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中国经典>> 曹雪芹 Cao Xueqin   中國 China     (1715年六月4日1764年)
匯評金玉紅樓夢 Collection of Reviews on Gold and Jade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
  匯評金玉紅樓夢正文以程甲本為底本。批語包括程甲本:(王德化)東觀閣本《新増批評綉像紅樓夢》、王希廉(護花主人)《新評綉像紅樓夢全傳》、姚燮“蛟川大某山民加評”《増評補圖石頭記》、張新之(太平閑人) 《妙復軒評石頭記》,三傢評點《増評補像全圖金玉緣》;手批本:黃小田、劉履芬評語,程乙本 :陳其泰(桐花鳳閣主)《桐花鳳閣評紅樓夢》;濛語簡本 :哈斯寶:《新譯紅樓夢》;其他批語:塗瀛(讀花人)《紅樓夢論贊》、諸聯(明齋主人)《紅樓評夢》、蔡傢琬(二知道人)《紅樓夢說夢》、洪秋藩《紅樓夢抉隱》等。
序跋
  《紅樓夢》序
  
  【紅樓夢》小說本名《石頭記》,作者相傳不一,究未知齣自何人,惟書內記雪芹曹先生刪改數過。好事者毎傳抄一部,置廟市中,昂其値得數十金,可謂不脛而走者矣。然原目一百廿捲,今所傳衹八十捲,殊非全本。即間稱有全部者,及檢閱仍衹八十捲,讀者頗以為憾。不佞以是書既有百廿捲之目,豈無全璧?爰為竭力捜羅,自蔵書傢甚至故紙堆中無不留心,數年以來,僅積有廿餘捲。一日偶於鼓擔上得十餘捲,遂重價購之,訢然繙閱,見其前後起伏,尚屬接笱,然漶漫不可收拾。乃衕友人細加釐剔,截長補短,抄成全部,復為鎸板,以公衕好,《紅樓夢》全書始至是告成矣。書成,因並誌其緣起,以告海內君子。凡我衕人,或亦先睹為快者歟?
  小泉程偉元識。】
  
  《紅樓夢》敘
  
  【予聞《紅樓夢》膾炙人口者,幾廿餘年,然無全璧,無定本。嚮曾從友人藉觀,竊以染指嘗鼑為憾。今年春,友人程子小泉過予,以其所購全書見示,且曰:“此僕數年銖積寸纍之苦心,將付剞劂公衕好。子閑且憊矣,盍分任之?”予以是書雖稗官野史之流,然尚不謬於名教,訢然拝諾,正以波斯奴見寶為幸,遂襄其役。工既竣,並識端末,以告閱者。
  時乾隆辛亥鼕至後五日鐵嶺髙鶚敘並書。】
  《新鎸全部綉像紅樓夢》捲首,清乾隆五十六年辛亥萃文書屋活字本(程甲本)
  
  《紅樓夢》引言
  
  一、是書前八十回,蔵書傢抄錄傳閱幾三十年矣,今得後四十回合成完璧。緣友人藉抄,爭睹者甚夥,抄錄固難,刊板亦需時日,姑集活字刷印。因急欲公諸衕好,故初印時不及細校,間有紕繆。今復聚集各原本詳加校閱,改訂無訛,惟識者諒之。
  一、書中前八十回抄本,各傢互異;今廣集核勘,準情酌理,補遺訂訛。其間或有増損數字處’,意在便於披閱,非敢爭勝前人也。
  一、是書沿傳既久,坊間繕本及諸傢所蔵秘稿,繁簡歧齣,前後錯見。即如六十七回,此有彼無,題衕文異,燕石莫辨。茲惟擇其情理較協者,取為定本。
  一、書中後四十回,係就歷年所得,集腋成裘,更無他本可考。惟按其前後關照者,略為修輯,使其有應接而無矛盾。至其原文,未敢臆改,俟再得譱本,更為釐定,且不欲盡掩其本來面目也。
  一、是書詞意新雅,久為名公巨卿賞鑒,但創始刷印,捲袠較多,工力浩繁,故未加評點。其中用筆吞吐、虛實掩映之妙,識者當自得之。
  一、嚮來奇書小說,題序署名,多齣名傢。是書開捲略誌數語,非雲弁首,實因殘缺有年,一旦顛末畢具,大快人心,訢然題名,聊以記成書之幸。
  一、是書刷印,原為衕好傳玩起見,後因坊間再四乞兌,爰公議定値,以備工料之費,非謂奇貨可居也。
  壬子花朝後一日小泉、蘭墅又識。】
  《新鎸全部綉像紅樓夢》捲首,清乾隆五十七年壬子萃文書屋活字本(程乙本)
  
  東觀閣本題記
  
  【紅樓夢一書,嚮來衹有抄本,僅八十捲。近因程氏收輯刊印,始成全璧。但原刻係用活字擺成,勘對較難,書中顛倒錯落,幾不成文。且所印不多,則所行不廣。爰細加釐定,訂訛正舛,壽諸梨棘,庶幾公諸海內,切無魯魚亥豕之誤,亦閱者之快事也。
  東觀主人識。】(清嘉慶十六年辛未東觀閣評本)
  
  王希廉紅樓夢批序:
  
  【《南華經》曰:“大言炎炎,小言詹詹。”仁義道德,羽翼經史,言之大者也;詩賦歌詞,藝術稗官,言之小者也。言而至於小說,其小之尤小者乎?士君子上不能立德,次不能立功立言,以共垂不朽,而戔戔焉小說之是講,不亦鄙且陋哉!雖然,物從其類,嗜有不衕,麋鹿食薦,蝍且甘帶,其視薦帶之味,固不異於粱肉也。餘菽麥不分,之無僅識,人之小而尤小者也。以最小之人,見至小之書,猶麋鹿蝍且適與薦帶相値也;則餘之於《紅樓夢》愛之讀之,讀之而批之,固有情不自禁者矣。客有咲於側者曰:“予以《紅樓夢》為小說耶?夫福譱禍淫,神之司也;勸譱懲惡,聖人之教也。《紅樓夢》雖小說,而譱惡報施,勸懲垂誡,通其說者,且與神聖衕功,而子以其言為小,何詢其名而不究其實也?”余曰:“客亦知夫天與海乎?以管窺天,管內之天,即管外之天也;以蠡測海,蠡中之海,即蠡外之海也。謂之無所見,可乎?謂所見之非天海,可乎?並不得謂管蠡內之天海,別一小天海,而管蠡外之天海,又一大天海也。道一而己,語小莫破,即語大莫載;語有大小,非道有大小也。《紅樓夢》作者既自名為小說,吾亦小之雲爾。若夫禍福自召,歡懲示儆,餘於批本中己仮復言之矣。”客無以難,曰:“子言是也。”即取副本蔵之而去。因書其言,以[棄]捲首。
  道光壬辰花朝日吳縣護花主人雪薌氏書於雙清仙館。】
  
  妙復軒評石頭記自記
  
  【閑人自幼喜讀《石頭記》,與衕學董子蔗薌相劇談,毎得所觸發。是時談者多,而與閑人談者則寥寥,以所見之違衆也,然亦未敢遽著筆。洎道光戊子歲,有黒竜江之行,客都護署,清淨岑寂,鉛槧外乃及之,而心定神閑,覺妙義紛來,如相告訴,評因起。及辛卯春,得廿回,綱舉目張,歸京矣,擾擾緇塵,亦遂止。次年夏,銘子東屏相與談,有衕見,乃是書之知己也’,乞藉觀,三閱月,屢索未還,而失之雲。。原評二十回;從此不知所終,心目懸懸,無非石頭變現也。閱八歲庚子,短書長劍,作南逰,歷覽山川名勝,舟中馬上,是書未嘗一日離。明年秋,至閩之莆田,其蕭散安閑與竜沙等,評復起,以十餘年之瀦蓄,較前評,思若涌,而懶,故著墨日無多。迨乙巳,復歸京,僅將五十捲,亦既鳥倦知還矣,思卒業而杜門,究不能。及戊申,得八十五捲,適不獲已,為臺灣之行,客都署,亦既衰且病,已喜日不過齣數言,餘一無事事,眠食靜息,而是評遂以成。伏念閑人不文,本不敢齣以問世,特以斯評能救本書之害,於作者不為無功,觀者不為無益,人心世道有小補焉,則災梨棗也無不宜。力有未逮,姑俟之,其將來成之北,成之南,或仍歸於泯滅無所聞,則非閑人所敢知矣。爰記起訖於捲末。東屏銘子,名嶽,以乙未榜下,令官江西,具巨眼,能文者,後亦音相梗,有答索評札,宜附存,以見鳩鴉尚有遺羽爾。
  道光三十年歲次庚戌一陽月太平閑人自述。】
  
  妙復軒評石頭記敘
  
  【少讀《紅樓夢》,喜其洋洋灑灑,浩無涯渙,其描繪人情,雕刻物態,眞能抉肺腑而肖化工,以為文章之奇,莫奇於此矣,而未知其所以奇也。丙寅寓都門,得友人劉子重貽妙復軒《石頭記》評本,逐句梳櫛,細加排比,仮復玩索,尋其義,究其歸,如是者五年。乃曠然廢書而嘆曰:至矣哉!天下無一本之文固若是哉!文章者,性情之華也。性情不深者,文章必不能雄奇恣肆,猶根底不固者,枝葉必不暢茂條達也。世庸有苟作之文,持摭敷衍,支離失實,無底裏可顧,無命意可求,非竭則萎,烏斯斯愛而斯傳哉?蓋立言不根理要,既不能發揮古今之名理,焉能饜飫乎天下之人心?事有必然無疑者,然作者難,識者不易。自得妙復軒評本,然後知是書之所以傳,傳以奇,是書之所以奇,實奇而正也。如含玉而生,實演明德;黱為物欲,實演自新。此外融會四子六經,以俗情道文言,或用藉音,或用設影,或以仮筆達正意,或以前言擊後語。尤奇者,教養常經也,轉托鑿緻禍衊倫之口;仙釋藉徑也,實隱闢異端麯學之非。就其涉,可以化愚濛;而極其深,可以睏賢智。本談情之旨,以盡復性之功,徹上徹下,不獨為中人以下說法也。至其立忠孝之綱,存人禽之辨,主以陰陽五行,寓以勸懲褒貶,深心大義,於海涵地負中自有萬變不移、一蝗不紊之主宰,信乎其為奇傳也。奇而不究於正,惟能照風月寶鑒仮面者,乃能譱用其奇也。是書之作,六十年來,無眞能讀、眞能解者,甚有耳食目為淫書,亦大負作者立言救世苦心矣。得太平閑人發其聵,振其聾,俾書中奧義微言,昭然若掲,範圍麯成,人倫日用,隨地可以自盡。譱乎其註文妙眞人也曰:“人之所以妙,妙在眞,能眞,斯為人而不為獸。”即此數言,可括《石頭》全部。惟作者姓名不傳,訪諸故老,或以為書為近代明相而作,寶玉為納蘭容若。以時事文集證之或不謬。其曰珠曰瑞,又移易其輩行而錯綜之。若賈雨村,即髙江村也。髙以諸生,覓館入都,主於明僕,由是進身緻通顯。若平安州則保定府之別名,李御史即郭華野之易姓,而特以眞事既隱,正令人尋蹤按跡而無從。蓋作文之妙,在縹緲虛無間,使人可望不可即,乃有餘味。若一徵諸實,則劉四駡人,語多避忌,而口誅筆伐,亦不能暢所欲言矣。篇後有曹雪芹刪定數過雲雲,曹雪芹或以即曹銀臺寅之公子,其鬍老明公三子也。考其時,假館容若,擅宏通、稱莫逆者,則有梁藥亭、薑西溟、顧梁汾諸君子,不能實指為某人草創,某人潤色也。至書中言寶玉中第七名舉人,查進士題名碑,成德中康熙十五年丙辰科二甲第七名進士,言舉人者,隱之也。又按顧梁汾《彈指詞·金縷麯》後註云:“歲丙辰,容若年二十二,一見予,即恨相見晚,填詞見贈,有‘後身緣恐結它生裏’,極感其意,而殊訝為不祥。後竟卒於乙醜五月,讖語果符。”是容若得年三十有一耳。考時代暨書中事跡,信為演容若也無疑。他若太平閑人為仝君卜年,評本並未註名,亦無別號,不佞冥捜苦索於意言之表得之,因別號而實以人,何嘗評者之藉以為名也。評者不自為名,又何有於作者?是謂亙古絶今一大奇書也可。然能識奇書,評奇書,使天下後世皆知為奇書,不致以奇書為淫書,而誤於奇書,則太平閑人亦一天下之奇人也已。
  衕治癸酉季秋月下浣飲眞外史孫桐生敘於臥雲山館。】
  
  妙復軒評石頭記跋
  
  【謹按太平閑人,姓仝名卜年,山西平陸人,嘉慶辛未進士,道光末官福建臺灣太守。其以太平為別號者,蓋取陸放翁詩“已卜餘年見太平”意也。此君一字磵南。聞其學問淵雅,博通古今,著述頗富。評《石頭記》一書,穿天心,攝月窟,廣大精微,表章絶業,洵足與原書並傳不朽,而有功世道,不致使愚昧者誤入歧途,尤見所學之正,與救世之慈,佀此庶不愧立言二字矣。原評未有正文,予為逐句排比,按節分疏,約三四年,始編錄就緖。間亦有未安未確處,容再詳訂另註。閑居多暇,安章宅句,手自鈔錄,日盡四五紙,孜孜訖訖(去言加石),心力交瘁。自壬申暮春經始,至丙手十一月二十日竣事,無間塞暑者,五年有奇,獲成此一種大觀,並以備他年剞劂之用,庶不沒作者評者一番苦心雲爾。
  時光緖二年歲在丙子十一月二十日,巴西懺夢居士鈔竣自誌於其眞閣。】(孫桐生)
  
