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先民的灵魂

[老小]

到重庆，不能不去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

三峡博物馆位于重庆市人民大礼堂的正西端，依山而建，整体呈弧线形状。建筑外型本身,承载了许多历史与文化的寓意。站在人民广场仰望，博物馆就像雄伟的长江三峡大坝。博物馆外形最显眼的是大面积的弧形蓝色玻璃幕墙和方正古朴的砂岩外墙。蓝色玻璃象征着水，砂岩外墙代表着山，体现了重庆山水之城的特色。

博物馆正上方是漏斗型的圆形穹顶，像一个巨大的承露盘，一方面取“三峡之水天上来”之意，另一方面，水通过三层叠瀑，一泄而下，与人民广场相连，体现了三峡博物馆承接祖先文化之水、用文化滋润大地的寓意。博物馆有四个基本陈列：壮丽三峡，反映三峡历史、三峡文化和三峡精神；远古巴渝，反映重庆地方历史文化源流；城市之路，反映２０世纪重庆城市的变迁；抗战岁月，反映重庆抗战文化。

走进“壮丽三峡”展厅，仿佛到了壮美的瞿塘峡。迎面是一幅气势宏大的三峡壁画，它与摆放有致的各种三峡石一起，构成了雄伟的夔门、秀美的桃子峰。参观者的脚下，是一条用玻璃隔水方式营造的长江水。江水拍岸的声音，川江号子的声音，以及长江三峡特有的猿啼声，构成了一个真实壮丽的三峡。

展厅摆放着大量天然三峡石。瞿塘峡口切割来的瀑石，瞿塘峡中段的黑石，巫峡切割来的纤夫石、纤夫路，被誉为“世界第一古代水文站”的白鹤梁题刻，也被部分切割搬进展厅。

瀑石、黑石，还有白鹤梁题刻都很珍贵，但是，我站在纤夫石边，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感觉就是站在祖先的墓碑前，站在祖先的遗物前，心潮澎湃，两眼湿润。

毛泽东主席在《水调歌头·游泳》中有“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一个“截”字，江山仿佛豆腐一般，被老人家信手一削，便安排调度好了。《念奴娇·昆仑》里一样有“裁”，“而今我谓昆仑：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老人家眼中，石头没有桀骜不驯，不再坚硬冰冷，而是温润柔软，随意切削；江河没有急流险滩，不再咆哮奔腾，而是镜一般的平，月一样的静。老人家面前，没有办不了的事情，没有征服不了的世界。

那是帝王的世界，帝王的思维，置江山股掌之上的行动。

但是，平民生活绝不是如此，非常艰辛，非常艰难。艰辛到无法想象，艰难到让人落泪。

长江，是沟通封闭的巴蜀与开阔的荆楚大地的交通要道，而长江中上游的峡江历来因急流险滩和崇山峻岭被视为绝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李白如此描述蜀道之难。“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郦道元《水经注》如此记载七百里峡江。千百年来，逆江而上的纤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拉动沉重大船，克服艰难险阻，走过一个又一个激流险滩。“头顶青天，脚踩石滩，拉了一船又一船，拉过一滩又一滩，抬头一望还是在泄滩。我手里的纤绳跟河比长短，累死累活是拉纤的男子汉。”长江黄金水道，是三峡纤夫用生命踩出来，用力气拉出来的。

长江之险，险在三峡；三峡之难，难在险滩。三峡险滩之多，可谓全国河道之最。《水经注》记载，江水历峡，东经新崩滩。此山汉和帝永元十二年崩，晋太元二年又崩。当崩之日，水逆流百余里，涌起数十丈。宋史记载，巫峡崩岭，江为之倒流，航道断绝数十年。西陵峡有一“崆岭滩”，其实本意是“空舲滩”，意指船只到此，必须卸货，绞空船而过之意。正是这样险恶的环境造就了沿江无数悲惨的纤夫和形状各异的纤夫石。

道路艰险，艰险到没有道路，只有绝壁，只有悬石，纤夫只能手攀岩缝，脚抓崖石，一步步背负纤绳向前。

就是这样，身上着件衣服也好啊。

不！不行。

因为峡江纤夫的纤绳，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麻绳、草绳，是在碱水里泡过，沸水里煮过的竹篾编成的，尽管柔软如麻，总是没有丝般顺滑。

