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沙 童生
注册时间: 2009-01-05 帖子: 32 来自: TORONTO 川沙北美枫文集 |
发表于: 2010-12-25 20:04:00 发表主题: 《山 人》(短篇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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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沙 1995年秋 英国伦敦
(原载2004年6月台湾水牛出版社《西方月亮——加拿大华人作家短篇小说集》)
一
深夜了,躺在床上的贾起村仍在就着床头台灯暖暖的橙黄色的光线,看着手里精美的小册子上的一幅油画。那是一幅在北京八达岭长城上从一个俯瞰的视角画的秋景。火样的秋叶烂漫地遍山燃烧,棕绿色的群山如浪翻涌地连到天边,巍峨逶迤的长城就象一条无限长的巨大的蟒蛇一样若隐若现地穿行于群山之间。
那是著明的中国画家陆京野在欧洲巡回画展上的一幅油画。
“铛——铛——铛——铛……”
泰晤士河畔西敏士旁的大笨钟的钟声又响了起来,那古老的钟声一声声地撞击着伦敦城的夜空,躺在床上欣赏着画的贾起村却充耳不闻。他完全地沉浸在了下午参加画展时的感觉中。他在回味着,当他顺着特拉法加鸽子广场前面的石梯拾级而上地进入了那座巨大的的国家画廊的建筑物里时,面对着林立着众多的古典西洋画之中,尤如鹤立鸡群一般的一幅以中国长城为背景的巨幅油画时,他的内心的震撼和激动……
在伦敦城市大学人类学系族类学专业攻读博士学位的贾起村,已经是好多年没有回中国了。当他猛地看见了那一幅巨大的长城秋景的油画时,无限的思乡之情就由然而升地溶进了那一幅油画里……
似乎他的耳边还响着长城边那些城垛上呼啸着的呼呼呼呼的风声、哔哔啪啪地燃烧着的秋叶的喊叫,远远地在天边越来越浓越来越近立时三刻就要砸得你满头满脸满眼满鼻孔满嘴的西北来的飞沙走石……
二
贾起村在野草丛生的八达岭长城样的墙垛边睡着了。
夜半,仿佛是几声狼嚎伴着山啸和林涛声让他醒来。伸个懒腰站起来,惊起猫头鹰扑扑地飞窜。忽然,他感到一阵阵怪异的暖风吹来,是一股强烈的土山林子里草丛中吹起来的湿淋淋的风,且那随风吹来的还有一股非常浓烈的动物园中那种兽腥味。那风是一阵阵地强烈起来,节律感还十分明显,且伴有象海啸、山啸或是山谷里的林涛声。
“呼——嗨——呼——嗨——呼——嗨——呼——嗨——”那声音明明白白地听起来是一种什么可怕的声音:象熊罴的呤啸,或者说是一种什么鬼魅的呼吸的声音。
那声音和浓浓的兽腥味显然是把他弄醒了。
溜圆溜圆的月亮像银盘似地悬挂在空中,那月亮是那么的亲切而又可爱,那么地让他爱到了心头上去了。他那时才醒悟到古代的中国人为什么要制定旧历八月十五的中秋节了。他想起了家人,月饼,那些小时候让他嘴馋得口水长流的彩色油纸包着的各式各样的月饼,特别是那种薄薄的,吃起来嚓嚓着响的上面满是芝麻和冰糖的麻饼。他想起了有一年在苏格兰敦迪一家犹太人开的睹场里,中秋节时英国人竟从伦敦的唐人街去买来很多香港空运来的月饼,免费提供给中国人吃。是的,他想起英国那些睹场里,凡是中国人的节日,特别是春节,都是浓重地招待中国人的。唉,嗜睹的中国人啊!走到哪儿都是那样。
白白亮亮天上垂挂下来的淫雨似的月光飘洒在了他眼前的荒山野岭上。眼前是围着他的城墙下的山沟,山沟里有一座巨大的山丘,而城墙围着那山丘绕了一圈之后,又一条灰蟒似的爬到远处的暝暝之中去了。
“呼——嗨——呼——嗨——呼——嗨——呼——嗨——”
那声音在寂静的月光下显得愈来愈响,愈来愈令他惶惑不安和惊惧。伴着那声音中愈来愈明显的兽腥味,显然地明明就感觉出来了是动物园里兽笼中发出的那种味道。那愈来愈明显像动物呼吸的节律感的声音,让他想到林涛中的蟒蛇和大像。
