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润明 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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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润明北美枫文集 |
发表于: 2007-05-20 20:02:56 发表主题: 【原创】囚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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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徒
文/田润明
那一年章建国二十岁,为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整整拼杀了三年。然而他老人家一句话,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章建国只得灰溜溜告别城市和同学们到牛富庄插队落户。革命理想和现实的巨大落差让他心里不禁一忽悠,被当枪耍了一回,真的兔死狗烹不留一点儿情面?他打了一个寒颤,心想,往后自己得有主见,不能再让人当枪使。然而他还是逃不出宿命,成了杀鸡给猴看的反面教材。
他哪里想到来到牛富庄的第一天便把公社书记和村里的支书得罪下了。中午乡亲们敲锣打鼓把他们迎进牛富庄。老乡早已做好高粱米干饭白菜顿粉条,饭有些硬,章建国只吃了半碗便咽不下,搁下饭碗出了院门,便私自爬上村北的九龙山游玩去了。原来公社的丁书记下午要来慰问大家,如今少了个人让范支书很恼火,明明丁书记要来这不明摆着让他老人家心里不舒服,给我眼里插棒槌。遂大声命令两名民兵,上山把他给我押回!迎知青的会上丁书记正讲得痛快,见押回了一名学生立时铁青了脸,心想,来改造的学生胆敢太岁头上动土不自量力。扭头对范久荣说,让他写出深刻检查。便前呼后拥地走了。
章建国自恃是革命烈士后代,那里把丁书记和范支书放在眼里,一赌气登上南下的火车散心去了。丁书记勃然大怒,要成立专案组,内查外调,给章建国上纲上线,杀鸡给猴看。可一听说他是烈士后代,只得干打雷不下雨。
谁知章建国散心回来后竟口出狂言,这些日子我悟出一个道理,世上只有奴隶主、聪明的奴隶和奴隶。老三篇是给奴隶看的,越看越奴隶。大伙念他是烈士遗孤,只当说笑,便不计较。
日子一天天熬过到了冬天。一场大雪降下,章建国正给队里放羊。第二天雪地上发现反标——打倒林彪!并有羊脚印。工作组进驻牛富庄。阶级斗争的弦立时绷紧,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不用说地富反坏右,知青们也个个感到压力。原来工作组带着任务下来,章建国这个丁书记眼中的刺头是写反标的首选。丁书记指示——给我整出一个反革命集团出来!工作组立时把章建国抓了起来,没想到他却是条汉子,软硬不吃。一位知青找上门来揭发章建国的反动言论——老三篇是给奴隶看的,越看越奴隶。知识分子是聪明的奴隶工人农民是奴隶。工作组喜出望外,正要抓你们个反革命集团还没有下手竟亲自送上门来,关起来交待清楚再说。就连外村的几位曾和章建国出外游玩的也受到株连,一时间本县揪出了一个知青反革命集团便沸沸扬扬传了起来。县里立时派下工作组取代了公社的工作组,组长姓齐,是县体委的年轻干部。此人运动员出身,造反起家,膀大腰圆且心狠手辣。立功心切的他拿出了浑身解数,定要章建国交待出反革命集团的成员、纲领、后台。
齐组长到任的第一天夜里,牛富庄大队审讯室。已经被几名民兵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章建国躺在地上只有一丝气息,齐组长进来装模作样大声斥责民兵,谁让你们把人打成这样?快去请赤脚医生疗伤!
赤脚医生擦完药又打了一支止痛针。齐组长说,你回去好好想一想,说出你们的后台是唯一的出路,硬着头皮顶着只有死路一条。章建国长出了一口气,知道今晚再不会受皮肉之苦。被民兵押回自己租住的小屋点燃油灯取出鲁迅先生的《呐喊》埋头看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就是先生说的那个在铁屋里第一个醒来的人,他呐喊着要把昏睡的人们唤醒,可他唤醒的第一人却把他打倒并说,你再喊我就打死你。
为什么?
我正做着美梦你喊醒我是何居心?
你能保证所有人都在做美梦?
我就是在美梦中被你喊醒,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在美梦中?
他无言以对心中只有哀凉……
连着三天没人理他,章建国哪里知道,凡是和他有过接触的知青都先后受到调查,揭发他的反动言论。过从甚密的全失了自由,说是反革命集团的成员。
工作组审讯室。齐组长指了指桌子上尺把厚的卷宗,厉声对刚刚被押进来的章建国说,我们已经掌握了你们反革命集团的所有材料,你不说一样定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党的政策是一贯的。
章建国休养了三天,自小就是学校体育队的他已经恢复了体力。他鄙夷地望着齐组长说,愿你美梦成真。
哈哈,你小子死到临头还是不肯悔悟。说着取出一个卷宗,打开说,皇后寨公社的刘祥发你认识吧。
他是我的同班同学。
齐组长一拍桌子,吼道,他已经承认将来要做国家主席。你是不是说过五十三岁当国家总理?
如果人民选举我,我当然要当。
气得齐组长爆跳起来,大声咆哮,跪下!随声一脚踹在章建国的腿弯处,章建国跪在了地上。齐组长铁青了脸吼道,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你们几个跳梁小丑蚍蜉撼树妄想变天真乃痴人说梦,给我往死里打!民兵们过来手拿棍棒打了个皮开肉绽,章建国没了气息才住了手。
一连几天的酷刑下来,章建国知道再挺下去伤了内脏不死也要留下残疾;如果按他们的思路交待罪行,连累同学和无辜的老乡不说,反革命集团可是重罪,不杀也将永陷囹圄没有出头之日……左思右想只得冒死一拚兴许能保住大伙冲出一条血路……
晚上吃过饭,章建国把用做炕沿的砖头拆下码好,等到来提审他的民兵开外屋门的锁时,他便站到砖摞上,取下已拴好的围巾,放到脖子上,等民兵一掀里屋的门帘,他这里已踹倒砖摞,吊在了檩条上……吓得民兵尖叫着跑出去……
说来也巧,正赶上二队的生产队长找这个院的车把式有事,正好走到小屋门前。此人当过兵上过战场胆子大,急忙找来一把菜刀,奔进小屋砍断了围巾,章建国应声倒地……
一九七零年四月二十二日,初春的大地阴冷阴冷,一辆吉普车呼啸着到了牛富庄大队部门前。两位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迅疾而入,把章建国从炕上拎到了门外,一脚踹下,章建国扑腾而跪。另一位的绳子眨眼便来了个五花大绑。
你知罪吗?
章建国默不做声,眼睛紧盯着门旁墙角露出的野草碧绿的嫩芽。心想,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哪知胳膊上的绳子一紧,那位战士吼道,死到临头,还不认罪!
章建国想到鲁迅先生的《药》里的牢头,微微一笑,说,可怜,可怜。然而绳子又是一紧,战士骂道,你就是茅坑里的一块砖头,又臭又硬的反革命分子,可怜你就是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背叛。说着绳子又是一紧。章建国的哀凉还没来得及袭上心头,豆大的汗珠已经滚下。哪里还顾得及可怜别人,啊呦一声,痛昏在地。两位战士一拎,把它扔进吉普车,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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