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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 亲
沧海云帆
童生


注册时间: 2007-11-09
帖子: 23

沧海云帆北美枫文集
帖子发表于: 2007-11-19 18:01:02    发表主题: 父 亲 引用并回复

父 亲
周礼/文
这些年来,总想为父亲写点什么。但每次都是提笔又搁下,不知从何写起,我的确不知如何来形容父亲,也不知如何用文字来表现父亲。今天再次拿起笔,想为父亲写下只言片语……

背包

父亲从母亲那里得知了我住院的消息,从上海匆匆忙忙地赶来了成都,在病房里我见到了阔别两年之久的父亲。久别重逢,本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应该把酒言欢,共诉父子亲情。没有想到我们父子俩竟在这儿相聚,因为我的病,谁也开心不起来。我躺在床上细细地打量着父亲,花白的头发干涩而缺少光泽,颧骨高高的凸起,额上几条像刀刻一般深深的皱纹,浑浊的眼睛里藏着泪水,黝黑的脸上挂满了担忧。父亲又老了许多,五十多岁的年龄,看上去起码有七十好几,多年漂泊父亲竟衰老到如此程度。
父亲把背上的包轻轻地放在了地板上,小心翼翼地拉开包,从里面取出一大沓钱,递给我说:“现在钱不好挣了,许多建筑工地上都不要我们老头子,他们怕滩上事,工友也不愿和我们一个组,嫌我们手脚太慢,吃亏。你先拿着花吧,不够我再想办法。”我从父亲的神色中看出了他的无奈,我心痛不已,父亲都快六十岁的人了,年轻时辛苦劳累,到了老年也不能想想清福,还得为儿子的医疗费犯愁。我能体会到父亲找工作的难处和遭受的白眼,也能体会父亲生活的艰辛。
我盯着父亲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背包,这个背包我非常熟悉,它陪伴了父亲大半生,是父亲年轻时入伍部队发的,退伍后就成了他外出打工的行囊,背包原来是深黄色的,但多年的洗刷和日晒,颜色早已褪去,泛白发毛。
每年元宵节后,父亲便背着这个包,装着换洗的衣服和棉背,连同一家人的生计,以及对家的留恋和牵挂,离开了家乡,踏上了打工的行程。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永远是步履匆匆,手中总有忙不完的活。我小的时候,父亲就开始外出打工,每逢年关临近,父亲才背着他那个军用黄背包,从遥远的异乡,乘坐数天的火车,赶回家来与家人团聚。年关一过,父亲又背着他那军用黄背包启程远行。在这一回一返中消磨尽了父亲的青春,他从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变成了一个瘦骨嶙峋、白发苍苍的老翁。
我刚出生不久,作为老大的父亲便从他的大家庭中被分了出来,得到了一间很小的破瓦房,这间房便成了我们的卧房、厨房、饭厅。这样的破房只能勉强挡风避雨,每逢夏季遭遇暴雨,屋里到处都在漏水,家中所有的器皿都成了接雨的工具。而到了冬天,寒风无情的从四面吹刮进来,更是冷得够呛。那年月农民的光景都不好,吃不饱,穿不暧,睡不宁,是普遍现象。面对家庭的窘困,面对嗷嗷待哺的我,面对母亲的无可奈何,一气之下,父亲背起他的军用黄背包离开了家乡。第二年我们家便住上了宽敞明亮的三间大瓦房,父亲自豪地笑了。
我十九岁那年考上了大学,本来是一件令全家高兴的事,而就在同一时期,母亲却突然身患重病,用去了家中所有的积蓄。所幸母亲的病总算好了,但我上学的学费却没了着落。我明白我的大学是上不成了,尽管上大学曾是我多年追求的梦想,十二年的寒窗苦读也就是为这一天,我不愿像父亲一样作一个农民,为了生活常年在外奔波。尽管我有一千个不愿意,有一万个不甘心,但又毫无办法。我不敢在父亲的面前表现出来,更不敢向他提出关于上学的事,这么多年父亲也非常不容易。然而父亲却读懂了我的一切,他拍着我的肩膀问我:“想不想上学”?我含着泪点了点头。父亲笑了,到我开学的那一天,父亲备齐了我所有的学费和两个月的生活费。后来我才知道父亲为给我筹集学费挨村挨社,寻遍了所有的亲朋好友。父亲是一个从不向别人低头的人,但这一次为了我能够上学,他不得不放下他坚持了多年的尊严。我入学那天,也是父亲背着他那军用黄背包出行的时候。