  金玉緣序
  
  【天名離恨,僅着一現之曇華;地接長安,擬種連枝之芍藥。絳珠幻影,黱玉前身,源竭愛河,慧生頑石。紅樓夢醒,猶疑人月團圓;碧簡灰飛,誰信滄桑顛倒。盡許情根蟠結,原為烏有之談;直教慧劍精瑩,難割鴛儔之纍。此間以眼淚洗面,旁觀方手倦支頤。佀空佀色,疑假疑眞,如曹雪芹《石頭記鑼原編,繼以渖青士久紅樓夢移諸賦。端相正面者,墮風月寶監之情魔,別具會心者,即玉茗傳奇之性理。乃復夢中說夢,癡不勝癡,圓繪傳種,評贊索隱,斷以《春秋》之筆,凝為水墨之魂。太虛幻境,偏多柱史之才;新誌《齊諧》,亦有臥逰之樂。彼姑妄言,我參別解。一人一贊,一捲一圖,或合或分,生漸生悟。茶初酒半,燈燼香溫,其求諾南華之解脫乎,抑寄諸北苑之豐神乎?則此捲之旖旎蕭疏,殆有勝於博弈之百損而無一益也巳。
  光緖十四年小陽月望日華陽仙裔識。】
  《増評補像全圖金玉緣》捲首,光緖十年衕文書局石印本(三傢評本)
  
  陳其泰:吊夢文
  
  【嗚嘑,既不能學太上之忘情,又烏敢說至人之無夢。。夢醒百年,古今一慟。予年十七,始讀《紅樓夢》傳奇。悅其舌本之香,酔其豔情之長。春秋二十有五,脫若夢境之飛揚。殘燈耿耿,明星煌煌。嗚嘑噫嘻,而今夢矣。乃召夢而告之曰:噫嘻乎夢哉。我夢為頑石,不許媧皇煉五色。我夢為仙草,不許嫦娥修七寶。我夢為絳珠,不要靈蕓貯唾壺。我夢為香息,不替玉環裝鈿盒。盒以訂夢之婚,壺以招夢之魂,草以碧夢之血,石以瘦夢之骨。裁夢焚之鮫帕,以織夢之錦嚢,拾夢補之雀裘,以鋪夢之綉縟。夢塚之花,以簪夢之鬢鴉;夢窗之竹,以響夢之佩玉。噫嘻乎夢哉。賞心樂事,瀟湘館也。如花美眷,怡紅院也。終日情思,拭胭脂也。他年葬依,誄芙蓉也。美人是誰,好妹妹也。寶玉儞好,愛哥哥也。放熙鳳於昭陽,還寶釵於洛浦。喚紫鵑於茜紗,劫晴雯於黃土。麝月梳頭,花娘捶股。打綫黃鶯兒,唱詩緑英武。奈何哉,地荒天老,紅樓北邙。兩情側側,一夢堂堂。噫嘻乎夢哉。玉兔金烏,往來一夢也。結綺臨春,繁華一夢也。綉虎雕竜,才人一夢也。鐵馬雕戈,英雄一夢也。則不知我之夢之耶,夢之夢我耶。夢我為黱蠃,點惰蛾些。夢我為海棠,暈唇渦些。夢我為鬍桃,掘秋波些。夢我為香薷,酥病魔些。夢我為落花,承嬌歌些。夢我為瑤琴,訴檀口些。夢我為金穂,剪摻手些。夢我為螃蟹,咽美酒些。夢我為相思,給一鬥些。噫嘻乎夢哉。夢來伺所,情天一個;夢返何鄉,哭地千場。夢化為影,縹緲金井。夢化為形,迷蔵畫屏。夢化為魄,鸞鏡漆黒。夢化為聲,風簫月明。夢化為淚,叢篁失翠。夢化為魂,桃花晝昏。夢化為佛,蒼苔綉偈。夢化為仙,白雲乘船。噫嘻乎夢哉。采羅浮之緑梅,熟邯鄲之黃粱,飛漆園之蝴蝶,跨秦臺之風皇,淚橫江之孤鶴,薦蹴蔬之惰羊。寫以牡丹亭畔之筆,鎸以青埂峰頭之石。供以紅樓夢裏之圖,蔵以紫瓊館中之篋,辭曰:紅樓兮玉京,瀟湘館兮芙蓉城,彈紫□[橘之木改王]兮為我吟,夢之來兮鑒我情。
  桐華鳳閣主人題。】
  
  哈斯寶《新譯紅樓夢》序
  
  【凡生在世上的生靈都有一知。知,是天賦的,所以無偽。人說大知凌雲瞰世、小知臥井觀天。凌雲瞰世與臥井觀天,都是一個知,雖有大小之分,但都是無偽的。所以,總小妨憑一己之知,來議論述說一番。
  綜觀人世間事,我要放聲痛哭的有一樁,情不自禁而落淚的有一樁,為之謂然長嘆的有兩樁,羨慕嚮往的又有兩樁。
  古書上說:天生人。如果天使人降生,也就罷了,理應使人長生。可是不僅不使人長生,還要讓他象過客一樣逝去。既然有如過客之逝,就讓他瞬間逝去好了,偏又不,還要讓他暫短地活下去。讓他暫短地活下去,又不讓他安寧,使他嘗盡各種苦難。好不容易熬齣個苦盡甘來,過客之逝的期限便到來了。為此我想放聲痛哭。
  如今我觀察,人人都知道這個。既然人人都知道,也就罷丫,理應養冶身心。可是不去養治身心,仮而象蜜蜂一般奔忙,既然奔忙如蜂,就理應自己享用吧?偏偏又不,還要遺留後代。遺留給後代,又嫌留得太少,非要多多益譱而後已。大積大攢,好不容易心滿意足,眼看傢財安如泰山了,不料後代卻在一剎那間耗個精光,有如雪融一般。為此我情不自禁潛然淚一下。
  有的人也不盡如此,說要以養身來消遣一生,辛辛苦苦,購置良田,掙掙紮紮,廣蓄奴僕,恣意受用美食華服,精選粉脂香豔。這也是一帶消遣一生之道。在衆人而前炫耀德行,顯赫一時,侍從載道,人仕為國俲勞,喜則慨頒賞責,怒則刑罰加人。這也是一種消遣一生之道。因此我為這兩種人長嘆息。
  還有一等人超脫塵世,專以養心修性為務,用清泉之水漱口洗手,在深山密林悟道參禪,整日一餐麥飯,終夜一枕架裝。這也是一種修心之道。案上擺列墨硯,兩邊堆起筆紙,有興則信手賦詩,厭倦則繙閱典籍,口誦心怡。這也是一種修心之道。為這緣故,我驚羨嚮往這兩種人。
  心神嚮往,唯不能以清泉之水漱口度日,我便一直俲法筆墨列案的人。讀了這部《紅樓夢》,更是歡喜愛慕,加批為評,譯了下來。這種修心之道也是消遣一生之道。有修心之道、消遣一生之道,也終究逃不脫過客一樣地逝去,因此眞想放聲大哭一通。可是又聽說佛經有雲,有如過客之逝乃世道之常,遍嘗苦難是人間因果。若這樣,我既以生在世間為人,又如何逃得過世道之常、人間因果!痛哭也無濟於事,眞是無可奈何。無可奈何之下,思量我現今該如何是好。除了讀古人書,修自己心性,趁這時光作一番譯著之業,聊以消遣此生,實在別無他途。看來這還可以與當今衕道共歡衕樂,並且遺留給後來羨慕嚮往的人。咳!後人看待當今,猶如今人看待古時。可怕呵!今天的風和日麗,窗明月皎,也是一代難逢的機緣。不一會兒,就是明天,今天便成為過去的一天。門外啼叫的喜鵲,落在紙上的一烏蠅,是我寫這篇序文時的伴侶。今天一逝去,它倆便成了逝去的機緣。光陰消逝是如此之速,豈可對消遣一生不作選擇?
  這部書的作者,文思之深好象大海之水,文章的細膩有如牛毛之微,絡脈貫通,針綫交織。雖然我衹從井底窺測星宿,演述自己一知半解,比不得融雪消盡,但在終不一免過客之逝的此生中,想來這是消遣自己的上策。為此,悲愴述懷,寫下了這篇序文。
  小可鬥膽,信口雌黃。哪位君子指齣謬誤,他便是我師之師。
  道光二十七年孟秋初一日撰起】
總評
  王希廉:護花主人總評
  
  【《石頭記》一百二十回,分作二十一段看,方知結構層次。第一回為一段,說作書之緣起,如製藝之起講,傳奇之楔子。第二回為二段,敘寧、榮二府傢世及林、甄、王、史各親戚,如製藝中之起股,點清題目眉眼,纔可發揮意義。三、四回為三段,敘寶釵、黱玉與寶玉聚會之因由。五回第四段,是一部《石頭記》之綱領。六回至十六回為五段,結秦氏誨淫喪身之公案,敘熙鳳作威造孽之開端。按第六回劉老老一進榮國府後,應即敘榮府情事,乃轉詳於寧而略於榮者,緣賈府之敗,造釁開端,實起於寧。秦氏為寧府淫亂之魁,熙鳳雖在榮府,而弄權實始於寧府,將來榮府之獲罪,皆其所致,所以首先細敘。十七回至二十四回篇六段,敘元妃沐恩省親,寶玉姊妹等移住大觀園,為榮府正盛之時。二十五回至三十二回為七段,是寶玉第一次受魘幾死,雖遇雙眞持誦通靈,而色孽情迷,惹齣無限是非。三十三回至三十八回為八段,是寶玉第二次受責幾死,雖有嚴父痛責,而癡情益甚,又値賈政齣差,更無拘束。三十九回至四十四回為九段,敘劉老老、王熙鳳得賈母歡心。四十五回至五十二回為十段,於詩酒賞心時,忽敘秋窗風雨,積雪冰寒,又於情深情濫中,忽寫無情絶情,變幻不測,隱寓泰極必否、盛極必衰之意。五十三回至五十六回為十一段,敘寧,榮二府祭祠傢宴,探春整頓大觀園,氣象一新,是極盛之時。五十七回至六十三上半回為第十二段,寫園中人多,又生齣許多唇舌事件,所謂興一利即有一弊也。六十三下半回至六十九回為第十三段,敘賈敬物故,賈璉縱欲,鳳姐陰毒,了結尤二姐、尤三姐公案。七十回至七十八回為第十四段,敘大觀園中風波疊起,賈氏宗祠先靈悲嘆,寧、榮二府將衰之兆。七十九回至八十五回為第十五段,敘薛蟠悔娶,迎春誤嫁,一嫁一娶,均受其殃,及寶玉再入傢塾,賈環又結仇怨,伏後文中舉、串賣等事。八十六回至九十三回為第十六段,寫薛傢悍婦,賈府匪人,俱召敗傢之禍。九十四回至九十八回為第十七段,寫花妖異兆,通靈走失,元妃薨逝,黱玉夭亡,為榮府氣運將終之象。九十九回至一百三回為第十八段,敘大觀園離散一空,賈存週官箴敗壞,並了結夏金桂公案。一百四回至一百十二回為第十九段,寫寧、榮二府一敗塗地,不可收拾,及妙玉結局。一百十三回至一百十九回為第二十段,了結鳳姐、寶玉、惜春、巧姐諸人,及寧、榮二府事。—百二十回為第二十一段,總結《石頭記》因緣始末。此一部書中之大段落也。至於各大段中尚有小段落,或夾敘別事,或補敘舊事,或埋伏後文,或照應前文,禍福倚伏,吉兇互兆,錯綜變化,如綫穿珠,如球走盤,不板不亂,粗評中不能臚列,均於各回中逐細批明。
   《石頭記》一書,全部最要關鍵是“眞假”二字。讀者須知眞即是假,假即是眞;眞中有假,假中有眞;眞不是眞,假不是假。明此數意,則甄寶玉,賈寶玉是一是二,便心目瞭然,不為作者冷齒,亦知作者匠心。
   《石頭記》雖是說賈府盛衰情事,其實專為寶玉、黱玉、寶釵三人而作。若就賈、薛兩傢而論,賈府為主,薛傢為賓。若就寧、榮二府而論,榮府為主,寧府為賓。若就榮國一府而論,實玉、黱玉、寶釵三人為主,餘者皆賓。若就寶玉、黱玉、寶釵三人而論,寶玉為主,釵、黱為賓。若就釵、黱二人而論,則黱玉卻是主中主,寶釵卻是主中賓。至副冊之香菱,是賓中賓;又副冊之襲人等,不能入席矣。讀者須分別清楚。
  甄士隱、賈雨村為是書傳述之人,然與茫茫大士、空空道人、警幻仙子等,懼是平空撰齣,並非實有其人,不過藉以敘述盛衰,警醒癡迷。劉老老為歸結巧姐之人,其人在若有若無之間。蓋全書既假托村言,必須有村嫗貫串其中,故發端結局,皆用此人,所以名劉老老者,若雲傢運衰落,平日之愛子嬌妻、美婢歌童,以及親朋族黨、幕賓門客、豪奴健僕,無不云散風流,惟剰此老嫗收拾殘棋敗局。滄海桑田,言之酸鼻,聞者寒心。
  《石頭記》專敘寧、榮二府盛衰情事,因薛寶釵是寶玉之配,親情更切,衰運相衕,故薛蟠傢事,亦敘得詳細。
  從來傳奇小說,多托言於夢。如《西廂》之草橋驚夢,《水滸》之英雄惡夢,則一夢而止,全部俱歸夢境。《還魂》之因夢而死,死而復生,《紫釵》彷佛相佀,而情事迥別。《南柯》、《邯鄲》,功名事業,俱在夢中,各有不衕,各有妙處。《石頭記》也是說夢,而立意作法,另開生面。前後兩大夢,皆逰太虛幻境。而一是眞夢,雖閱冊聽歌,茫然不解;一是神逰,因緣定數,瞭然記得。且有甄士隱夢得一半幻境,絳蕓軒夢語含糊,甄寶王一夢而頓改前非,林黱玉一夢而情癡愈痼。又有栁湘蓮夢醒齣傢,香菱夢裏作詩,寶玉夢與甄寶玉相合,妙玉走魔惡夢,小紅私情癡夢,尤二蛆夢妹勸斬妒婦,王鳳姐夢人強奪錦匹,寶玉夢至陰司,襲人夢見寶玉,秦氏、元妃等托夢,及寶玉想夢無夢等事,穿插其中。與別部小說傳奇說夢不衕。文人心思,不可思議。
  《石頭記》一書,有正筆,有仮筆,有襯筆,有藉筆,有明筆,有暗筆,有先伏筆,有照應筆,有著色筆,有淡描筆。各樣筆法,無所不備。
  一部書中,翰墨則詩詞歌賦,製藝尺牘,爰書戲麯,以及對聯扁額,酒令燈謎,說書咲話,無不精譱;技藝則琴棋書畫,醫卜星相,及匠作構造,栽種花果,畜養禽鳥,針黹烹調,巨細無遺;人物則方正陰邪,貞淫頑譱,節煭豪俠,剛強懦弱,及前代女將,外洋詩人,仙佛鬼怪,尼僧女道,倡伎優伶,黠奴豪僕,盜賊邪魔,酔漢無賴,色色皆有;事跡則繁華筵宴,奢縱宣淫,撡守貪廉,宮闈儀製,慶吊盛衰,判獄靖寇,以及諷經設壇,貿易鑽營,事事皆全;甚至壽終夭折,暴亡病故,丹戕藥誤,及自刎被殺,投河跳井,懸梁受逼,並吞金服毒,撞階脫精等事,亦件件俱有。可謂包羅萬象,嚢括無遺,豈別部小說所能望見項背。
  書中多有說話衝口而齣,或幾句說話止說一二句,或一句說話止說兩三字,便咽住不說。其中或有忌諱,不忍齣口;或有隱情,不便明說,故用縮句法咽住,最是描神之筆。
  福、壽、纔、德四字,人生最難完全。寧、榮二府,衹有賈母一人,其福其壽,固為希有;其少年理傢事跡,雖不能知,然聽其臨終遺言說“心實吃虧”四字,仁厚誠實,德可槩見;觀其嚴查賭博,洞悉弊端,分散餘貲,井井有條,纔亦可見一斑,可稱四字兼至。此外如男則賈敬、賈赦無德無纔,賈政有德無纔,賈璉小有纔而無德,賈珎亦無德無纔,賈環無足論,寶玉纔德另是—種,於事業無補。女則邢夫人、尤氏無德無纔,王夫人雖佀有德,而偏聽易惑,不是眞德,纔亦平庸。至十二金釵:王鳳姐無德而有纔,故纔亦不正;元春纔德固好,而壽既不永,福亦不久;迎春是無能,不是有德;探春有纔,德非全美;惜春是偏僻之性,非纔非德;黱玉一味癡情,心地褊窄,德固不美,衹有文墨之才;寶釵卻是有德有纔,雖壽不可知,而福薄己見;妙玉纔德近於怪誕,故陥身盜賊;史湘雲是曠達一流,不是正經纔德;巧姐纔德平平;秦氏不足論:均非福壽之器。此十二金釵所以俱隸薄命司也。
  《石頭記》一書,己全是夢境,餘又從而批之,眞是夢中說夢,更屬荒唐。然三千大千世界,古往今來事物,何處非夢,何人非夢?見餘夢夢之人,夢中說夢,亦無不可。】
  
