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老家的记忆”之九）

[邱俊伟]

　　阿 莲　　

　　我小的时候，和许多的孩子一样，极爱看电影。那时候电影是露天放映的，当然影片也是黑白的。记得一些盛夏的傍晚，我们一大群伙伴，穿过蛙声阵阵的荷塘，钻过茂密的柳树林，有时要在月亮下步行七、八里，去远处的村子里看电影。多数都是站着看，即使有蚊虫叮咬，我们也浑然不觉，看得津津有味。
　　
　　倘若是寒冬，身子自然会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然而我们整个的心却已全部沉浸在电影的情节里。那时候的电影，在我们眼里简直就是神话般的世界。我们每次看电影，都是一帮人，铁蛋、栓子、三娃子，自然是少不了的。也会有女孩子跟着我们，小青、阿莲就是其中的两个。
　　
　　每次看完电影，回家的路上，大家都会议论电影里的片段。有一回小青问阿莲：“你长大后，最想做什么？”
　　
　　阿莲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我长大后要当韩英，消灭彭霸天！”
　　
　　我们大家都笑了，因为那天晚上，我们看的电影就是《洪湖赤卫队》，阿莲还沉迷在电影里呢。这时我开始细细打量阿莲，她有两个羊角辫子，一对大眼睛，印象最深的是她的眉宇间透着一股固执，她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女孩子少有的刚强。
　　
　　不知不觉中，我们都慢慢长大，为了生活各自东奔西走。我后来搬到了市区，在国外工作多年，和儿时的那些伙伴联系得也就越来越少。
　　
　　在四年前的一个冬天，记得我是刚从国外回去探亲的。马上就要过春节，在市区一个购物中心的门口，我突然和一个女人不期而遇。
　　
　　“阿伟”“阿莲”她和我几乎同时叫出了双方的名字，我们都很吃惊，这么巧就碰到了。
　　
　　“走吧，去喝两杯咖啡！顺便说说你这些年都在忙些什么？”阿莲顺手指着旁边一个咖啡店对我说。
　　
　　同阿莲的落落大方相比，我倒显得有些拘谨，但还是和她一起去了咖啡店。坐下后，阿莲熟练地打了一个响指，叫了两杯咖啡。眼前的她和儿时的阿莲简直判若两人，我仔细端详她，一身阔太太打扮，珠光宝气，浓妆艳抹，显得雍容华贵。
　　
　　我喝了一口咖啡，有点尴尬的说：“真巧，没想到和你遇上了。对了，你现在住哪儿呀？”
　　
　　“我就住在市政府东边的HD小区。”
　　
　　“知道知道，那可是有钱人住的小区呀。”
　　
　　阿莲笑了笑，让我讲讲我这些年的经历。我就把我一九九八年离开中国，在东南亚、中东、北美之间东奔西走的经过大致说了一下，然后我就问阿莲这些年是怎么度过的。
　　
　　阿莲一下子就陷入了沉思，低头不语，显得极不自然地摆弄着她那涂着指甲油的手指。咖啡店的玻璃窗外人来人往，眼前的阿莲似乎满腹心事。沉默了一会，她很平静地向我讲述她这些年的经历。
　　
　　阿莲的哥哥柱子，多年前就在浙江的一家电子厂打工，后来阿莲长到二十岁时，一年春天，她跟着柱子也一起去了那家电子厂。工作很累，几乎每天都要加班，但是每个打工者都这样，柱子也同样如此。阿莲没有抱怨什么，虽然辛苦了一些，但毕竟自己能赚钱，替父母减轻家庭负担，她的心里也很高兴。
　　
　　刚入夏天，有一次，那个电子厂的老总和一帮领导来车间视察，无意间就看到了阿莲。第二天，部门经理来通知阿莲，说上头想安排阿莲到总经理办公室去工作。事先也没有人问她的文凭和工作经历，这样突然就去总经理办公室上班，阿莲心里很忐忑。
　　
　　阿莲赶忙去找她的哥哥柱子，柱子听完高兴得要跳起来。他小声说：“小妹，你运气好呀，很多人想去都没有机会呢。第一你不用在车间吃苦受累了，工资肯定也不会少；第二你每天和老总接触，慢慢熟悉了，对你对我都有好处。城里有人好做官嘛，我说不定也能混个车间主任什么的。不要犹豫，去了好好干。”
　　
　　有了柱子打气，阿莲也就没有推辞。去了总经理办公室，接待她的是总经理助理。阿莲的职务是总经理的“生活文秘”，薪水是在车间的两倍，工作很简单，就是负责总经理办公室的整洁和端茶倒水的工作。这些阿莲都很满意，就是发给她两套服装，阿莲感觉不好意思穿。那个总经理助理说：“必须穿上，你慢慢习惯就好了。”
　　
　　阿莲换上衣服，可是上衣胸前开口太深，下面裙子又显得太短，她双手抱在胸前，害羞得从脸红到了脖子。不管怎样，阿莲还是硬着头皮开始了工作。
　　
　　那个老总不是经常在办公室的，他不在的时候，阿莲几乎无事可做，这倒让她多少有点不适应。老总白白胖胖的，个子不高，文质彬彬的，说话很和善，也不摆架子，阿莲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老总经常出差，阿莲也不闲着，把办公室里里里外外擦得干干净净，她的心里美滋滋的，暗暗庆幸自己的好运气。
　　
　　如果有人当真把生活想象得一帆风顺，那么真的是太幼稚了。平静的生活不足两个月，阿莲就发现老总开始对她动手动脚，她心里很反感，但还是尽量的躲避。
　　
