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运邦 童生
注册时间: 2007-11-25 帖子: 49 来自: 中国 李运邦北美枫文集 |
发表于: 2007-12-13 05:19:49 发表主题: [原创]一个普通人的遭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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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腊的烦恼》
(一)
在俺们村里,我最要好的玩伴,就数克腊了。说起克腊的名字,还有些许来头呢。
(二)
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在一个大雪漫舞的寒冬,克腊降生于偏僻的农村。当时,他父母欣喜万分,拿出积攒大半年的白面、宰杀了还能下蛋的芦花鸡,招待来贺喜的亲朋邻里。三个月后,该给孩子起名字了;小两口很是犯愁。因为家里的贫穷和文化大革命,两口子的学业耽搁了。刚刚改革开放的时候,人们的生活习惯和思想;还处在冰封初融的状态。那时,算卦的风气迷漫乡村。于是,没文化的小两口,求助算命先生帮孩子取个命运大吉的好名。生辰八字刚一报出,算命先生就说孩子命中缺土。俗话说得好,缺啥补啥。孩子在母亲怀里一直哭个不停,突然外面下起了报春的小雨。算命先生又看看孩子的面相,大拇指在其他四指上掐来算去;过了大约十分钟,拿出葫芦形的布袋里的麻纸和铅笔、画了像碎土块似的一团东西,丢下没说什么话就走了。
(三)
回到家里,小两口怎么也看不懂,麻纸上画的东西代表什么意思。百思不得其解,又请教了几个长者和民办老师,也没有一个人能说清眉目来。时光如水,不知不觉中,早已是莺歌燕舞、鸟语花香的时节。有一天,母亲抱着孩子在院子里晒太阳。院墙外几个七八岁的小娃子,在打仗,拿着土坷垃扔来掷去的;不知是谁扔的一个坷垃,正巧飞过院墙砸在孩子的左眼上。年轻的母亲吓坏了,泪水顿时夺出眼眶;赶紧拿湿棉布手巾给孩子轻拭。等她出院子看时,顽皮的娃子们已作鸟兽散。她只好等在窑上干活的丈夫快快回来,给孩子去县里医院看看,村里的刘氏诊所早因卖“假药”被迫关了。可奇怪的是,当孩子的父亲傍晚从县里窑上回来时;孩子的左眼全好了,像没被伤过一样。此时,小两口真要在内心万分感谢算命先生了。想来孩子是和土有缘的。于是,他们两口一夜没睡,翻来覆去;最后,商量决定就让孩子先叫“坷垃”吧。
(四)
小坷垃虽得过两次大病,可还算健康地成长着.慢慢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坷垃也像其他孩子样被母亲领着去报名。正巧碰到一个很有才学的语文老师,这个老师祖上是地主,文革挨了很多批斗。最终挺了过来,已是不惑之年。他左瞅右瞅小坷垃,瞧着就十分聪明,就让进了他的班级;并对坷垃母亲说孩子必须改乳名为学名,不然会对孩子的学业有很大影响。无奈之下,父母还是为孩子未来着想,也同意了老师的意见;并要老师给起个好名。老师毕竟是"学惯中西",就在坷垃原名的基础上反复思考:改定为“克腊”!