鼾声

长期以来,父亲与我聚少离多,父子之间的沟通极少,加上文化上的差异,竟与父亲没有多少话可以交流。父亲这个人一向没有多余的话,在家时就像一头不怕累的老黄牛,没完没了的在地里干活,在家里大气也很少出一声,母亲常说,你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说不出几句话。父亲询问了一番我的病情,我也问了问父亲在外的工作和生活情况,基本上都是我问一句父亲答一句,寒喧一阵后,便再也找不到话说了,父亲不住的搓着双手,时而望望窗外,时而望望我,时而帮我拉拉被子,时而为我削削水果。
到了黄昏时分,父亲出去买了二份晚餐回来,吃罢饭,我让父亲到旅社去寻个住处,医院附近的旅社,住宿都很紧张,晚了是写不到号的。父亲出去了一会又回来了,我问他写到号没有,父亲摇摇头说:“太贵了,要八十块一晚上。”父亲向来节省,吃穿住行无不俭朴,不要说八十块一晚上,就是三十他也不会住的,在回家的路途上,他没有住过一晚旅社,都是在候车室里过夜。
“八十就八十吧,反正你又不是长住,一辈子也不会光顾人家几次,再晚了连八十的房间都没有了,那时你住哪里呢?医院又没有睡的地方。”我望着父亲,着急地说。
“没事的,就在椅子上靠靠,凑合一晚,现在你正用钱,能省就省。”父亲微微一笑,核桃皮似的脸,略为舒展开来,像是在安慰我,不要为他操心。
以前,听说医院晚上是不能留家属的,都由特护照料,后来还是应广大病人的要求,才准许病人家属留宿看护。但医院不给病人家属备床,只发一张沙滩椅,一床薄被子,只能将就靠在椅子上躺会儿。就这样的“床”,一晚上还要收五块钱的陪护费,天亮后还必须还回去。父亲没有丝毫的怨言,他觉得只要能够遮风避雨就很好了,花五元钱还是值得的,况且病房中还有空调,又不会感冒。
晚上父亲便靠在沙滩椅上躺下了,父亲身材颀长,而椅子太短,睡起来十分困难。父亲换了很多种姿势,都不够舒服,后来父亲把椅子靠在床头柜上,头就枕在上面。父亲倒是什么环境都能适应,什么困难都能克服。也或许是舟车劳顿,非常困倦,父亲躺在椅子上,很快就睡着了,一阵阵如雷鸣般的鼾声也随即响了起来。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自从生病以来,我的睡眠极不好,常常要深夜一两点钟才能安然入睡,父亲的鼾声,更是让我难以平静。父亲打鼾已是几十年的习惯了,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有之。小时候,我住在父亲的隔壁,家中的墙是用竹块夹好,再用泥土扶上的,隔音效果很差,隔着墙壁我每晚都能听到父亲响亮的鼾声。我不知道母亲这些年来是如何适应,如何做到心平如镜,静若止水的。
有好几次,我都想叫醒父亲,让他不要打鼾,但我明白人睡着了是根本无法控制的,况且父亲长途劳顿,十分疲惫,我又怎么能忍心叫醒他呢?我只能睁大眼睛望着无边的黑暗,漫漫长夜不知何时天亮,透过窗户我看到了天上几颗稀疏的星辰,朦胧地睁着惺忪的睡眼。我内心烦乱不已,不住的上厕所,一不小心,脚碰到了椅子上,咵的一声响。父亲从睡梦中惊醒,小声地问我:“怎么,睡不着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说没什么,就是没有睡意。我躺在床上数着绵羊,但精神始终无法集中,一会又想到了别的事上,头十分的沉重,想睡又无法入睡。奇怪父亲的鼾声怎么消失了呢?我竖起耳朵仔细地聆听着,不光没有打鼾的声音,甚至父亲连轻微的翻身的声音都没有。整整一夜,父亲如同一尊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始终保持着睡前的姿势。天亮时,父亲久久不能站立,肯定是父亲的脚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好半天,父亲才问我早上想吃点什么,他出去买。
第二天晚上,夜出奇的静,不要说鼾声,就连父亲呼吸的声音我也无法真切地捕捉,我明白父亲怕影响我休息,他一直假装睡着,只要房里有丁点的风吹草动,他都一清二楚。我照样无法入睡,突然一种想听听父亲鼾声的想法油然而生,我从来没有认真聆听过父亲那如摇滚,交响乐一般的鼾声,也没有认真的去品味过这种声音中夹杂的繁乱与无奈,只是一味的讨厌,恼怒,埋怨。现在才真正体会到父亲的辛劳,父亲的痛苦与不安。父亲住了二日,看着他充满血丝,红肿的双眼,一脸疲惫不堪的样子,我心里也十分难受,就劝父亲回家好好休息。父亲觉得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让我担忧,于是第三日,父亲决定一早就坐车离开。临行时,父亲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关切地说:“好好养病,什么都不要担心,没有什么迈不过的坎,没有什么淌不过的河。”

