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记

[岭头落雪]

母亲让我把苦菜干带到建阳卖，说实话最怕这差事了。古稀之年的母亲，还得为第生计奔波我没有理由不帮她卖这苦菜的。母亲也许已猜出我的心事，忙说城时人喜欢这个，好卖得很。



她老人家怕我不知行情，又交代：有人卖三十，也有人卖二十五的。自己的东西，二十就可以卖了。到了建阳，直接把一大包苦菜拿到水南菜市场，在一面摊不远的地方放下。还没等我站稳，浑身沾着面粉的卖面女人，直嚷说气味不好闻，要我放别处去。



挪到市场口，挤在一卖扫把的老人旁边，直直地站着等买主上前。只见时间与无数张陌生的脸，嘈杂地从眼前流过。他们对不起眼的苦菜干竟然不屑一顾。偶尔有一两个人很随意地问一下价格，就急急地走开。快中午时总算来了位有诚意的男子，一开价十五块一斤，还说别人就是这价。这是母亲劳动时随手从田间地头摘下，用斗笠，有围兜或用一片芦苇捆起一点点地带回，洗净，用开水烫过，晒干，积液成裘似地凑成一斤两斤的，不容易。我不能这么便宜就卖了。



还想站在这儿卖，可肚子饿得咕咕乱叫，只好到对面称了一元钱面。这女板见我卖了一上午也没卖一斤就说：要逢墟才好卖呢！那时人多，苦菜干只有下四府的人才爱……



正好，明天就是北门墟，起个大早，胡乱吃点早饭，往北门赶。怕待会儿太阳毒，找了一棵大树，树下早有一卖土鸡蛋、土蜂蜜的人坐着了，我小心翼翼地把苦菜干放在他旁边，开始他反对，我说都是出来卖东西的，行个方便吧！这人倒好，没再说什么。因为天太早，来赶墟的人不多。我找了块石头，坐下与他聊着天。



渐渐地人多了起来，老头的意好兴隆。我的苦菜依然无人问津。一大袋的土糕片丝卖了，又到后面小店里提了一袋，这时我才明白，原来他卖的那些貌似土特产的全都不土。

再看看斜对面，不知何时来了一位老太太，卖生苦菜，就是用开水捞过没有晒干的那种。那个抢手呀，让我心里徒生嫉妒，不到一小时，一大桶的苦菜卖得个精光，三块钱一小坨。



同样的东西，用不同的方式做成，差别竟那么大。大得几乎让你不知道它们本是同一种东西。



若硬要把苦菜比作人生，对面老太太卖的青绿苦菜，就是阳光下明眸皓齿的青春少女，人人都喜欢，或者说它们是一群衣着光鲜，春风得意的人们，备受眷顾；我面前的苦菜干，干瘪、清瘦，黑乎乎的，如垂幕美人，谁还记得那曾经的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突然间觉得，那些勤劳善良，一辈子辛辛苦苦任劳任怨地在田地间劳作的农人，他们被丢弃在生活的一隅，像无人问津的苦菜干一样，于尘世中过着最不堪的岁月。



两物相照，谁的人生被注目，谁的人生被荒凉……



一种菜的好不好卖，竟牵扯到人生与命运的关联上去了。



其实，人的命说白了就是苦菜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