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作一组

[陶杰]

废墟下的等待


那些被埋在废墟下的人
用力咬紧
卡住他们的齿轮
他们一边数着从伤口里流出的滴哒声
一边观看一只喇叭发炎的喉咙
他们担心被夹得太紧，又害怕
一松开就掉下去
接下来我只能告诉你
他们可能发出过
呻吟和喊叫
哀求过，祈祷过
如果没有谁听到；或者
如果他们听不到上面的脚步声、呼唤声
如果他们不能透过层层障碍
看见照进来的光
看见光中，晃动的身影
如果他们以为没有谁
留在废墟上聆听
守候
如果他们自己先把这儿看作一片
谁也不愿理睬的废墟
他们只能眼睁睁等着
等着夜幕像一片更大的废墟
吞没他们，和那片
围困他们的瓦砾

2010年4月21日改


废墟下的呼喊

从汶川到海地，到智利，到玉树
我目睹了太多的废墟
我看见那些被我们亲手抬到高处的水泥砖、预制板
那些把天空切成碎片
凌空蹈虚的硬块
最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从一个曾经令人迷醉的高度
就像一个被我们齐心合力
拉起来的杵，向我们
压顶而来
在纠缠不清的钢筋混凝土下
在一台轰隆作响的压榨机里
我们开始呼喊
好似一颗被卡在齿轮间的螺丝
我们用扭曲的
电线缠绕的喉咙
用烟尘弥漫的肺
用塞满塑料袋的嘴巴
呼喊
混乱中，我们胡乱朝着一个方向
也许正朝着
余震不断的地下
盲目地呼喊

2010年4月19日

惊弓之鸟


胆子越来越小了
走在大街上，老是眯着一只眼
观察附近的楼房正不正
东敲敲，西敲敲
喜欢把耳朵贴在墙上
偷听潜伏其中的崩塌之声
遇见铁，惊呼刀子
指着圆，叫它锐角
盯着儿子看，直到他变成
白发苍苍的老父亲
一只眼睡觉
一只眼放哨
成了惊弓之鸟，还要对那个只顾看天的家伙说
“留心你的脚下！”

2010年4月19日

潜泳者和他的影子


有人看见他在陡坡上坐了很久
看见他的身子呈现出
倾斜之美：一天比一天
靠近水中的影子

后来他深入湖水，一丝不挂
仿佛回到一个透明的子宫
他在水下打开卷曲的手臂
吹着口哨，追逐一条美人鱼

不用闭眼，他也看得见
他的影子以何种姿势
游入他体内
金鼓齐鸣的河流

一朵系裙子的云在岸上等他
一只高音喇叭在呼唤他的学名
潜泳者沉到深深的湖底，目送他的影子
穿着自己的衣服离开了

2010年4月13日

倒立者


他一次又一次
扑灭了遁入湖底的欲望
就像朝露梦见乌龟
他感觉叶面倾斜得厉害

他在浅水中倒立
头浸入水
他从水下观看岸上的人
流汗，表演哑剧

他担心他们
从天上掉下来
他像熊一样爬在地上
教他们走路

他要他们都来水中学倒立
即使老天不下雨
也能找到
头顶一片湖的感觉

2010年4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