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 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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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北美枫文集 |
发表于: 2007-03-12 21:22:47 发表主题: [原创]背在背上的井(投稿北美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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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地想起井,是在这城市意外停水时。
似乎有人说过,人们对某种事物产生怀想和思念,往往是因着那事物已然逝去,或者远离。我的怀念起井,便是这样。我生活的这城市,虽偏僻、荒远了些,但水电供应,一向还令人满意。这回,却像很少患病的人,一旦染疾便久治不愈一样:整整三天了,打开水龙头,都只听得“丝丝丝丝”的冒气声,而不见水流出,令人心紧──紧也没用,只好提了桶,到校园里那口平时很难派得上用场的井中取水。
也就是在俯首弯腰、面向井口时,倏地想起那口睽违已久,也淡忘已久的井来。
在汉语里,“井”实在是个美丽的字眼儿。对井的系念和牵挂,也是农业中国一份素朴、挚切而恒久的感情。井田制、庭院经济乃至村落文化,莫不惠益于井水的沾濡和滋润。也许正因如此,汉语里才有“饮水思源”、“吃水不忘挖井人”之类说法;也许正因如此,人们才把迫不得已到外地谋生,叫做“离乡背井”。而当年那些漂泊海外、流落异域的人,在远行前,也总要包藏一撮“乡井土”带在身边──实则,在零落异地的游子心中,一口故园的井,甚或只是故园井中的一点儿泥土,也庶几便是故园的全部,是别井去乡前,所有悲欢、苦乐生活的全部。
在诗人墨客笔下,“井”也一直是个惯常的意象,沉重、凄寂而哀怨。因为它总与乡愁和怀旧有关,与故园的纷纭人事,和已然远逝的过往岁月有关。台岛诗人欧团圆有诗《乡愁》,起笔便是:“故园那口井/竟住到我的心中来了”。井,实在是乡愁的最恰切象征。故园的那口井,在滋养了游子的往昔生活时,也一定在他心底,预孕下了怀念的根须。那根须,柔弱而坚韧,撩拨得他在异国他乡,一夜夜地做梦:梦见那幽邃的井水,井水中的故人故事,和那些缠绕在井旁的丝丝缕缕──那时候,天涯夜凉,家国路遥;而一滴故园井水的湿意,便仿佛一剂灵丹妙药,能释解他沉疴痼疾般的乡愁,也能慰藉安妥他焦渴躁烦的灵魂。
──这真是再美好不过的理念,纯粹中国式的理念。
我便是在这样的理念中,梦幻般回到那井边的。它就在故园屋后。沉稳,静谧,一如许多年前那样。故园的井,差不多都在屋后。其中原由,我曾问过父亲。说是屋前人多腿杂,来来往往的,怕扰了“井脉”。也许这是真的。记得早年间,我家所在院落,还曾有过另外一口井,就在院前路边。但,大约井真是不喜热闹的灵物儿,所以,很快便像憔悴衰老的妇人,日渐少了水灵灵的丰韵。水浑不说,味儿也不正,老有股泥腥气。院里人“淘”过几次,终究无济于事,便只好听任它老成了一眼枯井。
院子里,便只剩下了我家屋后的那一口。
井旁也照例是一圈树:两棵桃,三株柳,一笼竹,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灌丛、藤蔓;牵牵绊绊地围呵着那井,拥簇着那井。井是深窈的,四壁又用大小不一的石块垒砌了,于零乱中显出整饬。石间罅隙里,还漫生着喜湿爱水的苔藓、青草,一年四季都绿茵茵的。或许便是因了这井边的竹树灌藤,和井壁的葱郁苍翠,那水格外地清澈甘冽,入口还有微微的回甜。
和北方不同,故园的井没有护栏。水便长年累月地敞豁着,明朗着,映照着岁月、天空、树木,和汲水人的倒影。也没辘轳,只一根竹竿,或带了桠杈的树枝,随意地斜倚在井旁竹树上,乡人谓之“井竿”的,便是。汲水时,便拿它套了桶绳,或钩了桶梁,直放入井中。空桶吸满水后,会发出咕咚的声响,像人们吃罢饭时的愉快饱嗝。听得声响,汲水人便面朝井底,躬俯了腰脊,交错着,用双手去拔动井竿。水便仿佛有脚,一点点地走上来了。汲水人的身子,随了手上节奏,高高低低地起伏着,仿佛是虔敬地对着水井致意。
挑水是乡人每日必修的功课。记忆中,他们挑水的时间,总在出工前或收工后。脚步沉沉稳稳地迈动着,那双因忙于“土里刨食”而难得歇着的手,此时也悠闲了:一只轻扶着扁担,另一只,便随了脚步挥甩着。倘若桶里装满了水,那扁担,便会在肩上颤悠着,跳跃着,忽忽闪闪地,吱嘎出一串串极富节奏的韵来。那时候,他们的身影,或隐在早晨的浓雾中,或融入傍晚的霞光里,有种梦幻般的感觉。后来的日子,在充满建设和繁荣意味的街道上,我也曾瞥见过挑水的人。他们甩手的姿势同样美妙,他们的扁担也同样会颤悠,吱嘎出无字的歌谣。只可惜,没有朝雾晚霞的背景,便凭空缺少了许多的谐和。而且我知道,他们只是到有水的龙头去接水,并不能充分体味到“汲水”的乐趣。
