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河杯”投稿

[吴国清]

变形记（组诗）


作者：吴国清
贵阳市四通街中铁二局一公司 550002
电话 13195112460


《马路边的疯子》

整个上午，他围着一根木桩
大笑。绕圈子
那根木桩的成立是曲折的
他绕过梯子、家具，进入一座森林
潮湿，道路交错。黑色的年轮像圈套
有时是戒子、轮子
有时是一枚公章的圆
马路消失。他是怎么进入木桩的
把公章还给森林、轮子还给马路
把戒子还给木桩
他围着木桩奔跑、跳舞。有时是木桩围着他
那些围观的人跟他不一样
他们被他牵着，还没进入圈子

《在公园的木椅上》

把腰弯下去，再弯下去
跟椅子的曲线吻合
在手指生出木梢或铁钉
整个下午，他把自己钉在靠背上
一个人的弯曲，从此有了依靠
在公园安静的角落
培植苔藓、菌类
在椅子上隐身
没有经过岗亭和斑马线
没有经过出租物或居委会，以及职业介绍所
也没经过公园入口处一个趿拖鞋、穿睡衣
动作轻缓的少妇的放牧
他缓慢的靠下去，靠下去
进入一棵树的睡眠


《衣柜或其它》

灰尘或者木质纹
她把自己移植进去
跟另一株南方植物嫁接
漫步于热带雨林。善变的雨水
有果实饱满，趋向于粮仓

这些都是次要的
她把自己熨平、折叠
提及最近的天气
她在讲述过程中完成变形

向内心存放编织物
偶尔打开，偶尔潮湿
会慌张。会乱
会把光线折断
还有一些包裹没来得及寄出

那些手不是用来审美的
她也不是用来选择的
衣柜和她，互相关闭



《午休》

这个中午，他绕开白晃晃的阳光
靠近自己的侧面。靠近马路边一棵树的睡眠
那些人白晃晃的影子在水泥路面上滚动
他们搬石头、扛梯子，成为某个轮子
在他的梦中数秒针。绕过他的午休
散进白晃晃的光里
有二路车经过他的路线
白晃晃的笛声卡在牙齿里
司机发脾气。乘客吵架、抢位子
靠在强壮的臂弯里，缓慢睡去
连同二路车在中华北路走失
那棵树的睡眠不一样。它对街道上的一切无动于衷
它把自己移植到中午的安静中，生长年轮
他没有叫醒它们
他也没醒来
它们和他，彼此梦见对方

《下棋的两个人》

两个人，手势对称
经过车马、将士
拎着自己单薄的身体
在棋盘里跑动

两个人，像齿轮。用牙咬
相互纠缠下去
用权利，在反方向转动
彼此形成力矩

棋盘上的两个人
谋划、构思。都有一部血泪史
但这一次，他们都没有出手
他们沿着楚河，游了出来




《琴房》

怎么说，都像是从琴键上走失
但这次，是意外

朗朗不是，柴科夫不是
他也不是王子
他站在五线谱上时
就像四分音符，一个小黑点

他一直跳，鱼缸里的小蝌蚪也在跳
小区里的省略号
从低音区到高音区，那些美声是那么高
高到他抬头也望不到

有众多的细脚
他沿着十指爬行
在黑白相间的楼梯上往返
错过了花园、超市和上午的班车

但这次是意外
这次他没有被我的叙述打断
他从一间暗室里又走了回来

《2路车》

火柴盒或者她的靴子
比车窗玻璃光滑些
她坐下来，有桔黄色背包
缓慢取出手机，放到耳边。取出都市丽人的慢
有暧昧的语气词
有白晰的脖子供我爬行
站在衣领里蛰她
从遵义路到喷水池
有时是胶质轮胎
有时是她的弹性多一些
我把自己移植到凳子上
像虫子，搓细，拉长
比中华北路短一点
下班路上，适合小睡
适合躺在她的背包里，看晚报
大声朗读一条桃色的新闻



