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戏》

[yinxiaoyuan]

入戏
文/殷晓媛

（一）
彩绘的威尼斯面具，华丽奇诡的纹饰
和圆润的边缘。他从银白与翠绿的眼眶
俯视苍生，爬行和两栖种群
在海平线高度附近，像黑色的甲壳虫
沿着沟渠蠕动。而他已是这场明黄的狂舞中
傲立的无冕之王。权杖上停着的白鸽
衔着稻穗——和他的袖口一般金黄。这是他

恍惚中想到的场景，当他颤抖的手
捏着这张国际大报，他唯一认识的英文
是他自己的名字，它以粗体字出现在
头版头条中间，像从一只欧米茄表的表带中
滤下的阳光。至少它很艺术，
他笑着微微颔首。

（二）
那年他三岁，褴褛的衣服几乎凌乱成
一簇蓝布条。他光脚站在
滚烫的卵石路上，顶着一锅沸油般
扣下来的阳光，倔强的眼睛里
细小的泪珠像钻石，切割着面前这个
他尚不了解的世界的平面。几分钟前

暴躁的父亲揍了他，因为他写错了
自己的名字。父亲像牛仔那样
抽着巨大的雪茄，浓密的睫毛
在夕阳中如同雨林，他说：你的名字
是你最珍贵的财富，也是你现在
唯一的财富。你如果慢待了它，就和奢侈败家
没有区别。


（三）
他躺在病床上，神智涣散。护士的声音
像一缕白色的烟雾，无法聚成
完整的语句。她似乎在说：可怜的孩子，
他才这么小。对面吊钟上的十字架
像四道光芒的缝隙开启，雪白的幻影
蜻蜓点水，落在他枕边：是两位天使。

他们像捕捉一只虫子，将他轻轻啄起
带到一座大殿。男天使说：喂，我们翻翻
他的生涯脚本怎么样。一本红宝石镶边的大书
被翻开。“快点，别被发现了。”“马上就好......
他应该在第93页......到第91页了，
嗯，再翻一页，对，来看看吧！”
“显赫一时的风云人物。罕世奇才。”

“太可惜了，这是人间的损失。”“我看
我们还是把他送回去吧。”“要是被处罚呢？”
“管不了那么多了。”

（四）
他又一次破产了。一文不名
走在豪华大道上，几乎一盏太亮的灯
就能淹没自己，就像熄灭一只
跌入墨水瓶的蚊子。他眼前晃动着那些
购买公司股票而倾家荡产的人的影响，想到他们
正把茶杯往地上一摔，咒骂着，怒喊着

自己的名字。他想到过监狱、敬老院
甚至天堂。但他想起那本书
第93页。喝下家中罐里仅剩的咖啡，
像父亲那样狠狠抽一支雪茄，然后厚着脸皮
翻开电话簿，找出所有还可能有弹性的
救命稻草。然后，一切继续。


（五）
不止一个女人对他说，他的名字
很豪迈，让人想起荷马史诗中
战功赫赫的大英雄。他总一笑置之，
对她们不再敞开心扉。

“没有典故。”他总是说。“我的父亲，
只是一个牛仔。”

（六）
他离开人间的时候，他的名字
已经和金条一样：世界通用。甚至
不认识他的人，也出版了
关于他的回忆录。他想：终于

能见到编剧了，希望我
没有令他失望。还是那两位天使
前来引路。讽刺的是，他们显得似乎有些
衰老，而他却精神矍铄、鹤发如银。

“让我看看你那一页。”殿上端坐的人
沉吟着翻开书页，“87，89,91......
谁把胶水洒了？怎么92和93粘在一起了？
过来给我切开。对了，在这里——
‘一介潦倒之人。终生郁郁寡欢。’”

......

[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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