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雨 《鬼妻》

[雪泥]

鬼妻
叶雨（加拿大）

我从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段经历。
那时候我还小。
下着大雨，我一个人在泥泞不堪山里迷了路。天快黑了，我急得哭了起来。就在我惊慌和恐惧的时候，突然不知在那里冒出来一位老人。看不出来他的年纪。因为他很高，壮实而且皮肤黝黑；与之不对称的是，他头发全白了。我看到了他，开心极了，至少知道有人会帮我。

老人看了看我，说道：“……现在出山太晚了。你到我的屋子……住一晚再走。”他说话的口齿很不灵便。我开心地答应了。 心里一块石头落了下来。
跟着老人来到他的山中小屋。天黑了，我吃过了饭，坐在门口的树墩和老人聊天。雨后的天空竟然分外晴朗，每颗星星就像是拿下来洗过了又缝在了天空，格外闪着光。

老人很不喜欢说话，蹲在树墩上抱着膝盖带带看着远处的星发呆。我问老人在山里干什么。老人指了指不远前一座小山。等等，那不是一座小山，竟是一座巨大岩石雕成的雕像！星光的投影照在上面，分明是一个轮廓分明的美丽的女子怀抱着一个婴儿，像是在期盼着什么。
“我花了四十年时间，现在差不多雕好了”老人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他没有看我惊讶的表情，拿出一个酒壶，慢慢喝了起来。我开口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停了很久，像是勾起了他一段痛苦的回忆：

老人叫达旺。小时候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女玩伴，阿曼。

<葫芦丝配乐>
他们无拘无束地在竹林里追逐嬉戏。达旺手很巧，经常用竹子给阿曼做各种好玩好看的东西。
阿曼也会给达旺唱歌。小竹寨里经常有她开心的歌声。


达旺和阿曼小时候经常到山里玩耍。有一次阿曼拉着达旺说：“你看那大岩石顶上的星星。阿爸说，那是金牛星座。就像你啊，埂脾气！”老实的大旺裂开嘴呵呵傻笑。
阿曼突然发现了什么，说：“你觉得那块大岩石，像不像一个很美的女人？”达旺突然在旁趁她不注意亲了她一下，然后低着头红着脸说：“像你。”那是达旺第一次吻她。
</葫芦丝配乐>

长大后，他们结成了夫妇。但是新婚不久，达旺被征兵入伍。
走的前一夜，阿曼拉看着达旺，说：“你一定要回来看看我们的宝宝。”
达旺轻轻抚摸着阿曼还看不太出来怀孕的肚子，柔声说：“我一定回来。你有身孕了，别累着。”他们一晚都没睡。


鲜血干涸过的土地是一种恐怖的黑色。战斗异常激烈。达旺所在的队伍全军覆没。达旺受了重伤。有个路过的和尚救了他。因为死人堆里只有达旺还有呼吸……


和尚很惊讶于达旺的生命力。达旺发着高烧，喃喃自语：“阿曼，曼……”。

一年以后，战事结束了。达旺告别了和尚，回到魂牵梦萦的故里。


“阿曼，阿曼~~”还没到自己的竹楼，达旺忍不住先大喊起来。果然不久，阿曼的温柔的声音传了出来：“阿旺，是你吗？”伴随着婴儿的哭声。

阿曼的容貌一点也没改变，依然年轻美丽。婴儿很小，是个男孩，已经能依稀看出阿旺的模样了。

达旺开心极了，抱着婴儿胡乱哄着。阿曼在旁边笑道，“你轻点儿……别摇太厉害了……哎呀胡子扎到了宝宝了……看你！”小竹楼里饭香满屋，一家子说不出的温馨。


过了几天，达旺想出去看看老朋友。阿曼温柔地说：“孩子还小，我要做饭干活，你别出去好吗？”达旺一向疼妻子，就天天在家里哄孩子，给孩子做玩具。

一天达旺背着孩子下楼，在竹林里砍竹子准备做些家具和孩子的玩具，突然身后有人喊他。达旺转身一看，正是他的救命恩人，那个和尚。
达旺喜出望外，叫道：“大师，你来了！”
和尚没有笑容，毫无表情地对他说，“阿旺，你背着个死孩子做什么？”
达旺大怒，说：“大师，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是你不能这样侮辱我和我的家人！”
和尚摇摇头，说：“阿旺，你回来多久了？”
达旺回答：“三个月了吧。”
和尚叹了口气：“你的孩子为什么一直这么小，长不大？你的妻子为什么一直这么年轻？”

