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都市生活>> 趙本夫 Zhao Benfu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48年)
無土時代
  小說主人公石陀作為出版社的資深總編,同時又是政協委員,在每年的政協會上,他總會拿出一些長長的提案,呼籲政府拆除高樓,扒開水泥地,讓人腳踏實地,讓樹木花草自由地生長……
  小說用“無土時代”來命名,在很大程度上揭露了現代文明的工業廢墟和城市社會的濃烈硝煙,反映出在這個物質文化極其繁榮的社會背景裏,城市人的生活、情感發生着畸變和扭麯。同樣,在現代文明急劇擴張的“無土時代”裏,仍然居住着這樣一群人:他們熱愛土地、眷戀自然,他們同樣在城市裏居住,但是城市的發展變遷讓他們意識到自我精神的空虛和失落,他們每時每刻都在尋找自我生存的根基。
《無土時代》鋒芒直逼 “黃金時代”
  著名作傢趙本夫的長篇小說新作《無土時代》近日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該作品以作傢本人多年的生活積纍為藍本,通過作傢苦心孤詣、提煉醖釀、精心創作而成。作品以人與土地、人與自然的關係為主題進行創作,是近年來我國文學領域中的又一長篇力作。
  幾年前,電影《天下無賊》根據趙本夫的中篇小說改編而成,當這部電影在全國公開上影引起社會轟動之時,趙本夫正不遺餘力地關註着人類在“無土時代”裏的生命狀況和生存意識。《無土時代》凝聚了趙本夫二十多年的思考和心血,這部小說已經成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作品。
  《無土時代》講述了既冷峻而又嚴酷、既滾燙而又熾熱的現實生活,展現了當代民衆對土地的執著與眷戀,給予了人們巨大的心靈震憾,反映了現代社會人類焦躁的城市生活和美好的田園追求,揭示了當代中國城鄉發展過程中的各種社會矛盾和社會問題。作品帶有強烈的浪漫主義色彩,它是人類對生活、對土地的一種渴求和嚮往。作品通過對主人公石陀的講述,展示出作傢獨特的審美追求和價值理念,反思着城市乃至整個人類的發展和生存問題。
  小說敘寫了現代城市從鋼筋水泥、霓虹閃閃的現代都市到鄉土化、純淨化、原始化的變遷。小說中的人物代表着現實社會中城市人的不同角色和不同觀念。𠔌子作為知識青年的代表,她接受着現代城市文化的洗禮,同時又對詩意的生活充滿了嚮往。她對身上的“土氣”有着特殊的感情,正是因為她的“土氣”,讓她有了根基和營養。她在追尋柴門的過程中,歷盡艱難,卻意外地享受到生活的甜美,回歸到純樸的大自然。作為城市小市民的代表錢美姿,她在謀求自身利益的過程中,暴露出那張虛偽狡詐、兩面三刀、趨炎附勢的醜陋面孔,她的思想行為預示着她必將遭受現代城市的迫害和扼殺。政協馬主席從市長到政協主席的職位變遷暗示了一個政府官員站在老百姓立場上看待城市改造和都市發展的利與弊,政協委員們提出的一個個在常人眼裏很荒誕的議案,在他看來都有自身的道理,都發現了問題的另一面甚至另幾面,所以他感覺那些看似荒誕不經的提案極具才情和想像力,在他的身上,顯現出倡導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的官員形象。天柱作為農民工的典型人物,他在居高臨下地看待城市,他懷着大地的胸襟體諒城市,他覺得城市人很可憐,在他發財致富之時,不但沒有回避和鄙視農民的本性,而且對其他的底層民衆投以極大的關懷和照顧,他對大地的感情啓發着人們在現代都市尋找自我的生存根基。小說在對以上主要人物進行描述的同時,穿插了一個虛擬的人物——“柴門”,通過對天易、柴門、石陀這三個人不同層面的描寫,暗示着他們三個人的思想和行為的統一,同時也隱喻了一個城市人精神上的分裂。在這三個人的身上,共同顯示出一個天才又近於白癡,熱戀着土地,居住在高樓卻持有土地的靈魂,喜歡泥土的氣息。由於他們遠離故土,使其人生在城市中丟失,他們對土地、緑樹、莊稼的癡迷,引起人們對水泥包裹的城市的無盡思考。
