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在川上曰 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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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在川上曰北美枫文集 |
发表于: 2013-12-18 09:26:57 发表主题: 被遗弃的房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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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深圳,子在川上曰
一
我总共读了五年小学,校长和语文老师都是王老师。在我的记忆中,这是一个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老师。身上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上衣口袋插着红蓝两支钢笔,脸上总带着笑意。把他和我们脸上晒得黑黝黝,衣服上总是布满汗啧的父辈们相比较起来,他是那么地与众不同。所以,我们这些学生私下里,把他称为公社第一美男子。我们的师娘,是本区副区长的女儿,长得柔柔弱弱,秀秀气气,也是我们所公认的最漂亮的师娘。
他的小儿子王晓柳和我同岁,读一年级的时候,是我们班的班长。在一群黑乎乎、脏兮兮的孩子中间,也只有他穿得最干净最整洁。只是从二年级开始,他便降为副班长了。因为我总是能在各类县、区、公社组织的统考、智力竞赛,或者作文竞赛中为学校拿几张奖状回来。我的地位便在学校里直线上升,很快超过了王晓柳。成为了王老师的宝贝。
那个特殊的年代,我们乡下每所学校,都有几十亩勤工俭学学农基地。由老师们指导学生耕种,收获后,农产品卖给粮油站,所得的收入抵学生的学杂费。如果由于洪涝干旱,或者病虫害造成歉收,老师就放勤工俭学假,让我们去山中挖野生药材,去田间地头拣大人们遗漏下来的各种经济作物,交回学校,由学校统一变卖。如果学校在当年开支后,还有节余。到了年底,学校就会以免费发放作业本或者日记本的形式,退回给学生,并把所有的账目公布在黑板报上。所以,在当时那么恶劣的生活条件下,我们那边的山村,竟然没有一个学生缀学失学。
每个星期,我们都有两天劳动课。那两天,我们不再背着书包上学。而是带着锄头、镰刀之类的农具,直接去学农基地集合。在全校两百多名学生中,我是唯一不用参加劳动的学生。王老师把我留在办公室里,帮他批改作业,或者找来很多中外名著塞给我看。当时,很多同学都对此有意见,当然,也包括王晓柳。但是,王老师在学校大会上公开地说:“你们有谁如果也能像川伢子一样,每次竞赛都能为学校拿回荣誉和奖状,我也不要他参加劳动。你们行吗?”大家就都不吭声了,默认了我的特殊待遇。
我读初中的那年,由于我们学校百分之百的升学率,上级把王老师调到乡联校当校长。三年后,又调到区联校当副校长。
高中毕业的那年,我离家出走了。王晓柳考取了一所大专院校,毕业后,分配到我们镇中学教书。后来,娶了我家对面的一个漂亮女孩子。举办婚礼的时候,我特意请假回家了一趟。酒宴上,王老师同我坐在一起,陪我喝酒聊天。在谈到我和父亲不可调和的矛盾的时候,他对我父亲的短视不屑一顾,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我的这边。他告诉我,到了年底,他就退休了。然后,就准备建新房了。新房房址就选在他家对面的那块空闲地里。他自己反复看了,风景不错,是一个养老的好地方。
我犹豫了一下,问道:“您请过阴阳先生看过风水没有?”他哈哈大笑,说:“我一辈子教书育人,教育学生要相信科学,摈弃迷信。怎么轮到自己老了,却要去相信那些迷信呢?”
