里,这是我生命旅程中最为快乐的自由的三公里,田野上开满了油菜花,香喷喷的花香从微风中送至我的鼻息前,被我呼吸着,简直是天堂一般的感觉,我走完了三公里,就看见了一辆手扶拖拉机向我迎面开来,开拖拉机的就是我的哥哥。车里装满了一车猪粪和我身上的满身的猪味混在一起,不过,我发现旁边有一条小河,我站在小河边,两边是垂柳,我对哥哥说我想洗个澡,我身上全是猪的味道,让哥哥为我守候一下,哥哥坐在拖拉机上,为我做守护神,而我就脱光了衣服在河边垂柳的掩映下洗了一个澡,当我的裸体穿行在河底时,我的肌肤碰到了河底的青苔,那是一阵无法言喻的触摸,使我几乎开始眩晕起来。  
第1节(2)
  我上岸以后,猪味道就从我肌肤游移开去剩下的是一种残留在我身体上的一种纯青苔的味道。如果这种青苔味能永远地留在我肌肤上,我想它会让世上任何一种香味,任何一种浓郁的香味暗然失去它们的生机。然而,它在我回县城的路上就已经被一阵炎热所蒸发掉了,我只在哥哥的身边停留了一个小时就离开了,因为哥哥要开着手扶拖拉机送猪粪到山坡上的梯田去,而我显得如此的多余。  我站在县城的城门口等来了哥哥,他竟然开着乡村的手扶拖拉机进了县城,那时候,我羡慕所有能开车的人,无论是开拖拉机的人,还是开大货车的人我都羡慕,因为开车的人让我充满了幻想,在幻想中,我似乎已经看见了从这里到别处的一种时空的变幻。  哥哥很快就参加了工作,被分到照相馆搞人像摄影。在之前,哥哥连相机都没有看见过。不过,哥哥有了职业,让全家人已经很高兴了,现在,除了小弟还在念书之外,我们三个人都工作了,大姐比我年长五岁,在供销社当售货员,哥哥到了照相馆,而我在防疫站做打字员。  而此刻,我穿上了喇叭裤已经站在了电影院门口,我手里拿着两张票,一张是我自己的,另一张是给女友乔芬的。我们两个总是合着来看电影。乔芬是我的好朋友,她是同我一块参加工作的,现在在粮食局工作。我身上崩紧了那条桔红色的喇叭裤,也许太眩目了,当我提前站在电影院门口的台阶上时,我已经敏感到人们的目光,那些目光像冰雹一样无声地评判我的喇叭裤,我知道,因为我是县城第三个穿喇叭裤的女孩子,而且我选择了桔红色。  站在供销社的柜台前选择布料时,我第一眼就已经看见了各种颜色的布,那时候,我的眼睛不会盯住黑色、红色、绿色,惟有桔红色使我心跳,使我的心房搏斗着、怒放着。若干年以后,我喜欢上了红色,后来又迷恋上了咖啡色、黑色,然而,那是若干年以后的事情,跟现在毫无关系。  所以,这桔红色太眩目了,引起人们评头论足,我耐着性子等待着乔芬,因为她不知道电影票的座位,我只有耐着性子等待。不管人们怎样评论我的喇叭裤,我那紧崩着的臀部上的一团团桔红色,我都要等下去。  乔芬终于来了,她迟到了很长时间,我有些生气,由于她迟到,我不得不站在电影院门口的台阶上等下去,由于她的迟到,我不得不让人们对我的桔红色喇叭裤评头论足。当我们沿着漆黑的电影院过道朝前走去时,一只手电筒从黑暗中射过来照着我们的前行,我无意中看见了电影院中的一对男女,他们正在相互抚摸着膝头,他们似乎正在令人窒息地轻抚着对方。  我没有看到电影的开头,我还在生气,而在我旁边的一侧,隔着几个人,我竟然看见了哥哥的面孔,奇怪的是我站在电影院门口并没有看见哥哥的影子呀。也许当我站在电影门口之前他就已经进电影院了。哥哥旁边的位置空着,过了一会儿有一个人顺着手电筒光走了过来,就在哥哥的旁边,她一坐下来,看电影的姿态就立即有了变化。之前,哥哥好像一直在盯着银幕,而当那个女人坐下以后,哥哥就开始盯着女人了。费了好大我劲,我还是没有看清楚那个女人的脸,这对我来说好奇怪:与哥哥一块看电影的女人到底会是谁呢?令人奇怪的是电影即将结束时,那个女人却离开了,随即哥哥也跟着离开了,我看着两个座位的空缺,仿佛在研究哥哥和那个女人的关系。  电影每次散场时,我都看见一对又一对的恋人们并肩往外走去,他们的目光都在回避别人盯着别你目光。他们越是回避别人的目光时,也正是别人盯住他们的时候,女友乔芬来到电影院外灿烂的阳光下时才端详着我桔红色的喇叭裤,她问我为什么穿喇叭裤,我直截了当地说,因为喇叭裤好看。女友似非笑地说:“难道你不知道什么样的人穿喇叭裤吗?”我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想让女友告诉我,她贴近我的耳朵说了一个让我震惊的词汇:地痞流氓。这个词汇让我顿然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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