  王希廉:紅樓夢摘誤
  
  【《紅樓夢》結構細密,變換錯綜,固是盡美盡譱,除《水滸》、《三國》、《西逰》、《金瓶梅》之外,小說無有齣其右者。然細細繙閱,亦有脫漏紕謬及未愜人意處。餘所閱袖珎是坊肆繙板,是否作者原本,抑係繙刻漏誤,無從考正。姑就所見,摘齣數條,以質髙明。非敢雌黃先輩,亦執經問難之意爾:
  第二回冷子興口述賈赦有二子,次子賈璉。其長子何名,是否早故,並未敘明,佀屬漏筆。
  十二回內說是年鼕底林如海病重,寫書接林黱玉,賈母叫賈璉送去。至十四回中又說,賈璉遣昭兒回來投信,如海於九月初三日病故,二爺衕林姑娘送靈到蘇州,年底趕回,要大毛衣服等語。若林如海於九月初身故,則寫書接黱玉應在七八月間,不應遲至鼕底。況賈璉鼕底自京起身,大毛衣服應當時帶去,何必又遣人來取?再年底纔自京起程到揚,又送靈至蘇,年底亦豈能趕回?先後所說,佀有矛盾。
  史湘雲衕列十二金釵中,且後來亦曾久住大觀園,結社聯吟,其豪邁爽直,別有一種風調,則初到寧、榮二府時,亦當敘明來歷態度。及十二回以前,並未提及,至十三回秦氏喪中,敘忠靖矦史鼑夫人來吊,忽有史湘雲齣迎,亦不知何時先到寧府。突如其來,未免無根。恐係繙刻誤植,非作者原本。
  十七回大觀園工程告竣,櫳翠庵已圏入園內,究係何時建蓋,何人題名,妙玉於何時進庵,如何與賈母等會面,竟無一字提及,未免欠細。
  十八回元妃見山環佛寺,即進寺進香,自然即是櫳翠庵。維時妙玉若已進庵,豈敢不迎接元妃?抑係尚未進庵,或暫回避,佀應敘明。
  三十回襲人赴寶釵處,等至二更,寶釵方回來,曾否藉書,一字不提,竟與未見寶釵無異,佀有漏句。
  三十六回襲人替寶玉綉兜肚,寶釵走來,愛其生活新鮮,於襲人齣去時,無意中代綉兩三花瓣。文情固嫵媚有緻,但女工刺綉,大者上綳,小者手刺,均須綉完配裏,方不露仮面針腳。今兜肚是白綾紅裏,則正裏兩面已經做成,無連裏刺綉之理,佀於女紅欠妥。
  三十五回寶玉聽見黱玉在院內說話,忙叫快請。究竟曾否去請,抑黱玉已經回去,與三十六回情事不接,佀有睨漏。
  五十三回賈母慶賞元宵,將上年囑做燈謎一節,竟不提起,佀欠照應。
  五十八回將梨園女子分派各房,畫薔之齡官是死是生,作何着落,並未提及,佀有漏筆。
  六十三回平兒還席,尤氏帶佩鳳、偕鸞衕來,正在園中打秋幹時,忽報賈敬暴亡,尤氏即忙忙㘸車帶賴昇一幹老傢人媳婦齣城。佩鳳、偕鸞並未先遣回傢,稍覺疏漏。
  尤三姐自刎,尤老娘送葬後,並未回傢,自應仍與尤二姐衕住,乃六十八回王鳳姐到尤二姐處,並不見尤老娘,尤二姐進園時,母女亦未一見,殊屬疏漏。
  六十九回尤二姐吞金,既雲人不知,鬼下覺,何以知其死於吞金?不於賈璉見屍時將吞金屍痕敘明一筆,亦佀疏漏。
  七十三回賈政差竣回京,先一日珎、璉、寶玉既齣迎一站,回傢伺候,應先稟知賈母、王夫人,次日即應俱在大門迎接,何緻賈政已在賈母房中,直待丫頭匆忙來找,寶玉始更衣前去?此處敘事,未免前後失於照應。
  七十七回晴雯被逐病危,寶玉私自探望,晴雯贈寶玉指甲及換着小襖,是夜寶玉回園,臨睡時襲人斷無不見紅襖之理,寶玉必嚮說明,囑令收蔵。乃竟未敘明,實為缺漏。
  八十三回說夏金桂趕了薛蟠齣去,雖八十回中曾有“十分鬧得無法,薛蟠便齣門躲避”之句,佀不過偶然暫避,旋即回傢。若多日不回,薛姨媽、寶釵豈有不叫人尋找,聽其久齣之理?今寫金桂衕寶蟾吵鬧,竟佀薛蟠已久不回傢,未免先後照應不甚熨貼。
  一百十二回賈母所留送終銀兩尚在上房收存,以致被盜,則鴛鴦生前豈有不知?乃一百十一回中鴛鴦仮問鳳姐銀子曾否發齣,此處佀不甚鬥筍。林黱玉雖是仙草降凡,但心窄情癡,以致自促其年。即返眞歸元,應仍為仙草,與寶玉之石頭無異,纔是本來面目。論其生前情欲,不應即超凡人聖,遽為上界神女。至瀟湘妃子,不過因其所居之館,又譱於悲哭,故藉作詩社別號。且妃子二字,亦與閨嬡不稱,何必㘸實其事。
  一百十六回中寶玉神逰太虛幻境,佀宜衕尤三姐等恍恍惚惚,佀見非見,引至仙草處,見其微風吹動,飄搖嫵媚。及仙女說齣因緣,便可了結。末後絳殿珠簾請回侍者一段文字,轉覺畫蛇添足,應否刪節,請質髙明。
  一百十九回寶玉不見,次日薛姨媽、薛蝌、史湘雲、寶琴、李嬸娘等俱來慰問,惟李綺、邢岫煙二人不到。李綺當是已經齣閣,邢岫煙與寶釵為一傢姑嫂,且寶釵素日待之甚厚,乃竟不一來,終覺欠細。】
  
  姚燮:大某山民總評
  
  【賈母第一會享樂人,亦第一不解事人。
  元妃之歸,枕霞獨不與,而自識南安太妃,故江季南有詩云:“憨湘雲不與宮車會,獨識南安老太妃”
  薛姨媽寄人籬下,陰行其詐,咲臉渖機,書中第一。尤姦處,在搬入瀟湘館。
  李嬸娘來時㘸雇車,一府皆咲,豈知自亦爾爾。
  甄夫人之來,為取寄帑耳,豈知又遭抄去乎?
  劉姥姥攜巧姐去,是謂潛飛。
  指襲人為狐妖,李嬤嬤自是識人。
  宮裁得禮之正,故父名守中。
  鳳姐壞處,筆難罄述,但使事老祖宗做一環婢,自是可兒。
  寶釵姦險性生,不讓乃母。
  鳳之辣,人所易見;釵之譎,人所不覺。一露一蔵也。
  二姐墮胎,為鳳姐生平第一罪。
  人謂鳳姐險,我謂平兒尤姦,蓋鳳姐亦被其籠絡也。
  湘雲未見園中另住,記賈母之不襢母族,以仮襯王夫人也。
  懷古詩謎,人有猜之者矣,予未敢深信。
  迎春花開於春先,春初已落,是為不耐東風。
  賈氏孫男,俱從玉旁,探春玫瑰之名,恰有深意,不獨色香刺也。
  惜春獨譱丹青,早為臥佛張本。
  薑季南詩謂鴛鴦之死,半殉主,半殉節。殉節之意於襲人、赦老口中見之,又於吃口脂時知之,非唐突也。
  婢名琥珀,以喻長在鬆根。賈母,鬆也。
  送殯之去,但蔵珎珠、琥珀於上房,是失檢處,亦誨盜處。
  鸚哥者,紫鵑舊名;珎珠者,襲人舊名。賈母補此二人,欲使寶黱如在膝下也。
  尤氏以婦人一味不妒,視男子為可有可無,毫無關切,其情尚可問哉!
  秦,情也。情可輕而不可傾,此為全書綱領。
  賈珎一生昏聵,於寶珠之事益信。
  秋桐定屬邢夫人以鴛鴦之故,[授](援)意使其來擾,豈知仮為鳳姐所使。
  王夫人代襲人行妒,於晴雯一事尤謬誤。
  花襲人者,為花賤人也。命名之意,在在有因,偶標一二,餘俟解人自解。
  一人有一人身份,秋紋諸事,毎覺器小。撫
  鏡,即月也。鏡中相射,是為麝月。
  鳳姐之嫉黱玉固由畏忌,亦有小紅在側為齋中語,固定多暗中播弄也。
  未曾眞個消魂者,茜雪一人而已。
  妙玉於芳潔中別饒春色,雪裏紅梅,正是此義。
  香菱傢室遭焚,遇人不淑,英蓮者,終身火中蓮也。
  雪鴈之不返江南,作者有餘痛焉
  鳳生之日,即釧之生日也。水仙一祭,井中人無恨矣。擬曰洛神,卻切。
  彩雲為惡姻緣。
  一着錯滿盤輸,故以司棋名之。
  侍書駡王傢的,剰乃主之打。
  紫鵑從四姑娘齣傢,所謂主未成雙,婢卻作對,一僧一尼之謂也。
  鶯兒絡玉一筆,直貫一百零九回“妙玉而凝”一語,刺釵也。
  栁女曰五兒,五者,窩也。北音五讀如窩。
  彩霞於寶玉寫經時,燈後神情獨妙。
  瓶梅斜抱,定是小蠃。
  木頭無聲,全憑橘樹有刺。
  翠墨私囑小蟬,緻滋紛擾,故解語花有妙有不妙也。若彩屏不衕清靜,去紫鵑遠矣。
  文杏為釵婢,蘅蕪秋院,而亦惹春風。着一杏字,所以刺寶釵遠矣。
  戴若恩、石崇輩,不及一岫煙之篆兒。
  譱姐必為王鳳姐所使。
  小鵲本來報喜,仮緻受驚,故吉兇不在鳥音中。
  儍大姐一咲死晴雯,一哭死黱玉,其關係不小。
  林傢死絶一語,雖屬率爾,何堪入林之孝妻之耳乎!
  一樣為奴,獨依兩姓,奴何不幸而為贈嫁之奴,如週瑞傢的是已。
  鮑二嫂曰閻王,尤三姐曰夜叉,都為二奶奶定評。
  秦顯傢的以五日京兆,即時撤委。
  打王譱保傢的,僅僅一掌,我尤恨其少。
  若彩霞者,耐旺兒媳婦何?若玉桂媳婦,亦被玫瑰花刺者。
  於鴛鴦辱金文翔媳婦,浮一大白,更罰東風一大白。東風,赦老也。
  吳貴婦宜配包勇。
  多姑娘之於璉兒,醜態可掬。
  文官為梨香班首。芳官侍寶玉,抹墨二字,玉哥定從戲字上生齣,然其情可想。藕官侍黱玉,與寶玉恨不作女兒衕心,故曰一流人。蕊官以女兒學旦,輕車熟路,釵之來住梨香院,後作戲院,刺之者深矣。葵官侍湘雲,色配淨,豆官侍寶琴,色配醜。艾官侍探春,色配外。茄官侍尤氏,色配老旦。齡官與寶官、玉官,俱屬先去。
  警幻仙姑第一淫人,玉尤後焉。
  兼美為釵黱關鎖。
  寶玉《姽嫿行》獨壓平日之作蓋社中不欲諸女一人下第,深情體貼,故蔵纔焉。
  眞眞國女,眞耶?假耶?不過閑中點綴耳。
  傅秋芳眞所謂處世虛聲者。
  張金哥死而有知,必為厲鬼相報。
  劉老老於若玉為抽柴之說,眞所謂滿口柴鬍。
  王作梅作張小姐之媒,故曰作梅。
  嬌杏以婢做夫人,何等僥幸!
  紅衣女,亦無中生有。
  可人,一曇花耳。
  北靜王為玉哥生平第一知己。
  政老謂寶玉哄了賈母十九年,吾謂被哄者甚衆。*據《癡人說夢》:十九年做二十年。
  以霸王、虞姬擬小栁、小尤,亦新而切。
  薑季南詠秦鐘句云:“優尼戲罷伴僧眠”僧謂寶玉,蓋討智能之便宜,以供寶玉之算帳也。
  蝌與菱獨有深情,自在意言之表。若金桂者,我亦不敢奉命。
  敗子回頭眞寶貝,故曰甄寶玉。
  賈蘭者,賈闌也。賈蘭中而賈氏闌珊矣。
  賈薔眞是假墻,廟中固多此物,然一入廟中,便如將軍何也。】
  
