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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綻放的年代
  小說從女主人公柳秋莎13歲參加東北抗聯寫起,描述了其半個世紀的革命歷程及生活經歷。作者曾在“題記”中寫道:“如果把‘石光榮說成是太陽,那麽 ‘柳秋莎’是月亮;有太陽有月亮,纔有了萬物,有了世界。”作者寫作此書的初衷是將《玫瑰綻放的年代》作為《激情燃燒的歲月》《軍歌嘹亮》紅色係列三部麯的最後一部,再現過去半個世紀的激情歲月,展現了老一代革命軍人平凡而壯美的人生。
第1節:玫瑰綻放的年代(1)
  一
  柳秋莎的眼皮一連跳了幾天了,她知道有件大事就要發生了。
  春天的延安晴空萬裏,一孔孔窯洞散落在溝溝嶺嶺間。這天,柳秋莎剛吃過早飯,她一手拿着小凳子,一手拿着筆記本,準備到操場上去上課。那是他們軍訓隊的課堂,黃土墊成的操場,平整而又結實,那裏還長了兩棵歪脖棗樹。此時,那兩棵棗樹已經打了芽苞,說不定哪一天,芽苞就會綻放出嫩嫩的芽葉。
  每天上課時她總會提前幾分鐘來到操場,這不能說明柳秋莎學習文化課有多麽積極,她是要搶占有利地形,也就是那兩棵歪脖子棗樹的某一棵。她坐在樹下,背靠着棗樹,那樣的話,她就會感到很輕鬆。
  太陽暖暖地照耀着操場,也照耀着柳秋莎,遠遠的有一聲又一聲悠遠的軍號聲傳來,間或伴着士兵們的喊殺聲或者是歌聲。那是部隊在訓練,這一切對柳秋莎來說都恍然如夢。於是她就一副很睏倦的樣子,眼皮也很不爭氣地合上了,邱教員講課的聲音漸漸遠去了,聲音邈遠得很。
  在那一瞬間,柳秋莎就做了一個夢,她又回到了東北那冰天雪地的崇山峻嶺,她在雪地裏奔跑着,身後是日本兵的槍聲。槍聲響了,她一驚,便睜開了眼。此時,她看見邱教員已經停止了講課,用一雙幽深的目光望着她。她發現好多人都在望着她,於是,她有些不好意思,低垂下眉眼,小聲地說:我沒睡覺,就是迷糊了一會兒,誰讓延安的天這麽好呢。坐在附近的人聽到了,便小聲地笑。她不笑,很茫然也很無辜地望着邱教員。
  邱教員二十多歲的樣子,長得文氣得很,臉孔白白淨淨的,望人的目光總是含情帶露的。她知道邱教員是大學生,一年前投奔到延安,到了延安後,便在軍訓隊當文化教員。邱教員講話的聲音很好聽,不緊不慢,軟軟的,輕輕的。在柳秋莎聽來,仿佛是一支"催眠麯",一會兒,又一會兒她便睡着了。
  她不睡覺的時候,目光便總跟着邱教員轉來轉去。她喜歡邱教員講課時的樣子,一身粗布軍裝穿在他的身上,不顯得土氣,相反,更讓他多了一種氣質。究竟是什麽氣質她說不清,反正她喜歡看邱教員的樣子。
  她每天坐在棗樹下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這裏離邱教員比較近,又是側面,從這個角度欣賞邱教員會更加全面和生動。她看了一會兒邱教員,又看了一會兒。邱教員講的是什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在這裏能夠很好地看見邱教員高挑的身影。
  筆記本攤在她的膝上,卻一個字也沒有記。她想記點什麽,搜腸颳肚的,卻想不起會寫多少字,那些字亂哄哄的都擠在腦子裏,怎麽也連不成句。於是她就不記了,她就一身輕鬆了,她能更加全心全意地欣賞邱教員的神采了。
  左眼皮一連跳了兩天後,她知道將要出事了,果然就出事了。
  小王秘書出現在她的面前,她正想去操場搶占有利的地形,小王秘書就喊住了她。小王喊:柳秋莎同志,請你等一下。
  她站在那裏,望着小王秘書。小王秘書其實也不小了,二十多歲的樣子,也是投奔延安的熱血青年。衹因王秘書身材長得小,一身最小號的粗布軍裝穿在他的身上仍是顯得肥肥大大的,於是人們都叫他小王秘書。
  柳秋莎一望見小王秘書就想笑,然後就笑着說:小王秘書,你是喊我呀?
