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2010年自选诗歌

[李唐]

马上2010年就过去了，回顾了这一年的写作，发现自己在众多朋友的帮助下进步了不少，但满意的作品还是不多。这几首挑出来的诗是我个人比较喜欢的，发到这里，作为总结。希望下一年我可以有更多的进步。问候大家！


◎ 瓶子

多么精美的瓶子。我正拿着它，
它多么精致，让人喜爱
它多么适合当谎言的容器
甜言蜜语的容器和虚伪的容器

我摇一摇，它空洞而幽深
它脆弱的皮肤仿佛是我的依靠。
我上街，看到每个人手中都拿着
这么一个精美的瓶子。哦，
它是我们大家的依靠。

我把它放在黑色的桌子上
我看看表，时间不多了
我还要去参加一个秘密会议
我对瓶子说：亲爱的，我去去就来

瓶子就这样静静地放在桌子上
显得无懈可击，仿佛绝对忠诚
我不知道，它是否会成为我终生的依靠
还是会在某个时刻，艰难地打碎它


◎ 初期的烦恼

我平静地走着，拉开门，金色的
月亮倒挂在天上。这是一个普通的

夜晚。邻居家的钟表在准确的报时。
准确的时间令我苦恼，我浪费的东西

已经回不来了，北京时间令我苦恼
我非主流的诗歌令我苦恼。

我每天沾满各类病毒，流言钞票
无法消毒的双手多么令人苦恼。

作为一个平头百姓，平庸的生活
多么令人苦恼。日子像安眠药

静静的躺在瓶子里。我们手持厚重之物
我心里永远有一块尖锐的，凶器般的铁。

现在，窗外一片如壁垒般的阳光
几个表情很像工人的工人正搬运着

被肢解的理想国，老板在楼下催促
他的声音很适合去朗诵一首诗。

一个老头独坐在台阶上，这是哪家的父亲？
喂，这是哪家丢了父亲？

“有大人物来访，此路不许通行。”
警察叔叔的话你不得不听。

电影院里，人们面对立体的
幻觉，并与21世纪亲密握手、交谈

而你的手心里都是汗，你的话多么像是
在夸夸其谈。连你自己都感到心虚。

从冰箱里取出罐头，里面有冰冷的冻肉
它在灯光下，发出灰白色的光芒

它有时太刺眼了，你必须扔掉它
它是如此鲜活的恐惧。


◎ 我是青年
——我是青年，所以有青年爱犯的毛病

夜晚，我有了一些小小的饥饿感
我喜欢这种感觉，因为饿了
就要去寻找食物，而我喜欢寻找
正如一点小小的野心，它催促我的成长

而我喜欢成长，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
不完美，甚至有那么多黑暗的一角
但我喜欢这不完美，我喜欢像子弹
赤子般嵌进太阳背面的阴影

我也想突围，难道你想让一个
热血青年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吃土豆片？
我毫无目的，盲目地去接受
一些晦涩难懂但又不得不懂的道理