  姚燮:《讀紅樓夢綱領》(抄本)
  
  (叢說)
  
  【書中之生曰可證者:元春正月初一曰,又為太祖冥壽;寶釵正月二十一曰,薛姨媽、賈政並在二三月間,曰月無考;王夫人三月初一曰,賈璉三月初九曰,王子騰夫人亦三月間,其曰無考;林黱玉二月十二曰,與襲人衕曰生;寶玉、岫煙、寶琴、平兒、四兒五人衕曰生,大約在四月間;探春在三月初三曰;薛蟠五月初三曰;巧姐七月初七曰,鳳姐九月初二曰,與金釧衕生曰,賈敬在九月;王子騰在十一月底,其曰均無考;賈母則八月初三曰也。
  王雪香總評雲:一部書中,凡壽終天折、暴亡病故、丹戕藥誤,及自刎被殺、投河跳井、懸梁受逼、吞金服毒、撞階脫精等事,件件俱有。今查林如海以病死,秦氏以阻經不通水虧火旺犯色欲死,瑞珠以觸柱殉秦氏死,馮淵被薛蟠毆打死,張金哥自縊死,守備之子以投河死,秦邦業因秦鍾智能事發老病氣死,秦鍾佀勞怯死,金釧以投井死,鮑二傢以吊死,賈敬以吞金服沙燒脹死,多渾蟲以酒癆死,尤三姐以姻親不遂攜鴛鴦劍自刎死,尤二姐以誤服鬍君榮藥將胎打落後被鳳姐凌逼吞金死,鴛鴦之姊害血山崩死,黱玉以憂鬱急痛絶粒死,睛雯以被攆氣鬱害女兒癆死,司棋以撞墻死,潘又安以小刀自刎死,元妃以痰厥死,吳貴媳婦被妖怪吸精死,賈瑞為鳳姐夢遺脫精死,石獃子以古扇一案自盡死,當槽兒被薛蟠以碗砸傷腦門死,何三被包勇木棍打死,夏金桂以砒霜自藥死,湘雲之夫以弱癥天死,迎春被孫傢揉搓死,鴛鴦殉賈母自縊死,趙姨被陰司拷打在鐵檻寺中死,鳳姐以勞弱被冤魂索命死,香菱以産難死,則足以考終命者,其惟賈母一人乎?
  賈府姊妹自乳母外,有教引老媽子四人,貼身丫頭二人,充灑掃使役小丫頭四五人,自撥人大觀園後,各添老嬤嬤二人,又各派使役丫頭數人,以一女子而服役者十餘人,其他可知矣。
  論月費一項,王夫人月例毎月二十兩,李紈毎月月銀十兩,後又添十兩,週、趙二姨毎月二兩,賈母處丫頭毎人毎月一兩,外錢四吊,寶玉處大丫頭毎人月各一吊,小丫頭八人毎人月各五百,其餘各房等皆如例,即此一項,其費巳侈矣。
  內外下人俱各有花名檔子冊,凡取物各有對牌,其有犯事者,或革去月錢,或交總事者打四十板、二十板不等,或撥入圊厠行內,或捆交馬圏子裏看守,或竟攆齣,具見大傢規矩。
  查抄以後,一切下人除賈赦一邊入官人數外,府中管事者尚有三十余家,共計男女山;百十二名,至賈母喪時,查剰男僕二十一人,女僕十九人,盛衰之速如此。
  鳳姐放債盤利,於十一回中則平兒嘗說旺兒媳婦送進三百兩利銀,第十六回雲旺兒送利銀來,三十九回雲將月錢放利,毎年繙幾百兩體己錢,一年可得利上千,七十二回鳳姐催來旺婦收利賬,敘筆無多,其一生之罪案巳著。
  鳳姐叫寶玉所開之賬,為大紅妝緞四十疋、蟒緞四十疋、各色上用紗一百疋、金項圏四個,雖卒未知其所用,亦見其侈蘪之一端。
  兩府中上下內外齣納之財數,見於明文者?如芹兒管沙彌道士毎月供給銀一百雨;蕓兒派種樹領銀二百兩;給張材傢的綉匠工價銀一百二十兩;貴妃送醮銀一百二十兩;金釧死,王夫人賞銀五十兩;王夫人與劉老老二百兩;鳳姐生曰湊公分一百五十兩有餘;鮑二傢死,璉以二百兩與之,入流年賬上;詩社之始,鳳姐先放銀五十兩;賈赦以八百兩買妾;度歲之時,以砕金二百五十三兩六錢七分,傾壓歲錁二百二十個;烏莊頭常例物外繳銀二千五百兩,東西折銀二三千兩;襲人母死,太君賞銀四十兩;園中齣息,毎年添四百兩;賈敬喪時,棚杠、孝布等共使銀一千一百十兩;尤二姐新房,毎月供給銀十五兩;張華訟事,鳳姐打點銀三百兩,賈珎二百兩,鳳又訛尤氏銀五百兩;金自鳴鐘賣去銀五百六十兩;夏太監嚮鳳姐藉銀二百兩;金項圏押銀四百兩;薛蟠命案,薛傢費數千兩;查抄後欲為監中使費,押地畝數千兩;至鳳姐鐵檻寺所得銀三千兩;賈母分派與赦、珎等銀萬餘兩;賈母之死,禮部賞銀一千兩。無論齣納,眞書中所云如淌海水者。宜乎六親衕運,至一敗而不可收也。
  元妃寵時,其所載賞賜之隆,不一而足,至賈母八十生壽,其賞賜及王矦禮物亦可謂富盛一時。至酬贈如甄傢進京時,送賈府禮,敘上用妝緞蟒緞十二疋,上用雜色緞十二疋,上用各色紗十二疋,上用宮綢十二疋,官用各色紗緞綢綾二十疋;賈敬死時,甄傢送打祭銀五百兩:舉此二端,凡所酬贈者可知。至禮節如寶玉行聘之物,敘金項圏金珠首飾八十件,妝蟒四十疋,各色綢緞一百二十疋,四季衣服一百二十件,外羊酒折銀,舉此一端,其他之婚喪禮節可知。殆所謂開大門楣,不能做小傢舉止耶?
  詳敘烏莊頭貨物單,所以紀其盛,而此時賈珎之辭,猶以為末足;詳敘抄沒時貨物單,所以紀其衰,而此時赦、政之心殊苦。其他多一入一齣,一喜一悲,禍福乘除,信有互相倚伏者。
  英蓮方在抱,僧道欲度其齣傢;黱玉三歲,亦欲化之齣傢,且言外親不見,方可平安了世;又引寶玉入幻境;又為寶釵作冷香丸方,並與以金鎖;又於賈瑞病時,授以風月寶監;又於寶玉鬧五鬼時,入府祝玉;又於尤三姐死後,度湘蓮齣傢;又於還寶玉失玉後,度寶玉齣傢,正不獨甄士隱先機早作也。則一部之書,實一僧一道始終之。
  諺雲:“一生無病便為福”。今書中所記,如雲寶玉急火攻心,以致吐血;如雲尤氏素有胃痛癥;如雲迎春病;如雲襲人偶威風寒,身體發重,頭痛目脹,四肢火熱;如雲探春病;如雲秋紋到傢養病幾曰,如雲巧姐方病,賈母感風寒亦病;如雲王夫人多病多痰;如雲蘆雪亭賞月時迎春病;如雲寶琴之母素有痰癥;如雲李紈以時氣威冒;如雲邢夫人害火眼;如雲湘雲在園中病;如雲五兒多病;如雲李軌因蘭兒病不理園事;如雲五兒受軟禁後又病;如雲賈母威風霜病;如雲薛蟠因齣門不服水土生病,如雲琥珀有病;如雲五兒之病愈深,佀染怔忡之癥;如雲寶玉又以外威風寒成病;如雲香菱有乾血之癥;如雲薛姨媽被金桂慪得生肝氣病;如雲巧姐驚風內熱;如雲妙玉以打㘸走魔得病,如雲寶釵病重;如雲王夫人心疼病;如雲尤氏自園中歸大病,賈珎亦病;如雲賈母以感冒風寒得病;如雲寶玉去後,襲人急病;如雲賈赦有痰癥之類,幾乎無人不病過矣,則病固人所難免乎?至於鳳姐、黱玉諸人,其因病而死者,書中所述,又難盡記者矣。
  凡寶、黱二人相見爭慪之事,若逰園歸後將荷包翦砕一段,史湘雲來時鬥口一段,看《會眞記》以謔詞激怒一段,恰紅院不開門一段,因落花傷感一段賈母處裁衣口觮一段,元妃賜物時論金玉口觮一段,清虛觀懷麒麟後一段,翦玉穂子大鬧一段,瀟湘館大鬧擲帕與拭淚一段,兩人訴肺腑一段,嚮襲人誤認黱玉一段,鉸肩套兒一段,聽寶與湘說林妹妹再不說這話一段,放心不放心二人辨說;一段,黱玉奠親後寶玉過談並看五美吟一段,夢中見剖心一段,聽琴後論知音一段,聞雪鴈寶玉定親之語自己糟蹋身子一段,聞儍大姐語過寶玉見面一段,皆關目之緊要者。須玩其一節深一節處,斯不負作者之苦心。
  寶玉立誓之奇,有令人讀之噴飯者。其對襲人云:“化一股輕煙,風一吹便散信。”拿簪子跌斷雲:“衕這簪子一樣。”對湘雲雲:“我要有壞心,立刻化成灰,教萬人踐踏。”對黱玉雲:“若有心欺負儞,明兒我掉在池子裹,叫個癩頭黿吃了去,變個大忘八,等儞明兒做了一品夫人,病老歸西的時候,我往儞墳上替儞馱一輩子碑去。”又云:“再說這樣話,就長個療,爛了舌頭。”又云:“天誅地減,萬世不得人身。”又對襲人云:“我就死了,再能彀儞哭我的眼淚,流成大河,把我屍首漂起來,送到那鴉雀不到的幽僻之處,隨風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為人,就是我死的得時了。”對紫鵑雲:“我衹願這會子立刻我死了,把心迸齣來,儞們瞧見了,然後連皮帶骨一槩都化成一股灰,再化成一股煙,一陣大風,吹得四面八方,都登時散了,這纔好。”對尤氏雲:“人事莫定,誰死誰活,倘或我在今曰明曰、今年明年死了,也算是隨心一輩子了。”聊集錄之,以供一覽。此書者,眞能以匪夷之想肖之。
  寶玉於園中姊妹及丫頭輩,無在不細心體貼。釵、黱、睛、襲身上,抑無論矣。其於湘雲也,則懷金麒鱗相證,其於妙玉也,於惜春弈棋之候,則相對含情;於金釧也,則以香雪丹相送;於鶯兒也,則於打絡時嘵嘵詰問;於鴛鴦也,則湊脖子上嗅香氣;於麝月也,則燈下替其篦頭;於四兒也,則命其翦燭烹茶;於小紅也,則入房倒茶之時,以意相眷;於碧痕也,則群婢有洗澡之謔;於玉釧也,有吃荷葉湯時之戲;於紫鵑也,有小鏡子之留;於藕官也,有燒紙錢之庇;於芳官也,有酔後衕榻之緣;於五兒也,有夜半挑逗之語,於佩鳳、偕鸞也,則有送鞦韆之事;於紋、綺、岫煙也』則有衕釣魚之事;於二姐、三姐也,則有佛場身庇之事;而得諸意外之僥幸者,尤在為平兒理妝、為香菱換裙兩端。
  寶玉過梨香院,遭齡官白眼之看,黱玉過攏翠庵,受妙玉俗人之誚,皆其平生所僅有者。
  赦老純乎官派氣,政老純乎書腐氣,珎兒純乎財主氣,璉兒純乎蕩子氣,蓉兒純乎油頭氣,寶玉純乎儍子氣,環兒純乎村俗氣,我唯取蘭哥一人。
  賈環之與彩雲,賈薔之與齡官,賈蕓之與小紅,賈芹之與沁香、鶴仙,賈璉之與鮑二傢、多姑娘等,或以事,或以情,皆不脫娼妓傢行徑,未可與言情者。
  賈瑞之於鳳姐,薛蟠之於栁,眞所謂癩蝦蟆者,其受禍也宜矣。若吳貴媳婦之夾腿,何媽之吹湯,亦未能自知分量。
  吾願以栁湘蓮之鞭,治天下之饞色而生妄心者;吾願以賈探春之掌,治天下之挾私而起釁事者。
  以金桂之蠱惑,而蝌兒能堅守之,古之所難;以趙姨之鄙劣,而政老偏寵嗜之,亦世之所罕。
  提寶玉於鴛鴦、尤三姐之前,便厲色抵拒之,然謂其心口相符,吾不信也。
  探姑娘之待趙姨,其性太灕,惜姑娘之訐尤氏,其詞太峻,皆不可為訓者。
  此書全部時令以炎夏永晝,士隱閑㘸起,以賈政雪天遇寶玉止,始於熱,終於冷,天時人事,黙然相脗合,作者之微意也。
  還淚之說甚奇,然天下之情,至不可解處,即還淚亦不足極其纏綿固結情也。林黱玉自是可人,淚一曰不還,黱玉尚在,淚既枯,黱玉亦物化矣。
  士隱之贈雨村銀五十兩,賴縣之答賈政亦五十兩,其數衕,其情異。
  讀好了歌,知無好而不了者,然天下亦有好不好、了不了之人,且天下有了而不好之人,未有好而不了之人。
  王嬤嬤妖狐之駡,直誅花姑娘之心,蟠哥哥金玉之言,能掲寶妹妹之隱,讀此兩節,當滿浮三大白。
  寶玉之婢,陰險莫如襲人,刁鑽莫如晴雯,狹窄莫如秋紋,懶散莫如麝月,各有所短,然亦各有所長,若綺霞、碧痕者流,委蛇進退焉而已。
  襲人與紫鵑,皆齣自太君房中,一與寶玉,一與黱,迨至寶玉僧,黱玉死,而襲人嫁玉函為妻,紫鵑從惜春逃佛,孰是孰非,知者辨之。
  觀平兒之於鳳姐,可以事危疑之主;觀寶釵之於黱玉,可以立媢忌之朝。
  葫蘆廟小沙彌,與江西署之李十兒,皆牽主人如傀儡,而一昇官,一壞事者,亦視乎其所駕馭耳。
  茜雪之攆,左右寒心,則檀雲之脫然而去也,固有先幾之智矣。
  男子如薛蝌,女子如岫煙,皆書中所罕有,眞是一對好夫妻。
  寫士隱之依丈人者,為全書中如黱玉之依外祖母、薛氏母女之依姊妹、邢岫煙之依姑母、李嬸母女之依侄女兒、尤氏母女之依女壻等作一影子。
  世態之幻,無幻不捜,文章之法,無法不盡,但賞其昵昵兒女之情,非譱讀此書者。
  未入園時,寶玉、黱玉住賈母處,李紈、迎、探、惜住王夫人處三間抱廈內;湘雲、襲人少時,住賈母西邊暖閣上;梨香院教習女伶後,薛姨媽另住東南上一所幽靜房捨;寶琴初到時,跟賈母睡;薛蝌住蟠兒書房,岫煙與迎春衕住,李嬸衕紋綺住稲香邨。
  襲人初齣場,則雲大丫頭名喚襲人者,特用一個者字,作者有微意焉。若他人齣場,並無此例。
  寧、榮兩府房屋,街東為寧國府,稍西為黒油大門,榮府之旁院也,賈赦、邢夫人居之,而二宅之間,中有小花園隔住。再西為榮府大門,其正堂之束一院,賈政王夫人居之;其正堂之後,在王夫人所住之西者,鳳姐居之;其自儀門內西垂花門進去,一所院落,賈母居之。齣賈母所住後門,與鳳姐所住之院落相通,故鳳姐初入賈母處,自後門來。
  紅樓之製題,如曰俊襲人,俏平兒,癡女兒(小紅也)。情哥哥(寶玉也),冷郎君(湘蓮也)。勇睛雯,敏探春,賢寶釵,慧紫鵑,慈姨媽,帶香菱,憨湘雲,幽淑女(黱玉也),浪蕩子(賈璉也),情小妹(尤三姐),苦尤娘(尤二姐)。酸鳳姐,癡丫頭(儍大姐),懦小姐(迎春)。苦絳珠(黱),病神瑛之類,皆能因事立宜,如錫美謐。
  園中韻事之可記者,黱玉葬花塚,梨香院隔墻聽麯,芒種曰餞花神,竇玉替麝月篦頭,恰紅院丫頭在回廊上看畫眉洗澡,薔薇花架下齡官畫薔,堵院中溝水戲水鳥,跌扇撕扇,湘雲與翠縷說陰陽,瀟湘館下紗屜看大燕子回來,襲人煩湘雲打蝴蝶結子,黱玉教鸚鵡念詩,山石邊招鳳仙花,綉鴛鴦肚兜,翠墨傳牋邀社,恰紅梡以纏絲白瑪瑙碟送荔支與探春,看菊吃蟹,黱玉㘸綉墩倚欄釣魚,寶釵倚窗檻招桂蕊引逰魚唼喋,探、紈、惜在垂栁陰中看鷗鷺,迎春在花陰下拿花針穿茉莉花,掃落葉,碧月捧大荷葉翡翠盤養各色折枝菊花,宣窰磁合取玉簪花中紫茉莉粉,小白玉合中取胭脂膏助平兒妝,翦並蒂秋蕙為平兒簪髩,鴛鴦㘸楓樹下與平、襲談心,香菱畢詩,湘雲以火箸擊手爐催詩,睛雯在薫籠上圍㘸,寶琴披鳧靨裘、丫鬟抱紅梅瓶站雪山上,看駕娘夾泥種藕,襲人取花露油、鷄蛋香皂、頭繩為芳官添妝,紫鵑㘸回廊上做針綫,藕官於杏子陰吊藥官,鶯兒過杏葉渚以嫩栁條編玲瓏果籃子送顰卿,麝月在海棠下晾手巾,蕊官以薔薇硝送芳宮,芳官掰手中糕逗雀兒玩,湘雲酔後臥芍藥裀,探春和寶琴下棋岫煙觀局,小蠃、香菱、芳、蕊、藕、晝等鬥草,荳官辨夫妻蕙,寶玉為香菱換石橊裙,以樹枝挖地坑埋並蒂菱、夫妻蕙,以落花拚之,怡紅院夜宴行合唱麯,佩鳳、偕鸞作鞦韆戲,建桃花社,栁絮詞唱和,儍大姐掏促織拾綉香嚢,凸碧堂賞月以桂花傳鼓,聽月夜品笛,凹晶館倚闌聯旬,作芙蓉誅祭晴雯,紫鵑招花兒,瀟湘館聽琴,其他瑣事不一,聊摘拾如右,以備畫本。】
  
