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调

[杨海军]

　　　　　　　神调





　　“当、当”的敲锣声伴随着好听的神调从村中的某个院落传出来。大神郭番叔和二神邹七婶又在给村中的病人下神了。
　　我和菜团还有穗儿偷看过郭番叔下神的场面：燃上三柱香，在香雾缭绕中，郭番叔怪叫一声，身子自上而下开始颤抖，若葫芦的大头四下摇晃，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光着双脚跳起舞来，像一只鸡被宰杀时痛苦的扭曲和挣扎。这时的邹七婶不失时机地边敲锣边用神调把病人的苦痛事说出来，郭番叔用神调回答，一问一要答间病因就找到了，病家就依神的旨意如法炮制。
　　　每次下过神后，郭番叔的脸溢满了汗水，脸胀得通红，真像经过厮杀一样。按惯例郭番叔都要留下吃饭的，钱也总是凭赏，多少并不计较。我非常喜欢郭番叔的神调，就常偷偷摸摸地学，竟也学得有板有眼了，但总感觉没有郭番叔唱得有韵味。一天，被母亲发现了，招惹了一顿打，在供奉的仙位下祷告了大半天。
　　　为了能学到下神的本事，我和菜团曾背着穗儿极力讨好郭番叔的女儿乔麦，为她掏了几个鸟窝，给了她爹两只鸽子做礼。鸽子自然成了郭番叔的下酒菜，学神的事遭到了拒绝，理由是下神是神授的，不是学的。为此我和菜团遭受了穗儿近一个月的白眼儿。
　　　　恼恨之余，我和菜团趁郭番叔跳神时，偷偷地在地上撒了一把图钉。我们所料想的郭番叔突然捂着脚丫委地嚎叫的场面并没有出现，而是眼睁睁地看着图钉被他赤裸的大脚一个一个地碾在脚下。我们很害怕，以为是神助，飞也似的逃了。
　　　后来，在郭番叔酒后躺在村中那片杨树林里睡觉时，我和菜团认真地打量了他的脚板，看见老茧黑厚闪着光亮，才知道郭番叔的脚板在近半生的跳神生涯中已磨练得刀针不入了。
　　　我对于郭番叔其人的回忆主要情节还是较为清晰的。譬如他的院落就在我家的前院，屋里常有一个爱突然蹲下双手抱头失声尖叫的疯女人，她常常夜半的嚎叫很吓人，传得很远，好像整个黑夜都给惊得颤抖出水样的波纹。关于疯女人，我不知道她得病的真实原因，为何郭番叔无比灵验的神功治不了她的病呢？但我知道疯女人一旦发疯有时会伤人。据邹七婶说，在一个郭番叔跳神未归的夜里，她突然发疯，差点没把五岁的乔麦掐死。没办法，乔麦从五岁开始就睡在郭番叔的邻居张喇叭匠家。
　　　郭番叔跳神的功夫在当地几个村子很出名。据说县城里一位什么局长的老婆得了怪病，请了很多名医都有没治好，后来用吉普车把郭番叔接了去下了神，竟奇迹般地好了。这段经历让郭番叔引以为豪。他总是在村民面前炫耀地说吉普车的座位如何如何地宣，局长老婆是如何如何的白嫩，家里是如何如何地阔气，地上还铺着鲜红的羊毛毯呢！令许多村民又羡慕又眼红。
　　郭番叔跳神的名气越来越大了，请他跳神的人越来越多，致使那几年我的家乡用跳大神方法来治病非常流行。
　　那年，我的家乡终于告别了油灯而扯上了电灯。全村人欣喜异常，只有邹七婶悲哀异常。邹七叔在拉电线时，被突然倒下的电线杆子砸碎了脑壳。两年后，邹七婶就做了郭番叔的二神，挣些钱供远在县城的儿子读书。
　　　从那时起，村中开始盛传关于郭番叔和邹七婶之间的绯闻。而邹七婶在邹七叔死后两年突然怀孕更增强了传闻的真实性。这个消息是菜团子的姐姐菜花透露出来的，据说刮宫术就是她做的。
　　1980年夏天，郭番叔十六岁的女儿乔麦与村中张喇叭匠的儿子成子私奔。那个夏天，我的家乡连降十天大雨，并引发了洪水。雨停了，郭番叔失去了他唯一的女儿乔麦。
　　　郭番叔手拿一把宝剑，像跳神一样在张喇叭匠家的门前大骂，耀眼的宝剑舞成一团光，吓得张喇叭匠“大哥，大哥”叫个不停。要不是跛脚树晨叔来了，说不定闹出什么事来。郭番叔坐在地上哭起来，我的娘呀，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呀，往后可叫我怎么活啊！哭够了，就强拉了张家一头牛，说是顶替财礼。
　　　关于乔麦的消息，村里人不得而知。失去乔麦的郭番叔在跳神后总是显得酒量不济，醉后也总是嚎啕大哭，大声咒骂。
　　　几年后，郭番叔在一场大火中死去。失火的是郭番叔自家的房屋。待村民们把火扑灭，郭番叔已被烧成黑炭了。火是疯女人点的，她点了火，就跑到村西那条小河边来回不停地跑步，嘴里不停地叫着：“烧啊，烧啊，全烧光了啊……”
　　　若干年后，我在城市的酒吧里和几个昔日大学同学聚会。我们喝得很尽兴，几个回合后，我们都有些醉了。在几个年轻女人怂勇下，几位同学者都下了舞池。看到他们在狂放的音乐中使劲扭动身子的情景，不知怎地我想起了郭番叔。我恶作剧地拿起克风，撕扯着嗓子唱起了神调。我敢说，唱完以后，赢得了全酒吧人的喝采声。难道这只能在乡村沸扬的土俗音乐，也会在城里受到城里的欢迎吗？我悲哀地想。
　　　在爷爷八十大寿时，我回到了乡下。家乡已发生了很大变化，最大的新闻莫过于邹七婶的儿子已成为名噪全省乃至全国的企业家。只是邹七婶还依然在村中孤独地生活着。听母亲说，她的儿子已来接过她好多次了，她就是不去城里。当我问到乔麦时，母亲说，至今没有啥消息。十余年来，只有邹七婶在给邹七叔上坟时，顺便给郭番叔烧几张纸，赶过年在坟上放一盏用土豆和豆油做成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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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很久了。还清晰地望见/身后那盏明灭的灯火/好像我们走的越久越远/故乡的那盏灯就越亮
——拙作《离开村庄》
http://blog.sina.com.cn/u/1269376751

[kokho]

好乡土文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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乒乓、摄影、诗歌

[杨海军]

谢kokho兄。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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