  小說主人公石陀作為出版社的資深總編,同時又是政協委員,在每年的政協會上,他總會拿出一些長長的提案,呼籲政府拆除高樓,扒開水泥地,讓人腳踏實地,讓樹木花草自由地生長……,這些環保提案在城市人看來都無異於癡人說夢,不但不被采納,而且被人們傳為笑柄。他多次在發言中宣揚其觀點,聲稱木城人所有身體和精神的疾病,都源於不接地氣。在大衆的眼裏,石陀的言論不僅荒唐,簡直就是混賬話。尤其他把木城人稱為醜陋的城裏人,一下子引起大傢的公憤。政協委員們紛紛站起來指責,說他是偏執狂,說他污衊城裏人,說他企圖否定城市建設和現代文明……。他公開批評城市的緑化太過呆板,從國外引進草皮是四季常青的那種,容易引起人們的視覺疲勞,而城市的緑化有明顯的春夏秋鼕,應該有榮衰變遷,如果總是緑色,會讓人的欲望和貪欲無可遏製地延伸,而應該是在落葉中感受生命的短促,在枯榮中感悟生命的意義。石陀一直心懷雄心勃勃的計劃,用便喚起木城人對土地的記憶。每天晚上,他都會穿着藍布長衫,找個偏僻的水泥路,用小錘子砸開水泥磚,露出一小片黑土地。然後把錘子藏進懷裏,悄悄地離開。他認為,花盆是城裏人對土地和祖先種植的殘存記憶。
  小說故事情節麯折,內容新奇、環環相扣,同時在城市和鄉村之間交替描寫。小說面對着人類文明的進步和城市的發展,探討着人們面對高樓與土地所作出的選擇:太多的人一生奮鬥的目標不過是抹去一身的土氣,而又有太多的人居於高樓卻喜歡自然的氣息。
  小說用“無土時代”來命名,在很大程度上揭露了現代文明的工業廢墟和城市社會的濃烈硝煙,反映出在這個物質文化極其繁榮的社會背景裏,城市人的生活、情感發生着畸變和扭麯。同樣,在現代文明急劇擴張的“無土時代”裏,仍然居住着這樣一群人:他們熱愛土地、眷戀自然,他們同樣在城市裏居住,但是城市的發展變遷讓他們意識到自我精神的空虛和失落,他們每時每刻都在尋找自我生存的根基。為此,著名評論傢王幹對該小說作出了深情的發問和評述:
  “是誰在都市裏播種麥子?
  是誰在城裏懷念莊稼?
  他們莫非是城市社會的破壞者?
  他們難道是現代文明的掘墓人?”
  王小波曾在他的“時代三部麯”(《黃金時代》、《白銀時代》和《青銅時代》)中,以喜劇精神和幽默風格述說了人類生存狀況的荒謬故事,他透過故事描寫權力對創造欲望和人性需求的扭麯及壓製,跨越了各種年代去展示中國知識分子的過去、現在和未來的命運。趙本夫的《無土時代》這一時代巨著,正在以它那博大的終極情懷對現代文明進行着一次深刻地解構和反思,它無可非議地成為當今時代的見證者,它那銳利的思想鋒芒必將影射出未來的社會發展圖景。
  如果說《白鹿原》將傢族恩怨、個人得失、社會變遷刻畫得渾厚博大,《無土時代》則是把人類對自然的崇拜、對大地的敬仰描寫得淳樸澄明。他們殊途同歸,各從一面攀上了中國本土文明的高峰。
  《無土時代》好像一鍋清香的蓮羹,而這鍋蓮羹是用慢火“文煎”出來的,所以小說裏的故事是要慢慢閱讀的,就像人生需要細細地品味。
1 木城的記憶
  花盆是城裏人對土地和祖先種植的殘存記憶。——題記
  夜空下的木城一直在燃燒。
  那是一場曠日持久的衝天大火。幾十年了,大火不僅沒有一點熄滅的跡象,反而越燒越旺。
  這是一天中木城人感覺最不好的時刻。
  但這樣的時刻很快就過去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木城每天都演繹着同樣的場景。