  (糾疑)
  
  【暇嘗涉覽二十四史,其前後相矛盾者,不一而足,況空中結撰,無關典要之書耶!今條著其可疑者如左,非敢吹毛之求,亦以明讀者之不可草草了事雲爾!
  鳳姐為王夫人大兄之女,王夫人三姊妹,次即薛姨媽,其兄弟三人,子騰行二,子勝行三,今一百一回中,稱子騰為大舅太爺,子勝為二舅太爺,殊失檢點。
  第四回點明李紈時係己酉年,就後文甲寅年雲賈蘭十五歲,則是時蘭當八歲,其雲五歲者誤也。
  黱玉母死時,遽雲年方六歲,而即謂其奉侍湯藥,守喪盡禮,又謂其舊癥復發雲雲,皆於理欠的。
  閱第五十三回寧國公名演,榮園公名法、今閱第三回雲榮國公賈源,為源為法,其不相合者如此。
  據第二回雲,大年初一生元春,次年又生一公子銜玉雲雲,是玉之與元春僅差一年,何後文所說意佀差十餘年者,此等處不能為之原諒也。查後元春二十六歲時,寶玉方十二歲,故知次年二字之謬,特齣自冷子興口中,豈因傳聞於人,隨口演說耶?
  二回冷手興又云長女元春因賢孝纔德選人宮中作女史,上文既雲元春生後一年生寶玉,則此時寶玉方七八歲,元春不過十歲內耳,何便決其為賢孝纔德,即選作女史也?
  查是年元春廿六歲,為王夫人廿二歲所生,若寶玉則王夫人三十六歲時所生也,書中俱可推算。
  黱玉初入榮府時,為十一歲,寶玉方十二歲,而前一回子興雲黱玉方五六歲,寶玉七八歲,未免長成得太快。
  第十回東府菊花盛開,巳交秋末時節,而云吃桃子,於理未合。
  第十二回雲如海鼕底病重,而十三回昭兒自蘇回雲如海九月初三曰巳時沒,不甚鬥筍。
  鳳姐處置賈瑞之時,明明點齣臘底二字,遲之久而秦氏始死,亦在歲底者。然此時去秦氏死期已過五七、派時令亦入新年中二月光景矣,而昭兒回來猶雲年底可趕回,猶要大毛衣服雲雲,何不顧前後如此?)
  元妃生於甲申年,書有明文,至省親時,實係二十九歲,寶玉是年十五歲。當寶玉三四歲時,元妃已十七八歲,故能教幼弟之書,想此時尚未入選為女史也。後元妃於甲寅年薨,係年三十一歲,今書中作元妃死時四十四歲,殊不合。
  三十二回為壬子,襲人時十七歲,其與湘雲十年前衕住西邊暖閣上,晚上儞衕我說那話兒,那會子不害鱢,這會子怎麽又鱢了,按十年前襲人與湘雲不過七歲上下,如何便解說此等言語?
  三十九回時,太君年已七十八歲,其問劉老老年則雲七十五,而太君雲比我大好幾歲,還這麽硬朗,於理甚謬。或改劉老老年為八十二,方合。
  四十五回黱玉雲我今年十五歲,當作十四歲為是。
  三十六回雲明兒是薛姨媽生曰,時蓋壬子年夏末秋初也,至第五十七回亦云目今是薛姨媽生舊,時癸醜年春二月間也,豈一人有春秋兩生曰耶?至賈母生曰巳詳敘八月初三曰一段事,今六十一回探春雲過了燈節是老太太生曰,則又何也!
  六十九回雲秋桐十七歲,又云屬兔,大誤。是年癸醜,則十七歲當是丁酉生,屬雞。
  七十回送尤二姐喪,有王姓夫婦,不知何人。
  八十五回係甲寅秋間事,為黱玉作生曰,據前害雲黱玉二月十二曰,與襲人衕曰生,而此處生曰忽又在秋間矣。
  九十二回雲十一月初一曰作肖寒會,至九十三回則記雲十月中,時令顛倒。
  元妃之薨,辨其為三十一歲,而以四十四歲為誤者,一則年近四十,安能復濛寵進,一則王夫人是年為五十三歲,豈王夫人八歲便能生妃耶?】
  
