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花朵朵

[茹石]

　　　　　　　　　　　　　　　一

　　老家宝和庄梁那一带，种葵花是为了吃零嘴。村子周围的田头地畔上，三五棵一排亦或孤立的一棵葵花，点燃秋色。只到现在，村里的老人们还管太阳叫阳婆，葵花叫朝阳花。

　　多亏课本上的图画和老师的传导，那时留着小马鬃男孩知道了朝阳花就是葵花，向日葵，向阳花。童稚不问“葵花朵朵向太阳”隐含的寓意，一路奔跑追赶平冈上微醉的麦浪，穿梭田埂上，驻足在比手腕还要粗壮的茎秆比巴掌还要阔大的绿叶前。――麦田和土豆地的地界上生长着一棵向日葵――一棵野生的向日葵。男孩昂起脖子，凝眸向日葵美丽的花盘；随后转身，仰望金光灿灿的太阳。神思驾着云影在天空和大地之间驰骋。
　　
　　奶奶讲，太阳是个美丽的仙姑。她喜爱人间，驾着金色的马车，昼出夜归，巡行苍茫天际，大把大把地把光明和温暖撒向大地。

　　向日葵是不是太阳留在大地上的孩子？这圆圆的花盘，这烂漫的花穗，多么像太阳，多么像阳光。大地之上春种秋收的作物――小麦、玉米、高粱、大豆、谷子，没有那一种长得能像向日葵这样高大茁壮。她不争沃土，不惧孤单，随你点播在田头地畔都能发芽生长。高墙挡不住、劲风吹不折、暴雨压不垮她心中的向往。像赤子追寻着母亲慈爱的目光，向日葵执着地追寻阳光，迎着灿烂辉煌的太阳绽放，在太阳博大柔媚的抚慰中展露纯朴憨厚的笑容，只到花盘里阳光饱满，低首躬身向东方。

　　男孩想到过：变一只蜜蜂，细细侦探向日葵与太阳之间的秘密；变一只蜻蜓落在向日葵丝绒般的花穗上，倾听阳光暖暖的话语；变一只白蝴蝶在花叶间翩翩起舞，分享向日葵的快乐。

　　男孩痴望着天空，迷离间看见衣袂飘飘的金发仙女，撒下大把的向日葵花穗。金色的花穗在旋转中不断裂变，越变越密，越长、越细、越发的明净、纯粹……
　　
　　来年春天，男孩借着月光在院子里种下一颗向日葵。那夜，他站在平冈上了望漫无边际的葵花，朵朵葵花梦里绽放，鲜艳的花穗在微风中快乐起舞，阳光像透亮的花蜜溢满他的心田。

　　　　　　　　　二

　　三十年之后，在丰饶的河套平原上，他看到了梦中的葵花田。

　　那年，工厂改制，他无奈离职。一切来得似乎太过突然，他毫无心理准备。原来的体制把他淹得太深，他沉迷在理想的大梦中不愿醒来。然而，现实犹如晴天丽日下的惊雷，骤雨突来，冲堤决坝。一切需要从头开始，堰塞了的人生河流面对苍茫的生活大海，是那样的唐突，那样的无措。失落、迷惘、郁闷乃至有些颓废，自卑如同雨后的狗尾巴草在心田疯长。那段日子他四处奔波谋求生计，有意无意间他躲避着惯熟的面孔，回避嘈杂的市声。空闲时间，要么窝在旅舍里变成一只书虫，与书中人物知遇相惜；要么寻静谧的去处走走，让花草树木倾听内心的独语。

　　多少次，他伫立家乡的原野上，望着一片片开花的胡麻地出神，仿佛想要读懂大地对高天淡蓝色的微语（他是农民的儿子，应当懂得庄稼的语言）。胡麻花儿卑微、土气，然而，那随着地势绵延跌宕的小蓝花，拓展别样的大气。在江南，他曾为铺天盖地油菜花陶醉。那种纯粹的、宁静的美，濡染了动情的山水，缓缓流进他的心田。在他的人生际遇降落到冰点的时候，在黄河之北，漫无边际的葵花田让他的思绪又一次在堪称“大美”的人间胜景中倘佯。正当向日葵展放花苞的季节，站在灌渠的沟沿上，触摸竹节一样挺直的茎秆，凝望金光四溢的浩瀚花海，感到一种不可言说的震撼。

　　沿着灌渠，漫无目的地走着，想着。这些大地上的植物，作为生命竟然与人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当一粒种子被埋进了土地，大自然就赋予了它发芽、生长、开花、结果的责任和使命。它们需要克服干旱、抵御风霜、躲避虫害，需要持守物种所拥有的个性并在群体的成长中把持能量平衡。而葵花尤为特出，她对太阳的向往，几乎是一种宗教式的超脱。

　　从眼前飞起的一只花喜鹊牵引着他的目光。乡间七月的天空蓝得并不那么澄澈，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蜜馨香。静静的纤云下面，两只山雀子的影子仿佛在梦幻中游移，婉丽的飞鸣一时间被高树上的“喳喳”声淹没。目光又一次铺平，又一次与昂扬的花朵碰撞。朵朵葵花高昂笑脸，在追寻太阳的相望与絮语中，笑容由花心一圈一圈绽开，跳动的花穗仿佛激情燃烧的火焰。那一瞬间，分明地，他听到花盘涨潮的声息，看到根茎勃发的意志。

　　蓦然间，像有一束明光穿透瞳孔流进了他的心坎――温暖、滋润，宁馨而敞亮。他想起了奶奶讲过得传说，感到阳光在项背之上流淌，听到生命的能量从天空向大地浩浩荡荡倾泻。他极力地克制着，没让眼泪流出来。

　　泪光迷离间，每一朵花盘都像一个小太阳，像心中的太阳。千千万万的小太阳仰望天空耀眼的大太阳，尽管是那么的安然，却是那么的汹涌、热烈；尽管无人喝彩，却有着无与伦比的壮观和辉煌。绵延横亘的阴山山脉沉醉在葵花田与太阳交织的眩目、迷幻的光雾中。

　　朵朵葵花在他的心田绽放。
_________________
抒如石之情，书如石之志。

[荷梦]

只要心中有葵花开放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