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 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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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北美枫文集 |
发表于: 2009-11-14 08:25:50 发表主题: 远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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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眺》
新华
我要去看一个朋友。
他是这样一位朋友,是我哥哥的同学,是我姐夫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一面之交的朋友。那年他和姐夫去看我,我说我时常感到头昏,他眼镜后,那对极具学者风度的眼睛略作沉思,吐露两个字,很优雅,不容置疑,像是在你面前撒开一张大网,它彩线飘飘,从此以后你就有了占有它权利——远眺。
远眺。一座青山,不,确切的说它是一座蓝山,似集萃了天空的所有精华,又被湖光反复洗浴。突兀的仰颈天歌,冠以满头白发,低矮的峰峦又划出美妙的曲线,互相手挽着手,如仙子起舞,为你舞出沙市蜃景。它横亘于你的面前,没有头,也见不到尾,神秘如岩画,风起时如骨笛把那些深藏山谷的鸟鸣,在我耳边发出回响。它时常想要让我凝固,凝固成附着在它身上的一块石头;时常又将我无限放大,堪与天地比肩。我的情感,我的血液,都被它置换,我身上好似长出些不知名姓的花草,接受它的点染,爱抚。我的头昏,被它丢弃在山的那面,还在生长,只是全非原来的模样,或是漫游的牛羊,姑娘手中的皮鞭,轻轻打在它身上;或是一丛红柳,如火焰燃烧。
就是这样一位一面之交的朋友,姐姐让去看看他,其实,我也真该去看看他。几经曲折,我摸进他的家门。朋友不在,为我开门的是个女人。她身材不高,也说不上健壮,只是那身蓝棉服,把她胡乱包裹了一下,让她显得肥腴,不该突出的地方突出肌肉,该突出的地方又凹陷下去,把原有的线条都改变了,又没有足够的色彩来搭配,让我无从去审美。衣表有些油斑,这是她全身向我展示唯一值得骄傲的饰物——每顿都在吃肉。而那头乱糟糟的头发,却像乱麻,缠绕在(准确一点讲是堆砌)在她的最高处,这头发非经过烫发夹处理,只是它原来的面目,刚刚达到我肩头的位置。我踌躇不前,怕是走错了家门,也为称呼她大姨、还是大嫂费思量,不失礼貌,又别出笑话,有时真不好选择。是在她的提问下我说出我要找的朋友名姓,自报家门,笑容即浮于她的脸上。这笑容不生动,但真挚;不活泼,甚至死板,像直接贴在骨头上;它像把扫帚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打扫了去,打开一条通道,再铺条地毯,于是乎在上面行走,自由行走。确切无疑,这是朋友的家,我这贯会听话听声的耳朵,从她对朋友的称谓上,也辨明了该叫她嫂子,调动什么词汇,找到一家人的感觉,在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朋友的家应该有个书橱,上面多多少少摆上几本书,平装也好,精装也好,十六开也好,三十二开也好,朋友谈吐的资源大多出自这些食粮,给我说些:我接到这世界节日的请柬,我的生命受到了祝福。我的眼睛看见了美丽的景象,我的耳朵也听见了醉人的音乐…这里每一座烟囱都服从列宁,哪怕跟着他走进火焰与烟尘…诸如此类的话。这些话经他抑扬顿挫的声音一调配,往往是一道需要久久品味的大餐。但是没有。
那也总该有一把提琴、或是手风琴放在显眼的地方。见不到。连那种供学龄前儿童音乐启蒙,只一个音箱,一个夹板,几层按键,上面注明简谱符号像贝壳铺在上面的弹拨琴也没有。而这些,是哥哥那批人必备的武器,一旦用了他们自己的弹药来发射,《喀秋莎》、《红河谷》、《牧羊姑娘》、《阿瓦人民唱新歌》…都变得柔美,拨开自然界所有的蒙纱,眼前一亮,脱离羁绊的心自由飞翔,无需什么言语,让我变成了他的手指,他的琴弓,与空气发出共鸣。
只有一个炉子,一个大橱龟缩在墙角,两只暖瓶,一张方桌,两把椅子,嫂子把我按在椅子上,椅子带给我音乐,像几只老鼠为争食而吵闹。给我泡上茶,嫂子自己坐在小方凳上,和我面对面。窗户不大,玻璃像古董,长些个锈斑,使得光线在屋里打瞌睡。屋里的气味,就像衣物穿了许久没有清洗,放进箱子,存放多年,猛然打开,那气味委屈得太久,于是乎尽情释放,发酵开来,让我感到人类的温馨,只是朋友不在家。
嫂子不停对我这个家庭成员表示关切,几乎容不得我说一些冗长的句子,好像我不会说话。也讲一些故事,我家庭的故事,好像熟知我是个爱听故事的人,其中有关我的故事,由她的口道来,让我吃惊。此前我并未和她见过面,那些故事也早不知躲藏在我大脑的哪个位置,忽然被她唤醒,一个一个跑出来,恢复它们鲜活的模样。这一定是朋友在枕边,灌入她的耳朵,她又把它们记录在册,知道某一个早晨我会来造访,她为它打上精美的包装盒,系以丝带,完整地捧到我的面前。这让我忘记了她的那句“xx在外面呆不多久,一会儿就回来。”
接下来是嫂子自家的故事,朋友一直远在几百里外上班,时常不回家,自己带着两个女儿,而朋友回家却经常打她、、、我感到了寒冷,被一座冰窖包住,椅子又开始唱歌,让我拿不定主意是走还是留。
