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葬

[和平岛]

天葬
文/洛夫

一群兀鹰
穿过羊卓雍湖升起的浓雾
敛翅
　冲
　　而
　　　下
乱啄声中
他听见自己的头盖骨
隐隐发出铜音
纠结的愁肠
拉出来竟是一条条
剥皮的草蛇

沾血的锤子
带着啸声连续下击
群星一阵颤抖
嵌在岩石上的那张脸
将碎未碎之间
露齿，仿佛一笑
晦涩亦如峰顶的残雪
毛发在风中
骨头渣子
簌簌向山谷溅落
十个指头
分别指向十个方位
唯一发光的是
滚入草丛中的
那颗蛀牙

砍，剁，切，削，捶
铁器铮铮，试以和种方式解说
新解构主义的独门手法
无所谓筋络，无所谓肌理
一阵披风刀法
将骨髓中的骨髓
皮囊外的皮囊
碎裂成雨，成雾
最后淡作一幅巨大的空白
此生一路惊疑四伏
多死几次不见得就能如何如何
下次投胎的问题
下次再说

仪式之后继之以风雪
风雪后继之以沉寂
山中无墓无碑
无名无姓正所以天长地久
说到悲哀
已是昨日悬在天际的
下弦月
好远好远
亦如饱餐后
扬翅而去的兀鹰

后记：天葬，为西藏拉萨一带之奇风异俗，人死后先在家中停尸三天，然后由亲人抬至山顶的天葬台，俟喇嘛作完法事，专职的天葬师即用刀子、凿子、锤子等将尸体割裂捣碎，且任由群鹰争相啄食，直至尸骨无存，葬仪始告完成。此一奇俗之真义为何，不得而知，想必与一般火、海葬大致相同，无非是土归土，灰归灰，人来自自然，最后又化为自然，其庄严性不言可喻。以往仅闻西藏天葬之名，无缘得窥真相，近接获旅美友人许以祺兄寄来天葬台照片一张，骤看印象极为深刻，感而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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