(五)
克腊从小就是父母很听话的好孩子,上了学自然是老师很得意的好学生。克腊上到初中是在实验班,学习都是很棒的;当时很多女生私下喜欢他,他也是对异性有一种朦胧的向往。这些在萌芽状态的想法都被家长和老师,扼杀在了摇篮里。该考高中了,父母想让克腊早点学业有成;就让他报考了师范。可不巧的是,克腊偏偏差了两分;拿高价家里又没钱,只好进了一所普通高中。高中期间,克腊过的最艰难也最痛苦,他已不再是昔日的好孩子和好学生。他经常看和高考不相关的所谓课外书,也谈了两次不成功的所谓恋爱。这些活动,都是背着父母和老师搞的“地下工作”。克腊最怕的是高考,最反感的当然也是高考制度。三五年下来,克腊看的课外书,堆成了小山;可成绩却是一落千丈。在这期间,克腊曾两次休学,在家帮父母干农活。可是,他又有些不甘心,不想像父母被一辈子拴在土地里。说话间的功夫,高考就来到了,前两天考下来,克腊已是一头污水;可想结果是一败涂地。父母不忍心让孩子,早早地去打工。无奈之举,只好上了补习班;克腊因基础太差更是压抑万分、痛苦不堪。眼看再过半年又要参加高考,父母也很是着急;为了避免再次落榜,全家商定让他报考美术专业。高考的前几个月,克腊参加学校统一组织的美术培训班。这年总算考上了省会的一所普通大学,学的是美术教育专业。上大学这年克腊虚岁已二十又二了,同班同学都比他小几岁的,大家都喊他“老大哥”;老师对他也是优待有加。由于,高中学习不好的教训;克腊在大学是出了名的用功,连续两年拿奖学金:一次省级、一次国家级。卡拉常去的地方,就是画室和阅览室;他的休息时间不是打球跑步,而是练笔写文章。学习专业课之余,克腊在学校与校外的报刊、杂志上;发表了十几篇诗歌、散文与小说之类的文章。同学们私下里,对他也是议论和羡慕。
(六)
克腊的同班同学缨子,是他知心的灵魂朋友;他们有事没事就在一起散步谈天。他们是从大二下半期,开始交往的。不知为什么,到毕业他们俩谁也没说一句爱对方的话。像其他大学生的爱情一样,克腊和缨子也是幸福多于苦楚的。最让人难忘的是,在大三的"十一"假期间,去爬泰山的情景;这是克腊对我后来描述的。虽然,许多细节他已记不起,但我能从他的深情描述中;感受到他当时的幸福。毕业时,他们俩没有哭泣,不得不各奔前程——克腊毅然去西部支教了,缨子回她市里进了报社当美编。我不知道,缨子在克腊心中有多大分量;我想他们是深深爱着对方的,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不管在一起、还是不能在一起?我深深的祝愿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七)
转眼间,克腊去西部已两年了。从他给我的来信中,我知道他在这个学校是山区;条件很艰苦,好在孩子们都很可爱、很好学。他还说,缨子已经结婚了和市长家的侄子;虽然他的来信有些轻描淡写,我还是能感受到他的心在被针扎。克腊从那以后,半年没给我来信。我还听说,克腊的父母也为他的终身大事发愁呢?毕竟,克腊也快奔三十的人了。他是否也在为自己犯愁呢?半年后,从克腊的来信中;我知道了他最近半年多来的变化动向。克腊信中说,前不久,几个热心的同事给他介绍了一个姑娘,比他小两岁是个独生女干护士的。刚开始的时候,两人谈得很是投机;闲暇之余,又是游山玩水、又是互赠信物;真是形影不离呀,然而,两月过去了;不知何故姑娘对他却越来越冷淡了,以致于最后疏远、不联系了。克腊在信中还宽解说:“天有不测风云,爱情的道路不会如想像的那样一帆风顺的”。我也回了信,说了一些安慰他之类的话;我发现克腊还是上学时那般真诚、不会世故?克腊,可是我们村里老少公认的好人啊!乡亲们说,他心底善良、乐于助人,尤其有才学,还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为国家培养人才的美术教师!那个不识趣的的姑娘,脑子里是不是进水了,我后来在私下里想。克腊又在来信中描述到,他在学校附近租了两间简陋的小屋。一间是书斋兼及卧室,另间是厨房。小屋书房的东墙上挂了一幅油画,这是缨子毕业时送给他的自画像;西墙上挂的是一幅摹写“叶公好龙”的漫画,这是他所教的学生在国家大型漫画比赛中的获奖作品。克腊信里说,看着桌子上那个护士女友送给他的精巧手机和漂亮雨伞,内心的愁苦像李煜的比喻: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敢问万能的上帝,除了缨子是否只有我,才是最懂卡拉心事的人了?
