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联赛）洛神的黄昏

[沈漓]

洛神的黄昏
(沈漓)
1
四十年前，一位少年偶然在一张
活页日历上看见洛神的画像，
她的美丽和丰采震撼了年轻的心，
从此他睁开了爱美的眼睛。
神秘的上苍，使洛水神女的出现
紧密联系到流水无情的时间。
生命如枯叶纷纷坠落的灰暗日子，
箭一般飞逝，鉆入身后的空茫而消失。
少年长大成人，像一粒种子，
被偶然的一阵大风吹落到大洋彼岸。
他走遍世界，常忆出没水中的洛神；
纵横万里，钦佩仅走七步就不朽的诗人。
于是他不懈地寻梦，最终
掬起一捧滥觞于华山脚下的洛水，
于五千年文明史的源头
才饮了一口，就陶然大醉。

2
待他醒来，看见洛神在河边沉吟漫步，
一匹雪白的骏马缓缓跟随。
一切的变化对女神来说终归虚无，
洛神的美是那样令人惊叹，无法表达。
所有后人的描绘都被曹植雪崩般
纷至沓来的意象所摧毁，死得那样苍白。

（好吧，就这样溺死在自己的
历史和文化深处，已经不止一次了……）

他趋前致意，提起
令他激赏不已的《洛神赋》，
洛神微微颔首：“谢谢你
还记得我和那位痴情的诗人。
诗歌式微多时，神亦如此……
远方归来的旅人啊，
你可是一位吟游诗人？”

“我只是热爱诗歌，读过，写过。
只羡慕唐代诗人能走一路写一路。
唐诗岂止三百首啊，
潇洒地投入洛水而毫无愧色！”

此时众神在夕照中漫游嬉戏，
侍奉在旁的是娥皇和女英。
风神嘘息，河神扬波，阴阳神击鼓，
女娲唱起了婉转悠扬的歌声：

“太阳落山，金星升起，
黑夜之麾兮覆盖天际。
一朝离别，千载难忘，
诗魂归来兮道路漫长！”

洛神两眼饱噙泪水，双手捧起
曹植的信物——一枚晶莹的玉佩：
“人神殊途，诗人终归老去，
但诗歌是人类的精魂，永远不会死亡。
多少次我践约而来，伫立岸边，
手握玉佩，目送夕阳……
诗人寂寞，飘零者寂寞尤甚，
送你一支彩笔，助你早日了却夙愿。”
汉子接过那支五彩斑斓的彩笔，
它是如此玲珑可爱，温润如玉；
斑竹笔管，未曾动笔已泪雨千行。

宓妃轻盈的身躯纵身跃上马背，
神马一声长啸，
立刻在水面上飞奔。
它长鬃飘拂四蹄生风，
众神紧随其后，凌波蹈浪而去……

望着一路上水花盛开，汉子早已惊呆——
心头蓦地升起《白马篇》的意境！
这时候时间完全凝固，太阳如头颅
轰隆隆滚落到幽暗的深渊，
激起漫天红霞的大潮，澎湃于西部天宇。
不久洛河一片静谧，点点渔火时暗时明。

他又梦见洛神了，梦见她的前生——
清纯如一朵白莲花的女孩子啊。
梦见她的父亲伏羲立于河岸招魂：
“魂兮归来！就是淹死，
也要死在自己的母亲河里。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2007、5、21
于温哥华松云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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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我看，我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