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树

[子在川上曰]

文/深圳，子在川上曰

1
中午，老佘提着一把砍刀，一边抽烟，一眼斜着眼睛打量着自家和杨家的自留地交界处，那株高高大大的板栗树。抽完一支烟，扔掉了烟屁股，他把砍刀插在腰上，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液，“嗖”的一下，攀上了树，像一只敏捷的猴子。然后，抽出砍刀，用力地砍着伸向自家自留地这边的枝桠。
杨老大听到屋后自留地边传来了砍柴的声音，端着饭碗出来一看，是老佘在他家的板栗树上剁砍着枝桠。急了，吼道：“老佘，你这个狗&日的，有力气没地方使也不用跑到我家的板栗树上发&骚呀？我还指望着它多挂点果，卖了好买化肥呢。”
老佘停了下来，说：“你的板栗树遮了我家好大一块自留地，我都跟你说过好多次了，叫你自己把那些伸向我这边的枝桠砍掉。你舍不得砍，我就只好来帮你砍了。都不用你给老子买酒买烟，就当便宜你这个狗&日的了。”说完，又“梆梆”地砍了起来，很快，一枝碗口粗的枝桠“轰”地一声，掉了下来。
那么粗一枝枝桠该结多少板栗呀！杨老大心疼死了，赶紧进屋，丢下饭碗，急急忙忙地找了一把开山斧，出来后，高举着对老佘吼道：“狗&日的老佘，你给老子下来，是不是真的跟老子过不去？”
老佘哈哈大笑着道：“老子就是不下来，你有种就去告老子呀。告诉你，你就是告到北&京去，也是白搭。你家的板栗树凭什么要遮老子的自留地？”说完，又梆梆地砍了起来。
杨老大吼道：“我就不跟你讲道理，你砍老子的板栗树，老子就去砍你家门前的古树。”说完，蹬蹬瞪地往老佘家跑了过去。老佘站在枝桠间，努力地朝自家门前的那株古树望着。果然，一会儿，就传来了“笃笃笃”的斧子砍在树干上的声音。
这下，轮到老佘急了，他溜下树就往自家门前赶，一边跑一边喊着：“杨老大，你这个狗&日的，你真的砍我家的古树呀！快住手，老子不砍你的板栗树还不行吗？快点住手呀！狗&日的！老子不砍了，老子让你家的板栗树以后都这样长着，还不成吗？”

2
老佘站在门前，看着古树上，被斧子砍下的十多道伤口，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是一株有着四百多年树龄的细杉树，是他们老佘家从四川迁移过来的时候，老祖宗亲手栽下的。树干粗大，要三个成年人手牵手才能合围。老爷子临死前曾一遍遍地嘱咐过：“佘崽呀，你可一定要看好这株树呀，这是我们老佘家家族兴旺的象征呀。古树长得高大威猛，我们老佘家就枝叶繁茂。如果古树半死不活，枝叶凋零，我们佘家就会家道中落。”
老爷子还说，细杉树曾经有两次差一点死掉了。一次是李自成兵败湖北九宫山，一路狂奔，逃到我们这儿来避难，曾经在树下手刃了一条碗口粗的大蟒蛇。不久，细杉树的枝叶就渐渐发黄，枯萎。然后，村里就发生了一场大瘟&疫。村里的老佘家族里九十多号人，病死得只剩下了八个。再一次就是小日本打过来的那一年，细杉树也差一点死了，村里也发生了一场瘟&疫。老佘家族里三个月内死了二十多个人。不过，他正读大学的女儿说，有可能是小日本的细菌战、
老佘一边用手抚摸着伤口，一边骂道：“狗&日的杨老大，要是我们老佘家有什么意外，老子跟你没完。”骂骂咧咧地回到家里，澡没洗就睡了。睡到了半夜，他感到头疼，口渴，就又爬了起来，去灶屋捡起一个大水瓢，连灌了两大瓢冷水后，又回去睡了。
这一睡，就睡了个天昏地暗，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上午十点钟才醒。起床后，老婆已经下地干活去了，饭菜放在桌上，用罩子盖着。老佘坐在桌边，怔怔地看着饭菜，努力地回忆着梦中的情景。终于，记起来了，是一个拄着拐棍的白胡子老头儿，说他就是被李自成手刃的蟒蛇，老佘家的守护神，就住在那株古树下。劝他不要为了一点点小事就与人争执，千万别与人再生事端。他还说，他已经惩罚了那个砍树的人。
老佘想到了这里，连忙起身，到门口围着古树转了三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呀。他又仔细检查了树上的伤口，伤口上正流着一种白色粘稠的乳汁。老佘叹了一口气，听到肚子“咕咕”地叫唤着，就回到桌边，开始吃饭。没多久，老婆从地里回来了，神神秘秘地说：“老佘呀，杨老大砍了俺家的古树后，回到家里就不舒服，头疼得厉害，而且从今天早晨起，左眼里开始流一种白色的乳液。他们的家人刚才把他送去了医院。”
老佘想起了古树上流出的白色乳液，和梦中白胡子老头的话，于心不忍，就说：“这件事情毕竟是因我而起的，你就带上五十块钱去医院看看他吧！也替我向那个狗&日的道个歉！”

3
一个月后，杨老大左眼不流那些乳白的乳液了，但是回到家里只有一个星期，他就死了。老佘从老杨家回来后，就去看古树上的伤口，发现古树也没有流那些白色的乳液了，而且伤口上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痂。他用手摸了一下，像新生婴儿的皮肤，细嫩光滑。
杨老大被送到山上掩埋后的第七天，老佘去了一趟镇上，买回来一车火砖，以及一些沙子、水泥。请泥水匠在树前修了一座三米见方的小土地庙。他还请了雕匠，雕出了梦中那个白胡子老头的神像，供奉在庙里。农闲时，他没事就去端详那个白胡子老头，怎么看怎么都像一条人形的蛇精。他一激动，就守不住这个秘密了，陆陆续续对一些亲友们说了。亲友们也都来看了，说果真就是蛇精呢！
年底，在城里工作的大女儿，在外省读大学的二女儿，三女儿都回来了。吃饭的时候，老佘说起这件事，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没有一个相信，个个都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嗤笑着说：“老爸你老没正经，尽说瞎话。”老佘没办法，就把她们带到新修的土地庙里，让她们看白胡子老头神像到底像不像是蛇精。三个女儿仔细看了，个个都摇头，说不像。大女儿还取出了相机，拍下了白胡子老头的照片，放在笔记本电脑里面，和电视剧《西游记》里面土地神的图片放在一起，来作比较。最后，三个女儿得出了一致的结论：老佘看电视剧入迷了，让电视剧里的人物走进了他的梦里。
这让老佘很没面子，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生闷气，三天没跟女儿们说话。当他再次一个人偷偷地去看那个白胡子老头时，发现老头儿真的和《西游记》里面的土地公公很相似。
很快大年三十了，村子里的村民都到老佘修的土地庙里来烧纸钱，求财求福，放鞭炮，连杨老大寡居的媳妇也来了。这让老佘很有面子，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莫大功德的事情。一听到鞭炮响，他就揣着大女儿带回来的高档香烟往外跑，满脸堆着笑容，逢人就递烟。
正月初八，女儿们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了，屋子里重新清静了下来。老佘觉得无聊，便再一次去了古树前的土地庙里，看白胡子老头的神像。这次却是怎么看，怎么都是一条蛇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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