而我现在仍是一知半解，甚至
根本就不想懂！我就是这样
懵懵憧憧小心翼翼摇摇晃晃
像一只企鹅谨慎地滑行在冰面上


◎ 小小的自我

我扔掉拐杖，并且推开你
不可否认，我有一点小小的自大；一粒小小的
光芒从我脑后升起，让我为之奋斗终生；
瞧，我还有一点小小的自嘲。

电视在我的身后大放异彩
我坐在它面前，有一种小小的倦意；
一只小小的马达在启动，两只小小的车轮
像是一对小心翼翼的恋人。

走到窗前，小小的天空微微泛白
像是一条鱼逐次亮起的胸膛。
莫名中我有了一点小小的自信。把黑夜
当成满腹的干草；我的手里攥着一把火焰。

最后，还需要一次小小的胜利
尽管它是虚无的，它并不可能真正存在
但它并不是一次文字游戏，它有一点
小小的残酷意味；对于小小的我而言。


◎ 青春永在
——赠阿斐

我的理想没有远去，我幸福
我的青春没有远去，我满足
我的意气尚在胸中，我快活
我怕这一切走远，我怕行尸走肉的生活

唉，杞人忧天者，你和我；
走在繁华的大街上，突然迷失方向者
你和我；在这之前，在这以后
你我的心都将如同放学的小学校园般纷乱。

为何要拉上你？我的朋友。
你在我的命中出现，像是一杯茶
像是一双大号的运动鞋。
系好鞋带，你就冲吧——

我们都是不可挽回的飞箭
但是没有目的，有的只是自由。
纵使多年以后花园变成墓地，我们
已成强弩之末，我们也要像超人一样写诗。


◎ 欣欣向荣的秋天

秋天来了。刚刚洗好的衣服
迎风起舞。我在洁净的衣服下穿行
闻着清新的味道，想象它们就是
生活的经幡，被风穿在身上

那些逝去的亲人们，你们终于可以
安心了吧？这里是如此的欣欣向荣
子孙们各自独立，仿佛成熟的麦子
不必为他们担心。谁都有各自的命运。

我喜欢没有革命的早晨。
来到公园里，撒一些谷粒给鸟类，然后走开
或撒一杯酒祭给先人，同时坚定自己。
——你大可不必像鸟儿一样慌张

穿戴整齐，吹着口哨，脚步轻盈
你像冠军一样出发。这时洁净的小风
扑面而来。秋天来了，一些叶子有了归宿
风可以吹老容颜，但吹不老一颗年轻的心。


◎ 天气预报

一场雨后，我们谈起天气
此时，炉子上正烧着水
我们穿着松软的拖鞋
像浸过水的海绵，略显疲惫。
这正是谈论天气的好时机
我们可以深入地谈，也可以
夸夸其谈，像谈论新长的蛀牙。
其间，你耐不住寂寞，窗外的
小毛毛雨，像一只只小爪子
在挠着你的心。水烧好了
我倒水、泡茶，你只是礼貌性的
喝几口，仿佛君子之交。
而窗外的天空依旧阴晴不定
由于你的性格，你正在为
出世与入世苦苦思索。那么
作为朋友，我应该陪着你
深一句浅一句的谈论外面的天气。


◎ 重量

今天，我把祖传的桃木椅
卖掉，买了一个新沙发，于是我
陷在虚弱的阳光里，四周没有黑暗
但太阳有时更能吞噬人命。我打开
电视，看美国大片，吃牛肉干
听资本主义腐朽的爵士乐。

阳光像无数细小的锁链
把我的每根汗毛都绑住，
像在面包上涂黄油一般，神圣的光
封住了我所有的毛孔，我就像
一辆老式的凤凰牌自行车，断了链子
废弃在阳光如尘土的地下仓库。

然后是咳嗽声；我站起身
全身的关节都嘎吧作响。
我突然悲哀的想到：我在这阳光下
出生，也要在阳光下死去……
这阳光将恐吓我一生。

今年北京又是一个暖冬
严酷的冬天已经离我们很远了。
我走在街上，感觉到沉重
阳光连接在一起，像是一面敌意的墙


◎ 风行

清晨当我匆匆在立交桥下穿行
我可以听到我头顶隆隆的轰鸣
甚至可以看见一缕缕灰尘从头顶飘落
落在衣服上，我轻轻将它们拭去

身处在这如闹市般的地方，蜗居着
深深地惭愧着。我是在惭愧
这世上所有多出来的无用之物。
让我与尔等一并在这新鲜的阳光下自由呼吸！

走上人潮汹涌的街头，我不禁
扣心自问：自己是否还拥有一颗不会屈服的心。
是否因年轻而轻薄，因无知而犯错
伤了人心却不知自省，如今心中装满了沉甸甸的石头……

今晨出门，我逆风行走。在风中
我闻到了薄荷的清香。那清香自心中来。
我的头发依然坚挺，让我不知该如何打理
在风中它们却乖乖地倒向一边，将我装扮。


◎ 为什么不能有激情？

为什么不能有激情？难道
你已经被生活打垮。你的名字
并不是一个符号，它还等于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站在太阳底下的人