　　当她把这些告诉她的哥哥柱子时，柱子四处看看，压低声音说：“小妹，你真傻。总经理喜欢你，是你的福气呀。要是换别的女人，会想尽办法去靠近他的。”
　　
　　长话短说。总经理有一次要请阿莲吃饭，阿莲不想去，就借口说：单独出去哥哥会不放心。这老总听说阿莲还有个哥哥，干脆叫人喊来柱子，司机开车，四人去了一家饭店。
　　
　　席间那老总不住的夸阿莲漂亮，柱子像小时电影里的汉奸一样点头哈腰，老总频频敬酒，柱子似乎也心领神会，不大一会，阿莲就头晕眼花，四肢不听使唤。
　　
　　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时，阿莲发现睡在一间酒店的房间里，自己竟然是一丝不挂。这个夜里，阿莲糊里糊涂地失去了女人最珍贵的东西。
　　
　　阿莲边洗澡边痛哭流涕，她恨人性的丑陋，也恨自己的单纯。穿上衣服，她拉开窗帘，望见玻璃外的天空乌云密布，和她的心情一样阴沉沉的。
　　
　　她的哥哥柱子来了，阿莲刚要开口，柱子说：“小妹，你别说，我什么都知道了。别恨哥哥，也别恨那个老总，他昨晚已经答应，我马上做车间主任。”
　　
　　阿莲怒气冲冲，大声喊道：“原来你也是帮凶，你太卑鄙了！”
　　
　　“小妹，你还小，你要打我也可以。”柱子一脸无奈的表情，他拿出一个信封，“这是老总给我们的五万块钱，他说他是真心喜欢你。”
　　
　　阿莲的脸上又一次泪流如雨，柱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兄妹俩说了很久的话，阿莲最终接过了那个装着五万块钱的信封，她咬了咬牙齿，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那个老总没有食言，柱子果然当上了车间主任。接下来的日子里，老总每每去外地出差时，也会带上阿莲，他倒是很有良心，隔三差五就会给阿莲买高档的礼物。
　　
　　第二年的春天，阿莲发现自己怀孕，那个“温文尔雅”的老总劝阿莲别再上班了。他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事业有成，但是我太太只帮我生了两个女儿，现在她体弱多病，不能再生育了。你好好养身体，只有你帮我生下一个儿子，我会买一套房子送给你。”
　　
　　既然已经如此，阿莲也没有多说什么，说实话，老总对自己也算是呵护有加。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阿莲果然生下了男孩，也是白白胖胖的，那老总如愿以偿。阿莲是第一次做母亲，心里也很高兴。
　　
　　最开心的是柱子，阿莲心照不宣的攒钱。一年后，那个老总和阿莲来到了我们的家乡，在市区最好的地段HD小区为阿莲买了一套房子。阿莲的哥哥柱子，也在老家盖起了村子里的第一栋楼房。
　　
　　阿莲讲到这里，我的脑海里突然就闪现了一个词“二奶”，我马上紧接着问：“阿莲，然后呢？”
　　
　　“我就这样做了那个老总没有名分的女人，她的老婆后来听到消息，也去公司吵闹了几次。”阿莲长叹一口气说道，“我生的儿子，在两岁时，被他领回家，他骗他老婆说是领养的。后来我和他又生了一个女儿，现在我抚养着。我等于把我的青春卖掉了，换回了房子和一些钱。我的经历就是这些，阿伟，估计你现在有点看不起我吧？”
　　
　　我赶忙说道：“怎么会呢？阿莲，谢谢你的坦诚，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你。对了，那你和浙江的那个老总现在还有来往吗？”
　　
　　“十多年的感情，想来不过是一场游戏。前年我就回来了，和他也不再来往了。”她扬了扬头，眼睛里重新又浮现出自信和刚强，“我过得挺好，倒是你这些年飘泊在外，挺不容易的。”
　　
　　相互留了电话号码，出了咖啡店，我们说好以后再联系，就各自离去。
　　
　　当天晚饭后，我和妻子说起阿莲的这些经历。妻子说：“唉，人生真的不容易。现在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没有变少，似乎更多了。相比之下，阿莲算是运气好的。”
　　
　　不知怎么的，当我眼前闪现出儿时一帮伙伴看电影的情景时，我的鼻子就酸酸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那时的三娃子总是流鼻涕，那时的铁蛋总是我们的领导者，那时的小青长得像华筝，那时的阿莲有着两只羊角辫子。
　　
　　2012年9月28日于TURKS & CAICOS ISLAN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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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梦]

唯有感叹。。

[邱俊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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