贾起村想起不知是在那本书上提到过是印度、缅旬还是越南的巨蟒不仅吞食人畜,而且还可以在远距离把人畜吸过去吃掉。猪和牛都被巨蟒吸过去吞食了,更何况人呢!想到了那些,他开始毛骨悚然地害怕起来了……他惶恐地趴在像长城似的墙垛边四处窥望,开始去感受、判断和辨别发出声响的方向和源头……
半响,他什么也感受不到,只觉得风和声音仿佛来自山沟里那巨大山丘朝东的一侧,风的声响和强度仿佛愈来愈大,愈来愈响了……
贾起村正在紧张地,惶而恐之地引颈注视那发出声响的巨大山丘的东头时,他突然恍恍惚惚有点幻觉似地感到他正面那整座山丘似乎都在晃动,但又有点像是他脚下的山在晃动。他惶惶地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办回事。那一瞬的感觉有点像在汽车或是火车上感到侧面的汽车或是火车在相对移动,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一时不知究竟是何物在移动一样。他开始怀疑起是不是他还在睡梦中来了,于是就用了两个手指头在自己的脸颊上使劲地掐了几爪。哎哟——!痛哦——!他又货郎鼓似地摇了一阵脑壳,再镇定镇定自己的头脑,仔细看时,他感到(只能是感觉到,而不能完全说是看出,其何以如此,他也讲不清楚。)映衬在泛着青辉的月光下的对面那山丘的两侧(而不是东侧)在剧烈地变形,伴之是巨大的哗哗的撕裂山谷般的声响。由东朝西沿展的几片山脉突然间迅速地移位,让人感到那根本不是山脉而是天幕上巨兽的两只腿在弯屈和扭转。突然,他感到东侧的巨大的山丘也在同时晃动,就像梦景和幻觉一样。他立马就又在脸上劲地掐了几爪,哎哟——!他看见面前的山丘突然开始变形,渐渐地,一声巨大的“嗨……!”持续地响了好一阵,突然震天劈地地几声怪兽的嚎叫“嗷——嗷——嗷——”那声音的强度撕破天空,直冲运霄,那声音的广度传遍三山五岳,不知方圆百里到哪儿才能止住……此时他呆呆地看到,眼前正在变形的山在迅速地变形,一座山丘突然耸立了起来,那山丘顶上突然闪射出两道光芒,淡淡地,但是分明是两只动物的眼睛,那巨大的天上两个飘荡着的孔明灯似的双眼明明还在眨动……那一瞬间,他终于看清楚了在月光下照映着的眼前的东西了:耸立起来的山头分明是一颗猿人的头颅,伴着依稀的月光,它的一张毛耸耸的脸、天灯样的双眼、朝天两个大洞的鼻子,龇牙裂唇白森森龇着獠牙的大嘴巴……
进而,他开始去感受面前那由东朝西的其它山丘和山脉,那种感受是在一瞬间完成的。在他面前的分明是一个其大无比的巨大的猿人!它不是猿人!而是由大山组成的人样的一片山脉啊——!这令他的空间概念和传统的人或者巨形塑像甚至是在电影电视里所看到的那些《大人国》、《小人国》、《侏罗纪公园》里的画面全都黯然失色。
后来一瞬间,突然一阵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斗转星移、之后就是一片漆黑,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三
那几天,贾起村常常去想那夜他见到的那个巨山似的“人”,去想那个他心目中确实是他见到了的巨大的“山人”,或者说是一个什么怪异的东西,又或者说是一个什么样的神灵或者鬼怪的启示……
他也想着那些天他见到的伦敦一些上流人物的私人巨宅,那些被英国女皇伊丽莎白二世册封为世袭贵族的:大公、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勋爵、爵士等,那些巨大的花园、公园、(应该叫“私园”,因为那些巨大的“私园”就和他在中国从小到大见过的公园一般大小。)游泳池、网球场、足球场,小型飞机场甚至他们在苏格兰那一片一片山林的庄园和大片大片的绿茵茵草地的牧场,统统是私人的,统统地插着“Private”(私人的)的牌子。后来,他想起那夜的前一段时间,他认识的伦敦那些朋友给他介绍的新加坡人Dr.RogersLiu和南朝鲜的Dr.Kangsooyoon,前者是剑桥大学的生物化学博士,后者是爱丁堡大学(EdimburghUniv.)英国文学博士,都是家资上千万的富家子弟。