想想从前的自己吧。当你抱着
一大把炮仗，却昏昏欲睡的时候
当你听到爆竹的砰叭响
置身于欢乐的人群之中的时候

你闻到了硫磺的味道
弥漫在你温顺的头发上面
然后你回家，脱去外衣
发现那硫磺味仍停留在你身上

你洗手，洗澡，洗衣服
那味道还在，你害怕了
其实没必要害怕，这就是你的命
让硫磺的味道代替香烟的味道


◎ 灿烂

拉开窗帘，外面阳光灿烂
昨日忧愁一扫而光，班驳的生活
也闪烁着金黄的光泽。道路平整
像是铺上了细细的金沙。

阳光照到我肩头，若美人发丝
清风撩动的不再是欲望的钞票
在生活中，有时我是一只狐狸
而现在，我是熊猫，有颗恬静的心。

我随手翻书，字词明亮
整个上午，我藏身书中，只留下
尚有体温的坐椅，在尘世。

我的脚在不停地追，我的手
在不停地拿……但是我不是机器
我也会累的。如果你来看我——
来，让我们共饮新茶！


◎ 干净能维持多久

一条条毛巾挂在阳台上晒着太阳
阳光从缝隙中穿透，让我看个明白
很明显，它们留有被拧过的痕迹
它们的各种颜色，有被漂白的倾向

由于时间还早，我放心地打量着它们
为了完成这首诗，我将我的心也拧来拧去
它们被洗得是那样干净，它们不遗余力地
把干净展示给我们看

但它们仅仅是垂挂的姿态，伸手
就可以够到的高度。它们的干净如此低廉
与香皂在一起，慢慢被消耗
变脏，被洗刷，然后再变脏。直到变得

粗糙，不再柔软。干净还能维持多久
直到被随手扔进垃圾箱，干净还能维持
多久。所幸它们没有生命，不会感到悲伤
但我这个有血有肉的人，站在这儿做什么呢？


◎ 我坐在命运的座椅上

睁开眼，我发现自己坐在椅子上
眼前的事物都是崭新的，这种崭新
仅仅维持了那么一小会儿，然后万物
就又都旧了下去——这里还是我每天枯坐的地方

突然就感觉心头很累，仿佛长跑刚刚停下
沏一杯茶，感觉自己如茶叶般漂浮
望着窗外的黑夜，这一刻我真想弃笔从戎
从这夜色里突围出去，一脚把椅子踢翻

但纵使我的心如何翻腾，我依旧是
老老实实地坐在这把椅子上，像命中注定一般
它牢牢地吸附着我，直到它木质的纹路
渗入我的肌肤，我就会与它融为一体

我需要努力工作，为了明天的理想
有时我伏案而眠，神游太虚
那是我的灵魂在寻找理想的梦园。
我必须从这无聊的生活里体验生命的意义
必须像朋友送来的喜糖一样把自己包裹得幸福。


◎ 大腹便便
——给某人

当日子平静下来，你发现
你的肚子上出现了赘肉
也就是俗称的“大腹便便”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这意味着青春的消逝
意味着曾经的强健男子
变成了一个家庭主男
意味着疾病会随时降临

你捏着肚皮上的肉
像是你脸上愁眉苦脸的褶子
你决定要从现在开始
好好锻炼身体了

但你惊奇地发现
并没有人嘲笑你多出来的这些肉
它们本来就是你身上的肉啊
它们代表着你平静有序的生活

为了这种生活，你曾付出了
多少心血


◎ 一天中多少事

当时间渐渐被浪费，我发现
自己仍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所困扰
仿佛睡觉梦见打架，醒来后
自己仍老老实实地躺着