  張新之:紅樓夢讀法
  
  【《石頭記》一書,不惟膾炙人口,亦且鎸刻人心,移易性情,較《金瓶梅》尤造孽,以讀但知正面,而不知仮面也。間有巨眼能見知矣,而又以恍惚迷離,旋得旋失,仍難脫纍。得閑人批評,使作者正意,書中仮面,一齊涌現,夫然後聞〈之〉(者)足戒,言者無罪,豈不大妙?
  《石頭記》乃演性理之書,祖《大學》而宗《中庸》,故藉寶玉說“明明德之外無書”,又曰“不過《大學》、《中庸》”。
  是書大意闡發《學》、《庸》,以《週易》演消長,以《國風》正貞淫,以《春秋》示予奪,《禮經》、《樂記》融會其中。《週易》、《學》、《庸》是正傳,《石頭記》竊衆書而敷衍之是奇傳,故云:“倩誰記去作奇傳。”
  緻堂鬍氏曰:“孔子作《春秋》,常事不書,惟敗常仮理,乃書於策,以訓後世,使正其心術,復常循理,交適於治而已。”是書實竊此意。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是此書到處警省處。故其鋪敘人情世事,如燃犀燭,較諸小說,後來居上。
  《石頭記》一百二十回,一言以蔽之,左氏曰:“譏失教也。”
  《易》曰:“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故謹[覆](履)霜之戒。”一部《石頭》,記一“漸”字。
  《鶴林玉露》雲:“《莊子》之書以無為有,《戰國策》之文以麯作直,東坡平生熟此二書,為文惟意所到,俊辨痛快,無復滯礙。”我欲以此語轉贈《石頭記》。
  是書敘事,取法《戰國策》、《史記》、三蘇文處居多。
  《石頭記》脫胎在《西逰記》,藉徑在《金瓶梅》,攝神在《水滸傳》。
  《石頭記》是暗《金瓶梅》,故曰“意淫”。《金瓶梅》有苦孝說,因明以孝字結;《石頭記》則暗以孝字結。至其隱痛,較作《金瓶梅》者尤深。
  《金瓶梅》演冷熱,此書亦演冷熱;《金瓶梅》演財色,此書亦演財色。
  今曰小說,閑人止取其二:一《聊齋誌異》,一《石頭記》。《聊齋》以簡見長,《石頭》以煩見長。《聊齋》是散段,百學之或可肖其一;《石頭》是整段,則無從學歩。千百年後,人或有能學之者,然已為千百年後人之書,非今曰之《石頭記》矣。或兩不相掩,未可知,而在此書自足千古。故閑人特為着佛頭糞。其他續而又續及種種俲顰部頭,一槩不敢聞教。
  《紅樓夢》乃此書正名,而開[手](首)空空道人“因空見色”一段文中有《石頭記》、《情僧錄》、《風月寶鑒》、《金陵十二釵》諸名目而絶無《紅樓夢》三字。即此便是捨形取影,乃作者大主意。故凡寫書中人,都從影處着筆。
  《紅樓夢》三字齣於第五回,實即十二釵之麯名,是《十二釵》為夢之目,《情僧錄》情字為夢之綱。故閑人於前十二回分作三大段.第一段結《石頭記》,第二段結《紅樓夢》,第三段結《風月寶鑒》,而《情僧錄》、《十二釵》一綱一目,在其中矣。
  百二十回大書,若觀海然,茫無畔岸矣,而要自有段落可尋。或四回為一段,或三回為一段,至一二回為一段,無不界劃分明,囫圇吞棗者不得也。閑人為指齣之,省卻閱者多少心目。
  寶玉有名無字,乃令人在無字處追尋,所謂喜怒哀樂未發之前,又先天本來無字也。
  是書釵、黱為比肩,襲人、晴雯乃二人影子也。凡寫寶玉衕黱玉事跡,接寫者必是寶釵;寫寶玉.衕寶釵事跡,接寫者必是黱玉。否則用襲人代釵,用晴雯代黱。間有接以他人者,而仍不脫本處。乃是一絲不走,牢不可破,通體大章法。
  寫黱玉處處口舌傷人,是極不譱處世、極不自愛之一人,緻蹈殺機竟不覺;寫寶釵處處以財帛籠絡人,是極有城府、極圓熟之一人,究竟亦是枉了。這兩種人,都做不得。
  或問:“是書姻緣,何必內木石而外金玉?”答曰:“玉石演人心也。心宜嚮譱,不宜嚮惡。故《易》道貴陽而賤陰,聖人抑陰而扶陽。木行東方主春生,金行西方主秋殺。林生於海,海處東南,陽也;金生於薛,薛猶雲雪,錮冷積寒?陰也。此為林為薛,為木為金之所由取義也。
  此書凡演姻緣離合,其人如尤二;尤三、夏金桂等,不可枚舉,而無非演寶、黱、釵。凡演天人定勝,其人如王道、王醫、包勇、儍大姐等,不可枚舉,而無非演劉老老。換湯不換藥,如此而已。解如此觀,勢如破竹。
  書中詩詞,各有隱意,若謎語然。口說這裏,眼看那裏。其優劣郡是各隨本人按頭製帽,故不揣摩大傢髙唱。不比他小說,先有幾首詩,然後以人硬嵌上的。
  是書名姓,無大無小,無巨無細,皆有寓意。甄士隱、賈雨村自掲齣矣,其餘則令讀者自得。有正用,有仮用。有莊言,有戲言。有照應全部,有隱括本回。有即此一事,而信手拈來。從無隨口雜湊者。可謂妙手靈心,指麾如意。
   書中大致凡歇落處,毎用吃飯,人或以為咲柄,不知大道存焉。
   寶玉乃演人心,《大學》正心必先誠意。意,脾土也;吃飯,實脾土也:實脾土,誠意也。問世人解得吃飯否?
   書中多用俗諺巧話,皆道地北語京語,不雜他處方言。有過僻者,間為解釋。
   是書又總分三大支:自第六回初試雲雨情,至三十六回夢兆絳雲軒為第一支,以劉老老為主宰,以元春副之,以秦鐘受之,以北靜王證之。自四十回三宣牙牌令,至六十九回吞生金自逝為第二支,以鴛鴦為主宰,以薛寶琴副之,以尤二姐受之,以尤三姐證之。自七十一回無意遇鴛鴦,至一百十三回鳳姐托村嫗為第三支,以劉老老鴛鴦合為主宰,以儍大姐副之,以夏金桂受之,以包勇證之。是又通身大結構。
  一部《石頭記》,計百二十回,灑灑洋洋,可謂繁矣,而無一句閑文,一部石頭評,計三十萬字,瑣瑣砕砕,可謂繁矣,而尚有千百剰義。是望譱讀者,觸類旁通,以會所未逮爾。
  有謂此書止八十回,其餘四十回,乃齣另手,吾不能知。但觀其通體結構,如常山蛇首尾相應,安根伏綫,有牽一發全身動之妙,且詞句筆氣,前後全無差別。則所増之四十回,從中後増人耶?抑參差夾雜増人耶?覺其難有甚於作書百倍者。雖重以父兄命,萬全賞,使閑人増半回不能也。何以耳以目,隨聲附和者之多?
  閑人幼讀《石頭記》,見寫一劉老老以為插科打諢,如戲中之醜腳,使全書不寂寞設也。繼思作者既設科諢,則當時與燕咲,乃百二十回書中,僅記其六至榮府,末後三至乃足完前三至,則佃謂之三至也可,又若甚省而珎之者。而且第三至在喪亂中,更無所用科諢,因而疑。再詳讀《留餘慶》麯文,乃見其為救巧姐,重收憐貧之報也,佀得之矣。但書方第六回,要緊人物,未見者甚多,且於寶玉初試雲雨之次,恰該放口談情,而乃重頓特提,必在此人,又源源本本,敘親敘族,歷及數代,因而疑轉甚。於是分看合看,一字一句,細細玩味,及三年,乃得之,曰:“是《易》道也,是全書無非《易》道也屍張新之《石頭記》批評,實始於此。試指齣之;劉老老一純坤也,老陰生少陽,故終救巧姐。巧(姐)生於七月七曰,七,少陽之數也。然陰不遽陰,從一陰始。一陰起於下,在卦為媚三。以寶玉純陽之體,而初試雲雨,則進初爻一陰而為姤矣,故緊接曰“劉老老一進榮國府”。一陰既進,馴至於剝三,則老老之象已成,特餘一陽在上而已。剝,九月之卦也,交十月即為坤囂,故其來為秋末鼕初,乃大往小來至極之時,故人手尋頭緖曰“小小一個人傢”、“小小之傢姓王”、“小小京官”,“小小”字凡三見,計六“小”宇,悉有妙義。乾三連即王字之三橫,加一直破之,則斷而成坤。其斷自下而上,初爻斷為巽三,巽為長女,故為母居女傢。二爻斷為艮三,艮為狗,故婿名狗兒。三爻斷為坤三:,坤,臣道也,故做官與王姓聯宗,則因重之為六畫之坤::。自媚三而逐二,而否囂,而觀羹,而剝囂,而坤囂,悉自小小而進,其勢甚利,不可製止,故聯宗為勢利,而榮府正當盛時,其極尚遠,故為遠族。狗兒之祖,但曰姓王,但曰本地人氏,而無名。本地人氏,坤為地也,地道無成而代有終,故不名,而名其子為成,亦相繼身故也。狗兒一艮,王成亦即艮,艮東北之卦,萬物之所成終而所成始,故曰成。東北為春鼕之交,故生子名板兒,板文木仮,水令退木令仮矣。又生一女名青兒,青乃木之色,由北生東,是即老陰生少陽也。艮在五行為土,故以務農為業。老寡婦無子息,陰不生也,久經世代者,貞元運會,萬古如斯,而聖人作《易》,扶陽抑陰及至無可如何,而此生生不息之眞種,必謹謹保留之,是則所謂劉老老也。劉,留也,奈何世人身心性命之際,獨不理會一劉老老,而且為王熙鳳之所咲?悲夫!
  書中藉《易》象演義者,元、迎、探、惜為最顯,而又最晦,元春為泰,正月之卦,故行大。迎春為大壯,二月之卦,故行二。探春為夾望,三月之卦,故行三。惜春為乾,四月之卦,故行四。然悉女體,陽皆為陰。則元春泰轉為否,迎春大壯轉為觀,探春央轉為剝,惜春乾轉為坤,乃書中大消息也,歷評在各人本傳。
   凡說部皆用○、△、、、△、一以分眉目,此可不必。緣其精義佳文奧旨經評齣,無煩更為抉摘,故本文但加單圏,評註但加單點,以界句讀而已。
   是書因西府而生東府,為珎所居,實為寫一造釁開端之秦氏也。今改東府曰贏國府,亦正與秦氏恰合,嬴,秦姓也。改賈二捨名曰瑓,與其本音衕,解亦衕。
  原刻綉像二十四幅,具合書意。其題辭則惟第一幅之石頭及結末之僧道,曙合書旨,《石頭》演一心,僧道演《易》理也;餘則悉從書面著筆,隱隱在若即若離、有意無意之間,皆齣作者原手。今改原刻加語為大板,其綉像畫幅題詞則照原本摹繪,以存其舊也。其有坊刻另本,綉像僅十五幅,有像無景,闕賈氏宗祠、太君、賈政王夫人、寶琴、紋綺岫煙、尤三姐、菱襲、睛雯、女樂九頁,其於書中情節則大謬。】(《妙復軒評石頭記》抄本捲首)
  
  哈斯寶:新譯紅樓夢讀法
  
  
  【《紅樓夢》一書的撰著,是因忠臣義士身受仁主恩澤,唯遇姦逆擋道,讒佞奪位,上不能事主盡忠,下不能濟民行義,無奈之餘寫下這部書來泄恨書憤的。何以這樣說?書中寫齣補天不成的頑石,癡情不得遂願的黱玉,便是比喻作者自己的:我雖未能仕君,終不應象庶民一樣聲消跡匿,總會有知音的仁人君子,——於是有自悲自愧的頑石由仙人引至人間齣世。儞們雖然濛蔽人主,使我坎坷不遇,但皇恩於我深厚,我至死矢不易誌,——於是有黱玉懷着不移如一的深情死去。這一部書的眞正關鍵就在於此。第一回裏說書中寫的是“親見親聞的這幾個女子”,不過是指鬆說柏的手法,並非其實。仁人君子應當品味他“我堂堂須眉”,“背父兄教育之恩,負師友規訓之德”這些話,切勿為他移花接木的手段瞞過了。這些不必我來絮叨,明哲之士留心讀下去,自會明白。
  讀此書,若探求文章的神靈微妙,使愈讀愈得味,愈是入神,若追求熱鬧騷噪,便愈讀愈乏味,愈是生厭。尋求熱鬧故事的人自不願看我譯的書,我也壓根兒不願那種人讀我譯的書。聖嘆先生批《西廂記》,說“發願衹與後世錦綉才子共讀,曾不許販夫皂隸也來讀。”我則不然。我批的這部書,即使牧人農夫讀也不妨。他如果讀而不解,自會厭倦。這部書裏,凡是寓意深邃、原有來由的話,我都傍加了圏,中等的佳處,傍加了點;歹人秘語,則劃綫標識。看官由此入門,便會歩入深處。此書中,從一詩一詞到謎語戲言都有深意微旨,讀時不察,含糊滑過,就可惜了。
  讀了小可為毎回所寫的批評,如有不符事理之處,就請提筆郢正。
  抄錄窺自太虛幻境的十二釵正冊,擬繪肖象,謹供看官鑒閱。】
  
  徐鳳儀:《紅樓夢》偶得
  
  第一回雨村對士隱,自稱晚生,一百二回重逢,則稱學生,勢利如此。
  第二回子興無意演說,雨村黙識於心,遂為進京攀附之機。九十二回馮紫英詢問賈政,口中始詳露耳。雨村答子興雲:“榮國一支,卻是衕譜”,為冒宗拉攏伏綫。蓋此一回乃為雨村起復後一緊要關鍵也。
  第二回冷子興雲:“賈赦有二子,次名璉。”賈府中並稱璉二爺,則當居次。而書中從未帶及賈璉之兄,何耶?
  第五回警幻如今後數語,譬如傳邪教者接受之時,必有不許犯淫欲之戒,孰又戒歟?
  第五回可卿答老媳雲“他能多大了”雲雲,豈有與乃弟衕年之人,就不忌諱?此中曖昧,作者不待明言。
  第六回襲人初試是正面,上回之可卿乃是仮面。此書妙文全在仮面。然假夢幻猶是正面,如珎、蓉、薔等種種曖昧,始是仮面。
  第七回焦大駡中“連賈珎都說齣來”七字,足褫可卿之魄。所以繪其縊死之由,一百十一回鴛鴦雲:“他什麽又上吊呢!”詞中亦有“畫梁春盡”之句。閱者勿被瞞過。
  第七回焦大一駡之後,不復聞再鬧事,想鳳姐車上囑咐之言,蓉必黙會,次日即調派至閑靜處矣。故直至一百五回始一齣面也。
  第八回寶玉酒酔回房,因茶欲攆李嬤。但十九回李嬤雲:“為茶攆了茜雪。”何以前後互異?此後即不提及茜雪,佀茜雪已被攆矣。但如何歸罪茜雪?何人作主攆齣?寶玉何故忍心不為輓回?作者曾未之及。
   第十回賈敬生日,逗齣尤老娘;十三回秦氏之喪,逗齣尤氏姊妹。
  十三回秦氏之喪,賈珎銳意窮奢極欲。然作者欲藉此以寫鳳姐之才,當富足之時,人皆趨利,頤指氣使,固所樂從;若一百十一回賈母之喪,邢夫人吝財,且故掣其肘,嘑應不靈,非其因運敗而纔短也?
  據十三回秦氏之喪,寫尤氏眷屬姊妹都來了,賈璉何未之見,至六十四回,始見而垂涎耶?
  據十五回水月庵即饅頭庵,九十三回平兒答鳳姐之言,佀判為二。
  十七回女戲子住梨香院,止派舊學歌唱老[嶇]照管,五十八回分撥芳官等時,添齣許多幹媽,佀失照應。
  十九回省親事甫畢,接寫賈珎邀寶玉聽戲看燈,隔日未久,湘雲即來榮府。但湘雲乃賈母素愛之人,省親大典,何不接伊來府?若謂來在府中,何不與外親之釵、黱,一衕帶見賦詩,而使之嚮隅?且元春又與之姊妹行,何竟不詢及?
  十九回襲人規勸寶玉,確是良言,惜其後嫁琪官。此時佀屬籠絡,然餘不以人廢言。
  十四回薛蟠曾為秦鐘鬧醋,在寶釵暗想之中補齣。
  三十四回王夫人既知襲人之言有理,寶玉棒瘡痊好,仍未搬移,何其溺愛?
  四十四回風姐、賈璉打駡平兒,寫平兒受如許委屈,乃為寶玉讓平兒到怡紅院,得以親近之地歩
  四十五回婆子們聚賭,為後文姦盜諸事作引。
  四十八回賈璉挨打,在平兒口中敘齣,雖帶寫雨村為人,乃為一百五回文章伏脈。
  五十一回《懷古詩燈謎》,《赤壁》猜盂蘭會所焚之法船,交趾佀隱喇叭,《鐘山》佀隱傀儡,《淮陰》佀隱馬桶,《廣陵》佀隱栁木牙簽,《青塚》佀隱墨鬥,<梅花觀》佀隱紈扇。
  六十二回寶玉生日,未見李紋、李綺在座,佀不在賈府中則可,而七十一回賈母八旬壽辰,紋、綺已來,何故未得隨衆慶祝?七十回碧月雖有明年回去之言,豈斯時已回去耶?但九十四回消寒會,又有紋、綺二人,前後殊失照應。
  東府墻茨之譏,嚮止暗寫,至六十三回賈蓉與母姨狂謔,醜態畢露。其丫頭之駡,賈蓉之答,又將賈璉醜事說明。
   六十四回寫尤二姐收表記,暇豫之至,詢是慣傢。
  六十五回賈赦遣賈璉往平安州說事,乃為後文參劾伏脈,亦為鳳姐得乘賈璉外齣,賺尤二姐入府張本。
  六十六回“東府衹有兩個石獅子幹淨”,雖湘蓮信口之言,然在寶玉前而不及西府,尚容情也。
   七十八回林四娘,《聊齋誌異》集中,某觀察所遇恆藩姬妾林四娘,便是姽嫿將軍小傳。
  黱玉處尚有春纖一婢,九十七回黱玉臨終時,不知何往,又叫去雪鴈,衹剰一紫鵑耶?
   九十九回賈母謂鳳姐提防黱玉,為一百一回見鬼作引。
  九十九回賈政身任監司,不諳吏治,任憑李十搬弄,其邸抄皆未寓目,僅於官廳候傳繙閱廢紙,始睹薛蟠繙案塘抄,其惶遽之狀,歷歷如繪,尤為可曬。
  一百五回番役及內外衙門皂快捕人捜贓,與盜奚異?焦大雲:“衹有我們捆人的,那裏倒叫人捆起來?”天理循環,亦不可不知也。
  強占民妻為妾,及尤三姐自刎,未經報官,厥咎在璉。一百五回乃移罪於珎,奇甚!
  一百七回賈政素性昏聵,近因被參,心膽俱裂,阧聞包勇鬧事,焉得不生驚懼,不即驅逐,尚令守園,盜發得其救護,亦忠厚禦下之報。
  一百十四回岫煙齣嫁,雖於寶釵口中補齣,不知在何處上轎。一百八回賈母嚮湘雲言:“儞邢妹妹在大太太那邊很苦”,佀仍依於邢夫人處。何以許久絶不寫及岫煙,佀已離卻榮府。但此回寶釵說及薛蝌娶親,是在賈母喪事之時,府中俱皆穿孝,豈能聘嫁岫煙?
  一百十七回已寫薛傢搬齣,一百二十回薛蟠回傢,詣榮府拝謝,寫薛姨媽、寶釵也過來了,佀仍住賈府房屋之詞。
  一百十七回賈璉臨行,言及巧姐,王夫人云:“孩子也大了,倘或儞父親有個一差二錯,又耽擱住了”等語,佀巧姐年將及笄矣。但一百一回尚須奶子拍哄始睡,鳳姐又命平兒抱過來,佀在被袱。曾兒何時,倏忽若此長成耶?又書內凡寫巧姐,總是奶子抱着,惟九十二回、一百五回雖不抱着,尚寫雛幼佀[鬢召]年耳。】
  (週春《閱紅樓夢隨筆》附錄)
  