二
半年后,王晓柳告诉我:新房建好了,父亲高兴得像个孩子,在周围种了好多花花草草。又三个月,家里人来电话说,王晓柳的爷爷奶奶在一个月内先后辞世了。因为两位老人家都是八十高龄了,他们的辞世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半年之后,王老师也一病不起了。这时,村民们开始议论纷纷了,说新房的风水不好,是一块断子绝孙的绝煞地。又两个月,我回到老家,在唢呐声中,把王老师送到了山上掩埋。晚上,同王晓柳聊天,我把村民们背后的议论告诉了他。王晓柳说:“别听那些人瞎说,我爸爸是肺癌晚期,教了一辈子书,粉笔灰吃得太多了,与那些风水无关。”
大约两个月后的一个下午,我接到王晓柳的电话,说他的二姐和二姐夫遭遇了车祸,被一辆大卡车撞死了。在这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我又陆陆续续接到他很多的电话。除了一次是因为他生了大胖小子王笑笑的喜事外,其他的都是坏消息。他的岳父就是在那段时间内,因为肝癌晚期去世的。还有他的叔叔,是上课时候高血压发作,倒在讲台上去世的。他的大姐夫加工木料的时候,电锯突然断裂,差一点就死了。他的情绪越来越消沉。事故不断,接连七个至亲亲人的辞世,让他不得不怀疑他家房屋的风水确实有问题。
王晓柳又找了一块宅基地,请阴阳先生看过风水后,找我们这些朋友借了几万块钱,准备把原来的房子拆掉,异地重建。就在他为建房子到处买材料的时候,突然觉得肝部很不舒服,去医院检查,却发现已经是肝硬化了。他只得住进了医院,建房子的工作也就这样停了下来。最后一次接到他的电话是八个月后,他托付我们帮他照顾幼儿慈母。没过几天,就去世了。
我得到噩耗后,第二天就赶回了家。站在他家门前的简易公路上,朝他家望去,灰蒙蒙的,一片衰败阴森的景象。我们把他送上了山,埋在了王老师的旁边。从山上回来,原来热闹温馨的房子里,只剩下哭得晕死过去了的师娘和王晓柳的媳妇了,以及被我们抱在怀里,才一岁多,大哭不止的王笑笑。
王晓柳去世后,他的媳妇再也不敢在这栋房子里居住了,便带着儿子和婆婆回娘家居住。这栋房子就闲置在那里了。后来,听说他的媳妇又找了一个男人。师娘住在儿媳妇娘家已经很不合适了,只好搬了出来,同孙子一起住进了自己侄女的家里。侄女让男人在附近修了两间土砖平房,粉刷后,才把师娘安置下来。
去年清明,我回老家祭祖。远远地,看见王老师家那栋被遗弃了的房屋。由于长时间没有人居住,墙上和屋檐上都长满了杂草,屋檐上歇着十多只乌鸦。我们一走近,就扑楞楞飞起,围绕着房屋盘旋着,“哇,哇,哇,......”地叫唤,听得人心里麻麻的,惨惨的,惶惶的,很不舒服。
我带着几株香,去山上拜祭了王校长和王晓柳。返回的路上,就看到了师娘。几年不见,她的头发全白了,脸上皱纹密布。拉着小孙子的手,在路上慢慢地走着。一边走,一边说着一些什么。当我出现在她面前,毕恭毕敬地叫她师娘的时候,她愣住了。嘴蠕动了好半天,才说出了一句话:“这不是小陈吗?”然后,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我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慰了好久,她才慢慢平静下来。她睁开已经浑浊了的眼睛,突然尖叫道:“我的孙子呢?我的孙子呢?宝贝,宝贝,你跑哪儿去了?呜呜,宝贝,宝贝,别吓奶奶呀!”
“我在这儿呢,奶奶,我在这儿呢!”我转过身来,王笑笑手中抱着妻拿给他的大苹果,高兴地啃着。这个小家伙,同他爸爸王晓柳长得一模一样。师娘赶紧扑了过来,紧紧地抓住孙子的手,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低低地对我说:“我老了,老王家也就这么一根独苗了。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去陪你王老师他们父子俩了,你们一定要帮我照顾好笑笑,我老婆子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你们的。”
(写在文字的后面:我这篇文字不是在宣扬迷信和风水,我也不相信风水和命运。这篇文字只是和以前的那些纪实小说一样,真实地记录一些芸芸众生的生存和生活的状态。也许,我们的生存,也就是我们的宿命和过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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