那就什么都别说了吧
收拾被子，叠床单。把自己
装成一副知足长乐的样子
看，我还能活好些年

努力修炼，把自己
修炼成一座平静的湖水
不为外界心动，不理会
敌机从天而降的宣传单

锁好门窗，走下楼
蓝天下并无新事
我来到小卖店前
买了一副崭新的纸牌


◎ 回归

无数次，我用自己都感到
陌生的话语交谈，说出连自己
都不敢相信的话。直到金色的生命
逐渐枯萎，我将回顾我的一生

我能想起多少值得骄傲的事？
围坐在炉火旁，包括知己，爱人
让我把满腔肺腑之言说给你们听
之后，我就要等待那最后的时刻

“就是这儿了。”给自己选一个地方
最好是一块凶地，我要成为它
第一个愿意收埋的人。在这之后
我不再受打扰，我在地下安静地写作

隐约间，我还可以听见
头上喧闹的人间。我会心一笑
当那个人提着酒，来到这
荒凉的地方，与我聊天，对饮
彼此已不需要隐瞒


◎ 什么是幸福

我是一个哑巴，上帝可怜我
让我在一个清晨获得了短暂的讲话能力

我高兴啊！多年沉积的苦闷
如今可以一并发泄
于是我对着太阳、花草，对着人群
不停地讲话，甚至
还翻出了一首褪色的歌谣
唱给我所有的听众

但没有人注意到我
他们在我的身边交头接耳或开怀大笑
他们吐字清楚，说话像机关枪
我只好继续充当听者的角色

上帝见我可怜，就派下了
一个刚刚获得短暂听力的聋子。上帝知道
只有我们才会珍惜
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 大风中

故事已经讲完，抱着板凳的观众散去
那个讲故事的人坐在树阴下，怀抱散落的书页

那天狂风大作，我卧病在家。家家门窗紧闭
落叶飞旋，与煤灰一起飘荡在天上

风是快的，时间被吹得很慢。远处废弃的房子
如今被风占领，迫使那些旧灰集体认错

如果我是一只天鹅，在大风中，我也要发着高烧
在风中翩翩起舞。羽毛时而逆风，时而顺风

如果我是一只野鸡，在大风中，我也要努力咽下
生硬的豆子。而光明不可能像豆子一样随意挥洒

如果我是那个讲故事的人，傍晚时分独自回家
自行车摇摇晃晃，在风中把持不住方向

如果我正站在十字路口，大风把世界
吹得干干净净。我会把一簇鲜花，献给那位不苟言笑的警察


◎ 长跑者

这是一次长跑比赛，为了那个遥不可及的终点
你要献出所有的力气与汗水，它的开始

就预示着筋骨与身心的双重煎熬
像齿轮一样，你需要磨损一生，在年复一年中

消耗剩下的日子。为了超越前面一个又一个
同样憔悴的人，你必须使出各种手段

并忍住想要呕吐的胃，和长满了刺的骨头
忍住一次次黑哨，忍住一个长跑者的孤独

没有掌声。快到极限了，你再也跑不动了
你甚至开始怀疑这场长跑的意义所在；赢了又如何？

不可预见的终点模糊了它胜利的本意，它成了一个
洞穴，你真想立刻冲到它面前，把它狠揍一顿

尽管有那么多的想法，但你依然跑着
你有赢的欲望，在极度疲惫下

你必须依靠一种本能挺下去。长路依旧漫长
你口中的血丝变得有些发甜，这个时候

周围的声音像灯盏一样全部熄灭
你只能听到来自自己的喘息：这副皮囊已经累了

它似乎不能支撑你沉重的梦想。一切都静默不语
仿佛一切都在等待。突然，一扇门在黑暗中开启

你变得无比轻盈，仿佛卸下了沉重的铠甲
穿上了鸟的羽毛。你就要到达终点——

没有胜利可言，在路上，你早已改变了孩子般的初衷
此时此刻，只有泪与汗水，和你剧烈跳动的心


◎ 反思录

在这个城市中是否还能得到一方净土？

让我们神魂颠倒的东西太多了
短命如一只霓虹灯泡的东西也太多了

想起童年，心爱的自行车被盗了
我伤心欲绝，发誓与全天下的小偷为敌

而如今，被盗的东西已经太多了
无所谓也变得多了起来

伸懒腰的时间也多
但什么东西变少了？

有什么东西变少了？
当我小心翼翼地关门——

为了不惊扰十年不知姓名的邻居
我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当有人瓜分完了整只鸡
而我们只能干看着——

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慢慢也就懒的想了

可能是血变的少了，而多了皮肉
可能是热的血变的少了，剩下的都是冷的

可能是傻子少了，聪明的人多了
可能是肝胆相照少了，酒肉朋友多了……

请原谅我，我算不过来这些多与少
掰着手指头，我也算计不过别人

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简单一点就好了
能有人跟自己站在一起，也就知足了


◎ 所谓奋斗

有时真不知道，命运把我当作一粒种子
让我在这个世间潜伏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总不会是为了看我当众摔倒的样子吧？
总不会是为了看我那排慢慢变黄的牙齿吧？