朋友回来了,多年不见的朋友,面貌没大改观,黑色羽绒服让他略显老成,话语里的艺术气也被家庭的琐碎事代替:烧水了吗?扫地了吗…都是对嫂子说的。水烧开了两壶,地上那些砖块,也不知是从那个湖里爬出来的老乌龟,在朋友这里爬累了,一觉睡去,不知是四季长眠还是装糊涂,一点没有再爬回湖里的意思。朋友的眼睛在我的身上扫了两扫,即移向它处,似乎岁月对他的改变全都集中到了这双眼上,近视的更趋于近视;或者完全改变了,细小的蛛丝在他眼中些许飘动,便会让他感到一个危险的家伙,正在进入他的领地,而静止的我相对安全一点,不值一顾;要不就是我变成了鬼魅,在他眼睛斜视的时候,我进入他的余光,而一正视,这个魅影就躲在了他的身后,我带给他的那些礼物,原本就是他茶壶上的那朵花,只是开的更大一点而已,审美的情趣,早就被生活剥蚀了,连把儿也没有,难得再提起来。我静静地注视着他,不想自我表白,我们就像去游泳的一对,彼此分离,游向各自的方向,找到了自己的家园,误以为水就是衣衫,忘记了对方,只是我先游回岸边,而他游回的晚一些,我有等他的准备,他却以为又发现一处新的沙滩,回味到相聚的时刻,只是谁早一点,谁晚一点,抖落那虚假的衣衫,重新又裸露在一起。
嫂子说:“你看看谁来了?”
朋友弓起身子,把脸贴过来,似乎我的特征已不在表面,深度眼镜也只是眼睛的一道屏障,我的特质,不是用眼睛就可以看到的,需要用鼻子嗅,耳朵听,调动全部的感觉器官,才会捕获到它的存在,而它又太小了,远远躲在他的触觉之外,让他脸上仍旧茫然:“你是谁呀?”
“我是新华。”
“你是新华?你是新华?新华子,贵客嘛!多年不见你怎么来了……”
他双手拍在我的肩上,我站起身与他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曾给我以力量的词汇——远眺,又一次由他的手注入我的身体,我又看到了山脉,熔浆喷发灿若云霞,那是他,也是我,溶解自己,喷发出的诗句。他这惊人的记忆,短暂回想,就把我,仅仅是在他的网中拍过一朵小小的浪花,旋又从网眼溜走,因为我不起眼,还不值得真正让他看中,就打捞出水,让我自叹弗如。
一切犹如梦幻,朋友旋风般的出进,一大盆羊肉,无需蔬菜来捧场,大碗的酒,放在无论是我还是他,在一种特定的环境下,想要学会,每每你以为学到了它的真谛,而一旦回想,才发现这仅仅是才始迈步,咿呀学语,又需要重新学起,重新品尝,真真切切摆在我们的面前,作为我们练习用的原始材料,一点马虎不得。人可以剖腹,拿出你的心脏,但酒却可以将你心脏的核,它不具形体,连根挖出,呈现于第三视觉。它像贼,不过是偷窃自己,总要躲藏警察太敏感的视野。也躲藏那些和你同属,但相似的只是行走方式,能够听懂的语言,而又过多带有地域色彩,自己的色彩,与他的交流,回过头,只是他自己的语言,你的话,不是他没听进去,就是被他打入黑名单之列。结果是自说自话,说两句明白、懂了的客套话,仍旧带着各自的面具,带了满嘴的酒气,关闭那扇曾打开的门,扬长而去。朋友却不是这样,借助酒,即作警察也做贼,酒只是将彼此打开的一个道具,没有它精彩的节目就无从上演,结果失去了那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自我,只有道具仍旧保持原形,表现出真实的力量。我喝醉了,被朋友推进卧室,按在床上:“不要走了,睡一觉,晚上接着喝。”他所询问的,不过是嫂子询问的话,让我再重复一遍,好装入他那惊人的记忆柜,只在枕边对嫂子打开,对信赖的人打开,并保持原貌,毫不添油加醋,也不删节去字。别人给他讲的,都会被他认为水分太多,或是骨头被剔去,仅存皮毛,唯独由我的嘴亲自道来才会让他感到真实。
我真的累了,倒在朋友提供给我的温床呼呼睡去。睁开眼睛,正对另一双眼睛,慈祥的眼睛默默注视着我,嫂子的眼睛,她坐在我的面前,坐在椅子上,不知她怎么会把那张椅子坐得那样安静。我似乎成了病人,心肌梗死,生命垂危,需要她在一旁守候、照料。朋友又去买菜,嫂子的故事却打开闸门。朋友有了外遇,在外面找了女人。
我遭了电击,我真的患病了,病得我离不开那张老床,我自己直不起腰来。她给我讲这样的故事,一定是把我当成我姐姐了,他们的交情毕竟必我要深的多,而我在被她改变性别。
朋友常不回家,最多达到三个月,工资也不往家拿,嫂子找到朋友的工作单位,朋友竟当着那个女人的面,痛殴嫂子,把这个习惯带回家,延续下来。嫂子想到自杀,上吊了一次,被邻居解救,还想自杀……这哪里是在给我讲故事,分明是在给我交代一份临终遗嘱。
我不是酒醒了就是喝多了,要不就是我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我的姐姐,我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只想把这生存的勇力传递给嫂子,只是话变了味,我起身,搂着嫂子,对着她的面颊亲了一口:嫂子,你可不能走这条路,请你千万记住,哪怕这世界上一个人也没有,你还有一个兄弟,一个好兄弟。
我想喝酒,我想醉,我真的也就醉了,我不知怎样走出朋友的晚宴,走入黑夜,已是华灯初照。我曾于高山之巅,遥望一座落满群星夜晚的城市,我也于高楼之上,与灯光共浴,那个夜晚,却让我感觉到了万家灯火,真实的把温暖带给了我。我不是救世主,我只是一片落叶,虽经飘零,终会回到我的根部,失去水分,只是让我能够飘的更远些,那记忆的褐斑更清晰些,或许有一天,我还会飘到那个地方,曾经有两个人,把信赖都托付给了我,而那家们,我是再也不敢迈进一步,我极不光彩贼一样地走出,再能进去,除非我能长出第三只脚。远眺,我仍旧在远眺。朋友那两个可爱的女儿,一个高中毕业后待业,一个仍在就读学习平平,原本她们依赖了聪颖的遗传,可以比父亲走得更远一些,但是,被埋没了,我眼中的青山,已不是青山,而是沙丘,一座流动沙丘,那两棵弱苗仍旧顽强的探出她们的身姿,只是才情、诗意早已枯萎,像那白刺上的叶子,露出斑斑点点的绿意,不会在父亲的根底长成参天绿荫,我那朋友也不知有随流沙漫游至那个方向,我的声音,却由那骨笛吹出,遥相问候一声:朋友(应该改为大哥)、嫂子,你们现在好吗?
