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海

[心如婉月]

●母亲海

母亲，采集花露，储存水滴
在五月的低处安放海域
我是破水而出的一枚明月
枕着臂弯打开莲花瓣

潮水呢喃，唱着母亲的歌谣
清风悬挂星星的灯盏，点亮梦境
埋入辽阔的丝绒被
沉浸乳香，幸福像鱼儿吐出泡泡

一朵朵浪花，是母亲温软的唇印
吻着我咿呀学语，吻着我蹒跚学步
当我亭亭玉立于海岸线
母亲弯下腰，眼睛的蚌壳溅出珍珠

携带海的体温，海的箫音
我攀登山巅，迈向天空
在乌云里突围。望一望远处不熄的渔火
倒出乡愁，在一缕银发上练习滑翔

●粗糙的手

沿着记忆的切线潜回村庄
一缕旧月光勾画母亲的剪影
海鸥收拢翅膀，泊入梦境
她捻亮煤油灯，捻亮夜晚

抿线，穿针，布头在指尖翩跹
迎着晨曦，我背上花布小书包
母亲脸上涌起浪花，推动我向前
我辗转，奔波，不曾驶出她目光的航线

月色向西倾斜，她再次端坐灯下
缝制我女儿的红棉袄。粗糙的手托起我
又焐暖外孙女的童年。多像海岸
伸长臂膀，倾尽终生之力，抱着怀里的水滴

母亲的手，骨节粗大挤破皮肤
挤不破密密的纹路
攥在手心的不是皱褶和白发
是含着暖溢着光的慈和爱

●孤独的岛

划开大陆架，划开涛声
大海深处一座沉默的小岛
她是我憔悴受难的母亲
被疾病深锁，挪不动光阴

她曾经多么富饶润泽
开出粉红的花朵，打开甜蜜的福祉
我吮吸着琼浆玉液
拔地而起，枝繁叶茂，高出岛面和螺号

母亲低下去，矮下去，瘦下去
褪成干涸皲裂的礁石
凝坐空旷苍茫的暮色
与疼痛作伴，与孤独为邻





●一叶帆

站在波涛上
周围都是深幽的海水
浪花生出一排排银色牙齿
咬噬我娇嫩的光阴

脊背上纹满斑驳的刺青
皱褶里灌满风声
海鸟凄厉的尖叫穿透耳膜
歌声在礁石上碎成瓷片

而我又怎么能离开海
潜入水中，舒展裙裾
枯萎的花朵在水中绽蕾
风口浪尖上才有我猎猎的飞翔

我喜，我悲，我忧，我欢
在呼啸的潮涌中长出骨骼
身穿泳衣，从盐粒里取出椰汁
滋养结痂的年轮。摊开自己，融入一汪蓝





●倾心于海


体内揣着雨水，移不动脚步
阳光洒在一米以外，抵达不了我
潮湿由来已久，翅膀在青苔上打滑
手心的烛光一盏一盏熄灭

大海敞开炉膛。浊浪，闪电，雷鸣
从四面八方涌来，被它淬火成蓝焰，打磨成镜子
它的深处，影子依然清澈
长笛吹着丝竹之音

倾心于海，目光掀开水的经卷
坦然接纳命运赐予的忧患
退一步，再退一步
看霞光在海面种植千顷牡丹花

卸载礁石，风轻云也淡
既已安装海的蓝屏
我就不拍风疏雨骤
学一滴水，以柔软之姿，存活于各种容器

●暗伤


失魂落魄的躯壳
嵌在一滴黑里，找不到出口
鸥鸟匿身海底，走失了音信
碧海云天，隔在千层阴影之外

浪涛在胸口拥挤，莲在何处
请指点我举重若轻，抖落海啸
如鲤鱼凭一幅鳔在水中游刃有余
顺着潮势，跳出龙门

水边的我，任忧郁在体内暗涌
自己被自己毁损
弯腰在一粒咳嗽里
海岸线弯曲，终究没有星光升起


●立夏

锦衣薄衫，脱下冬的重
和春的阴晴不定。空气透亮
燕语清澈。心随一叶窗开启
迎接新露水

四面楚歌响在倒春寒里
我丢失体温和花朵
在一滴水的凉里蜷缩
直不起身架

阳光走过头顶，照彻我的昏暗
从罅隙，从低处，燃起夏的红
借助一束火焰立起信仰
纵然卑微，也要在疼痛中焚尽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