那些天,他就和他们在伦敦放浪形骸。他看着他们驾的豪华轿车、赛车,一会儿是德国的梅赛德斯。奔驰C112型、600SEL型(Mercedes-Benz),一会儿是日本的丰田凌志LS400型(ToytaLexus),一会儿又是美国的凯迪莱克塞维利亚型(GMCadillacSeville)或是林肯城市型(FordLincolnTownCar),他看着他们的生活方式,他感到了他从小所受教育的不熟悉的陌生的生活方式。以前,他从来不会认为人会变得那么富,那么巨富,那么超级巨富,在他传统教育下的心目中,一国之下人和人都是一般大的,就像蚂蚁王国一样。他那时才看到了,人可以长得那么的大,大到简直无边无际。百万、千万、上亿的资产……他想起他当知青刚进工厂时,一个月才18元5角人民币……
他想着那几天他们一帮人在外面的花费……Rogers左手腕上那只瑞士手表,那十几颗嵌在手表上的闪着水晶光的钻石,他们在SohoSquare旁一家睹场玩时那种豪睹的派头,看着那些,他想着在物质世界自己的渺小。当然,作为学者的Rogers和Kangsooyoon,他们时常要和他争论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时常是双方互不相让,然而也有妥协之时。
贾起村又想起了前几年来英国之前,他母亲的那个当市长的老朋友给他谈到一次在接见德国某个代表团议论到马克思时的谈话,德国人说:“我们和你们一样非常热爱马克思,因为马克思著了《资本论》,他把'资本'留给了我们,把'论'留给了你们。”
贾起村在英国时心里面时常都想着那段话,又时时处处地耳闻目睹耳濡目染地留心着马克思把“资本”留给欧洲的现状。他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地去想着那些令他眼花了乱的刺激着他,打击着他那精神世界的物质世界……
贾起村也常常心里面恨铁不成钢地想着他的原来在国内的那些熟悉的朋友、同事、上司。还有报纸、电视上整天都在辩着、论着的嘴巴,那些脑壳里头永无休止万众一心乱七八糟地
塞满着悠久的祖上文化的一张张能言善辩的红口白牙的嘴,喋喋不休一张一合的嘴,男人、女人、老的少的年青人的嘴,特别是每天那些办公室里桌子上泡着一杯茶,点着一支烟,几张报纸过一天的人的嘴,他们闲着的白皮嫩肉的手……
四
自那夜以后,贾起村变了个人。
他沉默了。
看到别人时,贾起村常常是一言不发。喜欢争论问题的口也闭了起来。弄得熟悉他的朋友和亲人们十分纳闷。
这样子的状态似乎是只有永无休止保持下去了……
后来过了相当的一段时间,在伦敦城的华人圈子里也经历好几件不大不小的事件,人都死了活了好几个之后,人们才发觉他偶尔为之开口时,总爱说些关於人的话,而且总是去谈着那些什么什么大人物和小人物的区别之类的话题。
因为着贾起村是人类学系的,更因为着贾起村是人类学系里边又是攻读着族类专业的博士研究生,所以一开先他不分任何场合总说那些话时,熟悉他的人都以为他在拿他的专业特长卖弄学闻。然而时间一长,他还讲那些话,而且还越讲越激昂,越讲越精辟,越讲越认真,越讲他的听众越多……
那时。那样。人们开始有话说了。
熟悉他的几个四川兄弟伙的铁哥儿们说:
“他在实践着他的博士论文,准备着毕业以后加入英国籍,然后参加竞选,步步为营地打入英国大不列颠政坛……你看他还用英文讲,原来在教室里讲,在学校里讲,现在,现在他龟儿子居然跑到海德公园的演讲者角去讲……”
“他龟儿子的疯都疯啦——有遗传嗒嘛!你没听人讲他龟儿子的老爸,那个省博物馆的馆长,就是文革的时候整疯的,现在都那么多年啦,他老爸发起病来还动不动就打雷下雨就冲到大街上去跳文革时候的忠字舞。哎呀!遗传——哎呀……”
1995年夏天我刚到伦敦去开会搞招商引资,几个朋友就打电话来叫我去看贾起村演讲,说是地点就在海德公园的演讲者角。前面的两段话就是几个朋友在电话里告述我的关于贾起村的话。
贾起村既是我的朋友,又不是我的朋友。这年头儿朋友两个字眼都是十二分可疑的,就跟荷包儿里头揣起的钱票子儿一样,既可爱又可怕!