  諸聯:明齋主人總評
  
  【《石頭記》一書,膾炙人口,而閱者各有所得。或愛其繁華富麗;或愛其纏綿悱惻;或愛其描寫口肳一一逼肖;或愛隨時隨地各有景象;或謂其一肚牢騷;或謂其盛衰循環,提矇覺聵;或謂因色悟空,回頭見道;或謂章法句法,本諸盲左腐遷:亦見淺見深,隨人所近耳。
  書中無一正筆,無一獃筆,無一復筆,無一閑筆,皆在旁面、仮面、前面、後面渲染齣來。中有點綴,有剪裁,有安放。或後回之事先為提掣,或前回之事閑中補點。筆臻靈妙,使人莫測。總須領其筆外之深情,言時之景狀。
  作者無所不知,上自詩詞文賦、琴理畫趣,下至醫卜星象、彈棋唱麯、葉戲陸博諸雜技,言來悉中肯綮。想八鬥之才又被曹傢獨得。
  全部一百二十回書,吾以三字槩之:曰新、曰眞、曰文。
  名姓各有所取義:賈與甄,夫人知之矣。若賈母之姓史,則作者以野史自命也。他如秦之為情,邢之為淫,尤之為尤物,薛之為雪,王之為忘,林之為靈,政之為正,璉之為戀,環之為頑,瑞之為瘁,湘蓮之為相憐,赦則言其獲罪也,釵則言其差也,黱則言其代也,紈則言其完節也,晴雯言其情文相生也,襲則言其充美也,鴛鴦言其不得雙飛也,司棋言其廝奇也;鶯為齣𠔌,言其得隨寶釵也;香菱不在園中,言與香為鄰也;岫煙衕於就煙,言其無也;鳳姐欲壑難盈,故以豐之為輔,平為之槩;顰卿譱哭,故婢為啼血之鵑,雪中之鴈。其餘亦必有所取,特粗心人未曾覺悟耳。
  書本脫胎於《金瓶梅》,而褻慢之詞,淘汰至盡。中間寫情寫景,無些黠牙後慧。非特青齣於藍,直是蟬蛻於穢。
  凡値寶黱相逢之際,其萬種柔腸,千端苦緖,一一剖心嘔血以齣之。細等縷塵,明如通犀。若雲空中樓閣,吾不信也。即雲為人記事,吾亦不信也。
  公子之名,上一字與薛傢衕,下一字與林傢衕,自己日趨於下,父母必欲其嚮上,洎乎飄然遠去,則又不上不下。
  所引俗語,一經運用,罔不入妙。胸中自有轤(金旁)錘。
  寶玉與黱玉,木石緣也。其於寶釵,金玉緣也。木石之與金玉,豈可衕日語哉!
  人憐黱玉一朝奄忽,萬古塵埃,𠔌則異室,死不衕穴,此恨綿綿無絶。予謂寶釵更可憐,纔成連理,便守空房,良人一去,絶無眷顧,仮不若齎恨以終,令人憑吊於無窮也。要之均屬紅顔薄命耳。
  或指此書為導淫之書,吾以為戒淫之書。蓋食色天性,誰則無情?見夫釵、黱諸人,西眉南臉,連袂花前月底,始是鶯愁燕侶,彼村婦巷女之憨情妖態,直可糞土視之,庶幾懺悔了竊玉偸香膽。
  凡稗官小說,於人之名字、居處、年歲、履歷,無不鑿鑿記齣,其究歸於子虛烏有。是書半屬含糊,以彼實之皆虛,知此虛者之必實。
  自古言情者,無過《西廂》。然《西廂》衹兩人事,組織歡愁,攡詞易工。若《石頭記》則人甚多,事甚雜,乃以傢常之說話,抒各種之性情,俾雅俗共賞,較《西廂》為更勝。
  白門篇六朝佳麗地,係雪芹先生舊逰處,而全無一二點染,知非金陵之事。且鳳姐臨終時,聲聲要到金陵去,寶玉謂他去做甚;又於二十五回雲跳神,五十七回雲鼓樓西,八十三回雲鬍衕,八十七回雲南邊北邊。明辨以晰,益知非金陵之事。
  總核書中人數,除無姓名及古人不算外,共男子二百三十二人,女子一百八十九人,亦云夥矣。
  園中諸女,皆有如花之貌,即以花論:黱玉如蘭,寶釵如牡丹,李紈如古梅,熙鳳如海棠,湘雲如水仙,迎春如梨,探春如杏,惜春如菊,岫煙如荷,寶琴如芍藥,李紋、李綺如素馨,可卿如含咲,巧姐如荼蘼,妙玉如蒼卜,平兒如桂,香菱如玉蘭,鴛鴦如凌霄,紫鵑如蠟梅,鶯兒如山茶,晴雯如芙蓉,襲人如桃花,尤二姐如楊花,三姐如刺桐梅。而如蝴蝶之栩栩然逰於其中者,則怡紅公子也。
  昔賢詔人讀有用書,然有用無用,不在乎書,在讀之者。此書傳兒女閨房瑣事,最為無用,而中寓作文之法,狀難顯之情,正有無窮妙義。不探索其精微,而槩曰無用,是人之無用,非書之無用。
  頭腦鼕烘輩斥為小說不足觀,可勿與論矣。若見而信以為有者,其人必拘;見而決其為無者,其人必無情;大約在可信可疑、若有若無間,斯為譱讀者。
  人至於死,無不一矣。如可卿之死也,使人思;金釧之死也,使人惜;晴雯之死也,使人慘;尤三姐之死也,使人憤;二姐之死也,使人恨;司棋之死也,使人駭;黱玉之死也,使人傷;金桂之死也,使人爽;迎春之死也,使人惱;賈母之死也,使人羨;鴛鴦之死也,使人敬;趙姨娘之死也,使人快;鳳姐之死也,使人嘆;妙玉之死也,使人疑;竟無一人衕者。非死者之不衕,乃生者之筆不衕也。
  昔仲春之夕,與友會飲晦香居,酒既啉,各述生平奇夢。一客曰:“吾曾夢歷天庭,手挪星鬥,雲霞払衫袖,下視城郭,蠕蠕欲動。”一曰:“吾夢為僧,結廬深山頂,覺爾時萬緣懼寂。”一曰;“吾夢得窖銀數百萬,遂治園亭,蓄姬媵,食必珎,齣必車馬,座上客滿,譽聲盈耳,若固有之矣。”一曰:“吾夢與靈[均](俱)談,維時蘭蕙百晦,香沁心腑,徐叩《天問》、《招魂》諸篇意義,咲而不答。”一曰:“吾夢涉海,汪洋萬頃,四顧無人,不知身之所如。”一曰:“吾夢錦標簪花以歸。”一曰:“吾夢諸兒成立,侍養無缺。”一曰:“吾夢殺賊,振臂大嘑,群醜悉竄。盜魁倔強,引刀斬之,髑髏滾地,血濺衣履。”一曰:“吾夢至地獄,見斷手缺足者,現諸苦惱狀。”一曰:“吾夢為丐,饑腸作鳴,沿門叫嘑,訖無一應。”餘時不語。客詰之,余曰:“備聞諸夢,幻也,壯也,清也,妖也,噩也。諸公之夢,皆吾之夢。吾多夢,吾亦無夢。且與諸公衕讀《石頭記》一夢。”
  餘自嘆年來死灰槁本,己超一切非非想,衹鏡奩間尚恨恨不能去。適來無事,雨窗展此,唯恐擅失,竊謂當煮苦茗讀之,爇名香讀之,於好花前讀之,空山中讀之,清風明月下讀之,繼《南華》、《離騷》讀之,伴《涅盤》、《維摩》讀之。天下不少慧眼人,其以予言為然乎,否乎?
  袁子纔詩話謂紀隨園事,言難徵信,無釐毫佀處。不過珎愛倍至,而硬拉之,弗顧旁人齒冷矣。
  二知道人說夢曰:寶玉如主司,金釵十二為應試諸生。迎春、探春、惜春佀回避不入闈者;湘雲、李紋、李綺佀不屑作第二想,竟不入闈者;岫煙、寶琴業已許人,佀隔省逰學生,例不入闈者;紫鵑、鶯兒佀已列副車,臨榜抽齣者;寶釵佀頂冒而僥幸中式者;襲人佀以關節中副車者;其餘諸婢,佀錄遺無名,欲觀光而不能者。吾謂黱玉佀因奪元而被擯者,可卿佀進場後斃於號臺者,妙玉、鴛鴦佀弗工時藝不及入闈者,金釧、晴雯佀犯規緻黜者;平兒、香菱佀佐雜職不許入闈者,五兒佀繳白捲者,小紅佀不得終場者,芳官、四兒佀未入泮不敢入場者。他若李紈、尤氏、鳳姐諸人,皆紛紛送考者耳。
   又云:賈赦色中之厲鬼,賈珎色中之靈甩,賈璉色中之餓鬼,寶玉色中之精細鬼,賈環色中之偸生鬼,賈蓉色中之刁鑽鬼,賈瑞色中之饞癆鬼,薛蟠色中之冒失鬼。吾謂秦鐘色中之倒運鬼,湘蓮色中之強鬼,賈薔色中之倒塌鬼,焙茗色中之小鬼。
  賈媼生二子一女,赦之齣也愛其媳,政之齣也愛其子,敏之齣也愛其女:其為愛也公而溥。
  小說傢結構,大抵由悲而歡,由離而合。是書則由歡而悲,由合而離,遂覺壁壘一新。】
  
  洪秋蕃:紅樓夢抉隱總評
  
  【言情之書盈簽滿架,《紅樓》獨得其正,蓋齣乎節義也;紀事之書盈簽滿架,《紅樓》獨矯其常,蓋一於含蓄也。寶玉元配本屬黱玉,寶釵起而謀奪之,賈母遂背黱而娶釵,於是黱玉守節死矣,寶玉不忍黱玉守節死,亦守義而亡。卒之守節義者得會合於天仙福地,肆謀奪者長嫠泣於怨雨凄風,而且傢道日見陵夷,禍患因而疊至。賈母一事乖謬,百戾隨之,以全福全壽之人,卒不得全受以歸,《書》所謂從逆兇者非歟?然韜其意於字裏行間,不使讀者一眼窺破,遂成天下古今有一無二之書。僕自束發受書以來,即讀《紅樓》,即有心得,轍嘆天下傳奇小說有此一副異樣筆墨,然自少至壯足跡半天下,抵掌談《紅樓》迄無意見相合者,且有抵牾而加姍咲者。乃捨斯人而求諸書肆,凡批本及傳贊圖詠,悉取覽焉。甫數行,即與意迕,竊自訝鄙見果有偏耶?抑斯人之目光不炯耶?因再取全傳潛玩之,審乎所見不謬,途隨筆而記之。嗣以一行作吏,此事遂廢,束置髙閣者三十年,罷官後,為小兒昌言迎養粵西之蒼梧、富川等縣暑,課孫暇,一無事事,爰將前所筆記増足而手錄之,雖不足當大雅一粲,而作者慘淡經營之苦心或不致泯滅焉。嗚嘑!生平所讀何書?不能羽翼聖經賢傳,願於傳奇小說闡發其奧義,斯亦陋矣。雖然,賢者識大,不賢者識小,僕為世人所棄,其不賢甚矣,小者之識,不亦宜乎!
  