拉纤，不能穿衣服。衣服羁绊身体，也经不住风吹雨打、水浸日晒，还有砺石的蹭挂，纤绳的磨打。纤夫只能一丝不挂，全身赤裸拉纤。夏天，烈日晒得脱层皮；冬天，江风吹得全身颤。

如此的艰险，如此的劳苦，活干罢，纤拉完，有一口热汤，有一口热饭也好，也让人暖暖肚子暖暖心。但是，江边只有摇摇欲坠、漏雨透风的吊脚楼，只有凌厉如刀、凛冽刺骨的过江风。纤夫们只好在江边燃起篝火，架起铁锅，将那时习惯上不能吃、没有人吃的动物内脏放在水里煮，蘸些调料，送入口中，填饱肚子。

过去，屠夫把动物屠宰后，内脏全部都扔掉，人们只吃没有动物内脏的净肉。但是纤夫们没有办法，低人一等的贱人，受苦受难的苦力，能够生存下去，能够活下去是头等大事。

别人不吃，纤夫吃。

别人不敢，纤夫敢。

沸腾的火锅里飘出一股股奇香。

为了不让人们发现锅里煮的是不能吃的内脏，纤夫们就在锅里放了许许多多、火红火红的辣椒，盖上厚厚的一层，这样傍人就不会轻易知道锅里的秘密。

一天一位聪明的商人路过纤夫的锅边，凭借商人的嗅觉，发现铁锅里飘出的香味，就向纤夫了解其中的秘密，纤夫笑而不答。第二天，这位商人扮成要饭的，来到纤夫的铁锅边，装出一幅饥饿难奈的模样。善良的纤夫，当然同情这样一位饥寒交迫的穷人。结果商人如愿以偿，了解了锅里的秘密，连夜赶回重庆，连开几家火锅店。本来是不能吃，没有人吃的动物内脏，价格低廉，甚至分文不取，当然利润丰厚，财源滚滚。

在一家火锅店就餐，看墙上书家的墨宝，有纤夫与火锅的内容，当时还有些奇怪。现在，恍然大悟：原来艰辛、艰难的峡江纤夫发明了火锅，给后人留下了奇妙的美食。

火锅再好，吃完之后，休息之后，又是长路，又是险途，又要背负纤绳开始新的川江之行。

江边的石头经柔韧的纤绳年复一年的摩挲，勒出了深深的痕迹，这就是只能在最险处才能找到的“纤夫石”。木船上掌舵的船老大也是拼命的用竹篙点在江石上撑船，因蒿杆头是铁制菱形枪头，天长日久石头上也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窝窝点点，形似眼泪，人称“纤夫泪石”。

粗粝坚硬的纤夫石上光滑如玉的深槽，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摩挲。手指触摸冰冷的石头，心里涌上一股暖流，眼泪止不住簌簌流下：我感受到历史深痕里的岁月，我触摸到先祖隔绝时空的灵魂。

在天的列祖列宗，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你们都征服了；七百里峡江，上千吨的大船，你们都拉过去了；粗粝坚硬的石头，都被你们的纤绳摩挲得光滑如镜，温润如玉，你们的儿孙，今后的路也会不平，也会坎坷，但与列祖列宗相比，一切都是坦途，再苦不言苦，再难不说难，低下头，弓起身，唱起激昂的《川江号子》，向前，向前！



2010年元月9日夜23：16

[老小]

不速之客




天寒，大雾。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唐·白居易《问刘十九》）”
白居易的诗句没有激起朋友们的诗兴，倒是勾起了肚里的馋虫，电话相约聚聚。
平日应酬，觥筹交错，频频举杯，地覆天翻，昏天黑地。

