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随笔>> 季羡林 Ji Xianli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11年8月6日2009年7月11日)
季羨林談人生
  《談人生》是本套自選集中最突出的作品。季老親定的97篇文章中,有40餘篇為首次出版。本書將季老不同時期所寫的人生經歷、體驗、感悟與回憶文章等有關探討人生問題的佳作整理結集,是季老百年人生積澱的精華。本書比已出版的《季羨林談人生》內容更全面,更合理,更正統。對引導當今青年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以及美好的人生理想有着極為重要的作用。
第1節:做真實的自己(代序)
  做真實的自己(代序)
  在人的一生中,思想感情的變化總是難免的。連壽命比較短的人都無不如此,何況像我這樣壽登耄耋的老人!
  我們舞筆弄墨的所謂"文人",這種變化必然表現在文章中。到了老年,如果想出文集的話,怎樣來處理這樣一些思想感情前後有矛盾,甚至天翻地覆的矛盾的文章呢?這裏就有兩種辦法。在過去,有一些文人,悔其少作,竭力掩蓋自己幼年挂屁股簾的形象,盡量刪削年輕時的文章,使自己成為一個一生一貫正確,思想感情總是前後一致的人。
  我個人不贊成這種做法,認為這有點作偽的嫌疑。我主張,一個人一生是什麽樣子,年輕時怎樣,中年怎樣,老年又怎樣,都應該如實地表達出來。在某一階段上,自己的思想感情有了偏頗,甚至錯誤,决不應加以掩飾,而應該堂堂正正地承認。這樣的文章决不應任意刪削或者幹脆抽掉,而應該完整地加以保留,以存真相。
  在我的散文和雜文中,我的思想感情前後矛盾的現象,是頗能找出一些來的。比如對中國社會某一個階段的歌頌,對某一個人的崇拜與歌頌,在寫作的當時,我是真誠的;後來感到一點失望,我也是真誠的。這些文章,我都毫不加以刪改,統統保留下來。不管現在看起來是多麽幼稚,甚至多麽荒謬,我都不加掩飾,目的仍然是存真。
  像我這樣性格的一個人,我是頗有點自知之明的。我離一個社會活動傢,是有相當大的距離的。我本來希望像我的老師陳寅恪先生那樣,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不求聞達,畢生從事學術研究,又决不是不關心國傢大事,决不是不愛國,那不是中國知識分子的傳統。然而陰差陽錯,我成了現在這樣一個人。應景文章不能不寫,寫序也推脫不掉,"春花秋月何時了,開會知多少",會也不得不開。事與願違,塵根難斷,自己已垂垂老矣,改弦更張,衹有俟諸來生了。
  季羨林
第2節:人生
  人生
  在一個"人生漫談"的專欄中,首先談一談人生,似乎是理所當然的,未可厚非的。
  而且我認為,對於我來說,這個題目也並不難寫。我已經到了望九之年,在人生中已經滾了八十多個春秋了。一天天面對人生,時時刻刻面對人生,讓我這樣一個世故老人來談人生,還有什麽睏難呢?豈不是易如反掌嗎?
  但是,稍微進一步一琢磨,立即出了疑問:什麽叫人生呢?我並不清楚。
  不但我不清楚,我看蕓蕓衆生中也沒有哪-個人真清楚的。古今中外的哲學家談人生者衆矣。什麽人生意義,又是什麽人生的價值,花樣繁多,撲朔迷離,令人眼花繚亂;然而他們說了些什麽呢?恐怕連他們自己也是越談越糊塗。以己之昏昏,焉能使人昭昭!
  哲學家的哲學,至矣高矣。但是,恕我大不敬,他們的哲學同吾輩凡人不搭界,讓這些哲學,連同它們的"",坐在神聖的殿堂裏去獨現輝煌吧!像我這樣一個凡人,吃飽了飯沒事兒的時候,有時也會想到人生問題。我覺得,我們"人"的"生",都絶對是被動的。沒有哪一個人能先製定一個誕生計劃,然後再下生,一步步讓計劃實現。衹有一個人是例外,他就是佛祖釋迦牟尼。他住在天上,忽然想降生人寰,超度衆生。先考慮要降生的國傢,再考慮要降生的父母。考慮周詳之後,纔從容下降。但他是佛祖,不是吾輩凡人。
  吾輩凡人的誕生,無一例外,都是被動的,一點主動也沒有。我們糊裏糊塗地降生,糊裏糊塗地成長,有時也會糊裏糊塗地夭折,當然也會糊裏糊塗地壽登耄耋,像我這樣。
  生的對立面是死。對於死,我們也基本上是被動的。我們衹有那麽一點主動權,那就是自殺。但是,這點主動權卻是不能隨便使用的。除非萬不得已,是决不能使用的。
  我在上面講了那麽些被動,那麽些糊裏糊塗,是不是我個人真正欣賞這一套,贊揚這一套呢?否,否,我决不欣賞和贊揚。我衹是說了一點實話而已。
  正相反,我倒是覺得,我們在被動中,在糊裏糊塗中,還是能夠有所作為的。我勸人們不妨在吃飽了燕窩魚翅之後,或者在吃糠咽菜之後,或者在卡拉OK、高爾夫之後,問一問自己:你為什麽活着?活着難道就是為了恣睢的享受嗎?難道就是為了忍饑受寒嗎?問了這些簡單的問題之後,會使你頭腦清醒一點,會減少一些糊塗。謂予不信,請嘗試之。
  1996年11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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