  木城人為此驕傲,把每個這樣的夜晚都叫做燈火輝煌。
  木城人害怕黑暗,害怕夜晚,但他們並不在乎星星和月亮。
  當然,木城人也不在乎春秋四季,他們甚至討厭春秋四季。因為四季變換對城裏人來說,除了意味着要不斷更換衣服,不斷帶來各種麻煩,實在沒有任何意義。
  木城人沒有方向感,東西南北像星星月亮春秋四季一樣,他們一輩輩生活在人造的大都市裏,對自然界的依賴已大為減少,對東西南北的辨識能力就會蛻化,這很正常。木城人像不在乎星星月亮春秋四季一樣,也不在乎土地。
  事實上,木城人已經失去對土地的記憶。
  又是一個多雨的季節。
  瀟瀟秋雨籠罩了整座木城,木城就有點風雨飄搖的意思。
  石陀就很高興,還有點幸災樂禍的樣子,好像他是個局外人。
  於是石陀行走在風雨中氣宇軒昂,時不時拍一拍路邊的樹,濺出一簇簇水珠。他知道樹和他一樣高興。
  石陀走在馬路上,並不把傘打開,衹像手杖一樣提着,往地上一點:“嗒!”人已走出幾丈遠。
  任憑風吹雨打。
  他的藍布長衫先還翻捲着飄,漸漸就墜下來,沉沉的,後來就往下滴水。
  迎面走來一個妙齡女郎,深秋季節居然穿着夏裝,一襲翠緑長裙裹在身上,也不打傘,半裸着雪白的肩在風雨中悠悠地走,旁若無人。
  雨越下越大,人冷得直打哆嗦。
  女郎形態畢現。夏裙早已濕透,緊緊貼在身上,纖腰、豐臀、豐胸都顯露出來,甚至能看到粉紅的乳頭。
  她居然沒戴胸罩!
  還有下頭……內褲……天哪!……哦,有的,米白色。
  石陀明白了,這是木城最時尚的一族。石陀並沒有吃驚,相反,他喜歡在木城看到這樣的異類。
  女郎似乎正享受天浴,完全不在乎秋雨的寒冷。她走路的樣子,一點都不着急。
  石陀又看一眼,她的確沒戴胸罩,乳房挺拔着,雨水從乳峰順流而下,像兩把噴壺,洋洋灑灑。
  此時,雨正下得急。
  石陀在她面前站住了。他發現她長相體態像個越南姑娘,兩衹眼睛大而明亮,有些凹進去,左邊眉心裏藏一顆痣,水靈靈的很俏皮。
  越南姑娘站住了。
  她發現有人擋了她的路,略顯驚奇地擡起頭。站在她面前的像個油漆工,身材高大單薄,有點駝背,戴一幅深度近視鏡,藍布長衫有些破,正往下流水,形成一圈小小的水瀑。
  她盯住他:“幹麽擋我的路?”
  石陀眨巴眨巴眼:“你知道理論的基本屬性是什麽?”
  越南姑娘愣了一瞬,突然笑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你知道男人和女人的根本區別在哪裏?”
  石陀愕然。
  越南姑娘已姍姍而去。
  馬路兩旁的人行道上落一層桐葉,雨靴踩上去軟軟的,冒出一圈水泡,同時發出“咕嘰咕嘰”的聲音。
  石陀深深地陶醉了。
  踩在桐葉上的感覺像踩在鬆軟的土地上。
  他蹲下身,扒開桐葉,從懷裏掏出一把小錘子,幾下砸開一塊水泥磚,露出一小片黑土地。然後把錘子藏進懷裏,站起身笑了。
  他知道要不幾天,這裏肯定會長出一簇草,緑油油的一簇草。
  石陀迷戀土地近乎病態。
  他一直有個雄心勃勃的計劃,就是喚起木城人對土地的記憶。他記得作傢柴門在一篇散文裏說過:“花盆是城裏人對土地和祖先種植的殘存記憶。”這話給了他信心,他崇拜柴門,也佩服這句話說得精彩,就是說城裏人還是有救的。他是出版社的老總,是木城政協委員,可以參政議政。於是在每年的政協會上,他總會拿出一個長長的提案,核心內容是:“……拆除高樓,扒開水泥地,讓人腳踏實地,讓樹木花草自由地生長……”這話無異癡人說夢,當然不會被采納,也一直被大傢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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