豆浆

住了两个月的院,我的身体已有所恢复,又临近年关,便迫不及待地出了院。在村口的马路上,车刚停稳,亲戚朋友就来了一大群,大家夹道相迎,我仿佛成了凯旋而归的将军,也似衣锦还乡的官绅。一串接一串的鞭炮噼噼啪啪地放着,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山野,不断向四周扩散、萦绕、回荡。
母亲说鞭炮能冲去身上的霉运,大吉大利,火炮声大概持续了十多分钟方才停下。我环视着来迎接我的亲友,人群中却不见父亲的踪影,我问母亲:“爸爸呢?”母亲说父亲刚从医院回来,就接到了舅舅打来的电话,说是他那边的建筑工地上需要人手,父亲觉得离过年还有一月有余,在家中闲着实在不划算,于是紧跟着就去了重庆。没有见到父亲,我的心中难免有些失望。后来母亲又说,算算时间,你父亲这两天可能就会回来。
到了家门口,我刚想跨进去,母亲一把拉住了我,说道:“你等一会。”母亲小跑着从灶屋端来一盆烧得正旺的木炭,放在我的脚下,让我从盆上跨过去,说是能免灾除祸,以后的生活就会像烧着的炭一样红红火火,旺旺盛盛。
果然在腊月二十九这天,父亲背着他那军用黄背包回到了家。父亲见我能吃能动,异常高兴,从包里取出在重庆为我买的营养品。父亲挨着我坐着,又仔细的询问了一番,特别问到生活上需要注意些什么,我告诉父亲,在我的食谱里,主要以优质高蛋白,新鲜的绿色蔬菜,有利尿、清热、滋润的水果为主,父亲不明白什么是优质高蛋白,又轻声地问我,我说就是指鱼类、豆制品类,蛋类等,特别是天然的豆制品类吃了最好,父亲认真的听着,像小学生听老师讲课似的,生怕漏掉了一两句。
父亲与我闲聊了几句,然而就出去了,快到天黑时才回来。回来时,父亲浑身是泥,手指还在不住的流血。我问父亲干什么去了,父亲笑而不答,只是让我躺着好好休息。父亲在屋里找了几根生锈的凿子(一种打磨的工具)就下楼去了。父亲神秘的行径令我十分好奇,我让妻子前去看看,妻子回来对我说,父亲在老屋里搬了一个石磨回家,正在凿边缘风化了的石头。
这个石磨我是记得的,那是祖辈留下来的,以前常用来磨豆子,那时的豆腐都是自家做的,后来常有人来卖,十分方便。自己做,做多了吃不了,做少了又觉得麻烦,索性就不做了,这个石磨就一直丢弃在老屋的旮旯里。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时,妻子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香气四溢,扑鼻而至。我知道,为了让我一早喝上豆浆,父亲一定是天不见亮就起来赶磨的。我呷了一口,香甜可口,一股暖流顺着喉咙到达胸间,充盈于全身。顿时,我感到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很久没有喝到这么好喝的豆浆了。
吃罢早饭,父亲又忙着要去磨豆子,说是中午要给我做一个豆腐宴。我劝父亲说:“您一年难得回家一次,在外打工风里来雨里去的,一年忙到头,回到家这十多天的时间,就好好的休整一下,别弄得这么辛苦,况且豆浆和豆腐都很便宜,每天都有人挑来卖,极易买到,我也吃不了多少。”父亲说:“买的哪有自己磨的卫生,好吃。”
我强不过父亲,只好叫妻子给我端了根凳子,坐在石磨边看。父亲把上好的黄豆放到磨心里,边推边往磨心里倒些清亮的井水。一会,一汨汨乳白色的豆汁便从石磨的边缘流了出来。父亲的额上起了一层微汗,脸上却露出了欣悦的笑容,他用衣袖揩了揩开额头的汗水,然后用一个勺子把豆汁盛放到瓷盆里。其间父亲催促了我几次,说外面风大寒冷,我又刚出院体质虚弱,很容易感冒。病情又不稳定,不宜久坐,让我回屋好好躺着。妻子也在一旁帮衬,我只好回到了屋里。
……
过了大年,我与父亲一同离开了家,我回了单位,而父亲又背着他那军用黄背包,迈着坚定的步伐,踏上了南下的列车,望着父亲渐远的背影,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内疚,我欠父亲的实在太多,他这么大把岁数了,还要为我,四处奔波,日晒雨淋,肩挑背磨。想到这些我的心瘾瘾作痛,当父亲的影子彻底消失在无边的原野,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转眼间一年又过去了,不知漂泊在外的父亲是否安康,何时才能与父亲再次聚首。
通联:周礼 四川省安岳县高升中学 邮箱:admzl123@126.ocm 邮编:642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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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kho北美枫文集
帖子发表于: 2007-11-20 00:01:57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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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想起 朱自清的背影 :)

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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乒乓、摄影、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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