你看，远方的天空像一条正在翻身的鱼
将自己洁白的腰部柔软地挺出来。
长夜已经过去，如同耗子重新钻回洞里
我也将好好准备自己，像是准备一盘菜。

当激情用完的时候，湖水将送来落叶
我的面孔倒映在其中，如石，如藻
如同那刚刚逃逸的鱼儿。
打好钓钩，你看我像不像一个喜欢烹鱼的人？

人生最美的事，莫过于在岸边睡一觉
醒来，伸伸懒腰，发现财物已被小偷摸走
这样也好，少了犯罪感。
流水带来多少落叶，又冲走多少泥泞。


◎ 一日三省

现在仍旧是黑夜，月亮高悬于头顶
一切都寂静下来，如同正觅食的猫。
而我的额头发亮，几个简单的词就令我兴奋不已
我像一枚小小的发电机，日子紧张而有序

我可以想象到黎明正向我快速奔跑而来
它首先照亮了那个幽深的山谷，然后
像接力比赛一样，一站一站，将新的一天
传递到我手中，像刚刚印出的晨报

这世界，有时像夜晚中的大海般深沉
让人感到恐惧。而它却不慌不忙
海风像它伸出的一只只冰凉的手臂
抚摩你的小脸，无情地将你的眼泪擦干

你想不朽吗？当你踏上摇摆不定的甲板
好日子与坏日子总像粘在一起的纸牌。
你的世界观注定要发生多少次巨大的转变，最后
你渴望的是简简单单，需要你做的是积德行善


◎ 大河

是的，我停下来了。大河流到这里
就不再走了。它将成为冲击平原的一部分。
广大的平原啊，埋葬着河流的手脚、胳膊
和它的骨架。是的，事物终有停止的一天

在之前的日子，我如同刚出锅的元宵
内心发甜而富有弹性。那时
我刚刚从沸腾中走来，飞鸟入眼
天空崭新得像刚刚掀开的盖子。

如今这盖子早晚要被盖上，如今
天空弯下腰来，抚摩那多余的事物
像是在抚摩自己受伤的脚指头。
风吹起裙摆，已无新鲜之处。

仔细想想，不过是我清白地来到这世上
最后又要清白地回去。落花入眼
我睡在这广大的平原，感到自己成了泥土
涛声入耳，它呢喃着为我上了最后一课


◎ 自白

寒风中，外面仿佛有人在拍打窗子。
那棵茂盛的大树一夜之间就全秃了！
貌似强大的灵魂，也有突然崩塌的可能
看来那些看似靠得住的东西也往往并非如此。

我三尺微命，在寒风中不值一提
你完全可以把我混同于尘埃、沙砾等一些无聊的事物
但是我自己不，我把自己看得很重
“纵使命贱如草也要把命运死死攥着。”

窗外尽是扫地的声音。仿佛此刻
我的生命也归于一片落叶，没有落脚的地方。
这世上有多少好景色！而我如笼中之鸟
徘徊在斤斤计较与无边无际的琐事中。

好了好了，我将接受全部的失败
大雪将覆盖我的歌喉——
到那时我是个哑巴，我还会不会向你讲述
很久以前那个渴望把名字刻在湖水上的人


◎ 我看见太阳光辉一抹

一抹光辉在大楼顶端的玻璃上一闪而过
我惊异着，似乎是我看到了太阳轮回的轨道
哦，对于这些伟岸的事物，我已忽视地太久了
我已习惯了低头走路，看惯了过往尘埃

我们走在路上，将寒风一饮而尽
像是走丢了肉体，只剩下薄如锡纸的影子
那些影子们，抗着大米，抗着煤气罐
往返于市场与家之间，长着影子般强壮的肌肉

只有到了夜晚，那清辉轻轻地照耀着人间
在写字台上沉思的一瞬，肉体才会慢慢地
重新回到影子们的身上。影子才会重新变成有血有肉的人。

他们会想起白天那一抹太阳的光辉
使他们的仓皇无处可逃。而现在，那月亮
像是非洲难民献给他们的一个皓白的微笑
这清凉的一晚，又会有多少萌芽长成新枝


◎ 修改

写下几个字，然后用橡皮擦掉；
写下几行字，然后将整张纸撕下，揉成一团。
反反复复，无数错误像涌出洞穴的蚂蚁
我一直都在反复修改，改成什么样子谁能知道

有些东西我必须修改。那些
伤人的话语，伤害最深的往往是至亲的人。
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真正亏欠你的，而你却
不断负担着心灵的债，直到再也背不动，已无法修改。