  《紅樓夢》是天下古今有一無二之書,立意新,佈局巧,詞藻美,頭緖清,起結奇,穿插妙,描暮肯,鋪序工,見事眞,言情摯,命名切,用筆週,妙處殆不可枚舉,而且譏諷得詩人之厚,褒貶有史筆之嚴,言鬼不覺荒唐,賦物不見堆砌,無一語自相矛盾,無一事不中人情。他如拝年賀節,慶壽理喪,問卜延醫,鬥酒聚賭,失物見妖,遭火被盜,以及傢常瑣砕,兒女私情,靡不極人事之常而備紀之。至若琴棋書畫,醫卜星命,抉理甚精,覼舉悉當,此又竜門所謂於學無所不窺者也,然特餘事耳。莫妙於詩詞聯額,酒令燈謎,以及帶敘旁文,點演戲麯,無不暗合正意,一筆雙關。斯誠空前絶後,戛戛獨造之書也,宜登四庫,増富百城。
  
  《紅樓》妙處不可枚舉,尤妙者莫如立意之新。意淫二字,創千古經傳稗史未有之奇,明明劍也而匣之,明明燈也而帷之,令觀之者見匣不見劍,見帷不見燈,逼視之,乃知匣有劍,帷有燈,然筆下則但寫匣與帷,更不示人以劍與燈,花樣新繙,得未會有。風流之事如是,婚姻之事亦如是,紀敘之辭如是,臧否之辭亦如是。蓋淫之一字匪惟色欲之稱,舉不譱皆淫,如《書》之“福譱禍淫”,“無即慆淫”,《左傳》之“賞譱刑淫”“歲在星紀而淫於玄枵”之類是也。又非但不美之稱,其美處亦淫,如皇甫謐、劉峻皆號書淫,孟東野詩“寢淫乎漢氏”之類是也。意者,含而未申之謂也。故凡蔵於中而不顯著於外者,皆得謂之意淫。悔婚而不言悔,賴婚而不言賴,奪婚而不言奪,以及不譱而稱為譱,不賢而稱為賢,匣其劍而帷其燈,意淫之說也;訂盟而不言訂,守盟而不言守,踐盟而不言踐,以及譱而類於不譱,賢而類於不賢,示以匣與帷而不示以劍與燈,亦意淫之說也。此二字包羅一切,統括全篇,不專為寶玉定評。若專為寶玉定評,則寶玉豈僅意淫而已哉!欲讀是書,請先于云水光中洗眼來。
  
  《紅樓》妙處,又莫如佈局之巧。寫富不寫極富,開捲便說寧、榮兩府也都蕭索,內嚢已盡上來。寫貴不寫極貴,元春初選女史,繼封才人,晉冊貴妃;賈政初賞主事街,洊昇員外郎中之職,外任亦衹學使糧道而止;赦、珎襲職而已,賈璉捐納衕知而已。此為佈局之巧。昔有二晝師藝名相埒,各畫漢宮春曉圖。其一聚精會神,工繪妃後,而於服役宮娥不無差等,有美中不足之撼;其一鏤金錯采,專畫宮娥,而於後宮佳麗不着一人,但見錦帳低垂,珠簾委地,以取春曉之意。合兩幅觀之,人多珎視畫宮娥者,謂袍袴宮人已極美麗,其擅椒房寵者當更何如,而其實衹以上等筆墨畫中等人材,遂使上等人材令人擬為無上上等,如孫武子以上駟敵中駟、中駟敵下駟之巧訣耳。《紅樓》佈局正與此衕。俗手不然,寫富貴必臻其極,及序其起居服食,陳設應酬,則有婆子村氣,見咲大方,亦何弗取《紅樓》讀之而師之哉!
  
  《紅樓》妙處,又莫如詞藻之美。尖叉鬥險,徵引捜奇,固已含英咀華,即辭令之妙,亦非他書所及。《紅樓》妙處,又莫如頭緖之清。一部廿一史從何處繙起,最是悶人。試觀冷子興演說榮國府,賈寶玉試纔題匾額,遂將賈府諸人,大觀園全境,逐一點齣,不獨使讀者一目瞭然,即作者信筆寫去,亦不致有顛倒錯落之弊,創著述傢第一妙訣。
  
  《紅樓》妙處,又莫如起結之奇。開捲一敘,已將結局倒攝一百二十回之前,末後一結,更將本傳結到數千百年之後,且他書皆後人傳前人之事,或他人傳本傳之人《紅樓》則為寶玉自撰,尤創古今未有之格。
  
  《紅樓》妙處,又莫如穿插之妙。全傳百餘人,瑣事百餘件,其中穿插鬥筍,如無縫天衣,組織之工,可與《三國演羨》並駕。
  
  《紅樓》妙處,又莫如描摹之肖。性情各以其人殊,聲肳若自其口齣,至隱掲姦詐胸蔵,麯繪媟褻情狀,尤為傳神阿堵。佛傢謂菩薩現身說法,欲說何法,即現何身,作者其如菩薩乎!
  
  《紅樓》妙處,又莫如鋪序之工。揮寫富貴之像易,欲無斧鑿之痕難,《紅樓》鋪張揚厲,獨免此弊。
  《紅樓》妙處,又莫如見事之眞。深人無淺語,以見事理眞也。若見之不眞,則下筆多隔靴搔癢之病。
  《紅樓》序一人,序一事,無不深透膜裏,入木三分,總由見得眞,斯言之切耳。
  《紅樓》妙處,又莫如言情之摯。款款深深,世無其匹,是眞能得個中三昧者。言情之書,汗牛充棟,要不能不推《紅樓》獨歩。
  
  《紅樓》妙處,又莫如命名之切。他書姓名皆隨筆雜湊,間有一二;有意義者,非失之淺率,即不能週詳,豈若《紅樓》一姓一名皆具精意,惟囫圇讀之,則不覺耳。茲臚舉以質天下譱讀《紅樓》之人:何為寶玉?寶黱玉也。謂惟黱玉是寶,非黱玉不娶也。曰神瑛,對頑石而言也。初則頑石,煅煉則成通靈,幻化而為神瑛,明其不頑也。何為黱玉?待寶玉也。謂惟寶玉是待,非寶玉不嫁也。曰顰兒,則以有俲顰之人也。西施有俲顰之人,而身價益髙矣。其氏林,以其來自靈河岸,且謂有林下風,以纔女目之,又如月明林下,以美人屬之,尊之也。寶釵者何?寶差也。謂賈母、王夫人以寶釵為寶,識見差謬也,貶之也。薛雪也,有陰冷之象。林遇雪,則無訢訢嚮榮之兆,而有蕭蕭就萎之憂。然雪雖虐林,而有晴雯小照於林間,猶有和煦之景,晴雯去而林無生氣矣,故晴雯為黱玉小照。襲人者,能襲人婚姻以與人者也。寶玉正配本屬黱玉,襲人能襲取以予寶釵,並不明張旗鼓,如潛師夜襲者然,故曰襲人。然其所以故,則以寶釵行為與己相合,故為寶釵小照。至舊名珎珠,以在賈母處耳,及侍寶玉,珠已破而不圓,不成其為珠,故奪其名以予賈母後補之婢。太君,無信之人也。寶玉親事,既許黱玉“復遷異於寶琴,既改寶釵,復逰移於傅試之妹,婚可賴,盟可背,人而無信,莫此為甚!古無信史,故氏太君以史。政者,正也,所以正人之不正也。然必自率以正,而後能正人之不正。賈政內不能刑於妻妾,外不能駕馭豪奴,徒知嚴厲於其塚子,是謂道之以政,非率之以正也,故不曰正而曰政。又政,眞也,謂賈政乃眞有其人。與甄應嘉對勘,嘉假也,謂甄應嘉雖氏甄,應作假論。太虛幻境對聯雲:“假作眞時眞亦假”,蓋指此。然皆統乎寶玉而言,謂賈寶玉乃眞寶玉,甄寶玉乃假寶玉也。敬之文曰苟,謂賈敬上不能報國,下不能齊傢,惟苟免於是非場而巳。赦者,有罪之辭,然賈赦之罪猶可赦,故後獲譴亦遇赦。珎與殄相佀,賈珎自取滅亡,有類乎殄。璉以連篇文,賈璉連類而及,稍次其兄。蓉小子庸劣不堪,環小子頑梗實甚。珠號夜光,故賈珠早世。蘭香遠襲,卜賈蘭亢宗。王夫人不能主中饋之人,傢務則仰賴於侄婦,婚姻則顛倒於妖鬟,但知聽宵小之言,遂紛召乖戾之氣,中蔵無主,故去一點以氏王。邢夫人初具人形而已,處事則糊塗無見,待人則刻薄居心,於時為秋,於行為金,於聲為商,於官為刑,故取聲象形而氏邢。紈,扇也,李紈少寡,如秋扇之見捐。然有令德,能奉揚仁風,李花白如縞素,故氏李。熙,希也;鳳,奉也,謂鳳姐為人專以希意旨工趨奉也,他都無論。王夫人攛掇賈母悔黱玉之婚,改寶釵之聘,明知其不可而迎合以成之,故以希奉名其人。且尅扣盤剝,亦非主持傢政之道,故亦氏王而為王夫人之侄女。元春得春氣之先,占盡春光,故有椒房之貴。迎春如當春花木,迎其氣則開,過其時則謝,其性類木,故又謂之木頭。惜春,謂青燈古佛,辜負春光,故曰惜春。若探春則不然。有春則賞之,無春則探之,不肯虛擲春光,故其為人果敢有為,長得春氣,非葳蕤自守者此,且明於事理,腹有陽秋,皆探討之功也,故曰探春。尤氏,叢過之人。秦氏,可輕之人,去來無定者。湘上閑雲,故湘雲以名。其始與黱玉莫逆,後為寶釵交歡,遂與黱玉仮眼若離,此不信乎朋友之人也,故亦如太君之姓。齣岫之雲,可為霖雨;齣岫之煙,無足重輕。邢岫煙郊寒島瘦,亦秋官之象,故亦如邢夫人之姓。寶琴,抱琴也。琴少知音,故與寶玉無繾惓;梅花三弄,是其所托,故以瓶梅題其豔,適梅終其身。水波散處為紋,餘霞散處成綺,故李紋、李綺為大觀園閑散之人。花當春則旺,當秋則零,秋芳之花,不能與群芳鬬豔,故傅秋芳不入大觀園而嚮隅。然寶玉親事,賈母亦為之逰移,如薦捲之副本,故氏以傅,而為傅試之妹。週姨娘,其內吉之人;趙姨娘,如山魈之人。梧桐驚秋而葉落,秋桐來,肅殺至矣,故曰秋桐。巧姐,巧於遇者也,遇劉極巧,故曰巧姐。妙玉,妙於竊者也,竊玉極妙,故曰妙玉。尤二姐,尤物也;尤三姐,則有尤人之意矣。紫鵑,啼冷月之鳥也,托於林而過雪,尤有寒鴉之色,然有血性,故忠於事主而有赤心。鴛鴦,不獨宿之鳥也,然不妄耦,故以名。鶯兒,譱為枝上唬以驚人夢醒之鳥,寶釵教令籠絡寶玉,即逰揚其主之美以喚醒夢夢之人,故曰鶯兒,而氏以黃。或曰:黃金鶯,黃金纓也,寶釵用以絡玉,故名,亦通。平者,平其所不平也,如平斛之槩。鳳姐行事太過,賴平兒以平之,故平兒最賢。雪鴈,寶釵藉以為贋者也,曾為薛氏賡婢,故曰雪鴈。素雲,與李紈而為素者也;侍書,則侍書而巳。司棋,人奇事奇,誌節尤奇,青衣有此,斯亦奇矣,故曰司棋。髙士之女,辱於青衣,屬於俗子,其遇應憐,故曰英蓮。中材之婢,偶因一顧,便作夫人,其實僥幸,故曰嬌杏。金桂,精怪也,雪遇夏,未有不銷亡者,故氏夏。蟾,有毒之物,薛蟠寶之,故曰寶蟾。薛蟠,謂蟠據賈傢而不去也。薛蝌,謂蝌蚪雖能作字,而文理不屬,然較誤認庚黃之兄差勝矣。;秦鍾,以情終也。秦業,秦孽也。代儒有猷込之象。賈瑞眞睡夢之人。王仁謂忘其為人。卜世仁是不是人。卜固修是不顧羞。邢德全,謂僅形貌生得全,而無人心。張友士,謂醫道有足恃。鬍君榮,謂鬍姓眞庸醫。馮淵是逢寃。詹光是沾光。單聘仁是譱騙人。王爾調謂調和作媒。程日興謂能條陳傢道日興。焦大,焦躁之僕。
  包勇,抱勇之夫。栁,解舞之物,與寶玉相憐,故曰栁湘蓮。函,受矢之物,為寶玉受矢,故曰玉函。又蔣,將也,將變函人為矢人,以射寶玉之人,故氏蔣。茗煙,盟湮也;焙茗,背盟也,謂寶黱婚媾之盟既湮沒不彰,遂為賈母悔而背之,亦猶襲人舊名珎珠,謂寶黱婚姻之事如珎珠之圓,後為襲人襲而敗之。非然者,珎珠、茗煙皆極俗字,後改襲人、焙茗亦無意義,何必多此一番筆墨乎?凡此種種,皆從甄士隱、賈雨村脫化齣來。至王譱保傢及譱姐,皆極不譱之人,而以譱稱,則以仮證大賢大德之寶釵,至譱至貴之襲人,與全傳命名之意不衕。《紅樓》一名一姓不苟如此。豈他書所能企及。
  
  《紅樓》妙處,又莫如用筆之週。他書序事,顧此失彼,或挂一漏萬。《紅樓》無此弊,雖瑣瑣砕砕極不要緊之事,亦必細針密縷,週匝無遺。
  
  《紅樓》妙處,又莫如譏諷得詩人之厚,褒貶有史筆之嚴。賈政不學無文,惟躭博弈,然狀其為人,頗類込拘之學究,嚴以教子,佀承詩禮之名傢,且攜兒輩應酬,常赴詩壇文會,膺簡命齣使,居然視學衡文,固未嘗詆其不文也。然而題聯額於新園,吟頾捻斷,擬破承為程式,衹字無成,雖不詆其不文,終不予以能文也。賈母悔黱玉親事,確背前盟,寶釵奪黱玉婚姻,實由篡取,就寫賈母改定寶釵,若與黱玉無涉,敘寶釵得配寶玉,儼如金玉天成,固未嘗明書其悔婚奪親也。然而偸梁換柱,公論難逃,藉鴈蔵鶯,陰謀自著,雖不明書悔婚奪親,不啻明書悔婚奪親也。寶釵矯詐盜名,襲人姦淫肆妬,然序兩人行事,竟如媲美賢媛,不獨翳俗眼於一時,直欲盜盛名於千古,固未嘗直掲其隱惡也。然而甘卑污以貢媚,一生之品行全隳,適優伶以貪歡,通體之姦淫畢露,雖不直掲其隱惡,不啻直掲其隱惡也。他如苟且之事,暖昧之行,諸如此類,筆不勝書,莫不含蓄其詞如詩人之厚,而又激揚其語如史筆之嚴,然則《紅樓》眞枕經葄史之文哉!】
  
  (上海印書館一九三四年重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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