贾起村和我是从小穿开裆裤一块长大的邻居,只记得文革前我老爸的秘书写稿子时常常会去请教贾起村的老爸。读小学时我在班上也常常要去抄他的作业。反正,只要是一谈到了学问的事情,我是自穿开裆裤以来,就不敢小瞧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伦敦的他的朋友也是我的熟人打电话到我们招商引资团住的旅馆来那样地说他,也许是他在这个所谓的世界之都碰上了更有学问的人了吧,鬼才知道为什么恰恰是他的兄弟伙的铁哥们比他更有学问,或许是天府之国才子多吧!我的印象之中,大才子去说小人物才是那种口气……
好多年不见面了,在这个共产主义运动的创始人马克思先生当年演讲过的地方,在这个后来产生过好多学问、学问家和这种家那种家的地方,我看见了我的老!老!老什么呢?反正是他吧——贾起村!他是变了,确实是变了,真的是一个著书立说的有学问的人了!你看他在那一排排的法国梧桐树下面,在那一排排大得来高得来我从来都没有看见过的那么大那么高的法国梧桐树下面,在那一大片金色的、棕色的、黑色的脑壳之正中间的上方,他在那儿身子晃来晃去比手划脚地咿哩哇啦地用英国话演讲着……他穿一身黑色的燕尾服,雪白的衬衣领口上还卡着一个黑色的蝴蝶结,英俊萧洒的脸上金边眼镜的镜片里面是他的深邃的目光,他一举手一投足一停顿,唉呀呀——!不摆啦——!那龟儿样儿简直就象苏联电影《列宁在十月》里的列宁站在台子上演讲一样……要不是昨天晚上他电话里面约我到这儿来,我是真的不敢去认他。和他那副样儿比起来,虽然说我也是穿啦一身上飞机前两天才在王俯井东单商场买的毛哔叽灰西装,说起还是千把块钱一身,看到他的那副样儿,我还是一身冷汗!我晓得,那怕他是穿的最一般的衣服,他眼睛里面发出来的那种光,我是永远也发不出来的。我在他的面前,就象是一个乡巴佬儿,在城里头遇到了一个大资本家……我脚上穿的是草鞋,他脚上穿的是甩尖子儿闪光的皮鞋,我身上……他身上……我脑壳里头……他……
我不知道贾起村是不是要通过这样的演讲来为他将来加入了英国籍之后步入政坛进行磨牙练习。我也不晓得他是不是遗传了他老爸的疯病发作了。我也听不懂他讲得太快的那些英国话。但是,那天晚上当我俩躺在他的房间里谈了一个通宵的时候,他告诉了我那一夜他见到的那个“山人”,那就是在前面几段里我已经讲给了你们的故事。
半个月以后,我们招商引资团离开了伦敦。
现在提起笔的时候,我仍旧是不能对他的精神状态下一个判断:
贾起村究竟是想步入英国政坛呢?还是他疯了或是半疯了?还是他留西洋留得在当年的日不落帝国发现了什么样的真知灼见?再或者说是他龟儿子钻到啦牛角尖儿或者是牛屁眼儿里面爬不出来了?
下面,我将后来有几次我和贾起村的谈话,以及他在伦敦的几个朋友和我的谈话综合拢整理出来,供你们阅读。当然,我必然地要将他演讲时他的听众的反应作忠实的客观描写,以供你们参考。中国有一句老话,那就叫着: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想,有人会给贾起村的精神状态下一个正确的判断的。
五
贾起村自那夜见到了山人之后,他见人总爱说一些话就是:
“人是百兽之王,按照达尔文生物进化论的说法,动物进化到了最后最高的阶段,就出现了人。人身上残留着很多动物的品质,狮子与狐狸、老虎与绵羊、猫与老鼠、骏马与猪狗,按照佛经的说法释加牟尼就包罗了三十二种动物的属相,释加牟尼是神啦!孔夫子、诸葛亮包罗了多少动物的属相?亚历山大、成吉思汗、拿破仑、丘吉尔、毛泽东、邓小平、李嘉诚、包玉刚、陈嘉庚这些巨人包罗了多少动物的属相?我看起码不下于二十五种!
