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行(十八首)

[歐陽里山]

献给爱与我





《雨子》

莫扎特，庄重得想哭
圣堂管风琴高壁上溅开春雷
稚童满髮苍白
扑进来一只，夜莺

凉风漾来不名的辛香
大漠，草野，原始高林
所有的喜剧气味
在黑夜


《未干的画》

那个坏锁的木屉
空相框
潮软的纸
蓝墨油遽然晕开

如果墙渗雨，还好过些
要是为久开的窗
我后悔饭后的多情
乃至三餐的习性


《象征》

哪里？爱神木
静午熏熏的墅庭
板阶扶漆而下，揉目
冬晴，更深的荫

他异喜鸟声
落叶憔青，桦木婷婷
想起昨晚的小雨
约会听伞它却停了


《如果有雨》

深夜为你度曲
纯黑纯雪的是我
如果有雨
帘缝里敲弹窗璃的是我

西历新年乌木的挂历
台灯，节摆器颤若蝉惊
咖啡垫最美的那句
樟枝里多情的莺


《木式踏板》

黑漆灯罩遽吐藏蛾
它恐惧，忧郁
半遮的窗是最透明的谎
它尽信

琴弦如髮
屋外一树漆黑
静音踏板之所美
是无意复古的


《聂鲁达》

不爱雨也不痴心晴天
那个清凉阴天的孩子
自带一束篝火
燃起太久的回忆，映暖眉髮

山岗眺海平远少帆
想让气笛吹醒酡颜
灰色贝雷帽心绪平静
再不会有人发现那夹心


《拜伦的匍匐》

离岛窄滩黄沙泛白
靴坑的多泥久挠不去
石像徛身
发现太阳灼浪的盐色

想起很多事情
海雀抛起又落
有木屋，十年前散了
硬叶疏响，想安静，不想了


《一月河滩》

午望城饭后的旧坞
拾石抛远以袭漂木
闲晾的杉舟弃架
满滩削过的块石

熏腊者搭棚俯坐
蓝色棚尖束之白绳
像雨帽竫坐的古神
熏者即崇高猥亵的幼佣了


HAZEL CREEK
MUIR'S SUMMER IN THE SIERRA

今天晚上
怀念河水，歌，榛树林
晴午的雀鸣
夜风清凉，他不甘寂寞了

高山的夏夜，无限的触觉
想起明昼的太阳
百感杂陈
最后睏倦，深眠


《古老的晨光》

为光迷惑
揣一只古铜闹钟
西班牙式的帆
远去，朦胧

今天晨光是老
的见证黑夜与白夜
伞下的依偎，牵手，亲吻
相知，相恋


《白色月令》
一个季节，近晚
她握回一掌心草籽
盆而土而莳而抚
她要写薰衣草的月令

我缠问晚餐她才靠近
开一支果酒，微笑
厨房的灯映出澹白而非晴蓝
她的稿本也是白色，如外边的雪


《你的名字》

一遍一遍念你的名字
怎样的秘密
你抚发认真的身影
一遍一遍在心底

你的淡眉，你的眼睛，你的嘴唇
渴望你一切的美
为什么喜欢上你的名字
没有道理，为某种滋味


《筵鱼圈》

当你扶肘沉思
微风暖软，飞上夜的天空
哪颗心都听得见
眼睛美丽温柔的迷惘

我缓缓靠近，草叶叮叮咚咚
你把灯关上，在静漾的湖边
我偏要在你花园里散步
不怕满脚星星的碎片


《槭林的鸣雀》

枝叶之外是你的歌
我听到南海的微风
树叶轻轻怕扰动另一片
悱婉的梦。他倾听

歌声时起时静
星夜仰头不为寻找什么
偶尔与你相和
偶尔出神，像忘了什么


《西风》

西风的去是孤独的去
你的庭园已滞留太久
棕木长椅褪色的蔷蔓
怅然闭目而忖，而眠，而混沌

蒲公英落了一地
栏墙之外夏之橙晴
静夜，杂芜，掩藏
锡铜的祈塑


《抹香鲸》

漂楛，白沫，杉舨平静
海的咸腥玄之又玄
天色转阴，十月
举网若旗海鸟穿来穿去

空虚，失灵，饥渴
橙晖里他们发现一艟野帆
壁炉烁烁温桶葡酒
是啊，那确是只好鸟


《冬天》
那个冬天大提琴气质的街
中国的街，空调机无情
十步一阁一阵北风
街口的法桐，有情

盲砖，灰格子围巾
每一步都不安稳
原来那气质是做出来的
提琴也是，但提琴已美


《婚车》

黄昏的婚车
褐色小街
婚宴完毕，归还
好多情绪，属于我，路人

藕纱，扯卸费力
鲜花插在桶里
新移的腊树静静
小女孩把礼炮摔在地上




后注： 三十多天的封闭式学校生活，使我很久不至，谢谢关注过我的各位，谢谢 Willian Zhou,赵福治，Chenrunmin，我作为新人，他们最先给我祝福 。也是这段时间的空隙里我写了这些，零散而多变。上个月在长沙，在湘水边走到一个废旧的泊岸，一些石块连岸堆满，稍退有一些三米长的弃船，盐白色，有些地方船板脱落，只剩木架，整个都被风雨磨得没有了尖棱。上面的广场地砖松动，有一个蓝色油布搭的尖棚，一侧露个小口，像一个戴雨帽的神，里边烧了木炭，一个中年人坐个板凳在熏腊肉。我们在河边拾着卵石，抛击自己放下的各种“小船”，抛击将岸的漂木。排水警戒管在一个凹岸的里面，凹岸另一边很多蚌壳，两个女孩在玩、挑拣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而我对那位熏腊者是没有恶意的。言语冒犯，见谅。<<白色月令>>时间跨点很大，我的妻子想写下一篇花的月令，(汪曾琪<葡萄月令>那样的)，可是到冬天，她的稿本却是白色，因为我们的生活更有滋味、 更有魅力。然而我是没有妻子的，我才十六岁。“筵鱼圈”是外号，不必究其意，如果要，可以理解为：我的筵席上的烤鱼圈，小小顽皮，毋要嗔怪。而那辆婚车，“扯卸者”非我也，是一个未到中年的男人，大概车主。这些就是我要说明的几点，有些冗杂，可自己表述不清，不作注释，可能引起不解或误会。也希望读者不要因为我的年纪产生偏见，不要为我的轻失而迁怒于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