〈变形记》

有时他是卡夫卡喂养的那只甲虫
有时是十频道那只非洲红蛙
在赵忠祥的暗示下，逃避鳄鱼、巨莽和狮子
更多时候，他也把自己想象成这头狮子
在脸上贴胡须，用沙子磨利爪子
在防盗门里踱着方步
与铝合金玻璃互为笼子
互相排空气。帐单住了进去
卡通片住了进去
机器人和橡皮泥住了进去
他把自己捏成棱形或者条块状
在夜晚啃指头，用烟头戳，用剪刀
剪众多的细脚。盖住隔壁的美声
在一条直线上走失
如果晚餐可以更丰盛些
如果三角形和圆形都不是封闭的



〈凉咖啡〉

如果雨可以更小一些
如果落下的像虫子
她坐在南面的位子上，嘴里含着樱桃
吸烟，搅动调羹。打碎形式上的杯子
她用拍子打蚊子
打他。有时用首饰
舌头上的毒是另一种
他走到她的脚边，缓慢躺下来
轻轻撕咬，她的靴子
她用花指甲给他梳皮毛
用一杯咖啡的温度
用比喻句，用暗示

〈城东中学〉

从这里出去是笔直的
像那年的玻璃一样尖锐、透明

要对称，要写仿宋体
偶尔插入日光灯管和白色的减号
三角形和正方体

有人把自己的身体折起来
放进文具盒里
有七月的雨水和冰雹
打湿了第三自然段
有喉咙慢慢打开，慢慢被淹没

两个园丁一直在花坛边修剪花枝
他们的剪子并非多边形
另外两个戴啤酒瓶底一般厚眼镜的中年人
光着膀子，在细细的教棍上走动

而我们几个，站在玻璃试杯里跳高，练习朗颂
后来被一个老年妇女夹在档案袋中
提走了

〈有时〉

更多时间，他避开河水
把自己卡在几个窗口里
从一个页面到另一个页面
从永乐路到大十字
其间，经过一些广告和邮件

经过喷水池华丽的地道
有灯光打在头上
有新鲜的女子迎面而过
这些时候，他往往从公文包里探出头来
在玻璃缸里摆动尾巴

摆动物理的部分
摆动那些大厦的圆柱体，像铅块
偶尔碰到电子屏幕和铝合金玻璃
他像那些红色的数字
在房价和利率表上跳舞，爬楼梯

在市中心的第二十七层
数鳞片，吐气泡
把自己从玻板上打开、辗平，像一张A4纸
从一只鼠标上走失


〈607病室〉

他和她是两个人，或者
药瓶光滑，皮肤偶尔松驰

她在手心数药丸
数他。数日历
他的呼吸是白色的
有苏打水的味道
有光线绕开，加进注射器里

有臀部和圆。不是他，也不是她的
墙其实不是白色的
衣服也不是。绷带有些紧

有时连着下水道
有时跟一粒灰尘一起，安放在六楼
听见走廊的回音
像针尖，会进入，会痛

〈墙上的挂钟〉

圆是一回事
鞋子陷在门框里
粘贴或者复制
都是另一回事

他把自己拴在钞针上
在中华路奔跑
轮子的滚动是外加的
有时是奥特曼
在写字楼和幼儿园间变形
在培训班和利息表

如果旋转是必须的
如果哮喘也这么均匀
如果阿拉伯数字像她们的曲线那样美

有时是一株北方植物
在墙上移动。在南方
偶尔水土不服
生锈或者折断，也不关他的事

〈电线上的丝袜〉

晃动有时是暧昧的
静止也是
比青草密，比你的指甲长
一团线的乱。用力抽，会紧
用力往上提，或者撕下
编织物裂开，物理的部分
空气是这样的。她也是

有弯曲的表面
你住了进去，蒙面人住了进去
扶着腰，迈碎步。借用她的侧面
借她贴膏药
你一直吹，把她吹胀。有压迫感
橡皮筋或者弹簧，他和她互为反作用
有爆炸事件发生。有风拂过，有舌头
风是假的，舌头不是

他抱紧她。它抱紧他
他把她脱下来
他或者她，都是多余的
都是蚂蚁在啃树皮
他浑身的茧在破
山坡缓慢，果子在长，摇摇欲坠
一只狐狸经过桃林
她留下绒毛，留下暗示或者语气词