“这些巨人是指的三种人,第一种是思想的巨人,他们的影响和能量都很大。例如马克思,他的学说就影响了大半个地球,毛泽东的思想染红了整个中国,还有西方的尼采哲学,萨特的存在主义,当然最典型的是宗教里基督教的耶稣,伊斯兰教的穆哈默德,佛教的释迦牟尼,他们思想的生命力很强,至今活了几百年仍至上千年,你看看每个礼拜到伦敦那些教堂去做弥撕的基督徒们,到麦加去朝圣的伊斯兰教徒,中国西藏布达拉宫那圣大的场面,都是思想巨人生命力的表现;其次就是战争巨人,什么凯撒、亚历山大、成吉思汗、拿破仑、等等之类,他们发动战争,毁灭人类,推翻王朝,攻城掠地,改朝换代,改变世界版图和历史的进程,他们的能量巨大,但主要是破坏性的,当然进步的一面有时也推动历史前进;第三就是创造财富的巨人,西方的石油大王、钢铁大王等等就不提了,中国的李嘉诚、包玉刚、陈嘉庚、王安等等都是这一类,他们的能量巨大,是属于建设性的。这些巨人身上都包罗了众多的动物的属性。首先是狮子、老虎、大象、巨蟒、恐龙,然后还有狐狸、黄牛、绵羊、熊猫、海里的巨鲸......计谋时似狐狸、争斗时似猛虎、雄狮、执政时似大象、绵羊、熊猫......我们呢?我们是蚂蚁!是河里的虾子!堰塘里的孑孓!那就是我们这些呆头呆脑的庶民身上唯一的动物属性!My God!上帝保佑!上帝保佑啊!”那时他站直了身子,头向天仰,右手伸出食指,在胸前像个基督徒一样划着十字,接着说下去:
“难怪中国京戏里面文武百官衣服的颜色和图案有那么多的讲究,明朝清朝文官一品官服上的绣纹是仙鹤,二品绣绵鸡,三品绣孔雀,四品绣云雁,五品绣白鹇,六品绣鹭鸶;武官一、二品绣狮子,三、四品绣虎豹,五品绣熊,六品绣彪等等。那么皇帝绣什么呢?!我们庶民老百姓绣什么呢?!皇帝衣服上一定绣全部动物了,那就是中国人造出的龙,四海翻江的龙,皇袍就是那样子,四海之上是龙,龙上面是金球样的太阳,龙统领全体动物,难怪中国人崇拜龙,又称自己是龙的传人了,龙是想统领全体动物啊。老百姓衣服上绣什么?鬼知道!什么也不好绣,要绣只能绣蚂蚁、绣虾子、绣孑孓,那还不如不绣,你想想,当你穿件衣服走到大街上,别人一看,一瞧你衣服上的图案,你的身份是虾子,是蚂蚁,是孑孓……中国人又爱面子……”
“哈哈……哈……”
专注地听他演讲的人们都为他的推论的滑稽结论笑得前仰后翻,笑得蹲在了地上,笑得眼泪都流了满脸……
那时,他看见他身旁那笑倒在地上的一大片各色人等,有的坐在地上捂着肚子,一张张抽着筋似的脸上还流淌着笑出的泪水,又仍旧在地上滚来滚去地咯咯咯……哈哈哈……呜呜呜……哼哼哼……他看着那些在地上滚来爬去的蚁蝼般的狂笑着的人们……
良久,他也呜呜呜……呜呜呜……地嘶嚎了起来,那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怪声怪调!唉呀呀——!不摆啦——!你杵脑壳朝他脸上一看,他龟儿哪里是在笑哦?他妈的!他龟儿是在哭!他龟儿子贾起村是他妈的在哭啊——!