(八)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克腊给我很少来信了。我心想,也许他工作太忙或者感觉没什么可写的就不写了,总之有他的原因吧。前几天,我为这还抽空去了他家里一趟。热情地接待了我,让我喝了一大碗鲜热汤,他的母亲。并给我讲了一些关于克腊小时候的顽皮事,比如:他的左眼被砸而无伤,可最后写字却用了左手;姓名的来历;放牛、掏鸟之类等等。那天,我和他母亲聊了整个下午,从他家出来五点多钟了。外面开始飘飞大片大片的雪花,六角形的小灵物,我穿的虽厚仍感觉很冷、浑身直哆嗦。回到县城,已是万家灯火的黄昏。麻木而忙碌的人们,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日子在日历上被一页一页的撕去。随着岁月悄然溜走飞逝,克腊的印象,慢慢淡出我的记忆和生活之外,正如缨子的倩影逐渐淡出卡拉的记忆和生活之外。伴着刺骨的寒风新年的气息,一步一步逼近了。有一天,老家的三叔来县里购置年货,顺便在我家吃了中午饭,吃饭期间闲谈,说到了我的童年好友克腊。三叔点上一支烟平静地说:“听邻居们传说,克腊在外出事了,不知是真是假?”。当时,我听到这就全懵了,真不敢相信这消息是真的。迷迷糊糊的自己,不知怎么把三叔送出家门。要不是见到,克腊所在学校拍来的电报,打死我也不会相信他的“早没”,真是太可惜了啊!他才而立之年,就这样撇下流言和荣誉,轻轻地走了!
(九)
受克腊父母的拜托,要我去西部一趟。克腊父亲因早年在窑上干活,双腿已致伤,不方便去;母亲年迈况且要坐那么长时间的火车,也不方便去。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又受他年迈父母的委托,即使我家人不太乐意我还是坚决要去的。寒冬腊月的天气特冷,妻子给我找出了最厚的棉袄,她说到了西部会更冷的。带上该带的物品,我踏上了西去的列车,长长的嘶鸣,让我心烦意乱的。车外的风景和家乡的不同,出奇的美丽,可我却无心欣赏。三天三夜的火车,坐的我骨架都散了。到了地方经过多方打听,才算找到了克腊所在的学校,比我想象的还要偏僻。在学校里,一个管事的主任接待了我。我又去了克腊带的那个班,看到他可爱而朝气的学生,泪花不止一次的模糊了我的眼眶。和克腊一起去写生的同事向我讲述了,他牺牲的经过。前一周,当地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克腊从未有过的兴奋,就和给我讲述的这个老师一起,带领全班的四十多个学生同去附近的山里写生。摹山范水了大半天,学生们都累了。于是,就三五成群的在一个泊子边上歇玩。不知什么原因,一个女生和同学赌气,竟独自去沿泊子里的冰面。沿着沿着到了中央,因冰面太薄就“咔嚓”一声掉进水底。这个老师说,他不会游泳。我心想,克腊也不会游泳呀?在万分危难之际,克腊拿起一块大石头,砸开更大的冰面,带着衣服跳了进去。他十几次探出头来,在水面上呼吸。大约二十分钟过去了,岸上的学生都急得乱哭。女学生被举出冰面,终于获救了。可是,克腊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就永留在水底、安眠了。讲述完了,这个老师已经泪流满面。接着,我去了克腊在学校附近租的那两间小屋,整理他未写完的手稿和其他遗物。见到了,东墙上缨子的自画像和西墙上的学生漫画,正如克腊给我信中描述的一模一样。我还见到了,克腊给缨子未寄出的几封信。不知缨子现在是否知道,克腊已去了另一个世界。
(十)
第二天,我参加了学校为克腊开的追悼会,出席的还有当地的政府领导。在会上,一个领导宣布追加他为烈士。可我在下面,却听得心里像打了五味瓶。也许,这样可以告慰他年迈的父母。在师生们的强烈要求下,当地政府为克腊树立了一个墓碑,在学校的附近的山脚.碑上用魏碑体刻着:刘克腊老师之墓.但愿,克腊的在天之灵保佑:他的学生健康成长和父母的晚年平安.随后,我拿着克腊的未写完的书稿和其他遗物,踏上了回乡的火车.寒风依旧呼呼地吹着,过年的气息更浓了,火车把我带向远方.也许,明天就会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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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运邦(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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