倒立，可能的圆柱体
她围着电线杆转来转去
很薄，可以拉长或者缩短
把他勒得生痛
风不是这样想的。你也不是


〈养老院或者石头〉


那些快要被风化掉的石头
上半生不停的滚动、磨砺。贮存了正面的风雨
而在下半生，停了下来。绕过小区和子女
在一个郊外的院子里数着风湿和药瓶
那些皮肤松弛的手掌，与石头栏杆相互磨损
经历了并不漫长的石化过程
其中一些，在楼梯的转角处走失
扯着另一些的衣角
长方形的水泥屋子，将在清明过后
换来一个黑匣子和一些提前撰写的颂辞
另一些，远离老家的门槛
把自己揉皱，像一张抹布，盖住了不祥的部分
逼近石头的潮湿气息和老年痴呆症
现在，他们把自己安放到石头凳子上，剥落，生长苔藓
四肢长进石头里，日益僵硬

〈在高速公路上〉


擦着水泥路面，把刀磨尖
磨骨头。细小的撕裂
铁栅栏的切割
让最薄的一片飘起来

他围着轮子转
围着新建的高架桥
进入抛物线
桥不听话。路不回头

肌肉和血管
它们醒来，有尖叫声
你幸灾乐祸
戏弄它。跟石头赌一赌

在设计图中奔驰
石头的速度，比刀的快更锋利
动与静，相互厮杀

手和脚的转动，飞起来
比如轮子或方向盘
它们都离开自己
与你无关。仿佛假设


〈虚构的靴子〉

在讲述和走动中邂逅
她没有为你停下来
她绕过你，绕过音响店和末班车
你绕过她小腿的高度
绕过皮革，一匹马的属性
风其实也没有怎么吹
转身的姿态难以描述
棱角坚硬，在屏幕上踩踏、踢打并且逃逸
不是趾甲或鞭子
也不是你梦到的。青草在长
山坡光滑，石头缓慢
马在低头吃草，它不听话
它牵着你，在广场上放牧
绕过深浅不一的初夏
进入晚上十点钟的靴子
借她的小腿一用。借她的柔软走动
但靴子尖锐，立场鲜明
而你却如此暧昧

〈镜子的两面性〉

该不是月光吹进来
陷入可能的风
该不是你，游走在夜晚的表皮组织
灯光的假像足以构成
足以拂过你的手指，安慰面颊
经过晚餐、烧烤摊，和露水中的花园
有白色的墙成为背景，虚拟的身世和空间
有复杂的气味。在梳妆台前想起遗失在十字路口的对白
你把自己抚平，镶进玻璃里
否定苹果的圆。时光的小曲面，可供触摸
总有人离开。总有人进来，相互替代
彼此在灯光中取暖，失身于水银
失身于慢下来的等候
你离开那面镜子很久了
但影子，一直没有走出来

〈交谈〉

修辞都是多余的
两个人各说各的。石头或者鲢鱼
都很卖力，但各不相干
都没在对方的水域游动
天气在他们共同的描述下降温
她说左，但分明给出了右面的部分
他喝水，抽烟。吞下更多的语气词
杯子和桌子，因为投影而相互猜测
暗示让彼此暗了下来
他迷失在比喻的细枝末叶
她看报，看标题，没有进入一条新闻
没有进入风，越来越凉
“该是时候了”他想了想，打直了身子
但只是把自己的衣服紧了紧
她其实也是这样想的

《考场上的女教师》

她绕过课桌和近视眼镜
在我们的卷子上走动
黑色的毛衣像乌鸦，晃来晃去
或者多出来的一滴碳素墨水
让填空题拥挤，让夏天潮湿
她一直看表，拨快了我们的时间
越过了暑期
现在，她不涂口红，不照镜子
手中握有愤怒的直尺
那些窗台上的叶子爬进来
像答案里多出来的一笔
她使用红墨水钢笔，画叉叉
而我们几个，在卷子上
用铅笔涂她，用橡皮擦她，用减号
减去她的尺子，黑边眼镜和毛衣
把她一个人留在花园里。梨花带雨