呵、呵——远眺……
2009年3月3日星期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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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iam Zhou周道模 探花
注册时间: 2007-06-10 帖子: 3950 来自: 中国四川广汉 William Zhou周道模北美枫文集 |
发表于: 2009-11-15 02:42:00 发表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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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特的散文,题材内容的客观性和感觉描写的主观性交融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风格。 _________________ 诗歌是灵魂的歌唱.
周道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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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灰 秀才
注册时间: 2008-06-14 帖子: 354
一身灰北美枫文集 |
发表于: 2009-11-15 02:47:29 发表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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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眺,竟能看到这样多的故事。问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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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梦 进士出身
注册时间: 2006-12-19 帖子: 2826 来自: 湖北,黄梅 荷梦北美枫文集 |
发表于: 2009-11-16 04:51:36 发表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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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重了一大部分吧?再编辑一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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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 秀才
注册时间: 2007-07-29 帖子: 225
新华北美枫文集 |
发表于: 2009-11-20 01:58:22 发表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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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所有朋友,问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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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 秀才
注册时间: 2007-07-29 帖子: 225
新华北美枫文集 |
发表于: 2009-11-20 02:01:21 发表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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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e="荷梦"]发重了一大部分吧?再编辑一下吧![/quote]
特别谢谢这位朋友,问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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