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病历》

[yinxiaoyuan]

繁华病历
文/殷晓媛

（一）
他对周二来的病人深恶痛绝。这个
自称诗人的男人，一边用枯槁的面色
控诉病情，一面用凝白霜的手
抓住那个鲜红的苹果，不依不饶地
啃着。他没有记住

他关于籍贯和症状的叙述。他眼睁睁
看着这个人，像一片
落满枯柳枝的湖冰，被渐暖的月光
溶解开，那个半燃烧、半腐烂的苹果
陷在河床上，无法像一只
赤红的蟾蜍一样，拔出腿
挪开。

（二）
来人诧异地盯着桌面说：
这是什么？他打开门，把这个家伙
和昨晚的褐色茶水，一起
逐了出去。显然，那是一只

苹果，但已经灰化，像一座蚁山
在他吐息间崩塌。

（三）
河岸边站着一个孩子，刘海
齐眉，在黄昏的光里
像一个上漆的偶人。他提的小篮子

塞满桃花。他的面部干净得
令人窒息，没有一丝眼泪、鼻涕
甚至没有表情。桃花如血。一把，
两把……洒向湍流。

“这是息壤。”他终于
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吐丝把自己
在高处挂了起来。

（四）
他在处方笺上写道：
血脂，是运河里淤积的桃花。

然后他想：简洁，
再简洁些。于是用钢笔
把字的骨骸一个个往外挖，直到
重新雪白的纸张，像一座
空荡的坟茔。然后
他笑了。

（五）
他把诊断改为：
心
肌
梗
塞
后面写道：此处需要休止符。

而后，闭门谢客。

（六）
他醒来，一个人坐在
对面的木雕花椅子上。他找出
手电筒，照了照他的瞳孔：
已经放大。他花了几百个钟头

洗手、打喷嚏，在自首和自杀的念头间
不断游离。后来他想起
某一天自己把一个
病人啃剩的苹果，放在一个
祖传的首饰盒里。不过他只找到
一枚樟脑丸，但他仍旧去了运河

把它像一个铅球，扔得
很远很远，无影无踪。

（七）
多年以后，他终于在桃花泥里找到
回家的路，已经有乌鸦
在桌上筑巢，就在那只苹果
蚀出的洞里。问到多年前的那个

凄冷的早晨，他们仍然
印象深刻。不过他们并没看到谁
走进去，或者他
走出来，只有一个小贩
挑着担子，拉着嗓门在河边
沿路喊着：要出售
关于一颗苹果核的未来。

（八）
他听到一条鱼向樟脑球
打听他的住址，樟脑球低声说：

别找他，他从来都用纸钱
标上十二个月，给人开药方。开一张
撕一张。撕完，就有人
头发白了。

（九）
他写：老——年——痴——呆——
写到第三个，再也想不起
最后一个字怎样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