有时挑水的人多,便需等待。倘非锅里急着用,便都会谦和地你推我让。实在推让不过,那率先汲水的人,便会自觉地将井边水桶一一盛满。这当儿,那些一旁等着的,便会鸡毛蒜皮地随意拉呱几句,信口开开或荤或素的玩笑;没遮没拦的声音,便鸟儿一般扑腾着,在井口井外荡来撞去。也就会有几滴诗意,或一截故事,洒落在井边或井里──事隔多年,正是这些素朴零星的诗意,这些一鳞半爪的故事,构成了我对那口井的所有怀念中,最温馨、也最动情的部分,属于核心和实质的部分。
也还有枯水的时候。我们这些不能苦力的孩子,便要早早去井边“守水”。那往往是冬天。风大而硬,凛冽砭骨。我们便会沿了井壁的石间罅隙,一节节缩到井底,虔诚地守望着,厮候着那细细弱弱的涓涓水滴渗漉出来。到积得多了,再一瓢瓢舀入桶里。那时,凄厉的冷风在头顶尖啸而过,井便像一只硕大的竖笛,含混地奏出些断断续续的乐音,沉闷而雄浑,极具共鸣感。
尽管如此,我仍很少听到乡人对井有什么怨艾。或许他们早已习惯,或许那只是他们所有生存艰辛中,最微不足道、因而也最不值得怨叹的一小部分。他们依然虔敬地将脸俯向井口,对着水井致意,依然随意地挥甩着手,脚步沉沉稳稳地,把水挑回家里,把一个个或半或满的日子,倒进缸里或锅里。就像祖祖辈辈的先人一样,他们始终围着那口井活着,喝着那井里的水,长大成人,娶妻兴家,生儿育女,然后死去。也许,他们的一生,就像井旁那些竹树灌藤一样,紧紧地绕缠在了那口井的周围,须臾不可分离。
我也曾像他们一样,喝着那井里的水活着。我生命中的那段时光,也像他们一样,绕缠在了那口井的周围。在这远离故园的地方,我像所有漂泊异地的游子一样,执拗地怀念着那样的一口井,怀念着那纯净透明的水,怀念着与那井水有关的纷纭往事。这种怀念,仅仅因为我生命中的短暂缺水,因而它被笼罩在未曾污染过的氤氲水雾中,纯粹而简洁,更加接近怀念的本质。
记得上初中时,刚学到“背井离乡”这成语,想当然地就把“背”读作了bei(阴平),并因此而疑惑不解:难道离乡的人都得“背”着一口井吗?未必异乡就没有井?他们又怎么能“背”得动呢?问老师,老师说该读bei(去声),离开的意思。这才恍然大悟。
但现在想来,或许还该是“背”啊。离开故园的人,心里都实实在在地“背”着一口故园的井。虽然沉滞苦重、疲累不堪,却终究不愿放下;因为,异乡没有故园的井,而他们的灵魂,有着永远的渴意。 [/siz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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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冰 童生
注册时间: 2006-12-17 帖子: 89
静冰北美枫文集 |
发表于: 2007-03-12 21:29:43 发表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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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楼主的赐稿
问好 _________________ 让死亡贴近左心房!不要在我寂寞的时候说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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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 童生
注册时间: 2007-03-12 帖子: 2
谢云北美枫文集 |
发表于: 2007-03-12 21:33:20 发表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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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静冰第一时间阅点拙作。问好春天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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