台下的听众们是笑还是跟了他哭呢?一大群人都哭笑不得了,只是一个个的脸上都还是湿淋淋泪光光懵懵懂懂地现出了一些悲凄之色来了,一大帮老外也在那儿呜儿呜儿地轻呼起来……
那一瞬那,我站在旁边,真不知道台上台下究竟谁是疯子。或者说:他们都是些疯子。
其实,或许人类本身就被上帝关在了一个疯人院里。这个疯人院就是地球!
“不是吗?”
他曲了曲手臂,用白手巾在脸上揩了揩眼泪,又在台子上手舞足蹈引吭高歌地演讲开了:
“你到我的家乡四川的省城成都去走走看看,街上那些吵架的人,只要一开骂,手指着对方的鼻子第一句话多半都是:你虾子怎么怎么地!你虾子又是怎么怎么地!两人骂了半天,就是谁也不敢动手开打,还是那句话:你虾子怎么怎么地!你虾子还是又怎么怎么地!吓子虾子!总之就是小人物的意思……重庆人则是:你龟儿子啷个嘛!乌龟的儿子,也是小人物……
他站起来又开始讲。”难怪中国的《帝王世纪》里说女登与神龙接触而生炎帝,附宝感北斗而生黄帝,庆都与赤龙合婚而生尧,握登见大虹而生舜,女嬉吞薏苡而生禹。黄帝号有熊氏,相传黄帝曾经率领熊、罴、貔、豹、虎六种野兽与蚩龙交战于涿鹿之野。难怪传说中商人祖先简狄是是吞吃了玄鸟蛋后生下的始祖契,《诗经》里又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史记.周本纪》里又说周族祖先后稷是姜在旷野践巨人之迹后怀孕生出来的,《山海经》里又说炎帝是人首牛身,女娲和烛龙均是人首蛇身......希腊和罗马神话里也有类似的说法……
在中国,贾起村和他的父亲是一样的人物:满腹经纶,饱读诗书,学识渊博,却又愤世嫉俗,鄙弃媚俗,现实中是两袖清风一贫如洗之人士。
在我的眼里,贾家父子都是好人。然而又太不见容于这个世界了。
干嘛呢——?自己跟自己过意不去!非要去追求个什么虚无缥缈的真理?是吃饱了还是撑着了?结果还是被这帮子那帮子的政客骗了个毕生的信仰,骗了你一生最后象喝剩了的茶叶渣滓一样倒在了历史的垃圾堆里还说你是他妈个臭老九!在文革的时候就听说,贾老爷子的老爷子,就是贾起村的祖父,说是早些年的光绪年间在日本和梁启超还是同学。那就是说,贾老爷子的老爷子早年是被慈西太后骗,贾老爷子上半生是被蒋界石骗,下半生是被毛泽东骗。现在,贾起村又要去找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或者说是一个什么样的主义来骗自己的一生咯——?
我到了伦敦才晓得,他龟儿还没有结婚!连个女人毛都还没有沾过!还是个童子儿!老子那天晚上听他说起都想哭啦——!他说起好象反而还很得意!说起还是个什么大不列颠的花花世界!我还以为他的身边金毛女人如云!老子们在我们那个穷山沟沟儿里头的山旮旯平坝子儿上,屁股后头冒起青烟儿还跟啦一串串女人嗒嘛!唉呀呀——!不摆啦——!我心里头也很矛盾,不晓得我俩个究竟哪个对?究竟是我土他洋呢?还是反转过来是他土我洋?老子真的搞得个一脑壳浆糊糊里糊涂哦——!
唉——!我看啦,还是那句俗话说得好:他龟儿子是茅厕坑里头的鹅石板儿:又臭又硬!小时候我老爸说他的老爸的时候就是这句话。我看啦——!四个字儿:三代遗传——!
一般情况下,贾起村演讲时最后总结的那几句话都是:
“人——是动物学的最后一个名词,世界上的人和人真是有着天壤之别,天壤之别。天壤之间的差别啊——!”他说那个“啊——!”字时,眼睛鼓得圆赳赳的,嘴巴也张得盖碗茶杯儿那么大,那声音总是那么低沉而又悠长。听了之后让人沉重而又压迫,让人感觉到起有一种自己最后渺小到了什么样的刁屁球玩艺儿也不是的那种灰鸡巴溜溜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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