有些东西我不得不改。面对现实
你的理想被多少人所不屑，多少次
你被确定为错误的一类 ，而他们全都正确
你要不停地改呀改，直到面目全非，才被接受

有些东西我致死也不会改。哪怕
当众跌倒，在众人的笑声中狼狈离开
在无人时，才敢朗诵自己的大作
你那一腔热血，只被流水听见。


◎ 寄居者

趁着太阳还没有落山，我会想
我究竟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像一颗泪珠滚落裹满灰尘的大地。
那天天空晴朗，没有一个送别的拥抱
我推开门，风顺着青草吹着我。

那夜静谧如同基督之夜。一个人静静离开
去远方做祈祷。月光下我将加入祖先的行列
灵魂漂泊如同小溪。哦，远方的山水
呛人的浓烟，永远不倒的万里长城！

走在林间的小路上，我没有一颗哀怨的心肠
我内心舒畅，有着吃草的心情
远方河水平流，再没有在喉之梗
日出日落，光芒照我如新生的婴孩

不必浪费口舌，此刻我面容如草木般清爽
我像一只快要溢满的杯子，像一个
没有天敌的柔软昆虫。我只愿我心中
黑白分明，高悬明镜。


◎ 那是什么样的日子

即使天色已晚，但我仍旧没有救火器
来扑灭这一场大火。请原谅我，我亲爱的人
当我正面对着一张白纸大汗淋漓时
你已经登上春运的列车，挤在各种口音中
请原谅我，我没法开着小轿车，送你回乡

我同时戴着两样东西：枷锁与护身符。
我总感觉到时间不多了，你的房间已经
落满了尘土，任我怎样打扫都扫不干净。
请原谅我，我的笨手笨脚总想创造奇迹。

而如今，生活的笼子像空气一样牢靠
好几次，我辨别不清家门的钥匙
在楼道的黑暗中，金属的碰撞声中
我站在家门前，却像一个小偷一样窘迫。

在这个寒冷的日子里，我一个人在家
小心着身体，这革命的本钱。同时
想念着一个人。面对随后燃起的熊熊烈火
请原谅我，我不是消防员
我没有如此强大的世界观。



◎ 初冬的地铁站

地铁呼啸而过，仿佛穿透了
我的身体。天气已渐渐转凉
衣服加厚，泪水变多。走出地铁口的那一刻
迎面刺骨的寒风，刮得我热泪盈眶。

说说好事吧。暖气提前供暖
新买手套一双，帽子一只，使自己的形象
更加符合冬天。仍有鸟飞过，仍有
树木碧绿。仍有一些活跃还未变硬。

只是日子还是一样，等待转机
只是仍有高峰，还位攀越
我总是想起，那逡巡在漫天飞雪中的人
那种寒冷，那种生命的高度

现在，我置身在地铁里，空气
安心而压抑。很快，地铁里的人
会更少。那些异乡人将登上春运的列车。
而我在回家的途中睡着了。地铁呼啸而过。


◎ 沙尘暴

我想，我应该好好洗洗脸了
外面风沙那么大，外面的人弓起了身子。
还好，我提前撤退，只是被它
弄脏了。人总是没来由地变脏。

我也不再抱怨什么，像外面将被砍伐的树
风沙那么大，你能拦住几粒？
你懂不懂，你马上就要遭遇斧头的冷
你留下的坑，还会有人帮你添上。

你说什么？时间变得平缓，有序？
伸一个懒腰的工夫，许多事就发生了

当风暴渐渐停息，那些沙子
那些一声高呼就能聚集起来的游荡者
又散落到了四方。而风总是
靠荷尔德蒙维持下去的家伙——历来都是！


◎ 我不想纠缠不清

我不想纠缠不清。
我的头上是灿烂星河
仿佛给点儿酒精
就能让它们晕眩起来。
就能使我步子不稳。

我没有轨道
夜色中我的身体一片漆黑
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性
但昏暗的路灯照不清那些事物