我说：白酒，那是应酬；红酒，才是朋友。我们今天不喝白酒，来红酒如何？

大家一致响应，无不赞同。

但是，好友聚首，自然要痛快，自然要尽兴。天色才晚，人已微醺。

朋友说：我们换防，找地方喝茶去！

酒后的朋友，不激动，依然冷静，好像不可能，好像没有过。

自然又是一呼百应，异口同声。

于是，走出酒店，寻茶社而去。

进入一家名为“台湾茶师傅”的茶社。

见茶社名为“台湾茶师傅”，便吩咐姑娘找一间有西螺风格的房间。

有人不解：为何要西螺风格？我说，电影《云水谣》没有看过？西螺的风景，电影的故事不让人感动？

姑娘说，不好意思，确实有间西螺风格的茶室，但是已经有客人了。要不你们稍微等等，那边的客人马上走了。待我们收拾以后，你们进去？

我们说，好的！我们四处转转，参观一下你们茶社。

由于微醺，天又大雾，尽管身在茶社，但并不清楚茶社的位置。

颇有“云深不知处”，“身在庐山”的感觉。

四处浏览的时候，随意问姑娘：前边是什么路？

任丘路。姑娘答。

旁边呢，什么路？打破沙锅问到底，继续追问。

玉门路。

玉门路？伙计们，既然在玉门路上，我们不在这里喝茶了，换个地方如何？

你还有什么好地方？朋友问。

我打个电话。掏出手机，拨出号码，很快接通：哥哥，在哪儿呢？我问。

在家呢！

打搅打搅你吧？我玩笑地问。

打搅打搅呗！对方同样玩笑作答。

什么对方啊？朋友见我如此玩笑，无不好奇。

什么对方？就在旁边，几步路。墉宝斋、颐华美术馆！我有些得意，有些骄傲地答道。

向茶社姑娘致过歉意，走出茶社，行至宝地门口，轻叩门扉。

来了，来了！里面应道。

主人打开屋门，将一应人等迎接进去。

先欣赏欣赏你的收藏。我说。

大家便一个展室一个展室欣赏四壁林林总总的书画，博古架上琳琅满目的瓷器。一边欣赏，一边赞叹。

看过之后，主人招呼大家坐定。

水已烧好，取出上好普洱，民初茶具，泡好，斟上。

看着琥珀一般的茶汤，宝贝一样的茶盅，又是一阵赞叹。

几杯普洱落肚，又有要求：哥哥，将你的大作送大家几本吧。

主人起身，取出自己的书，题好上款、落款，中规中矩，风雅无限。一切程序完成，双手递与大家。

《刘改成书画集》、《刘改成书白居易诗册》以及他主编的《张海书法卷》、《中国当代书坛七家》，一一呈现在众人面前。

“刘改成，1964年出生于河南郏县。1986年毕业于华东地质学院，大学时代染翰墨艺，至今笔耕不辍……”看罢作者简介，大家不由又是一阵惊叹。大家惊叹一个地质专业出身的人，竟然在书法、绘画，还有收藏上有如此的造诣，如此的成绩，确实出人意料。

是啊，一个事业有成，忙忙碌碌的人，在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当下，能够静下心来，潜心书画，沉醉收藏，既有墉宝斋，又有颐华美术馆，创作颇丰，著作等身，着实不容易，着实令人佩服。

时间不早了，我们准备告辞。主人又带我们去看他的书房、画室。

“打搅了，不好意思。”我向主人表示歉意。

“没事儿，没事儿。寒夜客来茶当酒。文人之间，一件雅事。以后常来，常来打搅。”主人笑眯眯地，慢条斯理地说。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宋·杜耒《寒夜》）寒夜朔风，拥被难眠，恰有故人到访，披衣而起，倒屐相迎。然厨下无余肴，柜中无陈酿，只有铲雪融水，发火煮茶。茅舍外，雪压寒枝，悄然自坠；竹炉里，松炭燃烧，星火四溅，噼啪有声；瓦釜中，茶汤初沸，鱼眼乍现。此时风清月朗，数点疏梅映窗，那是一种什么境界。炉火红艳，宾主围坐。清茶一杯，蒸汽氤氲；风趣优雅，谈笑风生。其乐融融，其情浓浓，这是多么令人钦羡的儒雅风习，让人神往的高雅享受。

但是杜耒的客人大概是请来的，即或不是，似乎也有约在先，不似我们不速之客，有些唐突，有些冒失。

回头想想，改成兄石油地质专业出身，应该是地地道道的石油人，倒在书法、绘画、收藏上收获颇丰，造诣颇深，好像一样是不速之客，一个不请自来的人。

不过，我们的不速，登的是兄弟的厅堂，打搅了兄弟的清梦，而仁兄的不速，登的大雅之堂，收获的是学问，是功夫。

惭愧，惭愧！

但是“和而不同，求同寻异”，我们之间有区别，也有共同点。

面对仁兄，只有自嘲，只有开脱。



2009年12月15日夜

[荷梦]

第一篇是厚重的历史回忆，第二篇雅士的今日风范。谢谢你带来两篇文章。
欢迎朋友的到来！

[William Zhou周道模]

先读第一篇。写纤夫与火锅的起源部分可以独立成篇，如此是一篇很好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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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是灵魂的歌唱.
周道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