《钥匙及其它》

这细小的金属的质感
伸出户口簿的尾巴
有时是他拧动它，进入花园小区
进入婚姻，和八小时外的生活

更多时候，是它拧动他
经过2路车、写字楼和晚夜班
在卫生间和橱房缓慢丈量
加法或者减法。把下半生租给商业银行

他把自己搓细，有钥匙的腰身
靠近一块砖头的站立
在不断攀升的单价和利率表上跳动
在掏空的锁孔里，生锈、折断

那些电梯公寓的灯光，明亮、闪烁
那么多的人，拴在钥匙上
挤进夜空，交谈、走动
像踩在柔软的云朵里
经过GDP和国家调控。经过他的睡梦



《积木》


如何进入那积木
对孩子扮鬼脸
如何成为那玩具，往外奔跑

把自己安放进去
长方形或者圆柱体
支撑以及变形，简单的加减法

竖立或者横放，互为逻辑
互相找力矩
木偶的快乐并非如此

三个人的堆集
日益升高的阶梯
或者，永远的三角形

倾斜，以及倒塌
也不关他的事

《蚊子及其它》

调音师不在。她也爱那蚊子
爱唱主角
机关枪或者假嗓子
互射。互换概念
在水龙头下面冲洗
牙齿与耳朵相互否定
她用蚊子叮他，缠绕他
用翅膀的嗡嗡声
飞机也有那样的翅膀
也有膨胀的气流
一个蚊子复制更多的蚊子
相互交媾、孵化
飞机不是她的。空难也不是



《蚂蚁及火车站》

那么多的器官
跟皮箱或者编织袋堆在一起
蚂蚁搬家。横七竖八
与火车站的玻璃门相互否定

那么多的肉批售给车站
经过警察或小贩的变戏法
其中一部分藏在假票里销往南方

另一些躺在塑料袋上
跟广场上的蚂蚁兜圈子
缠绕，挤压，往右边挪一挪
借那些腿往外走动

蚂蚁也喜欢靠近水源
蚂蚁也有幸运的夏天

《闹钟》

必须打断一个人的梦
把自己从弹簧上撕下来
装回轮子，喇叭和感应器

上半身和下半身互不承认，相互取笑
必须调试一下数据
水温低。方向盘还没成形

内衣纤维的卷曲
靠近一株南方植物
必须蹲下、预备
哨声很复杂

把自己卡在秒针里
伸手摁一摁
闹钟也在睡眠

《夜晚的乌鸦》

亲吻带来的疼痛，彼此用阴谋覆盖
用黑色的飞翔。老巫的扫帚在飞
她的尖嘴巴说中你的黄昏
她骑乌云，绕过荒山
绕过冷下来的炭火，潜入你墨汁的喉咙
深巷里的女声，游走在后半夜的颤音
整个春天，传播的旧事物
疾病迅速漫延
紫色的玫瑰刚好。她手中的魔术棒刚好
让你恢复了兽的上半身
你住在黑匣子。她不在
她在黑键上跳动。异域的黑色恋歌
“玛利维拉，玛利维拉”
钟声准时在十二点敲响
黑色老巫，把自己移入月光下的情节
偶尔有骑白马的人，经过雪地
经过狐狸和乌鸦的尖嗓子

〈逆光〉

要摁灭那灯光
夜晚中的他，并不成立
侧面和正面相互反证

要逃离。她蒙上眼睛
就没有人看见她的身体
在自己的影子里躲藏

他用语气词驱赶老鼠
用叹号
制造更多的灭火事件

要暗。拒绝阳光的灿烂
跟她一起黑下去
老鼠也爱阴暗的洞穴



《工地或车间》

直线，长方体
图纸上多出来的一页
用水泥填，用钢筋度量
料具多么整齐。程序和命令也是

车间真长，他来不及走到尾部
在中间隐身
进入零件或钢锭
简单的加减法。条规和公式

进入白晃晃的阳光
几个人，在工地上晃动
搬运石头和机器
他们和机器，都没发出声音

把自己的影子往外搬
然后进入那影子。停顿、喘息
发动机也有柔软的手感

《一只苍蝇》

理论上的一只
绕过桥墩、混凝土和下班时间
进入馒头

他用形式上的拍子吓唬它
用破瓷碗和剩饭，给它搭房子
把自己移出工作服

在木板上打开它的身体
把它放进蚊帐里
往外面扔脏衣服，扔馒头
在馒头里嗡鸣、产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