在这条路上，
我曾踩过口香糖香蕉皮和猫的尾巴
我曾看不起很多人
但是当面我会不说

我不想纠缠不清。
那头上的星光，带着嘲讽
也夹杂着安慰。
是谁往我身上泼了一盆脏水？
恶心死了。

我爱穿干净的衣服，仿佛
是要给你暗示：不要伤害我
我是无罪的柔软动物
有时连嘴唇也会消失
我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冬天说来就来。冬天
咬了我一口。我的手被冻成紫色
我想把手伸进火中

冬天封不住我的嘴。
它喋喋不休，仿佛是一屋子的碗碟
在颤动。
地震了
我们纷纷逃走，捧着各自的命

我没有钢铁的意志
一加热，我的理智就会弯曲
给我一盆冷水，我重回现实

还有很多种可能性。
比如：飞翔。比如：做梦。

我潇洒不起来，潇洒的
是广场上的旗。
早晨，我穿着褶皱的衣服
准时向车站报到

晚上仓皇逃回家中
中枪般倒在沙发上
捂着胸口，问自己
究竟价值几何？

当理想遭遇感冒
当理想遭遇电视
当理想遭遇伪理想
——有些事需要大头朝下才能想明白

我不想纠缠不清。


◎ 早上的无数种可能

家属区的早晨弥漫着青草的气味
它们刚刚被修剪过，可能是因为仇恨吧！
它们今天特别地清香，邻居家的狗
在地上嗅来嗅去，不知能嗅出什么？

可能是为了这首诗的诞生吧！今晨
我起得特别早。昨晚做了一个噩梦
特别噩，可能是为了让我珍惜现实的生活吧！
我换上新装，下楼，取信，读报纸

在墙角，我看到一排排行进的蚂蚁
可能是为了生活吧！它们脚步急促
抗着找来的面包屑，互相嘀嘀咕咕
你看，如果把它们放大，我们的脸上也是这副愁容

回家，母亲在做饭。窗外
是刚刚洗好的衣服，侵满了阳光。
我细细数着那上面的一针一线
竟有迷醉之感：可能是因为生活的魅力吧！


◎ 一棵开花的树

早晨，我看到了一棵开花的树
它完全开放了，证明黑夜已经过去
上天就是这样，给你一些痛苦
让这些痛苦教会你如何欣赏一棵树的美

它就在我的楼下，我与美
平等地对视着。是的，它没有思想
生死之事也不会让它感到为难
它只是这么地开放着，仿佛美燃烧着

我不知道，如果它明白自己的美
也终将是自生自灭的美，它还会不会
如此热烈地开放。而它不会回答
只让美的光芒一直照耀着。

我惭愧。在这如此纯粹的美的面前
难道我不应该惭愧？对于未来
我无比困惑，其实这一切都是空的
只有美，是永恒的事业。


◎ 流感时期

我洗手，用洗涤剂
这洗下来的水，一开始有些黑
后来就变得很清澈
是的，我仍不敢用手揉眼
对于那些裹在外面的：
衣服、鞋子、帽子
正策划着一场小小的叛乱
不知什么时候
一颗致命的病毒潜伏下来
我还不知情，整天里
仍欢天喜地，跑过田野
当它终于发作
那也是命中注定的
这人人的时间
一不留神
就已不再是我的私产。


◎ 阳光早餐

今晨像她做的早餐一样美妙。
她拿起柔软的面包，涂了一层又一层。
昨夜我梦到了雨，起床时发现枕头一片湿润。

她扬起颈子，喝下洁白光滑的牛奶。
玻璃杯放在桌子上，几乎没有声响。
拉开窗帘，每片树叶都在闪烁
由此感到树木深知我心。

仿佛所有的争吵都被吸走了
她仔细地做一份爱的早餐。
我喜欢看她专心的样子。

她打开广播，收听清晨的频道。
我在欣赏一只易碎的瓷瓶。
她收好餐具，转身进入厨房。
桌上还留有面包的残渣。流水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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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唐，1992年生人。博客http://blog.sina.com.cn/litangde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