一丝凉意直透达旺的后背，这些日子里他一直有些疑惑。为什么孩子永远是新生儿的样子？为什么阿曼的容貌一点也没变？为什么阿曼一直住在小竹楼，但是竹楼似乎像是长时间没人住过的样子？

达旺绝对不敢去想，也害怕去想。他推开和尚，大叫：“你给我滚，你胡说八道！”，背着孩子跑回竹楼去了。孩子哭了，声音很响。

晚上，达旺没有流露任何异样。他千万次地让自己不要多想。或者说，如果现在和妻子、孩子在一起只是个梦，那么，这个梦，最好永远别醒。

达旺迷迷糊糊睡了，但是不一会儿被竹楼下轻轻的“啵，啵”声音弄醒了。他起身，阿曼不在身边。孩子还在，睡着正甜。

达旺来到楼下，看见阿曼在舂米。达旺问道：“曼，为什么晚上还要舂米？”

阿曼停了下来，却没有回过身，发抖的背影分明是在哭泣。达旺赶紧过去搂着她，柔声问道：“怎么了，曼？谁欺负你了？”


阿曼流着泪，哽咽道：“不，来不及了。旺，我多么想每天都服侍你，给你做饭，和你在一起……我答应过你的，我要让你看我们的宝宝……我多么多么想和你在一起啊，还有我们可怜的宝宝……你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多么多么想你，你知道吗？我们苦命的孩子啊……”

达旺全身发冷，觉得天旋地转，颤抖地说道：“这……难道，这一切……”

阿曼说道：“……是我不好，我去了没关系，可是宝宝却也没能保住……旺，那是我们的孩子，你看，多像你啊……”

达旺的脑子已经“嗡嗡”直响，他大声叫道：“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你听听，宝宝在哭，你看看，这是你的手，你天天给我做饭的手。阿曼，你在哪里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我永远不会再离开你们了！”
阿曼停止了哭泣，紧紧抱住达旺，缓缓地说：“明天，是我最后一天了。为了让你看到我们的宝宝，我靠一股怨气弥留在人世。到明天，我的魂魄就要离开肉身，我们永远要分离了……旺，我真不想离开你啊……”

达旺脑子一片空白，能做的就是搂着阿曼，似乎这样就是永恒。
<葫芦丝配乐>
风过竹林，扯下斑驳的月。一幕幕的童年回忆这时都浮了出来。他们在小竹楼还装饰着当年达旺给阿曼做的各种小玩意儿，他们在竹林追逐嬉戏，阿曼给达旺唱的歌……
达旺哽咽着说：“曼、你放心、我们永远，不分开！”
</葫芦丝配乐>

不知过了多久，达旺迷糊间听见阿曼说：“旺，还记得那块大石头吗？你把它雕成我的样子吧，好吗？”


第二天，达旺醒来后，阿曼和孩子都不见了。竹楼一尘不染，所有的衣服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放好了。桌子和竹楼地板上都摆满了饭菜，阿曼似乎想把达旺这辈子能吃的饭菜都做了。

从那以后，世上没有了达旺这个人。深山里，一块巨岩前面，搭起了一间简陋的小屋。一个男人每天用凿子凿着这块巨岩，但是落手很轻，似乎唯恐弄疼了它。



老人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嘶哑了。


第二天早上，我拿好了老人画的路线，正要告别老人。
老人正在专心致志地雕刻，没有理会我。

正要走，我突然发现有个年轻美丽的女子，背上背着个新生的宝宝。她双手搭在老人背，脸轻轻贴着老人的后项。老人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我听见那女子在轻轻地说：“旺，我知道你会为我雕刻这块巨岩的。我让你雕刻它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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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云云]

　　好一个美丽而动人的爱情故事！学习了！

[张祖文]

海外人员的民族风情,作者心中的一丝故国情感清晰可见哟.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