  小王秘書就飄飄悠悠地來到了柳秋莎面前。小王秘書樣子靦腆得很,尤其是見了女同志,總是很不好意思。他一不好意思就舔嘴唇,舔來舔去的,他的嘴唇就很滋潤,整日裏唇紅齒白的。小王秘書紅頭漲臉地衝她說:韓主任讓你去一趟。
  柳秋莎心裏就忽悠了一下子。前幾天同宿舍的王英大姐就曾被韓主任叫去過一次。王英回來後就唉聲嘆氣、六神無主的樣子。晚上,倆人躺在一起時,王英就說了,說是韓主任給她介紹了一個同志,當然是男同志,從井岡山走了二萬五千裏的一個"老"同志。這個老同志姓劉,在部隊裏當着副團長,因為革命,到現在一直沒有機會戀愛。現在延安有了這麽多女同志,他們這些革命"老"同志也該戀愛、結婚了。
  當時王英不明事理,她比柳秋莎大兩歲,今年已經二十了。二十歲的姑娘仍不明白韓主任這話的意思,就說:劉同志戀愛就讓他戀唄。說完還低下了頭。
  韓主任就笑,背着手在屋裏走來走去。那天的太陽依舊很好,仍暖暖地從窯洞的窗口照進來。韓主任在陽光裏走來走去,窯洞裏便一會兒亮一會兒暗,王英就用不解的目光追隨着韓主任。
  韓主任是這支部隊的政治部主任,四十多歲的樣子,是革命的老資格了,在上海當過地下黨,又去蘇聯學習過,經過風雨見過世面,於是韓主任辦事時總是顯得從容不迫。
  韓主任笑着說:那你就和劉同志見見嘛。
  王英頓時迷糊了:見我?
  王英就覺得大事不好了,還沒等韓主任說完,便逃也似的離開了韓主任的辦公室。那兩天王英一直顯得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有一天傍晚,她們吃過晚飯,正坐在窯洞前說話,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馬蹄聲越來越近,最後就停在了她們面前,從馬上跳下來一個黑塔似的男人,這男人粗門大嗓的,幾步來到王英和柳秋莎面前,聲音很大地說:我姓劉,王英你好!
  那時劉同志還不敢確定誰是王英,衹是含混地衝倆人敬了個禮。
第2節:玫瑰綻放的年代(2)
  王英自然是清楚的,她臉紅心熱,又一百二十個不願意地嚮前走了一步說:我是王英,你找我有事嗎?
  劉同志便從懷裏掏出一個用粗白布裹着的一包東西,熱乎乎地塞到王英手裏,然後頭也不回地騎上馬飛奔而去。
  直到劉同志的馬蹄聲消失了,王英才回過神來,她一手托着布包,一手撫着胸口,氣喘着道:他……他姓劉?
  涉世不深的柳秋莎看到了王英這個樣子,被逗得哈哈大笑。王英撫着那一小包東西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仿佛那是炸藥包,隨時都有爆炸的危險。最後還是柳秋莎把那個包打開,她一打開包便驚呆了,這是一包延安蜜棗,個兒不大,卻個個結實飽滿。
  後來,那包蜜棗差不多都讓柳秋莎一個人給吃了,她一邊吃一邊說:真甜,王英姐你也吃吧。
  此時的王英越發的六神無主了,她盯着柳秋莎手裏的蜜棗,喃喃着一遍一遍地說:他姓劉,他就姓劉?
  王英在那些日子裏都有些魔怔了,上課下課的眼神總是發直,一有時間就喃喃自語:他就是劉同志。
  有時在夢裏還在叨咕,柳秋莎笑她道:王英姐,別魔怔了,不就是一包棗嘛,有啥了不起的。
  的確沒什麽了不起的,但王英卻被什麽東西給擊中了。從那以後,劉同志經常在傍晚時分騎着馬趕過來。每次來,他先在窯洞外把馬拴好,然後大聲地喊:王英,我來了
  王英就沒有理由不出去了。王英一出去,劉同志便牽着馬和王英在溝溝坎坎的小路上走一走,倆人中間大約有個三五步的樣子。倆人在前,馬在後,馬還不停地打着響鼻,咴咴的。柳秋莎望着月光下王英這樣的情景就想笑,於是她就笑了,笑得哏哏的。
  幾次之後,王英便不那麽六神無主了,每次她從外面回來,總是神采飛揚的。
  她說:他叫劉天山,是副團長。
  她又說:他們部隊住在王傢坪,離這兒有二十多裏的路呢。
  她還說:劉天山都三十二了。
  她再說:天山十三歲就參加了暴動,後來參加了紅軍,在井岡山打過五次反圍剿……
  王英說這些時,眼神一飄一飄的。
  柳秋莎那時還不知道王英已經戀愛了。她不知道戀愛有多麽好,反正,每次劉天山來總不空着手,不是帶點兒棗就是帶點兒晾幹的南瓜片什麽的,南瓜片也很好吃,甜甜的。王英每次回來,柳秋莎就去翻她的兜,總能找出點內容來,柳秋莎就很高興。後來,王英開始護衛着自己的"隱私"了,她不再讓柳秋莎翻自己的兜了,而是自己拿出一點點讓柳秋莎品嚐,在這一點上,柳秋莎總是意猶未盡的樣子。
  從那時開始,王英開始失眠了,有時柳秋莎睡了一覺了,睜開眼睛,無意中發現王英仍大睜着眼睛躺在那裏想着什麽。於是她就說:怎麽還不睡呀?
  王英不說什麽,翻了一個身,把後背衝給她。她就知道,王英這是出事了。她衝王英說,都是讓劉天山鬧的。
  二
  柳秋莎沒想到的是,自己也出事了。
  小王秘書讓柳秋莎去韓主任那兒一趟,這是命令,她沒有理由不去。於是她就一手提着凳子,一手攥着筆記本,隨小王秘書嚮韓主任辦公的窯洞走去。一路上,柳秋莎的心跟小王秘書的身影似的飄了一路。沒見到韓主任,她心裏已經明白了大概。前些日子,王英也是這樣被小王秘書叫去了一趟,韓主任跟她談話後,就出了個劉天山。她不知道,這次韓主任跟她談完話後,會出來個什麽人呢?在這一瞬間,她想到了邱教員,邱教員文文靜靜的樣子便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她也不知為什麽,自己在這時會想到邱教員。
  一路上,她碰見一些軍訓隊的同學。同學們有男也有女,他們看見柳秋莎隨在小王秘書的後面,似乎什麽都明白了的樣子。有的很有內容地跟她打招呼,有的等她走過去,心知肚明地掩着嘴笑。
  那一刻,柳秋莎臉是紅的,一直紅到了脖頸。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韓主任辦公室的。韓主任起身迎接她,還捉住了她的手握了握,接下來韓主任就微笑着讓她坐。韓主任辦公室除了一張桌子外,還是有幾把椅子的。她沒有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在了自己的小凳上,這樣她感到踏實。
  韓主任一直叫她師妹,這樣讓柳秋莎感到很難為情。韓主任在蘇聯的軍事學院學習過,韓主任早就回國了,柳秋莎卻陰差陽錯地去了蘇聯,她在那裏呆了三個月。
  她十三歲便參加了"抗聯",剛開始她衹給"抗聯"送個信,通個情報什麽的。那時她和父母住在衹有六七戶人傢的靠山屯,他們傢住在最東頭的一個山坡上,來往很便利,一擡腿就上山。剛開始是父親為"抗聯"送情報,父親是"抗聯"發展的地下黨,那時她不知道,知道這些,那是後來的事了。
  有一陣子,父親的老寒腿病犯了,上山下山的行動不便,有跑腿的事便落到了她的頭上。這一帶山山嶺嶺的她已經很熟了。他們靠山屯這些人傢,一半靠種地一半靠打獵。春天的時候種地,鼕天便進山打獵,靠這些獵物換回一年的柴米油????過日子。她從七歲開始便隨父親進山打獵,溝溝嶺嶺的自然就熟悉起來了。十三歲那年,她便接替父親交通員的角色,到山裏為"抗聯"送情報。
  這種情況和身份,讓她還稱不上"抗聯"戰士。事情的起因是那年的鼕天,那一年她十五歲。
  那年的鼕天雪特別的大,也特別的冷。日本人的封山計劃使"抗聯"遭到了空前的打擊,有人堅持不住,舉着白旗下山投降了。那天,父親從山下得到情報,日本人發現了住在熊瞎子溝的"抗聯"小分隊,要進山清剿。父親得到消息後,便讓她急忙上山去送信,讓熊瞎子溝的"抗聯"小分隊火速轉移。她連夜進了山,把消息送到了。第二天早晨她下山時,纔發現自己傢那兩間小房已經被日本人給燒了。父親被捆在一棵樹上,腸子流了一地,母親的頭上流着血躺在院子裏,人早就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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